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岚
(作者单位:陕西服装工程学院)
“中国西部电影”这一名词发轫于钟惦棐先生在1984 年3 月所作的一次题为“面向大西北,开拓新型的‘西部片’”的演讲,此后吴天明导演带领西安电影制片厂率先在全国提出拍摄中国西部影片的艺术追求,并利用得天独厚的自然景观和丰富的创作素材,打造出《人生》这样的扛鼎之作,标志着“中国西部电影”正式迈上历史舞台。
与好莱坞西部片不同,中国西部电影是与中国西部自身文化一脉相承的。这类影片着重突出表现西部特有的地域风貌、厚重古朴的历史积淀、尚未被完全开发的文化根源以及西部独特的人文精神。目前学界对中国西部电影概念的界定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学者张阿利在总结前人成果的基础上提出,中国西部电影就是指出现在1984 年以后(包括1984 年),以中国西部自然地域空间为基本叙事表征的,反映西部地区人民生活状况和生存状态的,具有强烈的西部精神和深厚的文化内涵的影片;是以现代性的电影语言为其声像载体,具有浓郁的民族气息和强烈的西部地域文化为其特色的电影流派[1]。其中,张阿利对中国西部电影的区域范畴作了补充,认为中国西部电影中的“西部地域”不应只局限在“小西部”,即大西北,而应该包括陕、甘、宁、青、新、晋、川、渝、云、贵、藏、桂及内蒙古在内的13 个省、自治区和直辖市。其次,张阿利也对西部电影的文化与精神内核作了概括。具体来说,通过表现西部地区特殊的历史积淀、形态各异的人的形象,以及独具魅力的自然环境与民俗风情来共同构筑中国西部电影浓烈的野性美,用粗犷而深刻、雄浑而苍劲的审美表达去展现异于都市生活的乡土奇观。这种西部精神就是通过对这些意象的描述,投射出来的西部人民的生存境况,现代与原生之间的抵牾与适从,人性与自然、社会之间关系的反思具备一定的普适性和穿透力,它超越了美学概念而成为一种人文关怀的存在。
“一带一路”倡议指的是“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合作倡议,核心内涵即坚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则,促进基础设施建设和互联互通,促进协调联动发展,实现共同繁荣,打造政治互信、经济融合、文化包容的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和责任共同体。
丝路连接世界,电影合和文明。在“一带一路”这一历史契机下,沿线各国积极主动地参与到文化交流共享中来。从地理位置上来说,中国西部地区是陆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和核心地段,在“一带一路”中占据重要的地位,由此,既给中国西部电影的发展营造了良好的政治环境,同时也为中国西部电影的发展带来了一些挑战。在这样的背景下,如何实现中国西部电影的转型,协调好影片商业性与艺术性之间的关系,让中国西部电影冲破市场重围,与社会发展同步共振,再度以一种国家文化名片的形式展现在世界舞台上,是电影创作者应该着重思考的问题。
中国西部电影脱胎于大西北深厚的黄土地文化,地缘性决定了影片基本的风格特点——以现实主义美学风格为主,开掘人与人、人与自然深刻而微妙的关系。用雄奇瑰丽而厚朴神秘,甚至恶劣的自然景象和人文景观去深化主题乃至架构全片,以形成独特的银幕景观造型表达体系和视听语言符号体系。
在“中国西部电影”这一名词提出伊始,吴天明执导的电影《人生》就以极高的艺术水准和深刻的文化内涵引起业内广泛关注。导演将视点聚焦在西北农村地区,将人生境遇和大西北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坡紧密联系在一起。主人公高加林就在这黄土地上一边憧憬未来一边丧失自我,他的命运成为乡土中国大部分青年的缩影,城乡之间的戏剧化的故事情节又将他们在社会变革面前的自私、困窘暴露无遗。正如一些学者所说,“他们都是美好的人物,只是性格中蕴含着悲剧的东西、庸俗的东西”[2],他们复杂的人性更能让人体味人性的厚度和成长带来的阵痛。这是吴天明导演对普通人物内心情感的观照,在特定时代语境下对整个民族和社会各种复杂矛盾与思想意识冷峻的思索和理性的剖析。
