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世纪20年代英国外交败局探析

2023-12-17 05:38:47陆连超,王倩
关键词:外交英国

陆连超,王倩

摘 要:英国的外交政策在17世纪20年代发生了反转。这一反转的背景、动因和结局具有显著的复杂性、戏剧性和警示性,对现实外交政策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三十年战争初期,英国实行孤立主义外交政策。随后,英国尝试通过与西班牙联姻,间接帮助新教联盟领袖巴拉丁选帝侯复国。然而,西班牙根本没有打算背弃哈布斯堡王朝。在该计划落空后,英国采取更为积极的干涉主义外交政策,与法国联姻结成反西班牙联盟。法国也像西班牙一样并非真心与新教信仰的英国结盟,而是希望通过联姻使英国停止援助本国境内的胡格诺教派。在不同的宗教信仰与利益诉求交织的复杂国际背景下,英国王室受家族利益驱动,幻想通过联姻撬动欧陆强国为自己火中取栗,最终落得彻底失败。从英国17世纪20年代的外交败局中,我们能够提炼一些决定外交成败的通用规则。这些规则可以为当前复杂国际环境下的外交政策提供借鉴。

关键词:三十年战争;英国;外交;拉罗谢尔

中图分类号:K561.3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210(2023)02-0060-08

17世纪初,英国在詹姆斯一世(James I, 1566-1625)治下实行孤立主义外交政策。所谓孤立主义,是一种可进可退的外交理念,只要不涉及英国的重大利益,就尽可能置身欧陆之外。因此,在欧洲三十年战争(1618-1648)初期,英国基本采取隔岸观火的态度。在詹姆斯一世统治的最后两年,查理王子与白金汉公爵乔治·维利尔斯(George Villiers,1592-1628)掌控政权,对外政策转向干涉主义,英国由此卷入了欧洲宗教战争。在不同的宗教信仰与利益诉求交织的复杂国际背景下,英国的干涉主义外交以彻底失败告终,为日后延续谨慎干涉欧洲事务的孤立主义外交政策增加了又一反面例证。英国此次外交政策匆忙转向及其失败的经验非常典型,对现实外交政策具有普遍的借鉴意义。国内涉及斯图亚特王朝早期外交政策转向问题的专项研究很少,就笔者所见,仅有刘淑青的《17世纪初英西外交失败原因剖析》一文。该文以17世纪初英国外交政策转向为背景,从乡绅议员与王室在信仰和利益等领域相龃龉的视角分析了导致英西外交失败的内在原因。由于英国外交政策转向并非其议论主题,所以没有得到充分阐述。除该文之外,未发现其他对英国此次外交政策转变的专题研究。所以,本文力图对17世纪20年代英国外交政策反转的起因、经过和结果进行完整梳理和深入探析,以弥补相关研究不足的缺憾,同时为当今复杂国际关系中的外交政策提供一些借鉴。

一、与西班牙联姻计划落空

1613年,英国国王詹姆斯一世将唯一的女儿伊丽莎白嫁给了同样信仰新教的巴拉丁选帝侯腓特烈五世(Frederick V,1596-1632),腓特烈五世由此成为查理王子的姐夫。1620年冬,成为新教联盟领袖的腓特烈五世因接受波希米亚王位招致天主教国家的围攻而失去了全部领土,与妻子被迫流亡海外。尽管腓特烈五世非常诚恳地请求英国的帮助,但是詹姆斯一世仍然没有直接介入欧陆战争。詹姆斯一世的孤立主义外交策略,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无奈。在17世纪早期,英国王室根本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撑其在欧陆作战。宫廷开支不但没有缩减的迹象,反而日益增长,与此同时王室领地的收入却在不断下降。正如一位法国观察家所说,斯图亚特王朝的统治“岌岌可危,无钱,无友,无名”。因此,詹姆斯一世不得不采取间接方案,即通过与西班牙联姻来缓解女婿的压力。

