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生
我宁愿走向黑暗,去与你相见。即使让我白发如雪,我也愿意,只要我能与你生在同时,亲耳听一次,从你手指间流淌出的《二泉映月》。
但是,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了。甚至连你当年生活的细节,也都早已被时间的水流,无情地冲走了、淹没了。阿炳兄弟,你可知道,一颗悲苦的心是怎样地想念你吗?把我的心捻作你的二胡之弦,如泣如诉地拉奏吧,那上面,正颤栗着与你心的和鸣啊!
饥饿。连衣服也难遮体了,还有寒冷和寒冷中无妻无后的孤独。北风,雪,破败的道观中的凄清的长夜,更有疾病频频袭来,一只眼睛瞎了,又一只眼睛也瞎了,双重的黑暗,无理地降临在你的壮年。活着,竟是这样的艰难无趣吗?天亮了,被欺凌的人的尊严,更会羞辱在光天化日之下。绝望,比双重的黑暗还要沉重地压迫在你敏感的心头,或许,你想到了死。
但是,黑夜惊诧了,它突然看见绝望的手握住了那把破旧的二胡,已经被冷风舔僵的手指,困难但却沉稳地放在了那两股静默的弦上。弓,悄然拉动。
把人世间的痛苦与悲愤,还有哀怨与忧伤,尽情地作一次倾倒吧。
它呜咽着,从一个流浪艺人的悲凉的心田里流出,流向无锡的大街小巷,流向一个又一个也是充满着痛苦与忧伤的心灵。只要是满含悲辛的心灵,哪怕漂泊在天涯海角,也能听懂它,立刻与它相通,并让或干涸或冰封的心灵之泉水重新喷流,汇聚成浩渺的湖泊。只要它流动着,让痛苦与痛苦相融,痛苦便会升華为一种博大的抚慰与深沉悠长的感动,涵养出一种至善至美的高贵的心性。
这是中国百姓的痛苦与悲愤、哀怨与忧伤,这是一个中国流浪艺人的痛苦与悲愤、哀怨与忧伤。它呜咽着,从无锡小城的街巷间流向一个又一个无依无靠的心田。
仅仅是这些吗?不,我分明看见,带着追寻与向往、渴望与呼唤,一个饱受命运欺侮的人挺起胸膛……
原来黑夜是可以变作燃烧的炭的,缕缕暖意,怯怯地,但却是坚决地弥散开来。还有光明,慷慨地叩动一扇又一扇被漆黑抵紧的心扉。
你不可能想到,一个盲人在街巷间所拉唱的曲子,会成为世界经典名曲,并让世界为之感动。你更不会想到,连最起码的尊严都难保全的一个流浪的民间盲艺人,会是一个让全世界都尊敬爱戴的大师。数千首曲谱在你胸口翻涌,在你指间流淌,只是你生命的响声和生命的需要。欢乐也罢,悲伤也罢,都自然地生长成千变万化的曲谱,你用宽容面对联袂而至的厄运与打击,并将对世间痛苦的感应、理解与同情,全都化为潺潺流淌的乐谱,抚慰伤痛,润泽众生。你已经是幸运的了,这数千首曲谱毕竟还有六首被抢救、保存了下来。从古至今,在黄土之中,该会掩埋着多少自生自灭的英才啊。当然,这也是人类的幸运:能够一辈又一辈地聆听你的《二泉映月》。
人生的美丽与否,恰恰就在其一望无际、丰富多彩上。如果人生的价值是可以衡量的话,那就看谁能在自己生命的旅程上,创造并为后人留下更多更大的山峰和更多更大的湖泊与森林,尤其是不易磨损的精神上的山岳、湖泊与森林。
走进《二泉映月》,湖泊与森林层层环绕着的,正是一座直插云天的青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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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胡是民间乐器,曲调悠长、凄切,是市井百姓开心时的道具、潦倒时的支撑。阿炳是民间的流浪者,他破衣烂衫、踽踽独行,当他和二胡相遇,就好像高山流水遇知音,于是,有了那支《二泉映月》的名曲,凄婉的曲调里,跳跃着他那颗孤独而悲凄的心灵。
为什么这首曲子能千古流传下来?因为在曲调中,有清泉、明月,映照着一个纯洁而厚实的灵魂。“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即使身处极致的悲苦境地,阿炳仍然在寻找和讴歌世界的美丽,对这份痛苦报以感应、理解与同情,希望用音乐消解一切生命中的悲痛和忧伤……所以,多少年过去,人们一直不能将他忘记。他踽踽独行的身影,凝成生命另一种鲜活的姿态,就这样穿越了时光,被人们尊敬着、爱戴着。
【文题延伸】点燃;被____照亮;有这样一种精神;边走边唱……(王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