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图书馆藏清抄本《藏山稿外编》版本考

2023-12-02 05:55薄晓婧
图书馆界 2023年5期
关键词:版本抄本

[摘 要]南京图书馆藏清抄本《藏山稿外编》,为明遗民徐芳的文言短篇小说集。1670年,徐芳将此书交与郑侠如阅读,后藏于郑氏通德堂。1888年以后,丁丙从郑氏后人手中收购此书,藏于八千卷楼。1907年,此抄本被端方出资从丁丙后人手中购买,藏于江南图书馆。后馆名几经改易,最终定为南京图书馆。此抄本源自涵盖徐芳所有散文与小说的《藏山稿》,徐芳为了将散文与小说相区分,于是抄录所存小说,编为外编。

[关键词]藏山稿外编;徐芳;抄本;版本

[中图分类号]G256.22[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5-6041(2023)05-0051-07

1 引 言

徐芳(1618—1671年),字仲光,号愚山子、拙庵、道明,明建昌府南城(今属江西抚州南城)人。崇祯庚辰科进士,曾任泽州知州、吏部文选司郎中、翰林编修等职。入清不仕,披缁衣,不入城市,隐居于南城荷叶山中。徐芳的主要著述有《悬榻编》《诺皋广志》《藏山稿外编》等。其中,《藏山稿外编》创作于明清之际,书中述录了种种奇闻逸事,记录了民间故事风貌,反映了明清鼎革时期的社会现实,是明末清初文言小说史上比较有价值的著作。其中有些志怪小说,影响到了后来蒲松龄《聊斋志异》的创作。

2 版本概貌

《藏山稿外编》不分卷,清徐芳撰,抄本,全书共计24册,半叶7行,行18字,无格,书根处有墨笔所题册次,第1册、第20册共有两处缺页。南京图书馆藏,索书号:GJ/EB/113054。此抄本第一册首页第一面开篇第一行为《藏山稿外编》,第二行空七格,为“南城徐芳仲光著”,其中“芳”“著”二字前分别空一格,第三行亦空七格,为“邗上郑侠如士介阅”,其中“阅”字前空一格。此面右方由上至下依次钤有五枚印章,分别为:“两江总督端方为江南图书馆购藏”“江苏省立第一图书馆藏书”“八千卷楼”“通德堂图书记”“南京图书馆藏”。第四行为正文第一个故事的标题“许翁还金记”,此标题空两格,第五至七行为正文内容(见图1、图2)。

是书第24册最后一页亦为正文,为第465个故事《鬼搏地师》末尾评论部分中的内容(见图3、图4)。

此抄本为孤本,至今未见《藏山稿外编》手稿本及其他抄本。据“邗上郑侠如士介阅”可知,徐芳曾将《藏山稿外编》付与郑侠如观阅。《(嘉庆)重修扬州府志》卷四十七载有关于郑侠如的简介:“郑侠如,字士介。其先歙人,徙于扬,遂隶江都。侠如才藻过人,官工部司务。时有奏开煤山者,执政持两可。侠如以争利扰民,力请已之。又工曹所属器甲,日久多窳败,侠如捐资整饬,一夕顿新,大司空异之。谢职家居,杜门课子,以孝友端方,为乡里推重。祀郡乡贤。”[1]1580郑侠如于崇祯十二年己卯(1639年)中乡试副榜[2]212,徐芳是年亦中举,因此,郑侠如被徐芳以同籍呼之。徐、郑二人交游的具体时间不可考,未见于文献记载。徐芳在《内省斋文集序》中言:“始庚辰春与佐平偕捷南宫,……而朋辈中弘才劲骨,以天下己任,未有佐平若者。因欢然定交。”[3]584《扬州画舫录》载:“癸未勋中会试第三名,释褐后假归。……时居守者……司李汤来贺,……来贺父与公同榜进士,以是交善。”[2]211据此可知,徐芳与汤来贺于崇祯十三年庚辰(1640年)春,因同中进士且志趣相投而订交。崇祯十六年癸未(1643年),汤来贺之父汤绍中与郑侠如之兄郑元勋同中进士进而结交,汤来贺此时亦在扬州任司李,汤来贺当与郑侠如当在此时交善。据此可推知,汤来贺或于1643年以后引荐徐、郑二人结识。郑侠如曾将数十首词给徐芳一观,徐芳阅后赞其道寓于词,因而作《休园诗余序》,“近复出其所制诗余数十首示予,……词如先生,道不在是耶”[4]527。康熙九年庚戌(1670年),徐芳读汤来贺《许仲容封翁传》一文后,作《许太翁考终记》。其在《许太翁考终记》中言:“昨岁己酉四月,偶得胁痛病,……近读予友汤惕庵所为翁传。”[5]114—115三月,徐芳过章门,又作《震雷续记》:“予庚戌三月过章门,遇乐安杨文升,言其邻人梁仁圣为雷所震事甚异。”[5]182不久,徐芳前往扬州,在寓所作《嗜鳖纪报》一文,文末言:“庚戌中秋日,记于广陵旅次。”[5]384《许太翁考终记》《震雷续记》《嗜鳖纪报》三文分别被《藏山稿外编》第6册、第10册、第20册收录,三者皆作于1670年。《(同治)南城县志》卷九《祭徐仲光文》载:“康熙庚戌十一月廿四日,仲光先生卒于祁門舟次。”[6]可知徐芳抄录《藏山稿外编》的时间为康熙九年庚戌八月十五日后、十一月二十四日前,地点为扬州旅次。在此期间,徐芳在扬州见到郑侠如。郑侠如雅好藏书,有藏书室“丛桂堂”,内藏诸多珍稀书籍。因而,徐芳将刚刚抄录的《藏山稿外编》交予郑侠如观阅。

