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6月,毛泽东(最后排左二)从湖南省立第一师范毕业。图为当时一师六、七、八、九、十班同学毕业合影。
时光倒回到1913年春天,那时毛泽东是一位风华正茂的青年。他尚未满20岁,留着寸头、眼睛大大的、双颊鼓鼓的,刚刚被湖南省立第四师范录取。次年,湖南省立第四师范并入湖南省立第一师范(以下简称一师)。于是,他来到长沙城南的妙高峰下,叩开了一师的大门。
毛主席后来回忆起在一师的日子时感慨:“我的知识,我的学问,是在一师打下的基础。一师是个好学校。”
2023年11月7日上午,《环球人物》记者踏入了伟人的母校。古朴的建筑在光影之中重叠,时间倒回到20世纪初期。那时的中国正处于国难深重、有志之士急切寻求救国道路之际,时任校长孔昭绶大力推行民主教育,聘请了杨昌济、徐特立、方维夏、黎锦熙等一批学识渊博、思想进步、品德高尚的老师。他们聚集在这里,传道授业、培育人才。
风云际会中,毛泽东、蔡和森、何叔衡、张昆弟等一批才华横溢的学生纷纷前来求学。由于他们的到来,这里书声琅琅、朝气蓬勃。他们在一起做了许多事,比如相约到湘江击水、到岳麓山登高。他们在“风浴”“雨浴”中锻炼身体,在徒步游学中了解社会。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在黑暗的社会中举起红色的旗帜,点燃革命的星星之火。他们自己,也完成了从爱国学生到革命家、由民主主义者到马克思主义者的蜕变。
“不动笔墨不读书。”
——徐特立对学生毛泽东的教导
“你是我二十年前的先生,你现在仍然是我的先生,你将来必定还是我的先生。”
——毛主席给徐特立的信
刚进入一师的毛泽东,是一个酷爱读书的青年。正如他所言:“我一生最大的爱好是读书。”“饭可以一日不吃,觉可以一日不睡,书不可以一日不读。”
读书、看报的爱好在毛泽东年少求学的每一站都可窥见一二。他在湘乡县立东山高等小学堂读《新民丛报》,在湘乡驻省中学堂读《民立报》,在湖南省立图书馆自修的半年“读了许多的书,学习了世界地理和世界历史”。而在一师求学时,毛泽东不仅保留着读书的爱好,还在徐特立的教导下,养成了“不动笔墨不读书”这一学习习惯。
毛泽东在《伦理学原理》这本书上作了大量圈点,并写了一万多字的批注。
1914年,毛泽东进入一师求学,被编入第八班。(本刊记者 牛志远 / 摄)
从1913年到1919年,徐特立任一师教育学、教学法教员兼教育实习主任。当时,徐特立已是享誉湖南教育界的“长沙王”,学生遍布长沙的各个领域。徐特立任教的时间贯穿毛泽东在一师求学的5年半,他对毛泽东产生了很大影响。毛主席曾说:“我在湖南第一师范求学时,最敬佩的两位老师,一位是杨怀中(即杨昌济)先生,一位是徐老。”“徐老”便是指徐特立。
徐特立自幼家境清贫。9岁时,父亲变卖了家中的物件才勉强凑钱送他到蒙馆读书。那时候,乡下识字的人不多,没有人可以为他答疑解惑。因此,每每读书遇到困难,徐特立只能自己查阅资料来寻求解答。有些书买不到,他就从各处借来阅读,有时还会边读边抄写。给一师的学生们上课时,徐特立注意到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有在课外自由阅读的好习惯,但也有很多年轻人贪多求快,不求甚解。徐特立便以自己的经验相告诫:“不切实际地贪多,既不能理解也不能记忆。”“读书要守一个‘少字诀,不怕书看得少,但必须看懂看透。要通过自己的思考来估量书籍的价值,要用笔标记书中的要点,要在书眉上写出自己的意见和感想,要用一个本子摘抄书中精彩的地方。”于是,“不动笔墨不读书”就成了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1936年,毛主席与徐特立在保安的合影。
