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尔多斯草原深处

一

很长一段时间里，“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只是我脑海中虚无的意象，现在，却真实地变成我眼中壮丽的景象。我不知道流传了一千五百多年的《敕勒歌》是不是有误，歌词中描述的场景莫非不是在阴山脚下而是在桌子山东麓的鄂尔多斯大草原？

辽阔，旷远，视线必须伸向极限才能看到隐隐的山峦起伏。很想就这样徒步奔向那隐隐的崇山峻岭，随冈阜、坂垅盘旋而上，逶迤缠绵，尽情地体味如同绒绒地毯似草原的无际与厚重，体味如同人生道路没有障碍随意驰骋的美感与惬意。让束缚已久的心灵在这自然生态王国里自由自在地放飞，让墨守成规的审美情趣和感性思维在这超越时空的绿色世界寻找新的起点。

鄂尔多斯大草原，仿如一幅上苍所绘的诗意画卷，画面随人的视线跳跃时而变幻莫测，意境随着时空的转换时而幽深辽远。那种雍容华贵、超然于世的气质，那种大气磅礴、华盖苍穹的绝美，赋予人的不仅是感官冲击，还有诗与画的构想，走近它，仿佛走进远古，走向天边，走向一片神秘境地。

后悔没有早来，让一片极具禅意的云彩抢先占据了成吉思汗塑像上空那片湛蓝的天宇，把大草原所有景致的精彩都聚拢到它的彩翼之下。很想自己也变成一片云彩，飘向苍鹰飞翔的高度，俯瞰鄂尔多斯大草原全貌，纵览这诗意画卷的磅礴气势和绝美景致。并顺着草原轮廓的走向盘桓飞越，感悟伊金霍洛旗甘德利草原成吉思汗陵的壮观，响沙湾、毛乌素和库布齐沙漠的神秘。或停留在世珍园上空，亲近湿地里的湖泊、岛屿，唤来珍稀鸟类遗鸥、东方白鹳和天鹅与自己同飞。极目远眺，还能看到更远处国家重点项目神府东胜煤田、准格尔煤田、达拉特电厂、万家寨水利枢纽工程……

遗憾的是这只能是我的一种想象，鄂尔多斯草原的云代表着一种高度，一种意象，一种境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追逐和比拟的。

不知是不是草太绿、天太蓝的缘故，这里的云很白，赛过新弹的棉花。云的形态也不像黄山的云那么臃肿，不像泰山的云那么稀薄，不像海上的云那般缠绵。鄂尔多斯草原的云变幻莫测，极具禅意，极具童话意味，带有草原特质。我总觉得那些云就是草原上的羊群跑上天去的，或聚集，或分散，或追风，或静卧在空中一隅沐浴阳光。于是，我总是下意识地巡视着草原，居然在某个时段一只羊也看不到，呼应着我的想象。我担心，那些跑上天去的羊还会回来吗？草原上如果没有羊群该是多么的寂寥。

草，是鄂尔多斯草原的经纬，是鄂尔多斯草原的筋脉。那些草，看似弱小，却编制乾坤，通络着大草原的精血和灵魂。草棵与草棵之间近看还能瞅见泥土沙粒，那是因为要吸收阳光和水分，远看便是一片葱绿，绵延着毫无缝隙。这是生态系统的自然美，更是哲学层面的辩证美。与这样的草原相融，心中充满着厚实感与哲理性。恨不能自己也变成一棵草，扎根于此，感知草原的广博、厚重和悠远。

几万年前，这片茂密的草原是著名的“河套人”繁衍生息的地方，也是“河套文化”的发祥地。有了游牧民族，逐渐发展形成了独具风格的鄂尔多斯文化。我捧起一棵狗尾草，感受到了蠕动的能量，嗅到了一种文化的芳香。正是这样的一棵草，传承着草原博大恒远的生命，传承着不朽的文化。

一蓬黄色的花束，挑在草棵之上，啜着白云，啜着阳光，碎碎地开，暖意融融，让人可遇不可求。凝视它从容淡定的神态，我不知道她经历过几多草原的风，草原的雨，几多的雷鸣电闪，仿佛生命就应该如此面对一切。她显得弱不禁风，但正是这样弱小的生命，给人以不一样的朴实风情。这是物象，这是品性，这是境界，更是传递给人类的一种信息。俯下身来，与之相对，在碎碎的叶片和花朵上，我仿佛看到了整座大草原的影像。

风从远方而来，有如马头琴醇厚的声响。于是，草原便在一阵清徐的风里，一首缓缓流淌的乐曲里，舒畅筋脉，敞开胸怀。

有人曾经说过，对于草原的描述，一首马头琴曲的旋律，远比画家的色彩和诗人的语言更加传神。是的，只有你走进草原深处，聆听这低缓、悠长的声调，才能感悟草原的生命，草原的历史，以及呼啸的狂风、奔腾的马蹄、欢乐的牧歌、悲伤的情绪……草原的内涵和外延，都震颤在音符里。

