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萍
(广西民族大学相思湖学院,广西南宁 530008)
广西的稻作民族具有浓郁的文化气息,主要表现在风俗习惯、思想观念和民族性格等方面,这些方面共同构建了稻作民族 “那” 文化的历史记忆。广西的 “那” 节俗指在广西各个稻作民族中流传的、共有的,与稻作文化相关的节日及其节庆民俗活动。“那”节俗作为一种文化符号,是稻作民族水稻种植、生产生活意识观念的载体。
广西稻作民族在长期的生产发展及交流中形成了一系列因 “那” 而乐的节日文化,有以祭祀崇拜对象为中心的节日如蛙婆节、牛魂节、社节;有庆祝丰收、酬谢神灵护佑的节日如尝新节(丰收节)、糍粑节等,这些形成了广西独特的 “那” 节俗,是广西稻作民族地域共同体文化,也是中华民族文化共同体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广西稻作民族的节日活动对应着农事生产的不同阶段,从而形成了具有季节规律特征的岁时节日。例如 “二月二” 龙抬头的春社节是稻作生产中备耕阶段的重要节日,因此都在立春或立春之后的几天进行,人们通过这个节日祭拜诸神,祈求风调雨顺、人畜安康;而牛王节(四月初八)则对应的是农作物播种和管理阶段,这个阶段的农事生产大多需要依赖牛的辛勤合作,因此人们通过这个节日祭拜牛神,通过让牛休息、打扫牛栏等活动来感激牛的辛勤付出,祈求牛神的保佑;尝新节则是在农作物收获阶段进行,人们通过这个节日来庆祝丰收,也祈愿来年再获得丰收;灶王节则是归仓阶段的重要节日,人们通过这个节日祭拜灶王,向诸神汇报一年的丰收,表达新的祈愿。因此,稻作民族的节庆大多与农业生产有着密切的联系,成为 “那” 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那” 文化呈现的重要载体和媒介,节日庆典仪式是一种符号体系,节日习俗中的每个文化要素都是仪式中的一个符号,这些文化符号承载着稻作民族共同的文化记忆。
《说文解字》中有解释:“社,土地也。” 原始的土地神崇拜观念随着社会的发展演变成为后世重要的农事节日 “社节”。广西的稻作民族都有过社节的习俗,人们共同祭祀社王,祈祷人寿年丰、风调雨顺。土地是孕育生命的基础,水稻种植离不开土地,因此,社节体现的是稻作民族对土地神的共同崇拜。
广西稻作各民族的社节有春社和秋社之分。春社,一般是向社王祈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平安;秋社,是庆祝丰收和感恩社王的恩德。比如在德保县和大新县的壮族就有 “二月二” 过春社,八月初二过秋社的习俗。汉族有各村各街道群众轮流筹办社王祭祀的习俗。社日有宰杀 “社猪” 祭社、“吃社肉”“吃社酒”“分社肉”“唱社戏” 等习俗。部分地区还有新嫁女备好米、糍粑返回娘家祭社的传统,称为“送社饭” 或 “接社”。桂北地区还在春社时制作糍粑沾在竹枝上,并把沾了糍粑的竹枝插于田间,此举是为了避免鸟啄食稻谷,所以叫作 “鸟粟粑”。富川县的瑶族会在春社当日开始翻田,意为 “开春”。各地瑶族多有到社坛祭社的习俗。侗族和仫佬族也有过春社、秋社的习俗,并在社日杀猪祭社。
广西稻作民族祭社的习俗活动有诸多的共同点,也各有特色。但对土地的信仰是早期人类对生命起源的原始信仰,实际上也是稻作民族农业生产的共同历史发展记忆。
牛魂节是 “那” 文化民族祭祀牛神的传统节日,因为传统的水稻生产离不开牛的耕作,久而久之敬牛、爱牛就成了人们的习惯,通过节日的形式感激牛的付出,成为稻作文化的一部分。壮侗语族和苗瑶语族都有在农历四月初八过牛魂节的习俗,也有在农历六月初六、十月初一、十月初十过节的,这实际上是一个连续性的整体节日,各地节日庆祝时间上的差异都归因于稻作生产的时间不同,这与稻作民族依赖牛进行生产劳作有密切的联系。人们在这一天让牛休息、用新米祭祀牛神、为牛庆生、清扫牛棚、给牛喂五色糯米饭等。
