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漫长

2023-12-01 16:58徐志强
散文诗(青年版) 2023年9期
关键词:瓦罐水缸老黄牛

徐志强

野桑树就那么斜斜地生长着,没人注意它,在我家的老宅与池塘之间,个头矮小,枝干秃秃的,不及大人腰那么高。它生在斜坡,一半的根系都裸露在土壤外头,空空地悬在水面之上,简直看得让人揪心。村里同龄的小伙伴到我家来玩,总要瞧一瞧它,希望它能产出些桑叶来养蚕玩。但对于它还能活多久,他们普遍没抱什么期望。

池塘涨水,漫过它老者虬髯般的根须,野桑树尽是枝叶枯败,一副即将凋零的样子。我去看过两次,每次都觉得野桑树这次恐怕就要被淹死了。但一直没有。就这样好死不活地,野桑树捱到了冬天,捱到周遭也一派衰败景色,自己也不显得如何脆弱了。

来年春天,一夜雨水淋下来,野桑树身上突然开始冒芽,歪曲的树干也自主矫正过来,身形“噌噌”地往上长,结出的桑葚颗颗像小葡萄那么大。我跑去树下摘,本来是要带回去给大家尝尝的,最后实在没忍住,狼吞虎咽吃掉半篮子。这不怪我,野桑葚的口感甜甜润润,味道竞比灌木丛里长着的蛇莓和龙葵还要好吃。

只是我浑然没有发觉,两瓣嘴唇已然嚼得乌黑发青。回家路上,小伙伴们直盯着我瞧,好像我的脸上开了一朵花似的。他们还扯着嗓子到处乱喊:小强怕是被蛇咬中毒了,快去请个郎中来。

瓦罐和水缸

通往菜园的路上,堆积着一摞旧瓦罐。好像是装酱菜的,因为瓶身有些开裂破损的缘故,所以闲置在那里。

经过时,我发现,有一窝惧光的西瓜虫藏在瓶底。挪开瓶子,它们慌忙四散而逃;扣紧瓶沿,它们就在外边急得团团打转,拼命地想要钻进去。里面是它们安逸的家吗?有一些下午,我不觉单调地重复戏弄着这些西瓜虫,没注意到天光云影渐渐昏暗,更没注意到祖母寻到了我后头,突然揪住我的衣领,将我一把提溜起来。

瓦罐旁边,还有一口巨大的青灰色水缸,约莫齐大人肚脐眼那么高,需两人合抱那么大。缸口没有帽,里面通常贮有大半缸水。也不知道是谁发明了到缸口之上转圈的玩法。黄昏时分,小伙伴们都爱玩这种危险但刺激的游戏,他们踏上小石凳,找准几个落脚点,一个个脚步虚浮,上身晃荡,在上面漫步,不时发出几欲失衡的惊恐叫声。

那时我胆小,站在缸下,既想上去,又担心跌进缸内。犹豫再三,还是选择手里拿着石头,守在水缸旁边。直等到最后一个小伙伴顺顺当当地落在地上,一颗提着的心才放下来。可没能成就一次司马光砸缸的英雄事迹,我的心里,又有些失落。蛇

那时,村庄里并不是我们小孩的天下,看不见的角落还藏匿着很多蛇,时不时溜出来,在乡道上耀武扬威。我们爱追蝴蝶,却又深深忌惮蛇的存在。蛇的部族里,有一种花纹鲜丽的蛇喜欢迎视太阳,像是在炫耀自己的美貌,又像是在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总之,这样的情形看起来恐怖极了,我们隔老远看到,一个个吓得大喊大叫,掉头就跑。

有次,一条棕褐色的蛇偷摸钻进院子的围栏,闯到清幽的前坪纳凉。我赶紧把正在打盹的爷爷摇醒:是蛇,蛇进来了。他看清楚后,说,不怕,这是条乌梢蛇。然后不慌不忙地放下蒲扇,进屋抽出条长扁担,轻轻敲击地面,发出“梆梆”的声响,蛇也识趣,知道不受欢迎,一溜烟缩回草丛里去了。

蛇记仇,这是村子里那位老先生说的。他留长须,相貌看起来很威严,据说还会喊魂。他经常吓唬我,说山里面住着位山大王,爱哭的小鬼、调皮捣蛋的小鬼,夜里都要被其惩罚。我被他蒙住了,一晚上都担惊受怕睡不好,白天醒来顶着两个熊猫眼。

童年时,深信荒诞离奇的故事,即便紧要部分晦涩略过,我也从未疑心过半点真假。

我捉到了一只鹰。我大声通知路过的每一个人,并邀请他们来参观我的鹰。“这是我的鹰,怎么樣?”我特意把笼子拎出来。

慧清看了一会儿,疑惑地问:这是鹰吗?怎么动都不动啊,你让它飞飞看。我只好沮丧地承认,这是只受伤的鹰,落在枣树边被我捡回来的。落了难的鹰灰头土脸,一半翅膀还敞着血,恐怕连舒展翅膀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飞了。

后面的日子,我们钓来小鱼和虾米喂食它,费尽周折.保护它的生命安全。可高傲的鹰只是把头缩在脖颈里,没有多少进食的欲望。大多时间里,它只是冷冷地打量笼外的我们,看也不看盘中的嗟来之食。倘若我们把手伸进笼子,它就呼扇翅膀,一副要搏命的姿态。我们只好作罢。

长此以往,它的生命力一点点衰败,等到翅膀上灰磷色的羽毛一根根掉光,直接就一命呜呼了。

野地

在草地上无厘头地跑到累极,我才头靠一块规整的石板,草帽扣脸,呼呼大睡。等我睁眼醒来,草帽已不知去向,一头黄牛正伏下身子打量着我。它那铜铃般的眸子离我面部近在咫尺。我一个趔趄,忙支起身来,指着老黄牛破口大骂:喂,你差点把我魂都吓跑了!老黄牛眼睛里却写满无辜,似乎在嗔怪我:只是开个玩笑嘛。想让我熄火似的,它主动后退了几步,到水草更丰茂的地方去了,一边走,牛尾巴一边一甩一甩的,驱散屁股后边环绕的蚊虫。一望无边的青绿草野,一个席地而卧的小童,还有一头乐乐悠悠咀嚼青草的黄牛,美好画面,好像只定格在这一刻。

过年前后,村子里卖掉了一头牛。送去屠宰场时,牛眼里噙满泪水,向主人下跪,可无济于事,它还是被运走了。

我没敢问是不是就是那头老黄牛。

玩笑

晴朗的日子里,姑娘们都去哪了?她们提着篮子,乘乌篷船到塘中央摘莲子。船行进在莲塘的荷叶间,满船的欢歌笑语,沿着池水一圈圈漾开,传到岸边比试水漂的男孩耳朵里去了。

男孩们都在岸边捡细薄的卵石和瓦片,看谁能打出更多的水漂。更俏皮的孩子,比如我,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悄悄往莲塘中央扔石子,溅起水花阵阵,清波荡漾,船身摇晃,几只白鹭和灰椋鸟受惊了,振翅而起。而连成一片的荷叶遮住了船上人的视线,她们听见声响,却瞧不见人,只愤怒地喊:是谁在作怪啊。

没有回答声,等她们返回岸边,罪魁祸首不见了,连原地洋洋得意的大笑都没有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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