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守运 林 腾
【内容提要】21世纪以来,以视觉占据感官主导地位的图像化运动,促使图像叙事逐渐走进文学研究的视野,文字排版、封面、插图和语图互文是图像批评的关键要素。图像批评不是对于传统文艺学美学批评方法论的否定或替换,而是基于新的文学叙事方法,文体自身发展到高级阶段的伴生物。随着新媒介技术迭代更新,文本解放和图像化运动的升级促使话语权力、传播媒介和大众阅读等要素发生体系性的变化。“读图时代”观看图像和审视图像叙事成为一种当代“大文学”感知、阅读、参与和审美的重要能力。当代文学跨媒介传播语境的图像化、碎片化、互文互涉等现状,为图像批评创造了新的土壤,也促进了文艺美学新批评范式及方法论的产生。
21世纪以来,以视觉占据感官主导地位的图像化运动,促使图像叙事逐渐走进文学研究视野。信息化和智能化时代,媒介技术强势介入日常生活,媒介技术逻辑重塑着现代时空的折叠度和现代人的知觉体验。新时代技术的迭代更新将图像符号推至时代前沿,在新兴的媒介环境下,图像具有比文字符号更加强大的叙事潜能和注意潜力,这促使现代意义上的图像批评成为文学批评的路径之一。海德格尔曾预言:“世界被把握为图像。”①孙周兴编:《海德格尔选集》,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899页。英国艺术史家约翰·伯格在《观看之道》中说:“观看先于言语。”②[英]约翰·伯格:《观看之道》,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页。就视觉美学而言,图像化本质上是眼球适应速度甚至追逐速度的产物。因而,图像化成为当下文学传播的重要特质。
从浩浩荡荡的技术变革中,我们可以发现图像转型的痕迹,图文印刷技术、摄影摄像技术、声色影像和动态图像的发展,昭示图像的叙事潜力越来越大,并深度参与到文学的生产与传播中。图像叙事具有直观性、多义性和隐喻性等特征,它突破了传统的线性阅读模式和认知逻辑途径,以多元化解读的图像思维独树一帜,显现在中西方文学、文艺学和传播学的建构过程中。文字排版、封面、插图和语图互文是以图像叙事为基础的图像批评关键要素。图像批评,也被称为视觉批评,是21世纪以来产生的一种新兴的文艺批评形态和批评方式。图像批评不是对传统文艺学美学批评方法论的否定或替换,而是基于新的文学叙事方法,文体自身发展到高级阶段的伴生物。新文科、实证研究成为显学的新时代,基于图像叙事的图像批评作为新的文学批评方式开启了新的学术问题与学科导向。
从创作角度看,生产文学意义的不只是语言符号,还有图像符号。在文学作品中,选择何种符号来代表文本意义,表面上来看是作者的自由,但是文字符号的强势表征功能决定了语言形式是文学阐释中的主流符号形态,自此语言成为约定俗成的符号货币。但是即使语言是诠释文学的流行形态,它也不能遮蔽和隐藏其他符号的存在。文学史发展过程中,文字符号作为主线贯穿其中,图像符号后来居上,从叙事潜力来看逐渐具有与文字符号同等重要的地位。图像叙事具有直观性、在场性和普及性等优势,因此在文学史重写、文学作品选编、文学经典化过程中,图像叙事有其独特的应用路径。
文学史是文学的历史呈现与再阐释,“重写文学史”是兼具历史性和时代性的文学现象。文学史重写的内涵,“广义上是指新时期以来人们对中国新文学性质、功能、思潮、现象、作家作品的重新认识。狭义上是指《上海文论》从1988年第4期开始至1989年第6期开设的‘重写文学史’专栏以及由此引发的论争与反思”①刘忠:《“重写文学史”的知识结构与理论资源》,《广东社会科学》,2015年第6期。。倡导“重写文学史”的学者认为文学阐释受社会结构影响,工具理性思潮和现有社会事实统摄了文学史的叙述方式,因而传统的文学史书写忽视了文学自身生长逻辑。20世纪60年代以来,当代文学深受政治运动影响。重写文学史的本质是让文学史重新正视 “文学性”,尤其是祛除“社会运动”和“革命斗争史”的神魅。