20 世纪90 年代初,何平执导的《双旗镇刀客》再次引发热议。电影在甘肃的大漠深处取景,漫天黄沙和有如黄沙般粗粝的镜头质感,给人一种压抑、逼仄的感官体验。伴着迅捷有力的马蹄声,外表懵懂憨厚的刀客“孩哥”进入双旗镇。画面赤裸地展示出西北大漠的辽阔、荒凉以及作为看客的村民的怯懦和无知。而巧妙的叙事方式又让故事情节传递给人的情绪快感得到最大限度的聚集和疏解,在潇洒写意的同时又巧妙地渲染出一种神秘的气氛和冷峻的色彩。最终“孩哥”迈着坚定的步伐完成了对双旗镇的拯救,也完成了自己的“成侠”之旅。进入21 世纪之后,西安电影制片厂投资拍摄的影片《美丽的大脚》斩获多项大奖,由此中国西部电影进入了崭新的阶段。莫言曾评论说《美丽的大脚》“可能成为新西部电影的第一部作品”[3]。紧随其后的《英雄》《可可西里》《百鸟朝凤》《三峡好人》等优秀影片又为西部影片注入了新的元素和文化魅力,唤起了世界对中国民族传统文化的重新想象。
总的来说,在中国西部电影诞生之初确实经历了一段辉煌时期,不管是第四代导演诗意的叙事、充满温情的人性关怀和对现实主义美学的追求对西部电影的影响,还是第五代导演的离经叛道,对传统叙事的反叛或是平和讲述,都是导演从不同角度对社会现实和历史所作的前瞻性思索。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中国西部电影经历了一段转型和发展的阵痛期。尤其是21 世纪以来的几年,在商业化浪潮的冲击之下,电影对西部景观的呈现也只是停留在“猎奇”和表层“符号化”方面。
中国西部电影的美学优势一直是中国电影宝贵的财富,如何让其在“一带一路”倡议背景下作为跨文化传播的桥梁,让中国西部电影走向世界,成为世界认识中国的一个窗口和名片,是电影创作者面临的重大课题。近年来,中国西部电影正在重新洗牌,在多元语境下通过多方位探索,试图冲破中国西部电影的外延,重新参与并影响中国电影文化的发展,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电影在空间的选择上不再局限于以黄土高原或以大西北为主的西部,而是将目光放在整个西部地区,既包括西北,又包括整个大西南。早期西部电影大多为黄土地和黄河代言,近年来,随着贵州电影、四川电影和藏地电影的强势加入,西部电影的色调不再单一,题材选择也更加多元。第二,西部电影在主题和立意上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20 世纪90 年代以后的一段时间,中国西部片大多是以他者的视角对所谓的西部进行居高临下的审视,或者说无意识地将西部与落后画上等号。而随着第六代导演的出场,影片开始逐步脱离批判反思叙事,转而从普通人物的视角出发,揭露某种普遍存在的困境,诸如个体精神困境、群体生存状态的拷问以及对故土诗意的想象。影片中所描述的“西部人”的现状可能就是导演的现状,也可能是游走在城市中的每一位电影观众的现状。
在《图雅的婚事》里,生态环境的恶化对人们的生存环境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也给图雅整个家庭带来了重创。而在整部电影的叙事过程中,导演王全安回避了民族传统和现代文明之间的关系,而是尝试勾勒出图雅“寻夫养夫”这一条完整的感情线,在这样的前提下,环境恶化、缺水以及传统和现代之间的矛盾也就自然沦为了“图雅的婚事”的大背景。在图雅的一次次取舍和抉择之间,影片很好地向观众传达了在现代文明价值和传统民族观念之间应该如何选择,观众也在图雅逃无可逃的婚姻生活中窥探到了现代人在生活中共通的挣扎和人性的底色。
除此之外,出生于西部的众多导演也开始对西部家园展开了意象建构。诸如青年导演丑丑在《云上太阳》《侗族大歌》等电影中对贵州形象的书写,万玛才旦导演的“藏地新浪潮”等,皆是通过真实的影像来记录或反映现实,映照人物内心,表达真实的情感和欲望。可以看到,在这些作品中,导演一方面消解了西部电影中被凝视、被符号化的视觉“奇观”,另一方面也在用自己对西部这片土地的认知和情感来表达更加纯粹的新西部故事。正如克利福德·吉尔兹所说的,他们既不把自己视为局外看客,又不将自己看作当地人,而是搜求和析验当地的语言、想象、社会制度、人的行为等这类有象征意味的形式,从中去把握一个社会中人们如何在他们自己人之间表现自己,以及他们如何向外人表现自己[4]。
