“边缘城市”结构视角下的深圳分散空间初探

2023-12-18 17:43王衍
世界建筑导报 2023年2期
关键词:基础设施

摘要:深圳作为改革开放后诞生的新兴城市,代表了1980年代以来全球产业体系的地方性城市集聚,其原生性城市空间特征与传统城市大有不同。本文将深圳作为一个结构性整体,基于边缘城市(Edge city)理论,试图理解这种在全球化背景下为快速工业化而生、灵活发展的、以基础设施为支撑的城市及其组团空间,并指出深圳作为全球性后发工业城市在区域空间构成层面的内生性规律。

关键词:边缘城市;后发工业城市;基础设施;全球地方性

Abstract: As an emerging city born after the Reform and Opening Up, Shenzhen represents a local urban agglomeration of the global industrial system since the 1980s, and its native urban spatial characteristics are quite different from those of traditional cities. Based on the Edge city theory, this paper tries to understand this kind of flexible, infrastructure-supported city and its clustered space, which was born for rapid industrialization in the context of globalization, and points out the endogenous pattern and glocality of Shenzhen as a post-developed industrial city at the level of regional spatial composition from a structural holistic perspective.

Keywords: Edge cities; post-developed industrial cities; infrastructure; glocality

1  難以捉摸的深圳城市空间结构

我们至今仍会在不绝赞颂深圳的城市奇迹之余,感叹其特殊性,多谈到特区政策或紧挨香港的地理优势等,却容易忽略一个源自1980年代中国城市、尤其是沿海地区城市发展的普适性概念——后发工业城市。其所指的是不同于19世纪以来的原发性工业城市,以深圳为代表的第三次城市发展革新(诺克斯等,2005),其增长动力来自于成为全球产业体系中的空间节点,如今毫无疑问占据了全球供应链的重要地位。其“后发优势”除了传统认识中的社会、经济层面之外,空间形态也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一些令人难以捉摸的空间现象暗示了深圳的特别之处。比如当笔者初访深圳,到达地铁1号线“康佳东”下车进入华侨城,看到的却是绿树成荫而不见“城市”,使我误以为坐过站到了郊区,而进入街区后竟发现多为厂房建筑。(图1)而著名的电子第一街华强北,除去高楼、新建筑之外,在临街夹杂着大量已被置换功能的旧厂房,让人觉得整个市中心是从工业区里生长出来的。(图2)而如果我们将尺度拉大,沿着深南大道进入107国道,一路上各种标志性地名均是城中村和工业园区的名字。这些现象无一不在诉说,深圳是一座长在工业空间之上的城市,且在内部形成了诸多差异。

对此,20世纪后期的许多城市空间研究理论,不断将目光聚焦在如何定义这些难以描述的现象之上。如用Desakota(村城)解释亚太地区城乡融合区域形态(T.G.McGee,1991;周大鸣,1996;谭宇文等,2018);强调“非农化”“反规划”的城乡蔓延(简博秀,2004);用“半城市化”解释城市发展初级阶段中打工人的“无以为家”(何为等,2012;黄丽芬,2022);强调“城市边缘”的产城融合的形成终究原自外溢然后逐渐专业化并加入城乡一体经济系统(林康子等,2014;赵四东,2017;徐晓军等,2023);等等。

无论哪种解释,无外乎来自一个1980年代起全球化背景下的古早命题——城市增长。在这个好似硬币两面的命题中,一面是建筑学更熟悉的,原自雅各布斯(Jane Jacobs)的旧城复兴难题;另一面则显得声音孱弱,甚至较少获得正面关注,即当新的全球产业体系驱动后发工业城市获得迅速增长和扩张的同时,更多边缘地带被卷入都市区域,并呈现出与过去不同的结构、形态、乃至经济和社会面貌。

对此,许多当代研究都提及乔·加罗(Joel Garreau)基于对美国郊区城市环境的观察提出的“边缘城市”(Edge city)理论(Garreau,1991),这是一次对城市结构形态的新表述,得益于加罗的新闻调查背景,通过近距离观察这些因全球产业体系精确分工而出现二次增长的城郊地带,界定了这种新形态的社会意义和全球地方性(Glocality)。这不免提示我们,“边缘城市”的概念,并不是简单针对某个行政城市的概括性表述,而可能是一次更为全面的,针对城市从中心主义到离散形态、及其衍生现象的内部性结构剖析,并且适用于所有得益于产业体系全球分布的后发工业城市。尤其对于深圳这样既非原自旧城、又超快速增长、仅因其承载国家工贸需求而在历史视野中不知从何出现的城市,边缘城市理论视角更具有参考意义。

