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者
坐车去集镇见更老的老者
看起来,他俩那样喜悦
习惯拌嘴的老夫妻瞬间消失,仿佛
今天他收下了一个听话的徒弟
仿佛中午两人合吃了一条滑嫩的鲑鱼
天空还不太糟糕,上升的气流
托起一队水鸟在远飞,他们
一直在低语:究竟是些什么在
这一个个黑水塘的上空飘荡?
不把黎明当回事
远离钻石,拒绝草木灰
祖母派来的一只小绿鸡
风流之色,青铜质量
伏卧、翘立,不把黎明
当回事,叫声意味深长
不把鸡埘当回事,清晨
山坡上,“松风吹解带”
老叟,用露水打湿过的
粗布长袍将其小心捕获
奇异之光,它属于民间
一只棉虫躺在大厅
棕红色报告厅宽阔而荒凉
一只棉虫悄悄爬了进去
躺在大理石上,睡着了
它肯定已经拥有什么梦想
门缝的青草试图唤醒它——
这并非是一个抽象的话题
几只花喜鹊哪里知道,它们
隔着玻璃幕墙,翘起尾巴
盯着棉虫,在白杨树梢
跳上跳下,叫喳不停
路过的人察觉不到它敏锐的视力
当人间的烟火在平原上空弥散
这一切刚好处在隐秘的深处
栈 桥
习惯站在这里,独自一人
看他们种下的一片向日葵
偶尔,扭头望远处。要是从前
该有多好,一个个飞身入水
当年,他俩二十出头,牵手沉潜在
明镜似的漳河里,光亮的身姿
色情而修长,可现在,一个去了
美利坚,一个移居清迈
全然不知共同的大哥
刚刚遭遇这个苦夏的悲凉。
他们修这么长的栈桥,拐着弯
向水中延伸,就是让我们来看落日
或者,书写落日颂,掌中
袖珍收音機里,那个善于
讲笑话的相声人,诙谐地
唱着一首红艳艳的歌儿。
汗衣搭在木栏上,他,甩臂
踢腿,空空的鲤鱼泛出水面。
有朋自远方来
我得在此傻等
他们从另外一个城市过来
由着他们蹦跶, 年轻人
骑着小青橘向前滚动
老情谊随着风景飘忽
一点火焰,被那队长长的
鹤影驮着,斜斜地上升
谁在那头,都像是冲着这边
亲密地走动,都是要拥抱的样子
落日下,他抡了几下手臂,巨大的
背影,在葵花地里拖曳,我就看好
这个影子,其实不用对话
背对落日,比什么都真切。
仿俳句,马良山顶
1
大巴中的孩子们走了
但留下了歌声,“灰蓝的天空
飘下一根灵光羽毛”
2
相信群山,赞美平原、河汊
相信溪谷吹刮过来的风,拜石头之王
站在山顶,他们诋毁铲车
给 她
这也是生活
这也是灰烬
梦中,他
跑来跑去
摘来一朵
木莲递给
她的时候
他也醒了
降 临
——给母亲
我还能去哪里呢
尽量往河边迁徙
弯着身子在河堤上前行
有时,也会像塑料桶
里的泥鳅,缩成一团
好像在等待什么降临
更大的雨声中
我们相互应答
不指望,她能够听见
谣曲:烤火记
在柴火房小声聊着什么
除了水壶声,还有火苗
父亲、母亲,在此闪着光
星光下的大平原,河水弯曲
脑子里的问题实在太多
坏天气,加上一点坏脾气
马良山顶,立起令人惊悚的风神
小江湖上,问春雨,问涟漪
说起某位姑娘
她随田亩老去
时间一遍一遍擦拭我的户籍
家乡还在,还在新贺集
白头鹎完美地闪着光
一
一只白头鹎从楸树林飞出
仿佛摄影师刚脱手的无人机
把土宅、菜畦、火铳、墙上的犁头旗
包括那双乳娃的红色抓周鞋
全都装入它铝合金胸膛
白头鹎低飞,在渒河北岸
一次次尖叫着,撞击
草丛里密谋的金色土蛙
中午,白头鹎从农舍跳出
带着火盆的温度,在大别山飞行
二
吞食了胃药的白头鹎
大巴上瞌睡的白头鹎
这帝国的社员,挂有
时代的旧木牌
在新打的水泥路上踱步
乡村完美的思想者
在春天,闪着光
作者简介:韩少君,男,1964年出生,著有诗集《倾听》《你喜欢的沙文主义》《洗浴过的工作阶级》《夜里会有什么声音》等六部,获“长江文艺”诗歌奖、“或者”诗歌奖、“朝阳”文学奖等;曾主编中国唯美诗歌丛书(10本),现居湖北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