英国查理王子与西班牙公主联姻,最初并非英国的外交设想,而是由西班牙外交官贡多马尔伯爵(Count of Gondomar, 1567-1626)于1614年担任驻英大使期间提出的,但由于双方对于在英国恢复天主教合法地位和改善天主教徒生存状况等问题没有达成共识,该计划被搁置下来。三十年战争爆发后,为防止英国倒向新教联盟,西班牙国王菲利普四世(Philip IV, 1605-1665) 于1622年向詹姆斯一世伸出橄榄枝,希望通过联姻来巩固英西同盟。英国与西班牙联姻不乏先例,在都铎时代,亨利八世和玛丽一世都曾通过联姻与西班牙建立联盟。作为友好回应,詹姆斯一世于同年2月派遣外交大使约翰·迪格比(John Digby, 1580-1653)前往西班牙进行谈判。为欢迎迪格比的到来,菲利普四世承诺停止对巴拉丁西南部曼海姆(Mannheim)和法兰肯塔尔(Frankenthal)的围攻。菲利普四世的承诺让迪格比相信,与西班牙的联盟已经和巴拉丁危机的解除紧密联系在一起。迪格比在给查理王子的信中写道:“我现在毫不怀疑,巴拉丁领地和选帝侯头衔将完全归还给腓特烈五世。”在年底返回英国后,迪格比不仅悉力赞美玛丽亚·安娜公主(Maria Anna, 1606-1646)的美貌,而且还暗示这一联姻可以获得基督教世界所能给予的最丰厚的嫁妆。受迪格比的诱导,查理认为联姻不仅能够将巴拉丁的领地和选侯头衔归还给腓特烈五世,而且自己还可以娶到一位温柔美貌的公主,并借此改善英国王室窘迫的财政状况。1623年初,查理和白金汉公爵不顾新教议员的反对,急切地启程前往马德里。

然而,由于信仰的冲突,英国并非西班牙真正渴望的联盟对象。安娜公主认为嫁给一位新教徒是对上帝的亵渎。她曾公开表示,自己宁愿成为一名天主教修女进入修道院,也不愿生活在一个天主教被禁止的王国里。除了信仰不和,查理王子的自身条件也不符合安娜公主的预期。查理自幼身体羸弱,身材矮小,语言能力迟缓,终生留有口吃或吐字不清的毛病。对于菲利普四世来说,他并不愿意放弃巴拉丁的领地,更不愿意牺牲妹妹的幸福,与英国联姻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所以,联姻谈判注定是艰难且漫长的。3月初,查理王子到达马德里,热烈的欢迎仪式使他误以为婚约将很快缔结。但西班牙首席大臣奥利瓦雷斯(Count of Olivares, 1587-1645)提出,為缔结婚约,查理王子需要改信天主教。查理听到这个要求后勃然大怒,因为这不仅是对其信仰和尊严的侮辱,而且是他现在做不到的。开局的不愉快没有削弱查理的信心,他仍然相信联姻条件将很快达成。4月6日,他在给父王的信中说,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以一种更好的心态看待这一事业”。然而,查理低估了谈判的难度,没有预料到罗马教皇会介入其中。鉴于英国迫害天主教徒的惩戒法令(the penal laws)尚未废除,教皇认为公主在没有得到查理改宗的承诺之前不应前往英国,此外还要求英国赋予天主教徒信仰自由,否则不会授予天主教徒和异端教徒婚配的特许状。教皇的介入大大增加了谈判的难度,使谈判性质由两国利益的妥协上升为两种信仰的胜负。在“黑火药阴谋”的阴霾之下,议会绝不会同意查理改宗天主教和在英国实现天主教平权,而且查理和白金汉不敢或许也不愿答应改变信仰。查理坚决不同意将公主留在西班牙作为履行婚约的担保,要求公主随他一起返回英国。直到7月,詹姆斯一世答应暂停迫害天主教徒的惩戒法令,在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实行宗教宽容,西班牙由此也松了口,决定婚礼在9月举行,但公主将于次年3月送往英国。