在宜州地区的农村,壮、汉族群众都有四月初八为牛庆生的节日,俗称敬牛节或脱轭节,受汉族纪年影响,壮族地区多选丑时为牛过节,因为丑代表牛,丑日属于牛日。人们在这个节日里,还为牛庆生唱山歌。《庆远府志》有 “四月八日,乡村有染五色饭以枇杷叶裹而饲牛” 之载。当日,壮汉族农民不役牛、不骑牛、不打牛,清理牛栏,把牛牵到河溪洗擦牛身,然后牵到草坪与众多牛聚会,称 “牛交欢”。临晚牵牛回家,壮族人家在门前举行敬牛仪式:长者包一包五色糯米饭,插三柱香,家人按照辈分依序绕牛走一周,口吟《敬牛山歌》:“牛呀牛,拖犁拉耙你当头,一年到头多靠你,玉米满库谷满楼。” 然后,将五色糯米饭喂牛,每人摸一次牛,牵牛进栏后,全家共进晚餐。三江侗族在农历四月初八这一天要举行盛大的牛王节仪式,并制作专门的黑色米饭喂牛,为耕牛增强体质,祭祀牛神,祈求丰收。隆林的仡佬族在农历十月初一这一天要庆祝传统的牛王节,并通过仪式祈求耕牛健康强壮,保证稻谷丰收。
牛在这个共同的节日中充当了 “那” 文化在各个稻作民族中传播与传承的文化媒介,更是各个民族共同的文化精神载体。这体现了稻作各民族之间的民族互动,通过仪式叙事表征共同的文化认同。
广西的壮族和布依族等稻作民族都有尝新节,这一天煮出来的第一锅新米要先祭祀谷神或牛神、狗,以感谢它们为人类稻种的功劳,同时人们在这一天用新米制作各种米制品祭祀神灵及分享给亲朋好友,以此庆祝农业生产的丰收。
例如每年农历 “四月四” 祈丰节时,在武鸣马头镇一带的壮族会举行隆重的求雨仪式以获得稻谷丰收;瑶族很重视尝新节,一般在农历的六月初六、八月十五或九月都要举行尝新节来庆祝农业的丰收;水族有吃新节习俗,在这一天人们要举行招谷魂仪式,既是对谷神保佑的感激,也是用以汇报和庆祝农业的丰收;侗族也是在每年农历的六月初六、十月初一等举行尝新节,制作乌米饭喂牛,以感激牛对稻作生产的辛勤付出。显然 “米” 在尝新节中充当着重要的文化媒介,它既有助于稻作各民族的文化交流,维系着人神关系,又传达着人们共同的文化记忆,也向神灵传达着人们的美好祈愿。
尝新节作为一个相对固定的文化空间,为广西稻作民族提供了重要的文化交流平台,相关相似的仪式也对乡村振兴起着积极的推动作用,有利于各民族的团结发展。
土地是“那” 文化的根基,“那” 在壮语中就是“田” 和 “峒”,指田地或土地,因此 “那” 文化就是指土地文化及与此相关联的文化。人们对田地的崇拜集中体现在对田神的崇拜上,认为田神掌控稻谷收成,因此出现了相应的节日。拜田节是广西各族传统的农祀节,也称 “田祖节”“田魂节”“米魂节” 等。大部分民族过节的日期为农历的六月初六,主要活动是祭祀田神、驱鬼驱虫,以求稻禾茁壮成长。
壮族在农历六月初六有杀鸡,煮糯米饭到田边祭祀田神、青苗的习俗。如大新等地有祭拜神农和“庇射”(林神)的习俗;隆安县一带有煮多种米饭到田埂拜田的习俗,凭祥、武鸣、扶绥、龙胜、德保、靖西等地也有此俗。
金秀瑶族地区也有拜田神的习俗,一般会在六月选吉日举行,瑶族民众会以鸡肉、糯米饭祭田神、青苗,祈求神灵保佑禾苗茁壮成长、五谷丰登。茶山瑶则会在六月初六这一天通过 “游神” 的方式,抬着神农氏神像游行于田峒间,并请师公喃神祈祷。上思、龙胜、兴安等瑶族分布区也都兴过此节。
龙胜苗族有六月初六家祭 “五谷神” 和田头祭社公的习俗;仫佬族的拜田节分为六月初二祭水田、六月初六祭旱地,但都买肉杀猪到雷王等庙坛祭祀,到田边插五色彩旗,称为 “圈禾苗”,意在驱蝗保苗;那坡彝族则选择在插完田后择吉日举行拜田节,一般带上米、酒在空旷地聚餐,祝祷稻禾茁壮成长,以保丰收;水族于六月初六以鸡、肉、酒、饭祭 “米魂”,祈求五谷丰登。