本文以深圳为例,借用边缘城市理论理解这种全球化下的地方城市现象,分析深圳这种几乎完全生长在快速工业化空间及其基础设施之上的后发工业城市,如何在区域结构快速调整中建构城市空间,并形成自己的全球地方性(Glocality)。

2  边缘城市的结构视角及分析模型

工业化即城市化,要理解加罗在1990年代提出“边缘城市”理论的历史背景,我们有必要先简单回溯19世纪工业革命以来、现代城市发展的不同阶段:

1)早期基于中心边缘关系的工业化扩张过程,产生了内城(Inner city)、近郊(Suburban)、远郊(Exurban)、乡村(Rural)的基本结构,并形成了被恩格斯称为“残忍的贫富二元”1的中心边缘的社会分层。

2)随着二战后人类基础设施、交通工具、规划规制、建设技术等工具的长足进步,城市更趋于呈现现代经济在区域中的郊区化和多中心的延绵形态,被戈特曼称为“巨型都市带”(Megalopolis)(Gottman,1961),并从物流、通勤、家庭等各个方面深刻改变了人们的日常生活方式。

3)随着1970年代全球经济危机之后的全球经济复苏,更多全球性的后发工业化国家加入到增长的游戏中。这使过去的中心向边缘拓展乃至城市协作等空间规律似乎已无法解释世界各种城市发展的复杂性。英格索尔(R Ingersoll)这样感慨:“城市越来越变得不容易描述了,它们的中心不像过去那样处于中央,它们的边缘变得模糊,它们没有开始,似乎也没有结束”(R Ingersoll,1992),他讨论了各种“策略”,如“中间景观”(Rowe P G,1991)、100英里城市(Sudjic D etal., 1992),并指出城市圈在消失的乡村中脱节,全球产业链需求下的工贸转移将促进城乡合作的地方重组,碎片化的城市节点将成为主流。

这三次转变意味着以“边缘城市”为代表的对1970年代以来的新城市形态论证,抛弃了物质空间的功能性优劣作为城市问题的提纲挈领。重组生活、乃至更多元的生活方式,打破“工作、居住、消费”单一关系的生活模式,决定了20世纪末世界范围的城市、尤其是新兴城市从外溢到重组的产生方式。

加罗所定义的“边缘城市”,并不基于行政边界或土地性质,而是基于城市建成环境在产业、功能和公共服务上的完整性。所用词“边缘”(edge),不是指社会分层中的“边缘化”(marginal),也不是指差异之间的“边界”(boundary),也不是指附属于中心的“外围”(peripheral);“边缘”一词除了有“一个区域范围的边缘”之外,还有“拓展寻找新疆域(frontier)”2 的进步意思,因此也有将edge city翻译为“疆域城市”而保留加罗一语双关用意的译法。加罗通过大量的口述和田野,界定了美国边缘城市的类型来源于三种“已经存在的旧类型”,换句话说他将边缘城市看作是城市空间回应人们对新生活追求过程中的“转型”结果:1)从小规模传统城镇发展而来的“上城”(uptown);2)依托完善基础设施和居住郊区化转型而成的分散产业节点“繁荣城”(boomer);3)后开发的精英化新城市主义社区“绿野城”(greenfield)。这三种具有时序顺序的类型,实则对应了城市发展的三个历史阶段:上城对应前现代市镇;繁荣城对应郊区化中心;绿野城對应产业格局下的新城镇。

加罗随即提出了5个标准:足量的就业空间、足量的商业配套、新型产业下的职住平衡、公共可识别性、30年前无城市形象。这些标准并不用于定义某个已存在清晰行政边界的城市,更倾向于从“场所”的文化角度理解城市。举例来说,加罗提及的休斯顿内部的三个边缘城市(Galleria area,Green Plaza area 和 Rice Univ area)集中在休斯顿西区,都没有被冠以“city”的名称,尽管中心区域相距几公里,建成区却连城一片,没有边界也毫无现代主义形式的城市结构关联。但即便如此,人们仍然可以从文化地理角度定位这些区域及其核心地带,而与此同时,这种标识性又随时会因为一些新生城市项目发生改变,达到一种“空间上无界限”(孙一飞,2009)的认知状态(图3 ,图4)。

