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丽珍
摘 要:本文通过7城3588个流动人口样本,分六类议题采用logistic回归,分析不同议题下流动人口参与的影响因素,发现职业资格、教育与就业状况在六类参与中影响较为显著。政治面貌、年龄结构对于不同议题的参与也存在一定的显著。但是,户籍、性别、经济地位、干部经历却在六类参与中表现的并不显著。这表明,随着流动人口在城市中居住时间的增长,人口学特征因素对参与的影响不断减弱,而社会性、职业性特征因素不断增强。
关键词:流动人口;公共参与;身份差异;议题设置
中图分类号:C92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 2234(2023)08 — 0084 — 06
一、问题提出
城市流动人口既是改革的重要贡献者,也是改革红利的分享者。七普数据显示,现阶段我国城市流动人口占总人口的20%以上,积极改善城市流动人口的参与,既是扩大公民有序参与,实现国家治理现代化的必然,也是改善流动人口福利,实现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要求。现阶段我国流动人口参与具有边缘化、非正规化等特征,究其原因,依然是参与广度和深度不足。而对这种边缘化、非正规化参与的解释,往往从人口特征角度来进行解读。身份特征、人口学特征成为对参与解释的重点。
身份对参与的影响历来是研究者关注的焦点。经济学家Akerlof and Kranton(2010)把身份认同引入新古典分析框架,考察身份认同对个人行为及个人所属群体行为的影响,还提出了身份认同经济学[1]。阿马蒂亚·森从能力延伸至权利,来理解个体在社会中的身份角色与冲突根源。与此同时,身份的研究在政治学中也具有相当深厚的传统。无论是梅因对身份转变的经典认知,还是马歇尔对于身份的历史化讨论,身份一直是政治学研究的重点。
二、文献述评
已有对流动人口参与的讨论,往往从两个维度来展开,一是议题选定,主要讨论参与的强度与影响参与的维度;二是基于某个特征性变量,主要探讨流动人口参与的机制。两个面向的研究,都从不同程度上厘清了流动人口参与的困境。
(一)议题设置下的参与讨论
已有对流动人口参与的讨论,有相当一部分是基于参与议题来展开。流动人口不仅是城市发展的贡献者,也是城市的消费者。而这种消费不仅涉及到生存维度的商品需求,也包括发展维度的权利诉求。已有的参与议题设置主要包括:社会保险(贾洪波,2021;陶树果等,2018)[2,3]、工伤保险(唐丹,2011)[4]、养老保险(王鑫鑫等,2021;穆怀中等,2020)[5,6]、医疗保险(陈阿敏等,2023)[7]、以及生育保险(梁士坤,2018)[8]。在这些议题之下,流动人口的参与率都呈现较低趋势,且“内部马太效应明显”。而影响低参与率的因素,主要来自个体特征因素与外部制度性因素。其中:教育程度、子女个数、职业性质以及工作情境是重要的个体特征,而户籍、企业性质、保险制度设计以及地区分割是重要的外部影响因素。内外部的因素,使得流动人口的参与一方面是“力不从心”的个体性因素,另一方面则是“无能为力”的制度性约束。在这些议题之下的讨论,形成了流动人口参与文献的一个重要脉络。
(二)特征维度下的参与讨论
与上述“议题-参与”的研究相反,部分学者从特征因素入手,来探讨个体参与机制,并讨论这种特征性因素在参与过程中的变迁。其中户籍(陈钊等,2014;彭大松等,2020)[9,10]、社会网络(郑露荞等,2022)[11]、代际差异(张龙等,2020)[12]讨论较为集中。户籍身份对移民的公共意识有一定的负面影响,这种影响并没有随着移民收入或教育水平的提高而明显减弱(陈钊、陆铭、徐轶青,2014)。户籍改革也成为改善流动人口福利和权利的重要突破口。已有的实证研究中表明:赋予农村居民一个城镇户口,可以让其生活满意度提高3%,其作用相当于相对收入水平对生活满意度的影响。城镇户口对户主的生活满意度影响更强[13]。但是,户籍因素被流动人口城市居住时间所消磨。已有的研究已经表明:农民工在集群行为参与上具有明显的代际差异[14],这种代际时间的影响,使得人們从户籍的讨论转向了社会资本与社会网络。帕特南(2001)通过将社会关系网络分为横向和垂直两种模式,来理解社会资本的生成与参与的强度。国内学者也基于社会资本概念对流动人口参与做了相应的研究,孙秀林(2010)对上海“社会参与网”的研究发现:该网表现出了非常显著的正向作用,而且,城市移民群体的“社会参与网”比上海户籍居民具有更强的正向效果[15]。更加开放的网络资源,相比于户籍身份而言,对参与具有更大的冲击力,而这样一种参与也存在一定的议题差异性。