查理为尽快联姻,决定接受西班牙的日程安排,但仍然没有放弃说服西班牙同意公主陪同他一起返回英国。面对查理的软磨硬泡,奥利瓦雷斯虚与委蛇,他告诉白金汉:“自己正在秘密地与神甫们合作,以王子的行程为幌子,也在准备公主的行程”。奥利瓦雷斯的说辞满足了查理内心的期待和幻想。8月7日,查理收到了詹姆斯一世已宣誓履行联姻协定的消息,进而要求西班牙允诺之前的约定。奥利瓦雷斯告诉查理,如果王子皈依了天主教,他会说服教皇允许公主随同前往英国。白金汉逐渐认识到,西班牙根本没有诚意,只是希望以公主为谈判筹码从英国那里诈取更多的宗教利益。对于查理来说,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公主不能随他一同前往英国,而是他发现西班牙根本没有意愿归还巴拉丁的领地。12日,奥利瓦雷斯向查理提出解决巴拉丁问题的方案,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女儿嫁给腓特烈五世的长子,届时腓特烈五世的继承人就可以通过联姻获得巴拉丁的领地和头衔。查理原则上同意了这场联姻,还进一步问到,如果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到时不同意归还,西班牙是否会向腓特烈五世提供武力援助。奥利瓦雷斯告诉查理,西班牙的外交政策是永远不会拿起武器对抗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您不要以为陛下会因为他妹妹的婚事,在任何情况下都让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束手无策”。查理对奥利瓦雷斯的回答极度失望,他告诫奥利瓦雷斯:“注意,先生,如果你坚持那样做,一切都会结束的;因为没有这个(解决巴拉丁问题),你们就不能依靠婚姻和友谊。”查理终于看清了,菲利普四世根本无意让他带走公主,更不会帮助腓特烈五世复国。用威尼斯大使的话说,西班牙的承诺是“一种麻醉剂,能让英国人在这个冬天睡得更香”。9月,查理决定离开马德里,英国与西班牙联姻宣告落空。

二、与法国联姻计划失算

查理对西班牙的欺骗行为感到羞辱和恼怒,“在他的一生中,从来没有人把他看作是一个局外人,一个不值得信任的损人利己的王子,一个异教徒”。回到英国后,他极力想要对西班牙发动一场战争以平复自己所受的屈辱。因为查理没有带回天主教公主,议会中的新教徒热情地支持他对西班牙开战的计划,英国的外交政策由此转向干涉主义。1624年,查理与议会达成协定,他将获得一笔价值30万英镑的军费,用于对西班牙发动一场海战。查理曾试图与荷兰和丹麦等新教国家联盟,但都因为对方嫌弃英国的军事实力过于薄弱而告吹。既没有常备军队又没有充足资金,查理不敢轻易对西班牙发动陆地战争,除非能在大陆找到强大的盟友。法国是当时唯一有实力且有意愿抗衡西班牙的国家。查理预见到,如果法国成为英国的积极合作伙伴,不仅可以洗刷在西班牙受到的耻辱,而且还可以牵制西班牙和神圣罗马帝国,为解决巴拉丁危机创造有利条件。在三十年战争期间,法国也有意阻止西班牙的军事扩张。虽然法国和西班牙都是天主教王国,但两国也是争夺欧洲大陆霸权的竞争对手。法国国王路易十三(Louis XIII,1601-1643)就曾公开宣称自己十分憎恨西班牙,觉得有必要抑制他们肆无忌惮的统治欲。为促成英法联盟,1624年2月,英国派遣卡莱尔伯爵和肯辛顿子爵前往法国,商议查理王子和亨利埃塔·玛丽亚公主(Henrietta Maria,1609-1669)的联姻事项。