显然,这种城市形态的变化建立在新型基础设施网络,尤其是面向全球工贸体系的工业、道路、商贸设施的基础上,也结实回应了旧中心边缘结构向分散空间结构转向的问题。至少当美国开始摒弃居住郊区化后,企业分支机构、总部等得以迁入郊区,且衍生出大量就业岗位吸引外来就业者的原因,来自于前一阶段所建设的发达基础设施。这使得边缘城市的内聚(outside-in)和外爆(inside-out)成为可能,在结构上互为异质,并形成“异域城邦”(expolis)(苏贾,1992),旧的地方性不再重要,重商主义的新兴城市组团更能成为全球化下的地方核心。

诚然,脱胎于美国郊区化的边缘城市理论尚无法在全球城市形成全面的共识,但由于1990年代以来关注全球地方性(glocality)的研究层出不穷,边缘城市理论经常被拿来发展建构城市研究范式。尽管深圳在历史上的增长形式与美国郊区有很大的差异,但深圳与传统城市中心外扩的模式不同,反而更接近于加罗的定义,表现为两点:

1)在结构上,由于城市空间完全为工贸服务,它不再重复19世纪以来的同心圆扩张结构,其发展极度依赖现有村镇和基础设施及其结构关系,“飞地”成为主流。

2)在可识别性上,深圳既是“超级全球化工业区”,其内部空间组团也具有发展定位的多样性和本土性,表现出典型的全球地方性(Glocality)特征。

既然如此,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借用边缘城市理论,以结构为视角,从基础设施和发展定位两个方面,理解深圳的分散空间如何形成且如何产生差异化竞争关系。

3  基础设施支撑下的原生性分散空间

深圳的名称来源于“深圳墟”,“圳”的字面意思是“田间水沟”,它指向了一种丘陵地带的农业生产,从最初30平方公里的特区范围,到今天的特大城市,深圳仅用了40年。

与同时期确定的其他四个经济特区不同(厦门等),深圳是从旧宝安县独立出来的“出口特区”3,并没有明显的城市面貌。特区内由13个农业生产队改制而来的工业组团,主导了最初深圳的分散格局4。

我们可以将1992年和1999年为两个节点,之前的城市主要服务于工贸为创始期,之间加大基础设施建设形成城市为成型期,之后生产内容快速外迁为调整期:

1)创始期的深圳受地理因素5影响呈带状一字型,没有复地。发迹于东边罗湖上步组团和西边蛇口南头组团,这两个“合并组团”都有一种典型的“前贸后工”的特征。2)1992年后随着市域向纵深扩张,深圳形成了关内外格局,特区内的工业职能开始大量外迁。伴随1998年金融海啸,作为市区的罗湖内出现大量烂尾,城市增长转移到周边工业组团上步、八卦岭、笋岗等,生产性职能下降,产业综合服务开始显现。3)1999年深圳获得阿布克隆比规划奖后可被视为调整期。最重要的事件就是福田CBD的成立。作为深圳分散版图中的最后一块填充,它实质上重组了原来各工业组团在城市结构中的定位,罗湖上步、蛇口南头这样“内外关联”的旧结构被彻底解散。而城内各组团如华侨城、科技园、车公庙等均逐渐形成了社会意义上的定位,获得了“边缘城市”意义上的公共可识别性,并逐渐互连成片,组团多样性和平衡性逐渐形成。(图6;图7;图8)

这种增长中的结构演变过程清晰地表明城市各个组团并没有哪个占据中心位置,而由于反复的规划定位调整和组团之间的博弈形成了“各自起飞”的情况。我们可以用边缘城市理论来理解这种“原生性分散空间结构”,它表明了不同于过去城市增长的关键条件:1)是产业体系会自己利用优势地理位置推动城市功能集聚,不再依赖中心城市功能;2)城市运行精准利用基础设施,城市增长持续推动基础设施完善。

其一,如1999年后福田中心区的规划设计主导,呈现出一板一眼的“原教旨主义”6特色,实施过程漫长,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它的中心地位并未在民间确立。与此同时,上步、八卦岭被划入福田,响应福田CBD,彻底导向工贸、商贸混合的街区。这些组团实际上从深圳诞生之初就依赖口岸联系着南北,其主要职能是工贸物质要素的联系。尽管深圳的复地逐渐重塑城市工业空间,旧组团产业外迁,但其相对南北的区位优势仍然比东西城区联系更具有发展的决定性。这说明深圳的两翼对进式发展格局(赵燕菁,2004)更多带来的是地产、投资与城市功能方面的完善,而内部产业结构转型仍然依赖“各自为政”、“灵活调整”的南北格局。

