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觅
出身于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再加之从小就博览群书、见识非凡,李清照少女时代就能写出令人惊艳的作品来。比如这首传诵千古的《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这是一首极清新活泼的小令。昨夜狂风大作,暴雨如倾。清照对雨酌酒,不觉微醺,一枕小窗浓睡,次日醒来,天已放亮。侍女正卷起帘子来,雨后清新湿意透进,她不由得牵挂庭院里的海棠,于是问,海棠怎样了?侍女说,海棠还是那样啊。“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她微微一笑,道,不,雨过之后,应该是红花稀少了,而绿叶看起来就繁茂了。
以“红”“绿”做动词,本已新颖不凡,而清照再以“肥”来形容绿叶繁茂丰盈之态,以“瘦”来描述红棠凋零残落之姿,令人眼前一亮,雨后花叶之态宛如在眼前。此句极其别致,是生动的神来之笔。
这首小令中,有白描,有对话,有感叹,却不显堆砌拥挤,足见清照用笔之凝练。仿佛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
李清照还写有一首《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常记溪亭日暮”,溪亭,日暮,简简单单两个词,即勾勒出黄昏斜照水的画面,以及清照对那个画面的眷念之意。“沉醉不知归路”,极爱“沉醉”二字,闺阁少女出游,完全释放了自己活泼好玩的天性,既是酒醉,也是心醉,沉浸在无忧世界里,浑不知俗世烦忧。“兴尽晚回舟”,兴尽,尽兴而归,心思是如何甜美而满足呢?“误入藕花深处”,谁知就莫眀其妙地进入了一个唯美清新的天地,仿佛从来没有领略过的美景,在眼前徐徐展开,小舟如叶,轻轻随碧波而飘荡,花香浸润了身上的酒香。“误入”二字在这里有一种天真明丽的喜悦,正是因为无心邂逅,才更见惊喜。
“争渡,争渡”,连用两个“争渡”,“争”字,用笔活泼,让整句词都生动起来。“惊起一滩鸥鹭”,鸥鹭受惊,扑棱棱自藕花丛中飞起,掠过天空,画面顿时增添无限动感。
词到此戛然而止,但似乎能想象得到芬芳满溢的粉色藕花丛中,暮霭渐渐弥漫,温柔的鸽灰色覆盖,夜色正潮水般涌来,世界忽然如此优美、幽微而神秘。少女乌黑的眸子,亮晶晶的,笑生双颊,宛然天真的模样。
李清照赋予这“误入藕花深处”的少女更多的生命力和生命情态,将年轻时才有的活泼与生机展现得淋漓尽致,满蕴青春之美,如此空灵,又如此潇洒。
这样的景色,会忽然轻轻触动人心中的一根弦——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自己也曾有过这样一份年少时无忧无虑的娇憨呢?
李清照的两首《如梦令》都委婉清美,别有一种摇曳不绝的秀丽之姿,描写的都是她少女时代安逸快活的生活,是她的得意之作。后世一提到《如梦令》,就会想到李清照。
李清照还有一首记少女时代出游的小词《怨王孙》。明净清冷的深秋时节,她还要和一群女伴到郊外的湖上来划船,心情畅快之下,填了一首婉约清新的《怨王孙》:
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
莲子已成荷叶老,青露洗、花汀草。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正是暮秋时节,晚风吹拂,浩渺的湖面层层涟漪荡开,仿佛要染湿湖面的残荷。水光山色如此之美,像是要与人亲近。莲子已成,荷叶已枯,秋色渐老,只有汀边花草被浸润秋露,清润可爱。岸上的水鸟扑棱棱飞开,仿佛是怪游人,怎么回去这么早呀?
这首词完全展露出无忧无虑的少女心性。她泛舟湖上,那时她的心情是欢快的,总觉得万物之间有一种和谐的美好。
秋色静美,在清照的描摹中,暮秋里的风物洁净而风雅,仿佛成了倾城的出浴女子,美不胜收。只是一首普普通通的记游的小词,却给人以一见难忘、清爽宜人之感。
辛弃疾的词中也有“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名句。其中情怀,也同于清照的这首词。
李清照的这些词作清浅如小溪,不事雕琢,富有一种天然之美。少女原生态的健康活泼的美,如此纯净、清澈、明亮、无邪,像溪流一样流过心灵,为蒙尘的心洗去污垢,仿佛也被那种忘情的快乐所感染,心情轻舞飞扬。
青春年少时,总是很容易快乐,容易沉醉,不经意间就邂逅了一份难以言语的清美。将那份美好细细封存,放在记忆深处,等到年老时輕轻揭开,那年的风华,那个清晨或者黄昏时的少女情怀,仍然如同初酿的苹果酒,浅淡芬芳。
这些早期甜蜜无忧的回忆,让李清照在以后的岁月中每每想起,心生温暖,唇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