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课堂

杨文清

【美文一】

灰布衫、灰围巾，耳根夹半支烟——先生背着手，大步流星地走上讲台，随手将教材丢向讲桌，黑框眼镜后面那机智的目光像探照灯扫视着课堂上一张张年輕的脸。

先生的面容瘦削，小平头硬戳戳的，散发凛然之气——活脱脱的鲁迅形象。先生收了笑容，转身面向黑板，极潇洒地草书。末了，意犹未尽，歪头欣赏，好像很满意，这才郑重地点了点头，对学生讲道：“这节课，我们学习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荷塘月色》……”

我们这些面黄肌瘦、来自偏远乡村的学生们，就是自那堂课开始懂得了什么是文学欣赏，深切体会到汉语的优美。时隔三十余年，先生也已作古，但他的形象仍活在学生们心中。

先生配合课文布置作文《我的家乡》。对于我们来说，这样的题目在小学、初中不知写过多少遍，已驾轻就熟。大概是因内容鲜活、想象力丰富，先生在课堂上大为夸奖我的作文写得好，正是这份鼓励，激起了我对文学浓厚的兴趣。

然而，临近毕业那年，在繁重的学习任务之下，原本就体质瘦弱的我病倒了，在医院住了三个月。待我走出医院大门，已经是腊月二十九。落下的课程太多亲人们着实为我担忧。迷茫之际，我想到了先生。那时，他在另一所中学任校长。

正月初一，我带上莲菜、大米等土特产，骑车奔波二十公里路去找他求助。天寒地冻，好不容易赶到先生家，却吃了闭门羹——先生到邻村走亲戚了。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找寻到先生的亲戚家。当先生看见狼狈不堪的我喊他“老师”时，先吃了一惊，接着埋怨道：“这么冷的天，这么冷的天！这娃……”硬是将我劝上火炕，和先生的亲戚一同吃菜喝酒。临别，先生叮咛我替他问候我父母好。

正月初六，先生夫妇意外地来到我家，还带了厚重的礼品。先生先问候我父母好，和他们讨论我上学的事，又鼓励我放下思想包袱，好好学习。送先生回县城的路上，我埋怨他们不该亲自来，先生解释说：“一来你父母年龄和我差不多，应该向他们拜个年；二来我要告诉你上学的消息，让你放心。”

在那所中学学习的几个月，我奋发图强。我深知，身后不仅有父母亲人，还有关注我的先生。

一晃十多年过去。我忙于自己的事务，与先生保持着松散的联系。先生的夫人去世了，先生退休后，居于小城一隅，深居简出。每每与先生会面，聊过我的工作、生活之后，先生总忘不了谈及我的父母，要我转达对他们的问候。先生不止一次地说：“你爱学习，读了那么多书，比老师强。”这真是让我羞愧难当，我深知先生是在鼓励我不要忘了读书。先生极少当着我的面谈他的困苦，但他的困苦我能想象得来：年事已高，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晚辈不在身边，生活全靠自己打理……

我的散文集出版，特意赠先生。先生说：“我眼花，看不清文字。”我感到自己搅乱了先生原本清静的生活，他却将书特意放在床头，“先放着，我慢慢看。”临别，他叮嘱我要请我们吃饭。我从兄长那里得知，那一天是先生的八十寿诞。

原来我和先生是同一天过生日！这令我十分兴奋——冥冥之中，我与先生早就有了难以割舍的缘分。寿诞那天，我在致祝酒辞时深深地鞠躬，表达了对他崇高的敬意。是他影响了我的一生，传授知识，指明人生道路，教会我怎样做人。

时光荏苒。两年前的秋天，兄长打电话告诉我：先生过世了！我的脑海忽然一片空白，渐渐地，眼前又浮现出三十多年前先生为我们上课的情景：灰布衫、灰围巾，耳根夹着半支烟，背着手走上讲台……

【文本解读】

人生弹指几十年，与先生的相逢称不上多久，但“我”依然和他在一生中保持着联系。先生诠释了身为教书育人的教师应有的品质，他为那些面黄肌瘦、来自偏远山区的学生们燃起了一盏心灯。是他的赏识开启了“我”的文学梦；因病休学的困窘时分，“我”得到先生雪中送炭般的关注；许多年后，“我”已成名，先生不卑不亢，对学生始终保持着关爱和尊重。“我”在寿辰上的“深深鞠躬”代表了学生对老师的一份崇高的敬意，他用一生时光来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惑，师者二字，他当之无愧。

【适用文题】老师，谢谢你；有你，我很幸福；心中有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