文学史重写的关键在于尽可能还原并合理阐释文学历史。影响文学史撰写的因素包括写作观念、研究视角、接受主体、评价维度等要素。文学的发展进程和文学史撰写不可能只遵从一种标准和审美主张。在当今的文学史重写中,还存在许多认知盲区和思想禁区。当前,要摒弃过于娱乐化和商业化的文学阐述,还原本质的文学史观,正可以借助图像叙事的力量。借助图像叙事重写文学史,要求学者面对史料和文学现象时,可借用图像思维进行文本的筛选、定位、分类和阐述,尤其是从图像化标准去甄别史料、判断文学现象、评价作家与文学思潮。图像化标准即是摒弃过于主观的观点,借助图像叙事本身所具有的直观性去还原自然的文学景观。图像化文学史的过程即是重构文学史观的过程,它强调图像诠释语言的可能,强调语图关系、审美旨趣、图像修辞等因素对文学史的作用,以及展示图像之于文学文本自洽和自证的功能。
文学作品选编是重新选择和解读文学史的过程,它同样受文学史观、社会结构观念和接受主体的影响。传统的文学作品编选受精英逻辑主导,并不一定能适应如今受众细分的情境。因此要满足文学阅读和文学教育的“长尾效应”,可以将图像叙事应用于文学作品编选。编者融入图像化“再解读”的线索,帮助各个阶段人群阅读文学作品,让大众阅读回归大众。从图像化操作层面而言,文学作品选编需要考虑读者的年龄、受教育水平和生命经验等。
文学作品编选应综合目标读者或预期受众的教育背景、社会化阶段和对图像的接受程度等因素。若读者处于幼童的年龄阶段或是正在接受小学低年级教育,则需要考虑图像的简易性和对语言阅读的辅助性;若读者处于老年的年龄阶段,则需要考虑图像的适应性和易读性,适于老年人群的感官退化(视力、听力等)的特征;若读者处于不同的教育阶段(普通/职业教育、中等/高等教育),则需要考虑图像化在各个教育阶段目标和教材开发的作用。基于图像叙事的文学作品编选,可以从几方面进行改革:减少纯文字的史料与概论,从图像化路径增设经典导读课,教师导入图像化思维进行作家作品分析,通过图像增加学生接触原著经典的亲切感和深刻记忆。总体而言,设定选编标准应注重受众读者的图像接受原有水平和图像思维培养,从记忆性、审美性、哲思性调适图像在作品选编中的比例。
文学史,就其传播效用而言,本质上是文学经典化的历史和作家传播经典化的过程。“经典是一种文化标杆,是文化核心价值的凝聚”①陈涵平:《文学经典建构的文化关系与历史语境——兼谈〈埃伦诗集〉经典化的可能性》,《学术研究》,2014年第11期。,建构文学经典关联着文学的筛选、定位和解读,关联着文化核心价值的话语争夺。文学史的编撰关系着文学接受、文学传播和文学批评等。就文学经典化而言,西方学术界分为“本质主义经典化”和“建构主义经典化”两种学派②童庆炳、陶东风:《文学经典的建构、解构和重构》,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98页。。本质主义学派认为文学的内部要素是经典化的决定因素,经典作品需要具有超时空性和美学特质;建构主义学派则从外部因素研究文学经典化的依据。当今社会,图像化是文学外部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建构主义的视角来看,文学经典化受图像化叙事影响,处于一个不断解构与重构的过程中。这种现象,其实更有利于理解罗兰·巴特所提出的“作者已死”的命题。