综上所述,“那” 节俗成为稻作民族的交流媒介与共享的文化习俗和生产生活经验。共有的节日也为稻作民族多样的文化提供了民族文化交流交融的共同文化场域。祈求风调雨顺、稻谷种植顺利、五谷丰收是 “那” 节俗的共同主题,是稻作民族 “人与自然和谐共处” 生态理念的体现,更体现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共同向往。这恰是促进各民族交流交融的内在动力和源泉,也是广西各民族和谐共处、中华民族共同体发展的保障。不同民族在同一节日表现出的仪式差异性既体现出民族文化的独特性,又体现了他们对本民族的文化认同,而节日中表现出的多民族的共性则进一步体现了多民族的中华文化认同。
“文化空间是指定期举行传统文化活动或集中展现传统文化表现形式的场所,兼具空间性和时间性。”[1]本文文化空间指的是按照民间约定俗成的传统习惯,在固定的时间内举行各种民俗文化活动及仪式的特定场所,这些场所既具有时间性,也具有空间性。“那” 节日具有规律性、稳定性的举办时间和仪式活动,节日和仪式的定期举行为稻作各民族提供了相对稳固的文化交流空间,使 “那” 文化得以传达和传承,并不断得到强化认同,增强了稻作民族之间的凝聚力和文化认同感。
稻作各民族在同一时空环境下庆祝相同的节日,各民族共享的节日是历史上各民族社会发展和文化交流的产物,它促进了各民族之间的互动和文化认同,同时在促进各民族相互沟通、相互尊重和团结一致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2]。节日活动是相对固定的文化场,在这个文化场中,稻作民族共享文化,从而构建文化认同;节庆的祭祀仪式承载着稻作民族传统稻作文化的密码,这些仪式场景也构建着文化认同。在共同的文化场域中,人们既对 “那” 节俗有高度一致的认同,也在历史发展中形成自己的民族特色,从而形成了多元文化的格局。
稻作文化是广西稻作民族的主要文化,各类民俗事象都具有丰富的稻作文化内涵,“那” 节日中的民俗事象也不例外。稻作各民族之间的节日习俗交流互鉴与相互传承也体现在这些民俗事象当中,如仪式、节日饮食习俗及节日的各类活动、物品都充当着 “那” 文化传播的媒介,传播和传承着稻作理念和意识,共同表达着人们的美好意愿。
2.2.1 人神互通的媒介物——米
米是 “那” 文化的重要实物载体,充当了 “那” 文化传播传承的重要媒介。
在 “那” 节俗的祭品中,稻米及其各种米制品(如牛魂节中的糯米饭、春社节中的糍粑) 是必不可少的,它们作为人神之间的重要桥梁,不仅体现水稻在稻作民族心中的重要性,更表达着稻作民族对 “那”文化的认同感和自豪感。在稻作民族中稻谷被认为是孕育生命和繁衍后代的保证,于是稻谷被赋予神秘的色彩,并具有祛鬼驱魔的力量。因此,稻米在“那” 节俗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并发挥各种功能,这些都体现着稻作民族的稻谷崇拜信仰,也是 “那” 文化的显著特征之一。
在广西稻作民族的各种节日中,大米、乌米饭、糯米饭及糍粑等是人们用于祭祀和交往送礼的必备物品。如各地社节祭祀社王的时候都少不了大米和糍粑;牛王节人们要用糯米饭(乌米饭)祭牛神、喂牛,人们也要在这一天吃糯米饭,认为糯米饭可以强身健体,据说牛吃了米饭不易生病,而且繁殖快;尝新节中,大米是主角,人们用新收的大米制作成各种米制品祭祀神灵,感谢神灵的保佑,并送给亲朋好友,一起分享丰收的喜悦。
彭兆荣认为共食的习俗具有建构“同一个共同体” 的文化功能[3]。人们通过这一民俗事象共同维系了稻作民族这一地域中的血缘、亲缘等社会关系,也建构了稳固的社会群体。