关于徐芳创作《藏山稿外编》中小说的时间,现有材料未载有明确的时间。徐芳在《与钱牧斋宗伯(辛丑)》中称:“丙戌以前小有呓语,皆毁于寇。亥子(当为丁亥之误)以来摧悴兀兀,才思缺败,间有所汝笔,与世多忤,又辄焚弃。所可存者,才得十册,名曰《藏山稿》。”[7]555—556据此可知,顺治三年丙戌(1646年)以前,徐芳所作之文皆在战乱中毁坏。顺治四年丁亥(1647年),徐芳或创作了一些有违碍之文,又恐招致祸事,于是将之焚毁。因此,徐芳创作《藏山稿外编》的时间不早于1648年。再者,在《藏山稿外编》中,有《樵城箕仙纪》一文,文中写有“昨岁丁酉”[5]133之句。“丁酉”指顺治十四年(1657年),而该文的创作时间则为顺治十五年戊戌(1658年)。因此,徐芳开始创作《藏山稿外编》中小说的时间约在1648—1658年之间。

抄本《藏山稿外编》的藏弆源流,可据第一册首页上的五枚印章窥见一斑。是书于1670年被郑侠如收藏,而与郑侠如有关的印章为“通德堂图书记”。通德堂之名源自郑玄,孔融在原高密县立郑公乡,门闾称作“通德门”,于是“通德堂”成为郑氏家族堂号,迁往南方的后裔亦用此堂号。印有“通德堂图书记”字样的印章,或为郑侠如,或为其后人钤印。八千卷楼为丁国典所建藏书楼,咸丰十一年(1861年)所藏书籍毁于兵燹。直至光绪十四年(1888年),丁丙重建八千卷楼,搜集了诸多古籍珍本。抄本《藏山稿外编》或为丁丙在1888年以后从郑侠如后人手中收购而来,之后钤“八千卷楼”印。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端方筹办江南图书馆创建事宜。时值丁丙后人因无力偿还丁丙遗留的债务,被迫售卖八千卷楼的藏书。端方不愿珍本流往日本,于是在同年10月,出资七万三千余元,派遣缪荃孙、陈庆年至杭州,将八千卷楼的60万卷藏书全部购买,11月,藏书运至南京,藏于江南图书馆。《艺风老人年谱》载有此事:“七月……午帅奏派主图书馆事。十月,偕陈善余赴浙购八千卷室藏书,以七万元得之,……十一月……丁氏书旋陆续运江宁。”[8]712—713次年,端方在《创建图书馆折》中奏言:“适有浙中旧家藏书六十万卷出售,已筹款七万三千余元,悉数购致。”[9]1509抄本《藏山稿外编》正是端方筹款所购八千卷楼藏书之一,印有“两江总督端方为江南图书馆购藏”字样的印章当于1907年钤印。此后,江南图书馆更易数次馆名。《南京图书馆志》载:“民国8年(1919年)……又改名为江苏省立第一图书馆。民国16年(1927年)……又改名为第四中山大学国学图书馆。……复改馆名为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1952年10月,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奉命并入国立南京图书馆。”[10]5—6印有“江苏省立第一图书馆藏书”字样的印章当于1919—1927年之间钤印,印有“南京图书馆藏”字样的印章当于1952年10月后钤印。