毛泽东十分推崇徐特立这一学习方法。毛泽东在阅读时一定要随身携带的“三件宝”之一便是笔记本,他会在上面十分细致地写下自己的点评和见解。遇到一些佳文、好书,他还会整篇、整本抄下。在一师求学的5年半时间里,毛泽东在书边空白处或笔记本中写了不少于百万字的批注、评注。听课、自学的摘抄以及日记更是积了好几网篮。毛泽东的同学周世钊在《我们的师表》中,就有一段回忆:“(毛泽东)在一本不很厚的《伦理学原理》,写了一万三千多字的评语。在他經常阅读的《韩昌黎全集》中,圈点、涂抹、考订、批评,朱墨纷陈,琳琅满目。”
这5年半,毛泽东大约花了160块钱,这些钱约有1/3都是用在订阅报纸和购买书籍上。读书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他和同学们谈论起时事,总是了如指掌,还有了“时事通”的绰号。1916年7月25日,毛泽东在给好友萧子升的信中写道:“思之思之,日人诚我国劲敌!”他还断言:“二十年内,非一战不足以图存,而国人犹沉酣未觉,注意东事少。”后来,“预言”果然应验。湖南第一师范学院毛泽东研究专家颜蒹葭说:“毛泽东在一师时注重修学储能,寻求救济时危的真理,‘预言的应验恰恰证明了当时的他从书中获取了很多知识,并善于思考,对时局已经十分了解。”
1918年,毛泽东从一师毕业。一年后,徐特立也离开一师,毅然赴法勤工俭学。回国后,年过半百的徐特立在1927年积极投身革命,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中央苏区和延安从事革命教育工作。这对志同道合的师生从一师校园走向了革命战场。
1930年12月30日,53岁的徐特立风尘仆仆地来到中央苏区宁都小布镇,与正在这里指挥第一次反“围剿”的毛泽东相遇。师生二人久别重逢,一见面,毛泽东就热情地说:“徐老呀,我们又碰到一起来了!”1937年1月31日是徐特立的六十大寿,毛主席特地为老师写了一封祝贺信。信中说:“你是我二十年前的先生,你现在仍然是我的先生,你将来必定还是我的先生。”
徐特立也非常敬佩他这位学生。有一次,徐特立听到有人对他的孙女说:“你爷爷是毛主席的老师。”他连忙摆手说:“快莫这么说,快莫这么说,毛主席是我的老师。毛主席年轻的时候,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听过我的课,我只是他的一日之师,而毛主席则是我的终身之师。在旧社会,我想对人民贡献一点力量,但摸索了几十年,找不到出路。1927年我读了毛主席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得到启发,看出了中国革命的前途,就在这个时候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懂得了革命,从此以后,我总是向毛主席学习。”
“毛生泽东……资质俊秀若此,殊为难得。”
——楊昌济评价学生毛泽东
“弟观之杨先生之涵宏盛大,以为不可及。”
——毛泽东评价老师杨昌济
除了徐特立,毛泽东在一师还有一位敬佩的老师是杨昌济。他在与美国记者斯诺的谈话中提到:“给我印象最深的教员是杨昌济,他是从英国回来的留学生,后来我同他的生活有密切的关系。他教授伦理学,是一个唯心主义者,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他对自己的伦理学有强烈信仰,努力鼓励学生立志做有益于社会的正大光明的人。”
杨昌济留过学,又博学多才、人品端方,故而吸引着不少求知若渴的青年前来求学问教。杨昌济在板仓的家,学生们去得很勤。毛泽东的好友、一师的学生萧三回忆:“每逢星期日,他们相约到杨先生家里去讲学问道。”1915年,毛泽东在给友人的信中说:“弟观之杨先生之涵宏盛大,以为不可及。”
杨昌济主张德、智、体“三育并举”“身心并完”。为了锻炼身体、磨炼意志,他废止朝食,主张静坐,还常年洗冷水浴。这种做法也影响着毛泽东等许多学生。
清晨的一师常能见到这样的画面:毛泽东站在水井旁,舀出井水往身上淋,不论严寒酷暑,从不间断。和他一起的,还有同班同学罗学瓒。罗学瓒也是一位进步青年,他常对人说:“受教育的人就应当是救我们国家的人,这是责无旁贷的。”可由于缺乏运动,他的体质很弱,常生病感冒,眼睛也是高度近视,在老师杨昌济的影响下,他也决心洗“冷水浴”以强身健体。