英国的联姻计划符合法国的利益诉求。在三十年战争初期,波西米亚约有3/4的贵族土地落入西班牙和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手中。路易十三认为,西班牙的扩张已经威胁到了法国,与英国结盟可以恢复并维持欧洲原来的均势状态。然而,法国信仰加尔文宗的胡格诺派(Huguenot)于1624年掀起叛乱,占领了具有重要战略价值的雷岛(Isle of Ré)和奥莱龙岛(Oléron Island)。由于同为新教阵营,英国早在伊丽莎白一世时期就和胡格诺派保持着友好关系。路易十三希望英国停止对胡格诺派的援助,从而缓解国内的军事压力。虽然玛丽亚公主是天主教徒,但是她对信仰新教的查理颇有好感。1623年,玛丽亚在法国宫廷第一次见到查理。据说,当得知查理将前往马德里求婚时,她失望地说道:“王子,没必要跑那么远去找一位妻子。”1624年,当肯辛顿向公主表明查理的爱慕之情以及对联姻的渴望时,玛丽亚高兴地接受了查理的求婚。尽管英法联姻符合两国的意愿,但不同信仰的王室联姻毕竟还涉及共同信仰阵营的利益。英国天主教徒领袖理查德·史密斯(Richard Smith,1568-1655)曾公开表达,除非法国能为英国天主教徒缔结和西班牙一样的联姻条件,否则永远不会同意这场联姻。为了避免英法联姻损害英国天主教徒的宗教情感,路易十三一方面催促罗马教皇尽快授予婚配特许,另一方面尽力在联姻谈判中寻求改善英国天主教徒的生存状况。

6月初,法国提出了联姻条件。除了一些保障公主及其随从权利的条款外,法国红衣主教黎塞留(Cardinal Richelieu, 1585-1642)还要求英国暂停迫害天主教徒的惩戒法令,并缔结一项保证天主教徒信仰自由的书面协议。查理对签订书面协议的要求十分不满,他告诉卡莱尔伯爵:“如果你发现他们仍坚持……为信奉罗马天主教的臣民制定条款,你就不要再和他们来往,取消婚约缔结,尽可能在平等的条款中保持友谊关系。”查理的强烈反应是有原因的,为获得议会的支持,他曾向议员们保证:“如果上帝赐给他一位天主教妻子,无论什么时候,她除了自己的家庭之外,不应享有更多的自由,也不应该为国内天主教徒带来任何好处。”白金汉公爵是英法联盟的坚定支持者,在西班牙宫廷中受到的冷嘲热讽使他一心想要打击西班牙霸权,他一方面说服查理不要让法国的联姻热情因自己的固执遇冷,另一方面威胁法国切勿冒着联姻失败的风险使英国天主教徒陷入更糟糕的境地。8月,黎塞留鉴于查理的强硬态度而缓和了自己的态度,提议将有关英国天主教徒的条款列入秘密协议中。8月底,西班牙对神圣罗马帝国军队进行了新一轮的军事援助,查理因此打消了对英法联姻条件的顾虑。9月,查理答应接受法国的联姻条件:同意玛丽亚公主继续信奉天主教,婚后对孩子的教育控制权延长到13岁;保证公主在伦敦的居所有一座供英国天主教徒使用的教堂;允许28名宗教祭司在公共场合做天主教礼拜;释放因宗教信仰而被判入狱的英国天主教徒。联姻条款缔结后,英法开始商议军事同盟。因为有在西班牙求婚的前车之鉴,查理希望法国对巴拉丁进行军事援助并作出书面承诺,路易十三担忧因此会在各方关系中陷入被动,只答应作出口头承诺:“我将通过我的行为而不是通过我的言语和承诺表达情谊。”当时有传言说,西班牙大使贡多马尔伯爵将前往英国重启英西联姻计划,查理便匆忙接受了路易十三的口头承诺。依据协议,法国将向受命于英国的指挥官曼斯菲尔德(Ernst von Mansfield, 1580-1626)支付6个月的战争费用,并允许他的部队在法国的北部城市加来(Calais)或布洛涅(Boulogne)登陆。12月,英法联姻和结盟的谈判都已完成。1625年3月,早已病倒的詹姆斯一世驾崩。5月,尚未加冕的查理通过代理人在巴黎圣母院与玛丽亚举行了婚礼。一个月后,这对新人在坎特伯雷再次举行婚礼。1626年2月,查理在威斯敏斯特加冕,成为查理一世(Charles I, 1600-1649)。因为议會对王后信仰的争议甚嚣尘上,王后没有出席查理的加冕典礼。