是书现有点校本两种,点校者皆为南京图书馆副研究馆员马晴。2020年,《藏山稿外编》与《诺皋广志》《女才子书》合在一起被收入《全清小说(顺治卷)》(六)[11]中,由文物出版社出版。2022年,《藏山稿外编》再次由文物出版社出版,并被该社列入稀见笔记丛刊[5]。这两种点校本皆无注释,点校文字除目录稍有不同外,几无差异。因抄本不分卷,共24册,点校者将之按册分卷,共分为24卷,每卷篇数不等。全书载文465篇,共计17万3千余字。

2022年版点校本《藏山稿外编》,与2020年版相比,目录仅有五处差异。除却标点符号、繁简字等细微差异外,仅有一处明显差异。此处篇目究竟是“个”字还是“十”字,需要进一步讨论。《悬榻编》卷六亦载此文,篇目为《梦“个”字“不”字》[7]638。由此可见,徐芳创作此文时以此为名。点校者在2020年版本中亦按照徐芳所写点校,之后在2022年版本中则将“个”字改为“十”字,应是以为徐芳笔误,于是据此文内容所改。此文虽短,却记有两则故事,一为梦“不”字,解梦为“一个”,二为梦“十”字,见“亚”方悟。原文如下:

道子又言,其乡一亲友,以秋试事祈梦遥神。神亦于掌中书“不”字示之,曰:“旦使人解之。”醒而大惑,求解于其友。友曰:“子定隽矣,不字拆之,当为一个。”亡何,果入彀。又一友与之同祈,神示之以“十”字,问人不能着解。榜发,名在前列。归家,见粉牌上亚魁“亚”字,乃大悟。盖“亚”字中空白处合之,固“十”字云。夫“不”之为“一个”,就字拆取,可知也。“亚”之为“十”,舍点画而取中空,不可知也。甚哉,神之好奇也,而巧愈出[5]137—138。

纵观《藏山稿外编》全书,有许多篇目虽只记述一则故事,但一个故事中有两个主人公。还有许多篇目在记述完一个故事后,后面记述与之类似的故事,于是这些篇目存在着两个主人公。除《两太公德报纪》《两太宰早困纪》《两太宰知人纪》《两城隍先谴记》《溪南两进士纪报》《两副使前定记》《两侠客记》《双梦奇合》等以“两”“双”等笼统指代两个主人公的篇目,尚有数个篇目同时含有两个主人公的姓氏或身份,如《马秦二生夙因纪》《冢宰鹤中丞虎》《方伯龙富翁牛》《杨仓官林广文前定记》《王胡两进士夙因记》《邹聂两公前定纪》《尚书侍郎无姓》等。在这些篇目中,两个主人公的排列顺序,并非以其出现的时间先后来排列,而是以其身份高低来排列。在主人公身份相当时,会遵循时间顺序排列。例如,在《马秦二生夙因纪》一文中,马壬玉与秦生皆无功名,身份相当,文中先记述马壬玉的夙因故事,后记述与之类似的秦生的夙因故事,因此,该篇篇目中的两个主人公,以此二人出现的时间顺序来排列。在主人公身份不等时,则遵循身份顺序排列。例如,在《冢宰鹤中丞虎》一文中,先后记述了赵南星、王云凤二人的异事。赵南星、王云凤二人,一为吏部尚书,正二品,冠以冢宰美称;一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正四品,亦称中丞。徐芳按照身份高低,在篇目中,将赵南星排在王云凤之前。虽然在文中赵南星出现的时间早于王云凤,也仅仅只是巧合。又如,《邹聂两公前定纪》一文,文中仅讲述一则故事,故事的主人公聂珙、邹守益依次出现。在会试中,邹守益为榜首,聂珙名列其后,因而在篇目中,鄒守益排在聂珙之前。再如《尚书侍郎无姓》一文,先记述侍郎狼春世自幼被遗弃从而被收养一事,后记述与之类似的尚书万某因幼时得疹疾假死,不久苏醒过来被人收养一事。因万某的官职品级高于狼春世,所以在篇目中,万某排在狼春世之前。