总之,两类参与文献从两个不同的维度形成了相应的理论脉络。但是,不同议题设置的参与差异,不同身份对参与的影响,却是研究中少见的内容。本文从身份差异对公共参与的影响入手,进一步分解不同的参与类型与不同的身份差异,以期了解多样化的议题设置与差异化的身份之间的勾连。
三、数据来源与分析
(一)数据来源与描述
本文将利用南开大学课题组在上海、天津、广州、武汉、成都、兰州、哈尔滨七大城市开展的“流动人口管理和服务对策研究问卷调查①”的相关数据来进行实证分析。本次调查获取样本数为3588,其中男性占比为58.64%,党员占比为10.84%,农业户籍占比为70.41%。在所得样本中,年龄为21-30岁的流动人口占到全部人口的一半(50.42%),接受过初中教育的比例占全部样本的32.19%。其他情况见表1。
(二)指标量选取与测量建构
基于不同身份,在不同议题之下,参与的积极性与影响参与的因素必然存在较大差异。而这种差异本身所反映出来的问题则是理解参与的关键。从议题的角度来看,进入城市的流动人口相比于较为封闭的农村会形成不同的参与平台与途径。首先,相比于农业生产而言,工业、服务业的劳动风险使得其有了參与保险的可能。其次,多样化的组织生活,使得其有机会基于业缘视角来理解生活。最后,流动人口往往并非是个体的流动,家庭的迁移使得家庭功能以及行动与城市相连。子女的教育、居住意愿、养老等问题进入他们的视野。
不同议题设置下会显示出不同的参与度,这种差异与个体的身份特征存在较大关联。这种身份特征既有与生俱来的先天因素,也有后期不断获取的因素。如性别、户籍、年龄这些因素并非能够通过后天的努力而改变。而教育、各种经历则对个体参与带来了经验、信息层面的影响。两类影响因素存在一定的互补与互替关联,这也是学界一直以来研究的重点。与以往的单议题设置不同,本研究采用多议题设置来对参与进行多维度的解释。从而进一步细分参与的维度,也能够理解不同要素在参与的不同维度上的变迁。
走入城市的流动人口,不仅需要为了生存而参与,也需要积极维护自身的权益而参与。根据需求层次理论,参与也存在一定的层次性。本研究选取了六个参与类型来理解不同议题下的参与特征。六类参与包括:工作变更(“退出”视角的参与)、工资协商、技能培训、养老保险、法律维权、家长会参与。以上六个变量都为0-1二分类变量,是本研究的被解释变量。从解释变量来看,本研究所关注的身份差异变量包括三类:户籍、政治面貌与职业资格。此外,还包括一些其他变量如经历类:干部、部队经验。
(三)不同议题设置下参与的logistic模型分析与比较
不同议题,不同身份,在参与的过程之中存在一定的差异。从工作变更来看,政治面貌与职业资格的显著性概率分别为-0.679与0.35,且在0.001的显著性水平下通过检验,表明此两类身份性特征对工作变更存在显著影响。但是,政治面貌这一身份性特征,在工资协商与技能培训这两类参与上却并不显著。而对于养老保险、法律维权以及家长会参与这三类参与议题设置上,其在0.05的显著性水平下通过检验,表明其对三类参与有一定的显著影响。职业资格这一身份要素,除在技能培训上未通过,在其他五个参与议题上都具有显著的影响。而户籍这一身份要素,仅仅在养老保险的参与上表现出一定的显著性。
在三类身份性的因素之中,职业资格对于各类参与的影响较为突出,而户籍与政治面貌的对于参与的影响却并不显著。进一步而言,将六类参与形式进一步细分,涉及权利的参与(工资协商与法律维权)表现出一定的波动性,对于福利性的参与(养老保险)在户籍和政治面貌上对参与呈现一定的显著影响。参与议题的设置,使得影响参与的因素发生了变化。一定程度上讲,并不是约束性因素影响了参与,而是议题设置对参与者本身而言存在一个优先序的问题。
除去对本文所关注的三类身份特征要素的关注之外,我们发现,教育对于工资协商、技能培训、养老保险、法律维权以及家长会参与的显著性概率分别为:0.134、0.115、0.27、0.0521、-0.0924,并且在0.001的显著性水平下通过检验,表明教育水平对于五类参与都有显著的影响。其中,家长教育水平越高其参与家长会的概率越低,可能的解释是高教育水平家庭的家庭教育与学校教育存在互替关系。
此外,就业状况也是在参与中值得关注的要素。全职工作的流动人口,必然存在一定的组织性,而组织之中的参与又与组织的管理、激励相连。已有对农民工的研究表明:农民工的政治融入困境在于城市正式组织发展的滞后所带来的资本匮乏及参与不足。农民工工会参与的政治机会结构存在一定的封闭性:非正规就业、职业阶层较低、流动性较高或者在私营企业务工的农民工面临着更多的融入障碍[16]。这正如亨廷顿在《难以抉择》中,对发展中国家政治参与情况进行比较研究发现:地位变量通过态度变量而和参与发生联系;在解释政治参与差异的原因时,涉入组织比经济-社会地位可能更重要[17]。但是,这样一种组织性往往从另一个角度又约束了参与的可能。在法律维权的参与中,就业状况对参与的显著性概率为-0.452,且在0.001的显著性水平下通过检验,表明就业状况在法律维权上存在负的显著概率。可能的解释在于组织内部存在一定的调解机制,使得个体不必使用法律的手段。另一种可能则是组织对于个体的规训。