其二,初期的工业网络并非投资所建,而是由历史遗存的国道、省道改建而成,遵循了在生产、运输、销售等经营层面以“节俭”为本的原则,实际获得了发展时序的优势,最早成熟且与旧基础设施结合,规划新建的路网花费很长时间才被整合进来。比如,最初作为城市乡间路的深南路(深南大道)就是在蔡屋围到上步工业区的碎石土路上铺设沥青,被用最简便的方法修整,快速建成了这段仅2.1公里的交通要道,直接将罗湖和上步连接起来。(图9)而密集城区内的道路都是改建、补建和扩建而成,虽质量不高但非常密集。当组团已然成熟的情况下,工贸流动必然依赖这些“熟路”,随即影响生活要素,修修补补连通了珠三角各地。这使后来规划投资的路网受便捷性、征用成本等问题干扰,无法形成对组团发展的直接影响,形成“国道经济”(王富海,2003)。不过,随着基础设施投资加大、工業外迁等因素影响,快速路逐渐开始受用,并建构更清晰的城市特征,叠加后期机场、地铁等重大交通设施,才得以依赖规划推动城市进入更现代主义式的发展模式,更多“白地”得到开发,热点板块依赖新产业和生活导向的交通获得升值。但同时,早已塞满工厂的高密度工业组团在产权惰性和新需求的双重作用下,已然重新落实了生产服务业的定位。

深圳的总体城市形态主要是早期各个分散的工业组团互相关联构成的,在组团成熟和基础设施扩大的此起彼伏下形成城市要素的分散集聚,是基础设施支撑下的原生性分散空间结构。(图10)

4  发展定位修正中的地方空间重组

今天的深圳正在消除旧的特区内外差异,大湾区一体化正在路上。不过即使在这样的背景下,旧时对城市空间组团的认知说法,仍然在特区人们心目中像历史遗产一样传承下来。比如特区早已扩大,四个行政区仍被称为“关内”、边界仍被称为“二线关”,而发源华强北尽管早已是“中国电子第一街”却仍在民间仍被习惯性称作“上埗”7这个表达码头意味的南方词汇。(图11)

确实,尽管各种形态的工业建筑至今仍是各组团最具形象的类型建筑,但它们却早已只是新城市产业服务功能的躯壳,并实质上完成了从“工业区”到“城市街区”的转变。这背后的隐匿逻辑在于,随着城市整体的战略重心不断调整和转移,旧组团快速的分散、外迁、瓦解,而高速增长的城市工贸需求又使旧组团迅速找到新的定位,并完成类似于“圈地填充”的内爆式发展格局。这与传统规划主导的扩张逻辑中“先修路后致富”的时序恰好颠倒。

这种组团内的时序特征,表明了原生性工业驱动城市,在空间格局上完全不同于传统城市:

1)组团的定位取决于基础设施,这个由86年总规确定的工贸城市,各个分散的组团通过三条横向干道连接在一起,形成“糖葫芦”式的带状组团形态,在结构之下,组团的战略定位完全面向“口岸”,同时规划又必须依据“对外窗口”优先原则布局基础设施。随着时间的推移,工业外迁并由快速路网连接,新的港口导向格局替代了口岸导向格局。旧组团则迅速转向产业服务内容。

2)组团内部的增长取决于旧工业区的地权边界,由于无论是工业划拨用地还是集体工业用地都无法轻易变更土地性质进入房地产市场,因此先用“插旗子”的方法建设几个点,然后根据市场动向再开发或干脆“囤地”是符合对未来产业需求预期的最高效开发模式。

3)先发展的组团的位置来自于旧生产队的位置,面对快速变化的空间格局未必具有位置优势。后发组团反而因为跟随基础设施更容易获得产业性优势。然而旧组团却总能在分散结构中以“搭便车”的方式重新找到其优势定位,且由于储备土地较多,也无需通过拆迁重组空间,而是以一种“城市填充”的方式获得再发展。两者往往并存且总体上呈现不连续、跳跃的形式。

4)各个组团主体不同,且互不干涉保持独立。在早期总体规划管控能力较弱的情况下,组团发展自主性强,策略灵活且各不相同,一般倾向于利用厂区空间和地权逻辑,在与规划博弈中强化特色,在越来越高容量、高密度、高动态的产业、商业街区中不断适应新需求,实现“亩产万斤”的目标(王衍,2020)。比如华强北选择立足专业市场特色寻求高容积率,而华侨城却采取最优密度下的高单位净值的模式。