《梦“十”字“不”字》一文,开篇提及“道子又言”,“道子”当为徐芳的云南友人张道子。在《藏山稿外编》中,提及张道子的有数篇小说。《再纪冢宰严公世德事》:“予既记予友严亦如祖用和翁事,顷遇其里道子张君出,质之。道子曰……”[5]11《善行益算记》:“予友张道子往维扬,知其详。”[5]16《善人免厄记》:“张道子述。”[5]451《点鬼簿记》:“予友滇南张道子与广文有旧,详其事。”[5]469—470再结合《悬榻编》中此文的前一篇小说《遥神巧隐》:“滇省有神庙为祈梦所,神无名姓,云本守土京师宫禁中,以妄泄阴曹事,远谪来此,遂共称为遥神。其显应百端,然皆字句隐谐,极于奇谲,不可骤识,卒则无一弗验。每科试之岁,宿庙中者常至百人。有朱生思明者,……又同时朱中丞运昌,……滇友张道子述”[7]637。由此可知,张道子最初讲述了关于朱思明、朱运昌夜宿云南遥神庙祈梦二事,徐芳据此作《遥神巧隐》。之后张道子又讲述了其两位亲友因乡试夜宿遥神庙祈梦二事,徐芳因作是文。第一位亲友梦见“不”字,之后被友人拆字解析为“一个”,之后中举。第二位亲友梦见“十”字,名在前列。徐芳所题《梦“个”字“不”字》中的“个”字与内容不符,“个”字当为“十”字的笔误。而“十”字在“不”字前,正是依据张道子两位亲友的身份顺序排列的。虽然第一位亲友的出场早于第二位亲友,然而前者的乡试排名却在后者之后,因此,此文篇目当为《梦“十”字“不”字》。

3 《藏山稿外编》与《悬榻编》《诺皋广志》的关系

徐芳一生著述颇丰,经笔者考证,其诗集主要有《松明阁诗选》《荒径草》《砌蛩吟》《傍莲阁草》《蹈海吟》《行脚篇》等;文集主要有《悬榻编》《憩龙山房制艺》《天目游》《永思录》等;文言短篇小说集主要有《诺皋广志》和《藏山稿外编》。徐芳著述多已亡佚,若干诗歌被《(同治)南城县志》《遗民诗》《江西诗征》《皇清诗选》等收录,惟《悬榻编》《诺皋广志》与《藏山稿外编》现存于世。由于《藏山稿外编》中的一些小说亦为《悬榻编》《诺皋广志》所收录,因此,三者之间的关系需要进一步考析。

《藏山稿外编》之名,显而易见与《藏山稿》密切相关。《(乾隆)建昌府志》卷四十四载:“尝自定其所著为《藏山稿》,邑令苗蕃选刻其十之一,曰《悬榻编》以行。”[12]《(同治)南城县志》卷八之一亦载:“所著有《藏山稿》《行脚篇》《傍莲阁草》《砌蛩吟》《憩龙山房制艺》,苗尝选刻《藏山稿》文十之一,曰《悬榻编》以行世。”[6]《(乾隆)南城县志》卷八载:“其《憩龙山房制艺》及《砌蛩吟》《傍莲阁草》《行脚篇》《藏山全稿》。”[13]由此可知,除诗集及制艺、堪舆、行述等文集外,徐芳将其所有散文、小说合为一体,统称之为《藏山稿》,又称作《藏山全稿》。书名有“藏诸名山,传之其人”[14]4368之意,正暗合司马迁向任少卿所诉创作《史记》的志向。徐芳好友苗蕃作有《五日寄题仲光徐太史》一诗,诗云:“[XC呆.TIF,JZ]朋杰阁鼓吟弦,每望飘然浑欲仙。冒雨千竿将醉竹,迎风五月早开莲。藏山留副今迁史,蹈海遗音古仲连。猿鹤沙虫还一笑,南州高士榻宜悬。”[15]693可见苗蕃将《藏山稿》与《史记》相比拟,是对其史料价值的认可。不仅徐芳将作品命名为《藏山稿》,其好友林之蕃亦有《藏山堂文集》。林之蕃曾在诗中向徐芳诉说其藏山之意:“吁嗟天运忽改移,大厦难凭一木支。……孤高君作何天鹤,匏系余惟藏一壑。艰难彼此总备尝,心绪每将双鲤托。”[16]27可见,徐芳、林之蕃二人自南明隆武朝覆灭后,隐居深山,不仕清廷,借著书抒发明亡后的抑郁心绪。明亡后,徐芳最初所作之文“与世多忤”,不得不将之焚弃。之后陆续进行创作,直至顺治十八年辛丑(1661年),《藏山稿》共计十册,大部分分散在周亮工及其他南京好友处。《与钱牧斋宗伯(辛丑)》载:“所可存者,才得十册,名曰《藏山稿》,散在白下诸知己处。箧中随携,仅存二册。”[7]555—556周亮工《尺牍新钞》卷之六注明收录了徐芳《藏山初集》《二集》中的文章[17]143,据此可知《藏山稿》曾分为初集、二集。1661年,徐芳请钱谦益为《藏山稿》作序跋,钱谦益因作《戏题徐仲光〈藏山稿〉后》。