远处，坐落着几个圆圆的蒙古包，白色、蓝色、黄色和红色的都有。我知道，白色代表乳汁，蓝色代表天空，黄色代表大地，红色代表太阳。于是，我追逐着乳汁的香味，在蓝色的天空下，踩踏着黄色大地上的青草，向太阳走去。

二

眼前的情景十分契合一幅油画的意境：巨大的沙丘陡立于罕台河谷西岸，一边是金色苍茫的沙漠，一边是青灰陡峭的山崖。蓝天白云下，广袤的沙漠如同凝固了惊涛骇浪，逐向远方，和天宇相连，骆驼一线，如翔空大雁。近处，沙丘绵延起伏，稀疏的绿树、荆棘和小草跳跃在边缘。明亮的色彩由深到浅，逐层覆盖，忽厚忽薄，构成富丽堂皇的金黄色调。同时，色彩与形体有机融合，造就出立体感极强的效果……一幅伦勃朗风格的油画所需的诸多元素应有尽有，景意幽深，气韵悠远。

响沙湾，蒙语为“布热芒哈”，鄂尔多斯大草原尽头的一颗璀璨明珠，被誉为“黄河金腰带上的金纽扣”，牵着我的欲望与意念，缠绕着我的思维和情感，以油画般的厚重和典雅铺展在我面前。

不想立即就走近它，不想很快就成为这巨幅油画里的一抹色彩。稍远一点观赏，或许更能体味一件珍贵艺术品的历史和现实价值，更能揣摩其如同蒙娜丽莎微笑一般的神秘；跳出境界之外去品味，或许更能看得清这幅由历史堆积起来的画作的前世今生，更能解析这处自然和人文景观的内涵和外延。

触摸沙漠的心跳，聆听沙漠的回响，我似乎也变成一粒沙，融入脚下干涸的生命。我仿佛感觉到了大自然的残酷和悲凉，感觉到了千年岁月的无奈和迷茫；我好像在一个美丽传说中穿越时空，追寻过往。君兰湖在哪里？布日瓦和巴图台在哪里？渔猎部落首领麦公和他美丽的女儿瑞沁在哪里？绿色演变成黄色，不仅是颜色上的转换，也是历史的轮回转换。如今，响沙湾以其古老、淳朴和浓厚的文化积淀，以特有的魂魄和神韵，释放出巨大的能量，以另一种生命结构和形态，给世人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精彩。

此刻，我和无边无垠的沙砾一样，在蓝天白云下闪烁着生命的光芒。我不想拒绝也无法拒绝，自己成为一幅画里的元素，成为响沙湾广博与厚重的因子。我心甘情愿成为沙漠的历史模块，组合与演绎一段属于自己的风情。

几棵沙柳跳跃着出现在我眼前，摇曳着一种诱惑。在大片黄色背景下，这几抹淡淡的绿色极易挑起人的心绪，带给人清凉的意蕴。很难想象这些沙柳是怎样扎根沙漠，无惧干旱，抵挡疾风，顽强生存下来的。或许，为了这片不愿舍弃的家园，沙柳的生命里早已植入与大自然永恒抗争的基因。无论风沙怎么肆虐，沙丘怎么推移，不管沙柳的枝干被埋得多深，只要能够露头呼吸，看见蓝天，便能够伸展枝叶，顽强生长。这样的一棵树，对于沙漠来说，不仅是风景的呈现，更是境界的展示。或许，只有到了响沙湾，才能看到这样的风景，才能体味这样的境界。一片沙漠孕育了一棵树，一棵树也孕育了一片沙漠。

响沙湾，以自己寬广的胸襟、细腻的情感和无穷的魅力召唤那些神往已久的生命。

体验，是生命的一种永恒特征。登上“银肯”沙丘顶，我好像成了一艘沙舟，正欲扬帆启程。极目远望，金黄色的沙漠蔚为壮观，一丘连着一丘，一层叠着一层，不断延续，漫无边际，直入云海。脚下，是月牙形的斜坡，流淌着诗意般的诱惑。

在往下滑溜的梦幻过程中，我听见了沙丘所发出的轰隆声，轻则如群蛙鸣叫，重则像汽车、飞机轰鸣，时而轻时而重，连绵起来犹如激昂澎湃的交响乐。这是纯粹的自然生态之音，这是丝毫不染尘世污浊之音。在这样的沙道上体验生命，有入禅入定的感觉。在这样的愉悦过程中，有谁还会追究和在乎其响沙之谜呢？

作者简介：张恒，系安徽省作协会员。在《人民日报》《文学报》《上海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百余万字。出版有散文集《走过南昌菊花台》和小说集《尘封》等。

（责任编辑 王瑞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