第三,已有的研究已经表明,流动人口子女的性别和年龄、流动人口的工作类型、流动人口家庭非农收入占家庭总收入比例和城市公办学校的教育政策对流动人口子女就学地的选择都有显著影响[18]。这种影响表明:流动人口由于对外部世界的观察,使得其对子女教育赋予较高的期望。而这种期望很少受到社会性因素的干预,往往取决于个体的人口学特征。在本研究中,参与家长会这一项,相比于其他参与类型,其人口学特征最为显著。
最后,年龄也是一个值得关注的要素,在工资协商、技能培训、养老保险、法律维权,其显著性概率为:-0.0131、-0.0196、-0.00985、-0.00981。这些参与议题上都表现出了逆向的显著,一定程度上表明:现有的制度设计存在与年龄相互权衡的难题。
(四)参与议题类型学与身份差异的再解释
六类参与议题,可以将其整合为三个层次的参与。流动人口参与程度不仅与自身身份相关,而且与参与的类型相连。按照马歇尔的身份理论,可以将参与类型归为三个层次,一是生存性参与(工作变更、家长会参与);二是发展性参与(技能培训、养老保险);三是权利性参与(工资协商、法律维权)。将上述logistic回归结果做简化处理,只标注影响因素的强度。如表4。
從本文所讨论的三类身份要素来看,三类参与模式在不同身份上存在一定的差异。户籍这一传统身份差异随着流动人口在城市时间的增长已经逐步消磨。虽然户籍制度对现有福利分配依然存在较大影响,但作为户籍本身产生的个体感知已经变得逐步模糊。特别是对于新生代流动人口而言,户籍的感知已经逐步缺少了归属,而更多的是福利与权利的剥夺感。其次,政治面貌对于参与而言并没有与权利性参与密切相连。更多的是与生存性参与相关,一定程度上也在拷问着现有政治身份的生成逻辑。最后,职业资格是三个身份变量中表现最为突出的要素。由于职业资格与收入等一系列要素相连,特别是职业资格与教育经历的相关,使得流动人口的参与性不断增强。也就是说,改变流动人口的就业状况,提高流动人口的职业技能,一定程度上也就是在提高流动人口的参与。
四、结论与讨论
禀赋差异下的多元格局是一个社会的事实描述,异质性的存在形成了制度与政策建构的动力。而该动力机制的核心便是参与。理解了个体参与问题,也就理解了政治系统的输入与输出、社会系统的表达与回应以及经济系统的需求与供给。而期间所产生的不平衡,则是参与所要面临的治理与变革。非均衡发展战略,形成资源流动的极差,人力资源是其中最主要的流动形式。但是,人力资源远非如土地、资本一样,它不仅是一种资源的载体,也是一个需求的个体。在实现资源输入的同时,也形成了发展诉求,参与就是一项最为基本的诉求。从政治经济学角度来看,制度变迁是一个政治和经济的互动过程,如果一个国家的不同群体享有不对等的公民权,就极易形成不同身份群体之间的冲突;而这种冲突又将成为制度变迁的推动力(Acemoglu and Robinson,2006)。
区别于以往单议题的参与研究,本文选取了多个参与议题,并将其归为:生存、发展、权利三个类型。来比较分析不同参与议题之下,参与的程度与广度。此外,在参与的众多因素之中,身份往往被认为是影响参与的关键因素。因此本研究选取了三个核心身份变量来进行观察。研究发现:在影响参与的三类核心身份变量中,职业层面的身份影响最大。而以往户籍因素则并不显著。这样也就表明,随着流动时间的增长,身份性因素在影响参与时发生了转变。而对于不同的议题,生存性议题依然是参与的重点,而权利性议题依然比较薄弱,发展性议题介于其中。
浅度城镇化将加剧社会区隔与分层,扩大城市治理的难度,而参与是缓解这一困境的关键。进城务工农民究竟是否最终把家安在城市,还取决于城市能否给他们提供良好的经济收入,更取决于他们能否通过工作感知到自身劳动技能和社会地位的提高,以及他们对社区与城市是否具有归属感。这就需要深化参与议题,转变参与的途径,突破身份性的参与障碍。特别是新媒体成为新生代农民工进行政治诉求、维护个人权益和参与公共决策的重要工具[19],参与议题的约束与身份性障碍,将形成新的参与瓶颈。因此,未来的流动人口的参与,一方面要在议题上寻求创新,形成更加多元化、多层次化的参与形式;另一方面在身份性因素转变的过程中,需要强化流动人口的职业培训,强化流动人口的组织建设,深化参与的维度。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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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孙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