虽然成功联姻,但是查理与玛丽亚的联姻协议存在着严重的失误。1624年,白金汉告诉查理,法国的天主教信仰不是很坚定,言下之意是法国或许不会在信仰问题上态度强硬。然而,事实上法国提出的宗教条件比西班牙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位议员谈到法国联姻条件时说道:“如今议会对这项事业不像以前那么感兴趣,因为他们听说关于天主教徒的条件必须和英国与西班牙达成的协议一样。”保护公主和随从以及英国天主教徒宗教自由的条款,严重违背了查理对议会所作的承诺。在1625年的议会中,议员们强烈谴责查理对英国天主教徒的纵容,并将国王视为企图颠覆真正信仰的破坏性力量,查理和议会的关系进一步紧张起来。这正是查理选择通过代理人在巴黎完婚的原因。事实恰如怀疑者所料,法国没有与英国站到同一立场。1625年,曼斯菲尔德率领英国远征军收复巴拉丁。按照英法先前的计划,曼斯菲尔德需先率领英国步兵到达法国,与法国骑兵会合后经由荷兰前往巴拉丁。然而,因为害怕英国远征军到达法国后,国内胡格诺派教徒会向其寻求支持,路易十三没有允许曼斯菲尔德的军队在加来登陆。由于路易十三的失信,英法在曼斯菲尔德新的行军路线上产生了分歧,双方各执己见,导致曼斯菲尔德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和战争资金,最后在荷兰的布雷达战役(The Siege of Breda)中惨败。

三、出卖拉罗谢尔后陷入孤立

拉罗谢尔(La Rochelle)位于法国西部大西洋沿岸,濒临比斯开湾,是现今滨海夏朗德省的省会,距离首都巴黎大约400多公里。拉罗谢尔西北部隔海3公里为雷岛,东南部是相距175公里的葡萄酒贸易重要集散地波尔多港口。拉罗谢尔的地形十分独特,北东南三面沼泽,西面临海,易守难攻。12世纪时,拉罗谢尔已经成为法国葡萄酒贸易的重要港口。16世纪宗教改革后,拉罗谢尔的居民皈依了加尔文教。1598年,法国国王亨利四世颁布《南特敕令》,正式承认拉罗谢尔的胡格诺派教徒享有宗教自由的权利,并允许其组建军队。到17世纪,随着力量的壮大,拉罗谢尔成为法国胡格诺派的大本营。由于独特的地形和独立的军队,拉罗谢尔在17世纪初俨然成了一个国中之国,对法国绝对王权构成了巨大的威胁。正如黎塞留在备忘录里所写的:“只要胡格诺派在法国存在,国王在他的王国里就不会是绝对的……他们将拉罗谢尔视为避难所,在其庇护下,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不满。”1624年8月,黎塞留出任法国首相,立即集结军队围攻拉罗谢尔。