文学浪潮的起伏节点昭示着社会转型和变革事实,在这类关键节点和关系线条中,文学经典化需要经历着文学认知、学术定位和历史反思的拉扯,最终在妥协中获得和解。米歇尔所言的“图像转向”(Pictorial Turn)是社会文化的趋向,图像霸权与视觉崇拜是文学创作和批评环境的宏大背景。图像化社会的事实有其结构性成因,它提供了娱乐化、审美性的信息获取方式,顺应了当下的信息急流。当前许多文学经典化建构路径中还有影视传播的身影,即文学通过影视化呈现重新建构了经典,也有本是文学经典的作品以影视形象和故事为中介得到了再经典化,如中国四大名著的影视化作品进一步加深了文学的经典性。图像化与文学经典的融合统摄了文学的张扬与传播,并通过文学经典的建构进行审美教育和文本阅读再审视。
电子技术守护了图像符号系统的表征权力。美国学者米歇尔提出的“图像转向”及其美学实践充分提供了后电子时代文学批评转型的证据。图像这一古老的表征机制以其形象呈现的直观性与情感体验的在场感占有叙事优势,并逐渐形成了图像化思维为基调的图像批评。正如学者王宁所说:“文学创作的主要方式将逐渐从文字写作转向图像的表达,而伴随着这一转向而来的则是一种新的批评模式的诞生:图像或语像批评。”①王宁:《当代文化批评语境中的“图像转折”》,《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1期。图像批评有其发展的合法性与合理性。
图像批评不是对传统文艺学美学批评方法论的否定或替换,而是基于新的文学叙事方法,文体自身发展到高级阶段的伴生物。随着新媒介技术迭代更新,文本解放和图像化运动的升级促使话语权力、传播媒介和大众阅读等要素发生系统性变化。图像批评需要借助“语图”互动机制,即图像文本与语言文本的互动交往行为,一方面是“因文生图”——图像文本直接模仿和迁移语言文本,另一方面是“因图生文”——语言文本依据图像逻辑生成文本。
图像批评的合法性来源于图像叙事的优越性和文学传播环境的变化。图像在情感浓度、记忆留存和表达空间上具有超越文字媒介的潜能。图像叙事具有直观性、多义性和隐喻性等特征,它突破了传统的线性阅读模式和认知逻辑途径,以多元化解读的方式存在,图像和文字或交叉或相伴随出现在文学作品中。图像叙事属于开放性文本的一种,具有不确定性和多义性。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罗丹的《思想者》等作品的多义性便是例证。而这正是图像叙事的“召唤结构”。依托图像叙事的意义不确定性和被填充意义的可能,图像批评具有充足的诠释空间。而在大众化和信息化浪潮下,文学发展经历了商业化和市场化的冲击,传统文学批评也受到严重的冲击,部分自主权交由图像掌控。文学传播市场中,由于移动互联网和流量逻辑的介入,新媒体环境中由于文本的承载量变多,相应的图像的绝对增量也变多了,图像的注意力规则使得视觉奇观相比于传统文学市场大幅增加。因此在文学传播环境变化的当下提出图像批评具有高度的诠释权。
图像批评是在文学批评领域基于图像叙事的逻辑建立新话语体系的尝试,图像是文学阐释和评价的中介。图像批评的应用途径主要分为以下两种情况。
一方面,图像隐喻化传达了意识形态的呼唤。图像叙事作为一种特殊的话语传达了意识形态的呼唤。文化研究学者霍尔指出,“意义是被表征的系统建构出来的”①[英]斯图尔特·霍尔:《表征:文化表征与意指实践》,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21页。。共识的存在离不开表征系统的构建。图像作为一种古老的表征系统显现在整个人类文化的发展进程中,图像叙事承担着不同的意识形态内容,而隐喻则是这一承担过程中重要的搭载物。