苗蕃从《藏山稿》中选刻十分之一的内容,编为《悬榻编》。是书之所以名为《悬榻编》而非《藏山稿》,皆因康熙三年甲辰(1664年)苗蕃任职南城县令后,前往荷叶山招隐,仿徐孺下陈蕃之榻旧事,为徐芳建悬榻居。《悬榻编》卷首有李明睿所作序,序末云:“明睿时年八十有三。”[7]394李明睿生年为1585年,其83岁时为1667年。1661年,徐芳来南京劝慰刚刚出狱的周亮工,遇到方文后,告知对方方以智近况。周亮工委托徐芳为其父母寻觅宅兆,1662年徐芳陪同周亮工料理其父母丧事后返回南城。还山六年后,1668年春夏际,徐芳往南京过访方文,方文赋诗贺其《悬榻编》刊梓,作诗云:“还山五六载,又复向陪京。知己逢苗令,藏书赖梓成。青溪寻旧友,白发话前生。犹记瞿公语,楞枷石慧明。”[18]613由此看来,此书刊刻时间当为康熙六年丁未(1667年)至康熙七年戊申(1668年)春夏际之间。

“诺皋广志”之名不见于方志记载,首见于《悬榻编》。《悬榻编》目录中,卷三包含传、记两种类别之文。“传”字之后列有《都御史方贞述先生传》《愚者大师传》等9篇文章,然而第9篇《柳夫人传》之后并未题有“记”字,《鹳复仇记》篇目上首则标注“诺皋广志”四字,卷四则在《许翁还金记》前题有“记”字。自卷三《鹳复仇记》至卷四末篇《潘余合璧记》,皆为记。由于《悬榻编》中的内容全部选自《藏山稿》,而方志亦未记载徐芳曾著有《诺皋广志》,可知《悬榻编》标注的“诺皋广志”四字意在说明徐芳在卷三、卷四中所作之记,是仿照段成式《酉阳杂俎·诺皋志》的体例及风格而作。“诺皋广志”作为书名,见于张潮所辑《昭代丛书》。是集共44篇小说,不分卷,排列顺序按照《悬榻编》卷三、卷四中记的顺序排列。由此看来,张潮当是依次从《悬榻编》卷三、卷四中,选出44篇小说合编成集,并据“诺皋广志”这个标注命名是集。