2.2.2 人神交流的行为——舞蹈
舞蹈是一种文化媒介,广西稻作民族在 “那” 节俗中通过各种舞蹈模拟稻作生产的过程,既再现了生产发展的历史记忆,又是人们喜闻乐见的娱乐形式和情感宣泄的手段,更是沟通人神的行为,起到娱神祈福的作用。如春社节的舞春牛,壮汉民族的打扁担,水族的斗角舞、铜鼓舞,侗族的舞现牛,苗族的苗舞、仫佬族的舞草龙等。
舞春牛在各个民族中普遍存在,舞春牛是一种模拟稻作生产活动的舞蹈,表达出稻作人民对牛的喜爱之情。牛在稻作生产中能够帮助人们减轻劳作的负担,并表现出坚韧忠实的品性及吃苦耐劳的精神,被人们神化成为稻作民族崇拜的对象之一。因此人们往往会通过艺术的表达来抒发自己的思想感情,这体现了稻作民族对牛的喜爱之情,更体现了牛在农业生产中的重要性。水族的斗角舞通过模拟两头牛相斗的场景来表达人们对稻谷丰收的渴望,同时通过模拟稻作生产的动作来传达人们将祖辈们积累的稻作生产知识传递给下一代的愿望[4]。铜鼓舞不仅再现稻作生产中撤秧、栽秧、打谷等动作,还模仿蛙的舞姿,是一种祭祀舞蹈,以此祈求神灵保佑平安、风调雨顺、农业丰收。苗族舞蹈的动作和服饰都具有丰富的稻作文化元素,舞蹈动作也是模拟生产劳作的行为,且大多属于集体性舞蹈,在舞步、节奏等方面都要一致,这种团结协作的精神具有明显的稻作文化特征。广西仫佬族同胞则是通过舞草龙的体育活动来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兴旺。
“那” 节俗中各民族的舞蹈都与稻作文化息息相关,并且相互影响、相互渗透,节日的舞蹈表演共同记录了稻作民族的农业生产历史变迁,也记录着稻作民族丰富的生产实践智慧,蕴含着稻作民族积极向上、向往美好生活的共同追求和愿望。
总之,一系列的 “那” 节俗仪式符号不仅具有凝聚力,而且对民族文化心理、宗教信仰、价值观、礼仪等具有规范作用,也传达着稻作民族共同的宗教信仰、历史记忆和文化认同。这既是构筑和谐社会的重要保障,也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基础。
作为稻作民族共享的民族文化传统,“那” 节俗所体现的共同经历、历史记忆和文化交流,在维系广西稻作民族文化认同方面始终发挥着重要的作用。“那” 节俗的节俗文化共享已成为联系稻作各个民族的纽带,有利于不同民族间的相互认同。长期的稻作生产生活使稻作民族形成了 “天人合一” 的朴素生态观念,在节日祭祀中,祭祀的对象都与稻作文化有密切的联系,并被认为对稻作生产有直接的影响或制约作用,人们通过节日祭拜这些神灵,旨在祈求稻谷丰收、人丁兴旺,祭拜的神灵有谷神、牛神、雷神、土地神等,既有自然力信仰崇拜,又有图腾崇拜。
广西那坡县彝族在一年一度的跳弓节中就有请谷魂的习俗。“跳弓节正值当地开秧、插秧的前夕,请谷魂及寻粮种的仪式也就成了一次插秧种田的誓师和动员,节日活动一结束,人们就全力投入紧张的开秧、插秧劳作,亦迎合了人民祈求丰年的渴望。”[5]又如水族就有栽秧节引导谷魂下田,尝新节引导五谷之魂回家的祭祀仪式。这些表现都体现了人们对谷神的崇拜。
美国学者詹姆斯·W.凯瑞( James W.Carey)认为:传播是建构社会关系的过程,它不仅是信息在空中的传递,更是社会维系的时间性体现;传播不仅是分享信息的行为,更是共享信仰的象征[6]。节日中共同信仰的神灵使得稻作各个民族保留并传承了相同的节日及其节日仪式活动。这些信仰承载着稻作民族敬畏生命的 “那” 文化精神,体现了天人和谐的生态观念,人们在生产劳作过程中自觉遵守自然的客观性,按照自然规律去生产生活,这就是 “那” 文化内在的精神品质,也是稻作各个民族共同认同的精神思想。这不仅使 “那” 文化的持续传承成为可能,更是促进其现代性转化的内在基础。