平日里,毛泽东除了学习杨昌济洗冷水浴,还和蔡和森等同学利用假期到橘子洲头、南湖港、岳麓山一带游泳、爬山、露宿。此外,毛泽东还根据自己的实践,集合各种运动之长,自创了“六段运动”进行锻炼。毛泽东曾回忆当时的情形:“遇见下雨,我们就脱掉衬衣让雨淋,说这是‘雨浴。烈日当空,我们也脱掉衬衣,说是‘日光浴。春风吹来的时候我们高声叫嚷,说这是一种叫做‘风浴的体育新项目。在已经下霜的日子里,我们就露天睡觉,甚至于到11月份,我们还在寒冷的河水里游泳。这一切都是在‘体格锻炼的名义下进行的。这对于增强我的体格大概很有帮助……”
1917年,毛泽东写下《体育之研究》。他在文章中明确指出:“国力苶弱,武风不振,民族之体质,日趋轻细,此甚可忧之现象也。”他认为体育的作用在于能“强筋骨”“增知识”“调感情”“强意志”。因此,“欲文明其精神,先自野蛮其体魄”。1917年4月1日,在杨昌济的推荐下,这篇文章发表在《新青年》第3卷第2号。
杨昌济常以“自闭桃园称太古,欲栽大木柱长天”自勉,他的学生众多,但他对毛泽东这株“大木”格外青眼有加。杨昌济在日记中写道:“毛生泽东,言其所居之地为湘潭与湘乡连界之地……渠之父先亦务农,现业转贩,其弟亦务农,其外家为湘乡人,亦农家也,而资质俊秀若此,殊为难得。”
对这个资质俊秀的学生,杨昌济提供了许多生活上的帮助。1918年上半年,杨昌济受到蔡元培的邀请来到北京大学出任文科教授。同年8月,毛泽东一行人因组织赴法勤工俭学也来到了北京。这个异乡来的年轻人第一次来到偌大的北京城,没有依靠,也没有落脚之地。杨昌济便收留他暂住在自己家,还为他介绍工作。
正是因为有了杨昌济的引荐,毛泽东才在蔡元培的批准下进入北大图书馆当了一名图书管理员。在这里,他结识了陈独秀、李大钊等人,参加了学术团体,如饥似渴地阅读书籍。也正是在这一时期,毛泽东和杨昌济的女儿杨开慧相爱,并结成了革命伴侣。从此以后,杨昌济不仅是毛泽东的恩师,也成为他的岳父。毛泽东在与斯诺的谈话中多次提到杨昌济,谈到这段时期,他说:“后来在北京成了我的一位知心朋友。”
1919年4月,毛泽东带着新的思想和经验回到长沙,不久便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驱张运动”。毛泽东的名字频频出现在各大报刊的新闻里。1920年,杨昌济逝世前,记挂着毛泽东,他给好友章士钊的信中介绍了毛泽东与蔡和森的“学、品、行”,赞扬毛泽东和蔡和森是“海内人才,前程远大。君不言救国则已,救国必先重二子”。
左图:1917年,毛泽东与萧子升、萧蔚然三人一起游学的路线图。右图:游学的经历加深了青年毛泽东对于当时中国国情的认识。
“你现在可是一个要饭的绅士呢!”
——毛泽东打趣游学同伴萧子升
“身无分文,心忧天下。”
——一师师生评价毛泽东的游学
毛泽东除了爱读书,还爱读“无字之书”。这“无字之书”,便是指社会这本“教材”。颜蒹葭告诉记者,当时的一师十分重视学生们的实践,学校的《教养学生之要旨》中提到,国民教育趋重实际,宜使学生明先今之大事,察社会之情状。对此,毛泽东深表赞同,他在笔记《讲堂录》中写道:“闭门求学,其学无用,欲从天下万事万物而学之,则汗漫九垓,遍游四宇尚已。”
1917年7月,毛泽东邀请从一师毕业后在楚怡小学教书的萧子升一起游学。早年,他们就已在湘乡县立东山高等小学堂相识。先后进入一师读书后,更因欣赏彼此的才华而结为好友。因为萧子升的性子软,毛泽东还给萧子升取了个绰号叫“萧菩萨”。性子虽软,但萧子升也是位进步青年。两人一拍即合,再叫上另外一位名叫萧蔚然的同学,各自拿上一把旧雨伞、一个装有换洗衣物和笔墨的小包袱,按照老师方维夏规划的游学路线,就从长沙出发了。
湖南方言中,把游学叫做“打秋风”,指的是穷书生靠作诗、写字,送给沿途乡里的财东,换得几个钱赶路。萧子升在《毛泽东和我的游学经历》一书中回忆出发时的样子,诙谐地称之为:“乞丐出发了。”他们有时会在野外露宿,毛泽東风趣地指着身边的一棵老树说,“这就是我们的衣柜”,并顺手将包袱、衣服挂于树枝。睡前,萧子升要去河边洗脚,毛泽东笑着打趣说:“你还要保持那绅士的习惯啦!你现在可是一个要饭的绅士呢!”