5)在城市总体定位随着国际经济形势漂移不定的情况下(袁奇峰,2008),组团内部仍能“独善其身”,整体预期下降不会影响组团发展,某个组团发展不好也不会导致城市极化现象,呈现为高速动态发展中的产业共生性(Hall P G,1998)。

顺着这种格局,我们可以看到随着深圳的产业从工业贸易、粗放加工业,到信息技术、科技制造、教育旅游、金融的转变,再到互联网、新材料、生物医药、新能源、文化创意产业的全面崛起,城市发展的战略地理重心不断修正的实质,就是新产业不断在寻找新的落脚点的过程。(图12)

比如2007深圳双年展提出“城市过期和再生”(Urban expiration and regeneration),敏銳地指出深圳发展战略偏移对城市版图的影响。笔者以“罗湖二期”为题研究已解体的罗湖上步组团8,作为深圳最早的产业策源地,面临“半新不旧”遍布城中村和烂尾楼难以吸引投资的现象(图13)。然而随着初创产业跟随城市扩张外迁和城市战略重心的偏移,区位松散的旧组团却又利用各自地理特点重建了自己的定位,加入到新的网络中,完成转型。华强北、八卦岭、笋岗等,受制于工业用地总量的限制、土地未到期催生的路径依赖等影响,在重商主义的驱动下呈现出更多“经营思维”而不是开发思维。尽管在金融资本主导的“现代化地产主义”看来,这并不是一场符合预期的“空间生产”盛宴,但这些重经营而轻开发的地块更早的摆脱了工业区的束缚,进入更混合且有鲜明可识别特色的城市街区。至此,在公众认知中,八卦岭的“天下美食都在这里”,华强北的“手机产业服务圣地”,笋岗的“二手汽车得来这里交易”等,都源自于此。(图14,;图15;图16)

深圳的“全球化超级工业区”和重商主义毫无疑问促进了各分散组团的发展共时性,并且也未曾导致常见城市快速增长中“千篇一律”的面貌。尽管这些空间组团谈不上“协同”,却在总体上更多表现为差异化竞争的城市生态。这符合边缘城市理论对城市体形成过程中产生差异化集聚效应的判断。

5  总结

相较于其他理论,边缘城市理论既讨论机制也讨论形态问题,涉及产业经济、社会机制、城市发展形态等多维度的问题,它直接面向1980年后的新型城市集聚现象,是解释城市发展模式第三次革新的最综合的概念。它非常适合成为串联各种学科协同面对当代城市问题的中介。

目前的边缘城市理论缺乏在新兴工业国家的实证研究。与之相对的是,新形态的城市空间现象却超前出现,这导致目前的实践范式欠缺对新城市现象的有效共识。不过,深圳作为一个整体结构的对象,指明了重要的启发。其初期的工业组团东西分散却各自关联南北,依赖面向城市化的东西联系各自“搭便车”式地完成产业外迁与转型和升级,而自始至终更多显现内在的组团多样性而并非中心性,甚至至今都没能在公共场域中出现“去市中心”这样的词汇。因此,在边缘城市理论基础上对深圳城市空间结构的分析与认识,既能成为反馈边缘城市理论的实证依据,也是指导城市规划设计实践走向的认知基础。

当然城市发展仍在继续,本文对深圳城市组团现象的描述截止于2009年的实情必然具有时代的局限性,并不能对后继基于旧改逻辑的大规模基建主导的城市建设给出任何解释。但是,作为工业化迈向城市化的重要历史阶段,深圳早期的粗放发展,在全球地方性集聚效应之下,仍然存在着许多看似随意,却具有内在“产业-生活”双关逻辑的历史基因,给予我们对未来存量时代的城市经营以启示。

注释:

1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曾在他著名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描述了的曼彻斯特模型:在新鲜的对健康有益的乡村空气里,在华丽舒适的住宅里,每一刻钟或半点钟都有到城里去的公共马车从这里经过。最妙的是这些富有的金钱贵族为了走近路到城市中心的营业所去,竟可以通过整个工人区而看不到左右两旁的极其肮脏贫困的地方。

2边缘城市一书的副标题“新疆域的生活”(Life on the new frontier),呼应了Edge一词。

3“出口特区”一词早于经济特区,因其最早圈地目的,是依托香港全球金融中心优势,近水楼台吸引外资并参与到全球化的生产与贸易体系中去,而并非一开始就想建造一个城市。

4特区内的生产队主要隶属于原宝安县的超英公社和南天门公社(公社相当于乡镇行政区),当时宝安县一共有9个公社。其中南天门公社的上步、罗湖、沙头角和超英公社的南头,蛇口,构成了特区最早的行政区划边界。