图像隐喻化的第一个机制是空间关系和场景呈现。图像批评可以运用图像叙事对文本内部空间关系的转译和再现功能。譬如中国诗歌的空间关系通常体现了中国古代的自然观。“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等“远处”的山水已远至天际,事物衔接视线所不及的地方,这种对于空间关系的考量展现了中国古代传统天人合一、敬畏自然的宇宙观。譬如明清小说插图文本侧面证明了空间关系对于图像批评隐喻应用的重要性。在插图中可以窥见过往中国古代主导的意识形态。在插图中,常常可见如下空间关系:“坐北朝南(所谓南面称王、北面称臣)、尊左(多数朝代)、尚中(中间)、以高为贵(高位)、以坐为尊(低位)……插图所包含的南向—北向、中心—边缘、左—右、上—下的空间关系”②陈晓屏:《帝国秩序的空间图式与空间再现——〈绘图评点儿女英雄传〉陈作梅插图研究》,《文艺研究》,2019年第6期。,这些空间表现暗喻了皇权至上、身份区分、上下尊卑的仪礼观念。场景呈现所揭示的人、事物和场所之间的关系总和,是图像隐喻化的另一机制。譬如陈作梅插图的《儿女英雄传》这一代表作,其中仪式场景如觐见、祭拜、仪仗出行等都体现了封建等级制度的思想形态。图像中所示仪式的器物选置、个体姿态、人物交往、场所选择均是统治逻辑和权力秩序的图像化呈现。
图像隐喻化的第二个机制是重复、拼贴和系列的图像元素组合。在当代视觉文化的语境下,系列是图像叙事的主要形式策略。重复的必然后果是系列形式的出现。1964年,麦克卢汉提出“媒介即信息”的论断,即媒介的技术形式本身比媒介传播的内容更加重要。媒介技术本身会引起时间、空间、社会结构以及人的感知等的变化。正如印刷术的发明促使文字的大量复制,直接推动了报纸这一大众媒介的形成,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颇具影响力的图像叙事。因此互联网时代文学创作和文学阅读,使文学批评主动接纳了媒体技术的符号重复、仿真和叠加的图像景观。这一新兴的审美体验造成了媒介化社会特殊的文学批评现象。
另一方面,文学影视化映射景观展示、空间转换和感官自适应运动。大众文化的盛行冲击了传统文学传播,大量经由文学改编的影视文本推动了文学传播的图像化。文学拥有了影视制作的模式和底色,当今的文学批评显现出图像化功能——景观展示、空间运动和感官自适应。
当代文化研究学者米尔佐夫提出了“视觉互涉”(Inter Visuality)的概念用以描述当代诸种视觉形式以及视觉媒介之间的混合状态。③刘琛:《图像叙事:当代文化的视觉转向》,博士学位论文,北京语言大学比较文学研究所,2006年,第2页。视觉互涉包括视觉媒介的文本互涉、视觉与非视觉媒介的相互关联以及观看者、观看对象和技术基础设施之间合成的界面。当前电影、电视以及照片等视觉媒介形式的互涉呼应了图像批评应用的多样性。视觉互涉脱胎于“互文性”,图文间的关联和图与图之间的暗合是文本之间的对话和交往。从广义上说,一切文本都是一种互文本。但在图像叙事的空间中,视觉互涉和互文性特点更加具有交融性和延伸性。电影、电视作品的重要来源是文学改编。西方经典文学作家莎士比亚、雨果、托尔斯泰等人的作品已被改编为影视经典剧目。《罗生门》《辛德勒的名单》《福尔摩斯探案集》系列等影片也改编自流行的小说作品。这些影视剧不仅突出了文学作品的情节和逻辑理路,更展现了图像文化中令人震撼的景观呈现、自由变速的空间转换和适应感官的空间互动。人们在这些空间运动中感受到了文学作品中语言符号与图像符号之间、图像符号与图像符号之间的互涉互文。根据这种体验,图像批评需要融入个人对图像的审美经验、对技术技法的通识辨别和对符号意义的价值判断。
倡导图像批评在当下图像化社会语境下具有许多合理性因素,理由有三:
其一是图像批评向下接纳的包容度。图像是一种跨民族、跨文化、全球性的传播符号,它比文字符号更加具有普泛的公共视野与审美共识。图像系统的优势体现在认知解读、感知震撼和情感体验,它降低了文本接受的准入门槛,拓宽了文学传播面向人群的范围,赋予民众文学批评的权利。
其二是图像批评提供了集体共识的可能。沿着文学影视化的路径,人物形象、场景设计和蒙太奇等镜头语言强势介入接受主体的审美体验,并催化了固定印象、加深记忆的锚定效应,这些共识性存在成为文学传播的模因,推广了接受层面的共识话语,共建经由图像进行交往沟通的文学空间。
其三是图像叙事作为批判精神的突破性。娱乐至死、商业市场全球可达和信息服务的公共性是当今媒介化社会的典型特征,视觉意象表征系统推进了视觉生产与建构,并且统合了公共空间观看和私人空间窥视的景观,在这一过程中,围观、窥视和景观崇拜的视觉心理及视觉行为被引导和释放。
在这种境况下,文学作品溢出文学之外并与图像化语境勾连,文化差异、新兴器物、公共空间、阶层对比等成为视觉焦点。它们是图像叙事的灵感源泉,提供了图像批评的线索。在泛文学现象中,图像批评释放了意义的限定和符号的归纳,并通过视觉互涉互文和开放的解释权显示出其批判性色彩。
随着新媒介技术迭代更新,文本解放和图像化运动的升级促使话语权力、传播媒介和大众阅读等要素发生结构性的变化。因此图像批评作为一种方法论顺应了当下大文学传播的语境,并在文本细读与鉴赏、传播与经典化、实证层面上具有其适用性。
在现代科技媒介的技术支撑下,图像批评的文本细读与鉴赏可以借由文本的空间关系(上—下,左—右,中心—边缘,重点—留白)、形式元素(线条、色彩、光线、块面等)、协同符号(语言、声音、立体化事物)、引导规则(超链接、界面按键、触屏手势)等进行观看。大文学传播背景下人们的“观看”结果受以上因素影响,假如将有色图像变成黑白图像,或是将语音文字去掉,批评者可能深陷符号迷宫之中,因此批评者须识别图像叙事的易变性和多元化的本质。
与此同时,读者还可以基于文图关系的角度进行细读与鉴赏。图像批评需要借助“语图”互动机制,即图像文本与语言文本的交往。一方面,图像文本直接模仿和迁移语言文本,“传统小说插图的视觉转译基本忠实于小说文本……如《三国演义》《水浒传》《金瓶梅》等的相关插图”①陈晓屏:《都市图像叙事的兴起与近代中国小说插图的视像变革——〈海上花列传〉吴友如派插图研究》,《文艺研究》,2017年第10期。。其中模仿和迁移的过程可以借助时空转换的叙述策略,如学者刘晓明通过明清通俗小说插图归纳的“连续性绘画、图目说明、时间点选择、心理叙事、情节改造”一系列叙事策略②刘晓明:《插图如何叙事——〈煲老鸭〉的插图与文本叙事》,《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8期。。另一方面依据图像文本逻辑生成语言文本,则需要从现代影视工业影响下的文学IP加以诠释。文学的影视化改造和依据影视化逻辑的文学创作都是“图像霸权”下文学的自我调适,其中批评职能显现于文学改编和再创作中。语图互动机制“以其动态性的冲突、互补、转化和异质同构等运行机制,拓展了文艺研究的多边对话疆域”③龚善举:《图像叙事的发生逻辑及语图互文诗学的运行机制》,《文学评论》,2017年第1期。。在文本细读与鉴赏层面,图像批评依托文本的观看机制和语图互动机制的综合运用,为文艺理论批评提供了新的思路。
图像批评在大文学传播中的优势源于图像叙事本身的优越性,呈现了第四次科技浪潮对于人文社会科学的巨大冲击。首先,图像符号的直观性带来了感官的震撼性,注意力经济时代的图像通常比文字符号更具速度和块面感,引起受众的注意。其次,图像符号的在场性,表现在人—事—物的形象以色彩、光线和面积传达了真实情境的在场感,从认知和记忆上提高文学传播的潜力。再次,图像符号的隐喻性提供了多种叙事的可能,扩大了叙事内容的容量。最后,图像符号具有普泛性,打破了文字符号的认知壁垒和准入限制,从而使受众的文学接受更具广泛性和便利性。依托图像符号的文学作品可以传输给不同年龄、不同受教育阶段和不同职业的人,扩大文学传播的范围和容量。