《藏山稿外编》中的“外编”一词,意为正书以外带补遗﹑补缺性质的别编。徐芳在1661年时,将所作散文、小说合为一体,统称《藏山稿》,仅在《悬榻编》刊刻前将其中的小说标注为“诺皋广志”,并未明确将小说与散文单独区分。因此,钱谦益、文德翼等人在为《藏山稿》作序时,将徐芳所作之文与小说一同称赞。“仲光之文,……其变者如小说传奇。”[19]1605“因评选其文集以行,曰《悬榻编》。……诺皋、彝坚之所述。”[7]397—398《悬榻编》刊刻后,《藏山稿》尚有十分之九的内容未被刊刻。据《悬榻编》的散文、小说比例来看,《藏山稿》中小说的数量应远远超过散文。此外,徐芳在1668—1670年这最后的三年亦是不断进行小说创作,其一生创作的小说数量当超过500篇。徐芳在人生的最后几年当是意识到了小说的独特性,于是将小说与散文二者分开,散文为《藏山稿》,小说为《藏山稿外编》。由于徐芳所作小说多数未被刊刻,许多书稿分散在白下众友人处,不易集齐,于是徐芳在扬州将手中所存的460篇小说与1篇散文《戒牛说》、4首诗歌《和歧亭戒杀诗》混在一起,不按写作先后,而是分门别类进行抄录,命名为《藏山稿外编》。

综上所述,徐芳于1668年前将其所作散文、小说合称为《藏山稿》,《悬榻编》为《藏山稿》内容的十分之一,《诺皋广志》为张潮据《悬榻编》卷三、卷四上的小说所辑,《藏山稿外编》则为徐芳的小说合集,掺杂少量散文、诗歌,涵盖了《悬榻编》《诺皋广志》中的大部分小说,亦载录了其临终之作。徐芳曾在《悬榻编》中将小说标注为“诺皋广志”,但最终被他命名为《藏山稿外编》的小说合集,在数量上远胜于《诺皋广志》,风格上一脉相承,但前者较之后者更加成熟,通过不同抄本上的分类及篇目顺序,以及徐芳在每篇小说末尾处的长度不亚于正文的评论,可一窥其思想风貌。

4 时人评价

《藏山稿外编》虽在当时未必刊刻,但《藏山稿》一书的书稿被徐芳的众位名士友人阅览、印可(即认可,下同)、收藏,甚至一些友人还为之作序称赞。由于《藏山稿》一书的大部分内容为《藏山稿外编》中的小说,因而通过时人对于《藏山稿》一书的评价,可知时人对《藏山稿外编》的看法。

徐芳的《藏山稿》在当时被世人争相传诵,“《藏山全稿》,宇内争传诵焉”[13]。苗蕃在《祭徐仲光文》中称:“维时天下达尊,则阆公仙李;三教总持,则无可大方。……至海内硕果,若梅山、雪堂、芝麓、骏公、登岩、雷岸、博庵、观我诸名宿,皆镌序印可,岂轻肯标榜而滥觞?”[6]李元鼎、熊文举、龚鼎孳、吴伟业、文德翼、黄云师、黎元宽、何三省等名士多为徐芳好友,对徐芳之文镌序印可。作为天下达尊的李明睿更是为之作序,云:“上下几千年,纵横十万里,恐未见有如仲光先生其人者,亦未尝见此等诗此等文,声气一投,如雷长芭蕉,针引磁石。”[7]393被称为“三教总持”的方以智亦作序称:“随诗纪闻,如《辍耕》之缀集,往往申因贰之报,以醒挽近之声聩,苦心哉!”[7]396钱谦益一见此书,大加赞誉,赞道:“仲光之文,本天咫、搜神逵、纪物变、极情伪、其雅且正者,如金石,如箴颂。其变者如小说传奇。其喜者,如嘲戏。其怒者,如骂鬼。其哀者,如泣如诉。其诡谲者,如梦如幻。笔墨畦迳,去时俗远甚。”[19]1605文德翼在序言中叹道:“诺皋、彝坚之所述,莫不令人濯魄而洞心,殆古之振奇人欤。……动物尚如此,其当时风流儒雅,必有大异于汉人之训诂者。”[7]398—399张怡在著作中提道:

“徐仲光芳有《五义赞》,皆目前事之最奇者。”[20]1036徐芳当时有《五义赞》,分别为《义象》《义马》《义犬》《义鸡》《义鱼》五传。后来徐芳“读吴门陈皇士诗,复得义鹿、义蜂两事,叹物类中乃多负至性壮节者如此,因为合标其目,各缀数语为《七义赞》”[7]601,遂改《五义赞》为今时所见之《七义贊》。黄宗羲在《明文授读》中亦赞道:“小说家手段,能以趣胜,其合处不减东坡小品。”[21]748并且,黄宗羲在《骂先贤》[22]189中几乎一字不动地称引了徐芳《李卓吾让骂者》的原文。