为了避免影响英法联姻,英国奉行绥靖政策,查理很清楚,法国不会同时开启内部和外部战争,只要拉罗谢尔的战争不结束,法国与西班牙开战的希望就几乎为零。1625年,查理不但没有向拉罗谢尔提供之前承诺的军事援助,反而租借七艘战船给法国。7月,流亡伦敦的胡格诺派教徒向英国议会请求帮助:“我们所有的希望都来自英国。但如果我们的敌人说的正确(从英国那里不能获得任何期望),这是没有说服力的。”查理不仅拒绝援助拉罗谢尔,而且劝说胡格诺派教徒作出妥协。英法联姻非但没有给英国带来实际利益,反而让英国放弃了盟友。9月,英法舰队联合打败了逃到英国的胡格诺派舰队,导致拉罗谢尔不再拥有自己的海上力量。1626年2月,在查理的调解下,胡格诺派教徒与路易十三签署了《枫丹白露和平协议》(Peace of Fontainebleau),双方承诺撤除在拉罗谢尔设立的军事设施,维持和平局面。查理认为,胡格诺派问题得到和平解决,法国将投身于反哈布斯堡王朝事业中。然而,路易十三根本无意遵守协议,不仅无视查理一世作为协议的保证人继续封锁拉罗谢尔,而且不顾胡格诺派对“允许法国王室在拉罗谢尔周围建立堡垒和驻军”条款的保留意见,擅自在拉罗谢尔周围建造防御工事。1626年夏天,黎塞留积极扩充军备,购买了“所有能用金钱买到的适合服役的船只”,其中包括十几艘装备精良的大型战舰。他还下令在荷兰的造船厂建造大量战船,同时在法国本土扩建造船设施以打造欧陆最强舰队。12月,法国在波尔多港口扣押了英国葡萄酒船队,其中包括180多艘船、4000名水手和2000件军械。当时很多人都认为,法国将用这些缴获的舰队封锁拉罗谢尔。“除了让这座城市毁灭,他们还有什么其他的意图呢?”

黎塞留專注于镇压国内的新教徒,根本无心与天主教王国开战。1626年初,法国与西班牙开启秘密谈判。3月,法国绕开英法同盟与西班牙签署了蒙松协议(Treaty of Monzón),双方就结束意大利北部战争,重新对哈布斯堡王朝开放军事交通达成协议。英国对法国这一背信弃义的行为愤恨不已,因为这将导致英国面临两大天主教王国夹攻的威胁。法国军队从意大利战场上抽身,可以使黎塞留调动更多的力量围攻胡格诺派教徒。正如当时威尼斯人对法国背叛行为的谴责:“……虚伪的承诺,诡秘的阴谋,不加掩饰的诡计,嘴上说‘是,心里说‘不是,他们最终签订了条约……唯一目的是要满足西班牙……”查理一世对拉罗谢尔胡格诺派的背弃和出卖,激起了议会的不满。在议会看来,天主教王国的侵略本性严重威胁到了新教徒的生存,英国应竭力向胡格诺派教徒提供援助。1626年,议会中的新教徒以白金汉公爵向法国租借船只来消灭胡格诺派教徒为控诉罪名,要求对其进行弹劾。虽然没有直接攻击国王,但是人人都清楚,下院是通过弹劾白金汉以批评查理在拉罗谢尔问题上的绥靖态度。议员约翰·库克爵士(John Coke, 1563-1644)还利用英国人对西班牙的恐惧来批评查理对拉罗谢尔的错误做法:“一旦他们消灭了在法国的宗教(新教),从很多方面来说,他们将成为我们比西班牙更糟糕的邻居。”

到1626年夏,查理一世终于明白,法国的欺骗行为有可能“使我们成为推翻我们朋友的工具”,路易十三很可能“不仅对我们和我们的王国发动战争,而且还会与罗马天主教、西班牙天主教联盟联合,把他们所有的武装力量转向我们”。因此,他向威尼斯大使说道:“路易决心摧毁拉罗谢尔,我就决心支持拉罗谢尔,否则我就是言而无信,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然而,英国已经错过援助拉罗谢尔的最佳时机。1626年秋,查理一世向胡格诺派领袖苏比斯公爵(Duke of Soubise, 1580-1642)承诺,英国将与胡格诺派教徒开展密切合作,并计划向拉罗谢尔增援6 000名英国士兵。1627年7月,白金汉公爵率领一支7 000名士兵组成的军队围攻雷岛,以解救拉罗谢尔。由于雷岛地形奇特,英国军队根本无法攻破岛上的要塞,7 000名士兵中大约有5 000人在围攻中丧生。1628年初,胡格诺派教徒再次向查理一世请求军事援助,英国最后一次派出军队远征拉罗谢尔,仍旧没能扭转局势。10月,胡格诺派教徒向路易十三投降。

