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天添
肖 邦
傍晚 有人坐在门前台阶等我,
像肖邦在黑白琴键构成的晨昏线上,
等一个灰色的人。
暮气浸出脸上的象牙白,
冬风扫过,那空空的门,无人叩响。
大理石雕像背面,苔藓也冻得乌青,
他听到了无数根弦的共鸣。
门前,阶前,从前,
肖邦路过那儿,我路过那儿,你
濛濛的雨,濛濛的傍晚,
多得停不下来。
我们在南方的家
我们在南方有一所雨声建造的房子
关着池塘围的窗。我们的窗户
夜夜沉闷地涨水
梦稠得像勾了芡
牵丝的夜气调暗窗下
所有灯光。嘘——便这样
暗些,更暗些……
喑哑的,似谁更深弄笛,露重时
叹息般吹气,什么也照不亮
人是在无数雨夜的交叠中
老去的。时间被雨水泡湿
搭在背脊阴干,晾得薄薄的、皱皱的
曾那么在乎的旧事
经风揭起,倏忽弹破如烟灰
所有潮湿都前往江南聚会
年年回南天,一片又一片邮票,
贴向我的肩头,将我一趟又一趟寄回
泛黄的雨中
除非你们仍在南方等我,你们
都在我学步时握过我的手,你们
断裂般,停在原地,无言望着我的样子
教我又一次跌倒在远方
婴孩似的哭了。
是啊,这个雨季落得我如此脆弱
心軟得捏成一只细菌
——一只细菌梦境里
透明的忧郁
情 书
亲爱的,我在等暴风雨,
用胸腔里摇着风铃的好天气。
一整个夏天,除了望向你的眼睛,
就只正午的骄阳没有影子。
我要将所有云朵的阴翳洗干净,
(用雨或幸福的泪水)
给世界,给你,最晴朗明晰的爱。
我捧出心的原野上
全部的光、雨水和风声,
然后让灵魂深深地病了一场。
红 酒
我的一生悬于永夜
谨小慎微不敢溶于旷野
有些爱只盛于杯中
一如红酒的红
我无光,没有我的样子
抛洒向荒原的日月
风闻到我的气味
问起我的形状
我说,我好像是红的?
眼是散的,心是盲的
浇灌血液
和被血液浇灌的
我、玫瑰、没有火焰的
缓慢燃烧,都留下红的印记
像,也不像
夜深人静时你
总是哭得滚烫
又不为谁写诗
在德令哈
——致敬诗人海子
在德令哈的铁路
干或湿地呼吸
枕热或冷的夜戈壁,仰面
倒向祁连山的天穹
一座巨型拱桥洞
海子在桥上走
来回诗写。
谁也踱上桥,托举浊或清的尘埃
我若是诗人,如今年岁
也该戴着厚或薄的镜片
不再生还,只挑选
某个笑或哭的
日或夜
回魂
再向西行
紫色的花,红色的喇嘛
包囊重或轻的呜咽
在你深或浅的夜晚,如果
要有一道光穿过你的房子
你许愿是月亮,还是隔墙的
那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