中国西部电影是我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各国之间文化互通互惠的重要媒介,中国西部电影成功“走出去”,和中华民族的文化气质与人文精神被各国人民所接受是和谐共生的。因此,从一方面来说,中国西部电影从根本上具备文化传播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而如何让中国西部电影再次代表中国声音和中国形象,让世界各国人民看到内涵丰富且形式新颖多样的中国故事,增强对中国文化和情感表达的认同,吸引“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积极主动来华投资,则是当下中国西部电影向外突围的高级目标。
近年来,中国西部电影重新整合优势资源,打破地域结界,以平和的视角记录真实的个体经验,深入挖掘各民族、各地区所特有的文化元素,并通过艺术化的手法进行加工,传递出人类共通的价值观念和情感认同。学者乐黛云曾指出:“在跨文化交往中……相似性高的异质文化更容易被吸收。”[5]可见,在题材和内容的选择中,中国西部电影也需要考虑到国际观众对文化的认可和理解程度,既要传播中华民族优秀文化,探索中国各族人民独有的精神气质和人文情怀,又要提高“共同体”意识,加强中国元素的国际化表达,在掌握各国观众观影情绪密码的基础上求同存异,加强文化共振。在获得第21 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的影片《阿拉姜色》中,导演松太加将“朝圣”这一独具瞻仰性的活动从“神性”中抽离了出来,用更多的镜头去讲述为何朝圣,与在磕长头的过程中人与人深层次的情感上的交流与和解。导演在讲述中国西藏故事的同时,又将这种情感内核散布给所有观众,从而让藏地电影跨越了民族与语言的隔阂而得到了更好的传播。
“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以来,一些跨国联合制作的影片不仅在对外传播上得到了不错的反响,也为其他电影创作者拓展了选题方向。2015年中法合拍的电影《狼图腾》以外来人的视角带领观众探索草原和狼群,深入呈现了人类与自然、人类与动物之间的利害关系。导演让-雅克·阿诺将法式文艺和中式的沉稳深刻相结合,有效消弭了不同文明和文化的界限,也更容易激发全球观众的共情。2017 年中印合拍的《功夫瑜伽》让中国武术遇见印度瑜伽,在喜剧元素的加持下,异域风情与中国元素得到了充分且轻松的表达。以玄奘大师西行寻求佛法为故事蓝本拍摄的《大唐玄奘》也因为中印两国之间文化的亲近性而获得印度等国家的认可,该影片不仅获得第十四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第17 届中国电影华表奖优秀故事片奖等众多奖项,还代表中国内地电影参与角逐第89 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评选。实际上,中印两国之间拥有众多共同的文化基因,从中可以筛选出更多有价值的故事来引起两国观众甚至全球观众的共鸣,从而加深国与国之间文化的了解与国民精神层面的互通互信。
当前,中国电影市场实际上是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引领下的百花齐放和百家争鸣的特殊阶段,而越是在这样流派众多的情况下,中国西部电影越有可能以它独有的现实性和深刻的精神内核再次出圈,以弥合商业大片主导下的市场机制的不足,从国内、国际两个市场出发,在植根本土文化的同时选取各国观众互通的叙事基因来降低跨域交流带来的文化折扣,加强电影制作上的合作,构建突破狭隘文化圈层的窗口,努力创作出为“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民众所喜闻乐见的中国新西部电影。
中国西部电影曾经是中国电影一张亮丽的名片,其在美学特征及思想站位上都具有很重要的意义。在新时期“一带一路”倡议带来的重大机遇面前,中国西部电影依靠其得天独厚的优势具有极大的发展潜能和战略意义。但是,在中国西部电影国际化的这条路上依然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创作者潜心研究,以工匠之心锻造出具有时代特色和艺术价值的精品,以兼容并包的心态去打磨出符合各国各民族文化的优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