共同的 “那” 节俗神灵信仰,不仅是稻作民族长期文化交流的结果,也是各民族长期交往的历史见证,表现了各民族多元文化的和谐共处,具有中华文化的同一性,而各具特色的节俗活动又体现了文化的多样性和丰富性,集中体现了中华民族的 “多元一体” 格局。
“那” 节俗中丰富的节日仪式及其民俗事象具有丰富的象征意蕴,是广西稻作各个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文化记忆,是各民族和谐共处的基础,也是各民族共同的文化认同。
“那” 节俗不仅体现了稻作民族对 “那” 文化的认同及共同的生产历史记忆,也体现了对 “那” 文化中生态和谐观的认同。
民族节日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是各民族长期积淀的历史文化,是各民族情感的集中表达,这些节日蕴含着本民族传统的信仰、价值观念和行为规范。费瑟斯通认为,集体记忆是家园的支柱。这种记忆依赖于仪式的操演、身体的实践和纪念的庆典[7]。“那” 节俗是稻作民族共同的文化现象,因为祈求四季平安、风调雨顺、粮食丰收是稻作民族生产生活中共同的重要诉求。各族群众通过共同的仪式活动表达共同的诉求,通过共同的文化符号,表达着共同的集体记忆,从而建构了各个基于生产劳作和民间信仰的节日,使地域社会的关系网络得以稳固,稻作民族区域的文化认同和地方认同也得到了不断强化。
“那” 节日中人们祭祀各种神灵体现了稻作民族共同的传统精神观念。如人们在节日中准备丰盛的美食祭拜谷神、稻神,体现稻作民族对谷神、稻神的信仰;以稻作维系生存的稻作民族生产和生活中都离不开水牛,作物种植都要依赖水牛的协助,渐渐就产生了对水牛的崇拜,所以有牛王节;而人们在尝新节中将新收的稻谷制作新米饭或米制品用于祭祀,节日中先喂狗吃,这些习俗则是稻作民族对 “神犬取回谷种” 稻作史的记忆。糯食文化是 “那” 节俗中重要的组成部分,稻作民族的各类农事节日中都制作各种糯米制品,用于祭祀或作为节日主食、特色食品招待亲朋,具有明显的地域性和民族特色,也是稻作民族千百年来形成的饮食文化,记录着民族社会文化的发展。
节日这种公共仪式具有极强的记忆功能,文化记忆通过节日中各种具有象征意义的民俗事象如仪式、舞蹈、祭品等得到展示和激活。民族节庆仪式作为民族社会记忆和历史情感的承载物,具有深厚的历史积淀和人文价值,同时也是各民族群众智慧的体现[8]。在不断重复举行的活动中,仪式将稻作民族的集体记忆激活。在节日互动中,稻作各民族形成了以共同文化要素作为共同体的基础,以此建构 “那”文化稳定的民族关系。而节庆中的丰富民俗事象,是稻作民族共同传承及共享的节庆所建立的共同的文化空间,是各民族多样化文化交流交融而形成的结果。并且广西的稻作民族具有共同的民族语源、文化信仰、风俗习惯、生活方式,从而形成文化心理的认同和 “那” 文化认同。
“我们凭借形式来跨越从交际记忆到集体记忆和文化记忆的界限。” 人们通过节日、仪式活动的形式获得交际,又因此强化某种固定的活动而形成集体记忆,最终体现为文化记忆。节日仪式活动的延续使文化记忆得以保留下来。“文化可以理解为交际、记忆和媒介三者间的具有历史性变化的关联。” 稻作民族之间正是因为共同的稻作生产劳作形成了交际记忆,又借助节日习俗的相关媒介,传承着共同的历史记忆,进而形成了共同的文化记忆。“记忆场所事实上有三层含义,物质的、象征的以及功能的含义,然而三个含义的程度不同。……三个含义总是彼此相互联系。”[9]“那” 节俗这一 “记忆场所” 包含了这三层面,即具有作为文化媒介的物质(如民俗事象、仪式道具、祭祀物品等),又有象征内涵丰富的信仰神,还有祈福、表达美好愿望的功能。在这个过程中 “那”节俗为稻作民族构筑了一个稳固的记忆场所,共同传承着 “那” 文化记忆。“那” 节日年复一年地举行,稻作各民族民众自发庆祝,不仅重构着稻作民族的集体记忆,也凝聚着他们的文化认同。