他们的“打秋风”之旅从7月中旬开始,到8月16日结束,历时一个多月,行程900余里,途经长沙、宁乡、安化、益阳、沅江5个县。一路上,他们靠写对联、写招牌赚了一些生活费,还结识了农民、财主、老翰林等形形色色的人。沿途,毛泽东不断了解风土人情和老百姓的生活情况,写下了许多笔记。回到校园,师生们传阅笔记后,纷纷赞誉他是“身无分文,心忧天下”。
1917年秋,毛泽东与张昆弟、彭则厚从长沙徒步到昭山进行社会调查。1918年春,毛泽东又与蔡和森沿洞庭湖南岸和东岸,经湘阴、岳阳、平江、浏阳几县,游历半个多月。每一次外出,青年们都切身感受到了社会的动荡,也加深了对中国国情的认识,感触颇深。一次,毛泽东致信老师黎锦熙,对于改革社会、变换旧的思想道德和探求真理等问题,提出了他独到的见解,认识到必须用真理去宣传群众、发动群众,进行社会的根本改变。“游学的经历大大激发了他们探索救国救民道路的热情。”颜蒹葭说。
“‘坐定如山,意坚如铁,言不及私,只为天下大事。”
——蔡和森评价同学毛泽东
“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做的,和森同志都做到了。”
——毛泽东评价战友蔡和森
1915年秋,一份《征友启事》出现在长沙各校,一位名为“二十八画生”的青年诚心求友,他用刚劲的字体写道:“二十八画生者,长沙布衣学子也。但有能耐艰苦劳顿、不惜己身而为国家者,修远求索,上下而欲觅同道者,皆吾之所求也。故曰:愿嘤鸣以求友,敢步将伯之呼。”
这份《征友启事》正是出自毛泽东之手。
彼时,长沙各个学府人才济济,最不缺的便是有志青年,其中最有名的当数蔡和森。1935年,李立三在《纪念蔡和森》中写道:“早在五四运动以前,在湖南一般先进的青年中,就盛称毛、蔡之名,而奉之为表率。”13岁时,蔡和森为了谋生到辣酱店当学徒,这份经历让他看到了底层人民的艰苦生活,立志救国救民。他与毛泽东相识在一师,两人都饱读诗书,又有相同的志向,很快便成为亲密的朋友。
除了蔡和森,毛泽东还结交了许多青年:一师的罗学瓒、张昆弟;周南女校的蔡畅、向警予;长郡中学的罗章龙……他们逐渐汇聚起来,形成一个“朋友圈”。聚在一起时,他们约定不谈琐事,而是探讨“如何使个人及人类的生活向上”。意气风发的他们在那个百舸争流的年代,一起求学、一起锻炼、一起讨论、一起探求救国之路。
在新文化思潮的冲击下,1918年,这群青年更加下定决心要“抱团进步”。4月,在岳麓山下蔡和森家简朴的农舍里,为了“集合同志,创造新环境,为共同活动”,他们成立了新民学会。
最初,新民学会有20余位基本会员,包括被称为“岳麓三杰”的毛泽东、蔡和森、张昆弟;习得一手好字、擅作好诗的萧子升、萧三兄弟;还有年纪稍长的秀才何叔衡等。后来,有更多会员加入了新民学会,人数前后达78人,其中还有向警予等20位女会员以及一师的一些教师。
不久,毛泽东得知蔡元培在北京号召有志青年到法国勤工俭学的消息。此时,湖南的政局十分混乱,“教育摧残殆尽,几乎无学可求”。新民学会的会员们进行了多次讨论,决定向外发展,寻求新文化、新思想。会员们赴法勤工俭学的热情高涨。
1918年6月,蔡和森先行到达北京联络赴法事宜,不久给毛泽东寄来了一封信,信中说:“兄对于会务,本有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的意趣,弟实极表同情。”他还在信中立志:“三年之内,必使我辈团体,成为中国之重心点。”后来同去法国勤工俭学的沈宜甲,在《我所知道的早期之蔡和森》这篇文章中写道,此时的蔡和森对毛泽东评价已极高:“他云毛主席为了不起的人物,是‘坐定如山,意坚如铁,言不及私,只为天下大事。”
毛泽东也去往北京,联系预备班、筹措路费,从事会员赴法留学前的准备工作。罗学瓒在一封家信中说:“毛润之此次在长沙招致学生来此,组织预备班,出力甚多。”半年后,为了解欧洲和俄国革命的真实情况,探寻中国革命的道路,蔡和森、萧子升、罗学瓒、张昆弟等新民学会的许多会员相继奔赴法国,他们的老师徐特立也去了。
军阀割据,时局动荡,并不平静的社会中酝酿着更大的变革。那些去往法国的青年们,也迎来了“改造中国与世界”这个问题的道路抉择。