现代社交媒体语境下观者和图像的“对话”中体现了集体讨论氛围,观者打破了以往对图像的本体认识,通过集体讨论参与文学传播、构建了文学经典化的共识。总之,媒介化环境的集体批评和视觉奇观秩序下的文学影视化改编,经由媒介地位赋予的功能推动了文学经典化的达成。
就技术层面而言,机械复制技术、图像制作编辑平台、数据传输模式是图像化社会生产力的基础,也是图像化文学生产关系的来源。因为在媒介化社会中,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发展逐步深入日常生活。而在这种氛围下,新文科和实证研究色彩浸染着文学文艺学批评范式。
在新兴技术影响下,实证研究视野的图像批评可以借助眼动仪等实证工具,结合光学技术进行眼动追踪技术的研究。研究者利用眼动技术能够获取受众的眼动跟踪数据,通过注视时间、注视次数、观看顺序、平均注视时间等指标对视觉眼动轨迹进行记录,分析受众视觉认知加工过程。这种实证工具高度适应图像化语境。因此,将眼动追踪、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等技术和量化标准融入图像批评,可以补充新的研究视角,弥补传统批评方式在实证研究层面的缺憾。
在文艺学和传播学视域下,文学生产与传播中的图像叙事,其学术逻辑、批评优势不断明确,因而阐述图像叙事在文学史重写、文学作品选编选、文学经典化过程中的特殊功能具有其必要性。在新时代的文艺研究领域,学者们对图像批评的理论内涵、应用途径、合理性的分析,特别是通过文本细读与鉴赏层面、传播与经典化层面、实证层面的深入剖析,进一步揭示了文学图像批评作为文艺学批评方法论的可能性与可行性。“读图时代”观看图像和审视图像叙事成为一种“大文学”感知、阅读、参与和审美的重要能力。大文学传播语境的图像化、碎片化、互文互涉等现状为图像批评创造了新的土壤,也促进了文艺美学新批评范式及方法论的产生。
在媒介技术的介入下,图像符号的应用拓宽了文学研究的视野,提高了现代人对文学作品的情感体验与文本理解,促进文学作品经过图像形象化与经典影视化后,实现文学经典再传播的效果。图像叙事成为新文学叙事方法,意味着催生了新的文学批评方式,出现了新的文学功能,体现在为文学史的历史呈现与再阐释提供了新的思维方式,使文学史料能够通过图像去自洽与自证,且为文学作品选编提供新的标准与侧重点,不断解构与重构经典文学,以兼具娱乐化与审美性的形式凝聚文学作品中的核心价值。在后电子时代,图像以生动立体的视觉效果参与经典文学的再传播与再经典化过程,凭借着形象直观性与情感体验临场感等叙事优势成为当代文学作品及文学影视作品创作的核心符号,让作品在情感表露、记忆留存、意象传达上突显出超越文字媒介的叙事效果。
图像批评正在新文学批评领域基于图像叙事的逻辑建立着新话语体系。在图像机制和媒介技术的双重作用下文本内部空间关系完成了转译与再现,将图像元素以蒙太奇的方式重新拼接与组合,引起时间、空间、社会结构以及感知上的变化,延伸了对作品的审美情感,展现了震撼的视觉效果。随着新媒介技术不断更新迭代,图像批评在文本细读与鉴赏、传播与经典化、实证层面呈现了适用性。图像批评方法在艺术适用上仍在不断发展中,学者们对图像批评的理论内涵、应用途径及合理性的分析不断深入。未来在新文学研究里,图像符号如何更好地发挥自身特有的叙事优势,让文学在影像化传播的道路上更加大放异彩,是学者们需要继续研究与思考的学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