族际认同是指各民族对其他民族的亲近和好感。各民族之间在文化、宗教、语言和风俗方面具有某种程度的交集,存在共同的历史使命或生产生活中的资源互补关系,这可能形成相互归属、依赖的族际认同,这是影响中华民族认同的因素之一。无论是哪个稻作民族,他们对 “那” 文化的传承都具有文化共通性,虽然各地节俗都有地域性和民族性特征,但其核心文化要素却高度一致。广西稻作民族之间在与稻作相关的节庆活动里,既有频繁的交流活动,又有共同的信仰对象及相关的风俗活动,存在着相同的文化活动,这是广西稻作民族之间文化认同的体现。人们长期沿袭着这样的传统,并不断地融入新的文化内容,使之更丰富,影响更广泛,这是稻作民族之间形成的族际认同。稻作各民族庆祝相同的 “那” 节日,不仅建构了共有的精神家园,促进了各民族关系的和谐发展,更建构了多元交汇的地域文化共同体。
节日既具有维护社会稳定的功能,也具有凝聚社会价值共识、增强民族凝聚力的内在功能。“那” 节日在稻作民族中充分发挥其交往平台功能,为稻作各民族提供了交往互动的机会。社会个体的交往互动内容非常丰富多样,但只有在特定的节日中,几乎所有的社会个体的交往互动内容才会呈现一致性,特别是在全国规模的祭祀活动中。正是这种交往互动孕育了社会价值共识[10]。“那” 节俗的各个方面无不体现着 “那” 文化的社会价值共识——生态发展观念,例如节日仪式中的自然崇拜、神祖共祭等体现了“那” 文化的人与自然和谐的主张,有助于生态保护;节日中共食活动及赠礼往来休现了对和谐的人际关系追求,有利于构建和谐社会。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广西稻作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不断加深,各民族之间因历史、地域、文化等条件而形成的差异会逐渐淡化,“那” 节俗作为广西稻作民族共享的文化符号体现共同思想观念、价值观等也将得到进一步深化,进而发展成为稻作民族的社会价值共识,规范人们的伦理道德、价值观念,从而增强各民族的凝聚力。
“那” 节俗不仅传承了 “那” 文化,也搭建了稻作民族文化交往交流交融沟通的桥梁,使民族文化认同感得到增强,也促进了民族关系的和谐稳定发展。广西的稻作民族在数千年的历史发展进程中,经历过多次民族大融合,也有统治者采取羁縻制度,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稻作民族不断交往交流并相互影响,文化、信仰、生产经验不断融合,各种文化习俗交融互鉴,“那” 节日就是这些民族共享的传统节日,更是他们共同的活态遗产,广西稻作民族的民族意识与民族文化认同感也在这一过程中不断地得到提升,共同体意识也在交流、交融过程中逐渐形成并发展。
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传统的稻作生产方式也会随之发生改变。“那” 节俗作为 “那” 文化的重要表现之一,其功能也随之弱化,一些伴随 “那” 而产生的节俗文化,如祈神护佑的民间信仰等逐渐淡出人们的社会生活,而 “那” 文化中蕴含的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则是现代社会所追逐的共同理想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一部分,这也是需要被提升为稻作民族社会价值共识的部分,对铸牢稻作民族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