蔡和森到达法国后,“猛看猛译”上百种介绍马克思列宁主义和俄国革命的书籍,逐渐坚定了马克思主义信仰。1920年7月,蔡和森组织向警予、萧子升等赴法勤工俭学的会员在蒙达尼召开了一次特别会议,会议争论的焦点就是“改造中国与世界”的道路问题。
蔡和森明確主张组织共产党,走俄国十月革命的道路;萧子升则主张以教育为工具的温和的革命。经过讨论,两种意见各自拥有部分支持者,都没有形成压倒性优势。于是,蔡和森、萧子升等分别写信,将各自主张告诉国内的毛泽东,征求他的意见。
萧子升的信写于8月初。他在信中说:“颇不认俄(马克思式)革命为正当,而倾向于无政府(无强权)普鲁东式之新式革命。”因为这种革命从教育入手,以“教育为工具”。
蔡和森的信写于8月中旬。他在信中明确提出中国必须走社会主义道路,而“阶级战争——无产阶级专政”是实现“社会主义之必要方法”。针对中国的情况,蔡和森说:“我认为先要组织党——共产党。”他希望毛泽东“在国内不可不早有所准备”。这是中国革命青年第一次提出“中国共产党”这个名称。
1918年,毛泽东和蔡和森(左)创办新民学会,向警予是学会的第一位女会员。1920年,向警予与蔡和森结为革命伴侣。
这两封信,毛泽东都是在11月收到的。此时的他,也已经在目睹和亲历各种主义不断碰壁后,走向了马克思主义。深思熟虑后,他于12月1日给蔡和森、萧子升以及在法的会友写了长达4000字的回信,客观、公正且清晰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于子升、和笙(李维汉的字)二兄的主张,不表同意。而于和森的主张,表示深切的赞同。”他说明自己赞同革命道路的理由:因为温和改良的法子,实属“理论上说得通,事实上做不到”。
这之后,新民学会逐渐发展成为以马克思主义为主要信仰、以“改造中国和世界”为宗旨的革命团体。晚年的萧子升回忆:“1920年,新民学会出现了分裂,在毛泽东领导下,那些热衷共产主义的人,形成了一个单独的秘密组织。”而这个“秘密组织”,正是长沙共产主义小组。颜蒹葭说:“新民学会走在了全国前列,为中国共产党成立、特别是湖南建党,作了思想上和干部上的准备。”
1921年,毛泽东在去往上海的路上,巧遇了萧子升,他们进行了一次长谈。萧子升回忆说:“那是最后一个夜晚,我们同床而睡,一直谈到黎明,毛泽东一直劝说我加入共产党。他说,如果我们全力以赴,不要1000年,只要30年至40年的时间,共产党就能够改变中国。”毛泽东并没有说服萧子升。于是,他们站在信仰的岔路口分道扬镳,各自踏上了不同的路。
一些人分道扬镳,一些人则继续并肩前行。1921年下半年,中国共产党及其湖南支部先后成立。新民学会有近半数会员接受了马克思主义。他们相识在风华正茂的年纪,从同窗好友到革命战友,蹚出了一条属于中国的出路。
我们无法身临那个时代,但或可通过一首词与这些激情燃烧的青年共情。1925年,32岁的毛泽东途经长沙,站在橘子洲头时感慨万千,挥笔写下《沁园春·长沙》:“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这之后的故事,是悲壮又绚丽的英雄故事。1928年,向警予遭到叛徒出卖而牺牲。1931年,赴香港指导广东革命工作的蔡和森为共产主义事业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得知这个消息,毛泽东沉默了许久,他说:“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做的,和森同志都做到了。”1935年,毛泽东眼里“能当大局”的“叔翁”何叔衡在长汀突围战斗中壮烈牺牲,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为苏维埃流尽最后一滴血”。而活着的人,仍然坚定地走在革命的征程中,义无反顾地奔向革命的战场,为了民族的新生,他们不怕牺牲,他们前仆后继,他们终告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