不仅时人对徐芳的小说赞誉有加,后人亦对其小说多有溢美之词,甚至创作的小说亦受其影响。杨复吉在《诺皋广志跋》中赞道:“愚山子《诺皋广志》,踵段志之名而作,其中皆罗列可喜可愕之事,足以新人耳目,而末缀议论,更复旁见侧出,遍不犹人。惟侈谈因果,辞不雅驯者尚多,为微嫌耳。”[23]49徐芳的《换心记》一文,开古往今来换心情节的先河,“古未闻有换心者,有之,自此始”[5]230。蒲松龄受此影响,所作《陆判》亦有换心情节。徐芳《康进士夙因记》一文,有冥王赐饮被主人公疑而置之的情节。蒲松龄或受此影响,其《三生》一文亦有此情节。此外,蒲松龄所作《义犬》受徐芳数篇《义犬记》影响,范兴荣亦仿《义犬记》作《保孤义犬》。陈良谟《见闻纪训》记载妇人为救丈夫而卖猪,结果得到假银之后抱着幼子投水自尽。此事徐芳在《心相益算记》中也有描述,妇人得到的银子被暗换为铁块。此事《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五《韩侍郎婢作夫人顾提控掾居郎署》亦有提及,或受此篇影响。徐芳的小说被清人肯定,以远远超出时人作品的数量被收录到多种选集之中。张潮《虞初新志》收录80余位文人作品,其他文人之作被收录约2篇左右,徐芳之作被收录的数目高达8篇之多。此外,张潮《昭代丛书》亦收录徐芳44篇小说,合为一集,编为《诺皋广志》。由此可见,徐芳的小说在清人眼中奇变诡谲,起到新人耳目、振聋发聩的效用,具有一定的文学价值。

此外,《藏山稿外编》还具有一定的思想价值。徐芳托小说以寄言,对社会进行批判教育,试图重塑社会道德。在家庭伦理方面,徐芳认为父子之间,子辈应以孝事父母,纵使父辈不慈,子辈也应坚守子道。徐芳还对不孝与弑亲等行为深恶痛绝,认为这些人应受到鬼神的制裁。徐芳认为夫妇之间忠贞具有双向性,妻子应保持贞节,丈夫也不能负心,否则将会受到惩罚。但对女子因救助丈夫而失贞这种特殊情况,徐芳则持有较为平允的看法。徐芳认为长幼之间,应遵守友悌之道。但在面对孝道与友道相排斥之时,则应定下权宜之计,既不能违背长辈意愿,亦不能兄弟相残。在社会伦理方面,书中反映了义与利的祸福倚伏,书写了行善与劝善的人心感化,以及忮与戾的己身反噬。在政治伦理方面,徐芳认为君德最忌识人不明。君主御下需要審慎识人,明辨忠奸,一旦重用奸臣,不仅被奸臣蒙蔽,还会因杀伐果断而被奸臣利用,从而危及朝政的方方面面。徐芳认为臣德最重忠义,臣子要一心事主,不存二心,面临危机时临危不惧甚至以身殉职。徐芳还认为官德最忌酷虐,在其笔下的酷吏多为性情暴戾、竞躁、严介之人,往往因小事处以大罪,或被人轻微触怒就施加刑罚。这些酷吏的最终下场有三:一是被人先下手为强毒死或加害;二是被其杀害的鬼魂复仇而死,或被厉鬼作祟;三是转世为牲畜,受虐而死。

在生态伦理方面,徐芳笃信万物一体说,认为人与动物存在神异的关联,写有许多化虎故事、转世为动物的故事,认为人可以转化为动物,或附身在动物身上,一些动物身上的器官类似人的手足等。徐芳赞同人具有好生之仁的说法,认为人对动物应具有恻隐之心,还赋予了动物人的道德意识,欲人如之。总而言之,《藏山稿外编》书写了四百余篇小人物的奇事,小人物有家国大义,动物亦有忠孝节义。纪实中有虚构,慨叹中有寓意,对明末社会腐败之批判、对清廷统治之抗议、对气节操守之推崇、对恢复亡明之思虑,尽皆涵盖其中,兼具文学价值与思想价值,可谓古典小说中的一部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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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3-06-02

[作者简介]薄晓婧(1991—),女,北京语言大学中华文化研究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元明清方向2020级在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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