5深圳的地理形态呈狭长形态,两个始发城区东部为旧镇罗湖,西部为招商,北部为山地,东西总长超过30公里。

6以城市设计为工具的规划实施追求一准尊重设计的实施结果。但即便如此,也很少有项目能像福田CBD的成果。通过成立“福田中心区办公室”进行实施协调,SOM的设计方案在各个方面都尽可能严格落实,大到公共系统、高度控制,小到立面材料色彩,近乎都被一板一眼的遵循了,这代表了深圳对设计“原教旨主义”般的尊重。

7“上埗轻工小区”这个地名后改为“上步工业区”沿用至今。上步这个地名源于始建于元朝的上步村,也写作上埗,与深圳河有关,“埗”即“埠”,指码头、近水之处。

8“罗湖研究”是参与2007年深双的主题研究项目,后在马达思班出版的2007年R计划出版物中刊入。

参考文献:

[1]诺克斯, 史蒂文, 等. 城市社会地理学导论[M]. 商务印书馆. 2005.

[2]McGee T G. The emergence of desakota regions in Asia: expanding a hypothesis[J]. The extended metropolis: Settlement transition in Asia, 1991: 3-25.

[3]周大鸣, 郭正林. 论中国乡村都市化[J]. 社会科学战线, 1996(5):100-108.

[4]谭宇文,王磊,熊丽芳.珠江三角洲村镇混杂区空间规划与管治策略[J].规划师,2018,34(01):126-131.

[5]简博秀. Desakota与中国新的都市区域的发展[J]. 台湾大学城乡学报.2004(10).

[6]黄丽芬.“就近半城市化”背景下“老漂族”的城乡流动[J].社会发展研究,2022,9(03):204-218+246.

[7]何为, 黄贤金. 半城市化: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两类异化现象研究[J]. 城市规划学刊, 2012(2):24-32.

[8]林康子,吕拉昌,黄茹,刘珊.边缘城市理论在中国应用的可能性[J].地域研究与开发,2014,33(04):53-58.

[9]赵四东,李林,钟源,陈春林,雷俊,李駿轲.基于边缘城市理论的产业园区规划策略研究——以中国-泰国崇左产业园为例[J].城市规划,2017,41(05):84-93.

[10]徐晓军,孙权.从“边缘城市”到“城市边缘”:中国特色郊区化发展战略转型[J].求索,2023, No.335(01):158-166.

[11]Garreau J. Edge city: Life on the new frontier[M]. Anchor, 1991.

[12]Gottmann J. Megalopolis: the urbanized northeastern seaboard of the United States[M]. Twentieth Century Fund, 1961.

[13]Ingersoll R. The disappearing suburb[J]. Design Book Review, 1992, 26.

[14]Rowe P G. Making a middle landscape[M]. Mit Press, 1991.

[15]Sudjic D, Sayer P. The 100 mile city[M]. Harvest Books, 1992.

[16]孙一飞,马润潮.边缘城市:美国城市发展的新趋势[J].国际城市规划,2009,24(S1):171-176.

[17]Soja E. Inside exopolis: scenes from Orange County[J]. Variations on a theme park: The new American city and the end of public space, 1992: 94-122.

[18]赵燕菁. 高速发展与空间演进——深圳城市结构的选择及其评价[J]. 城市规划, 2004, 28(6): 32-42.

[19]王富海. 深圳市城市空间演进[D]. 北京大学博士论文, 2003.

[20]王衍.作为基础设施的“后街”[J].新建筑,2020(04):39-44.

[21]袁奇峰. 改革开放的空间响应:广东城市发展30年[M]. 广东人民出版社, 2008.

[22]Hall P G, Raumplaner S. Cities in civilization[J]. 1998.

猜你喜欢
基础设施
美国农业部拨款1300万美元改善农村供水基础设施
农业基础设施建设有望加速
公募基础设施REITs与股票的比较
高校基础设施建设项目管理模式研究
前7个月国内充电基础设施增加12.2万台
PPP模式在城市基础设施建设中的应用
创业实践是创造性技能获取的“基础设施”
HU Wantai·TALK about Chongqing City
振动搅拌,基础设施耐久性的保障
新政府会计准则规范公共基础设施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