結 语

17世纪初,英国处在十分复杂的国际环境中。宗教战争、民族利益与家族荣辱相交织,相同阵营、相同事业与相同目的相纠缠,国际冲突、国内矛盾与个人好恶相叠加,多重的信仰、利益和观念搭建出一幕变幻莫测、波谲云诡的国际关系背景。其实,越是身处复杂的关系网络中,越需要简洁直接的行动策略。詹姆斯一世的孤立主义就属于这种简单直白的方案,既然没有实力参战,就只能明哲保身。查理王子(后为查理一世)主导的干涉主义转向,对于国家、国教和国人几乎没有可取之处,成为失败外交政策的典型案例。或许查理收获了一份满意的爱情,却也因此葬送了自己的性命。综合来看,尽管英国在17世纪20年代的外交败局不乏经济和军事实力弱小等客观原因,但是英国王室的自主选择仍然是主要原因。通过上文对17世纪20年代英国外交政策反转的起因、经过和结果的再现和分析,可以得到以下几点启示,为当前复杂国际局势下制定稳健的外交政策提供参照。

第一,外交政策宜重国家、民族公利,避免被个人、家族私利所引导。查理主导的外交政策转向,正是出于亲人复国和自己泄愤的私利动机,结果非但未能达成这些私人目的,反而损害了国家的利益,伤害了国民的感情。

第二,外交政策应以和睦、和解为原则,避免轻言开战。英国的外交政策从詹姆斯一世以避战为目的的孤立主义转向以开战为目的的干涉主义,结果必然为战争所累。

第三,外交政策要保持连贯性,不宜随意转向。外交政策保持一定的连续性,可以使国家友谊收获累加效益。反之,外交政策反复则难以建立友谊。查理的外交政策和联盟对象反复无常,导致个人信用在国内外破产。

第四,外交政策务求实利,勿轻信许诺。英国在先后与西班牙、法国结盟过程中均未能收获实际利益,却因轻信对方的口头承诺而屡屡陷入被动。

第五,外交结盟务必选择相同信仰或相同观念的对象,慎重与信仰不同甚至观念冲突的国家结盟,即使双方存在共同利益或共同目标。英国无视信仰冲突,先是希望与西班牙建立共同利益,但因西班牙无意背叛与相同信仰和同一家族的哈布斯堡王朝已有的联盟关系而落空;随后希望与法国联手对抗共同的敌人西班牙,却因法国优先镇压境内的异端教派并选择与相同信仰的西班牙结盟而失算,最终牺牲了坚定的拉罗谢尔新教盟友,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

On the Failure of English Diplomacy in the 1620s

LU Lian-chao, WANG Qian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Shanxi University, Taiyuan Shanxi 030006, China)

Abstract: The English foreign policy went into reverse in the 1620s. The background, motive and outcome of this reversal are remarkably complex,dramatic and cautionary, which is of important reference value for the realistic foreign policy.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Thirty Years War, England pursued an isolationist foreign policy. The English then tried indirectly to help the Elector of Palatine, leader of the Protestant Confederacy, to restore his country through marriage with Spain. Spain, however, had no intention to turn its back on the Habsburgs. When that failed, England adopted a more interventionist foreign policy, marrying France into an anti-Spanish alliance. France, like Spain, was not genuinely interested in an alliance with Protestant England, but hoped to get England to stop aiding the Huguenots in France. In the complex international background where different religious beliefs and interest demands interwoven, the English royal family, driven by family interests, fantasized about extracting chestnuts from the fire by leveraging European powers through marriage, and finally ended up in complete failure. From the English diplomatic failure in the 1620s, we can extract some general rules to determine the success or failure of diplomacy. These rules can throw some light on foreign policy in the complex 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

Key words: The Thirty Years War; England; diplomacy; La Rochel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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