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陶片的“呼唤”

卢思齐

室内整理，顾名思义，是在田野发掘结束后，将出土文物运回室内并按照一定的技术要求进行整理的考古工作，它包括出土器物的清洗、拼对、修复、分类统计、登记绘图以及分期排队等流程。

小陶片大学问

4月22日，在结束了王庄遗址M1的发掘后，我投入到了室内整理的工作中，主要清洗了出土陶瓷片，对可修复器物进行陶片拼对，并绘制小件器物图。

在王庄遗址的考古发掘中，陶片是出土量最大的遗物。相较于其他工作，清洗陶片看似不需要太多技术含量，但老师却告诉我们“小陶片，大学问”，洗陶片的过程，也是逐渐将尘封于泥土中的遗存信息揭露出来的过程。刚出土时，泥土多附着于陶片上，使得陶片原本的颜色、纹饰、制作工艺等特征被掩盖。在清水和刷子的作用下，浮土渐渐被清理掉，陶片原本的样貌便一点点呈现在眼前。不少在起初被我们认为是素面的陶片在清洗之后显现出了弦纹等纹饰，有的陶片上甚至还保留有陶工的指纹。在颜色的判断上，也有一些陶片在清洗前后发生了变化，比如清洗前呈黑色，而清洗之后却是褐色，还有的因烧制工艺造成了颜色的渐变。

在清洗时，我们也能直接感受到陶片的质地差异：致密还是疏松，泥质还是夹砂？如是夹砂，羼和料是蚌壳末还是砂粒，抑或是石英？这些都是小小陶片带给我们的历史信息。也正因陶片承载着历史信息，清洗时需要格外小心谨慎。比如对于质地较软的泥质灰陶和泥质红陶，如果刷洗时稍不注意控制力度，便会在表面留下刷痕，使得原本为素面的陶片出现“牙刷纹”，这无疑会干扰后续对纹饰的识别。此外，羼和蚌壳的夹砂黑陶也是我们工作时的重点关怀对象，因其结构疏松，极易碎裂，我们便不能将它们同其他陶片一起泡在水中，而是将这类陶片单独挑出，给它们准备好“单人浴缸”，将它们在水中稍放片刻至表面泥土软化后，再轻轻拿起刷净。

“同学们，一定要‘手下留情啊！”在老师的嘱咐下，我们更加细心，温柔地对待每一件陶片。直到我们将洗好的陶片全部摊开晾晒在院子里时，才发觉我们俯身田野采集到的陶片种类竟如此丰富：红陶、黑陶、灰陶、褐陶，兼有泥质和夹砂两种陶质，除素面外，陶片上还有绳纹、网格纹、附加堆纹、弦纹等各样纹饰，可辨器型也涵盖了鼎、罐、豆等多种陶器的口沿、腹片和底部。

清洗工作本身虽然枯燥，但这并没有磨掉我们的耐心，反而在这之中不断发现小小“惊喜”。比如有些陶片为夹砂质地，结构疏松，放入水盆后，陶片内部空气从气孔排出，一连串的小气泡便发出了奇特声音，这被我们打趣地称为陶片的“叫声”，当我们在安静的室内第一次听到陶片叫时，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这“远古的呼唤”。

当然，在数量众多的陶片中，我们除了要温柔对待那些脆弱的陶片，也要时常面对一些致密坚硬、大量泥土附着的“顽固分子”，须在确保不损伤文物的情况下适当加大刷洗力度。看着杯子里的牙刷毛由刚使用时的茂密齐整逐渐变秃，我们会心一笑：原来牙刷才是我们清洗工作的第一见证者。

陶片拼对

将陶片清洗晾干后，下一步我们会对可修复的器物进行陶片拼对。对于一批可拼对的陶片，我们首先根据颜色、纹饰、部位等特征将它们分别挑选出，其次将能够拼接在一起的陶片在桌上摆好，点燃酒精灯，烧化热熔胶棒，在接缝处涂抹胶水，迅速拼合，稍等胶水凝固片刻，两片陶片便顺利完成对接。在我们的不懈努力下，数件完整器被成功复原，它们离开编织袋，由一堆无序的碎片重组成我们熟知的陶鼎、陶豆、器盖等器物，编号后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库房陈列架上，静静等待后人进一步的研究。

也许有人会好奇，这不是和我们现在拼拼图一样吗，有什么难度呢？的确如此，但是我们正在拼对的，是古人和历史留给我们的立体拼图，这需要耐心，也需要运气，更需要点技术活。在实际工作中，陶器因质地问题，会大大影响拼对的成功率。即便是清洗干净的泥质灰陶，也难以避免自身容易“浮粉”，只见我们前一秒刚刚将两件陶片黏合在一起，后一秒接缝处的胶水便随着一层陶片灰土脱落，这种现象时有发生，只有经过多次尝试，才能逐渐减少脱落的现象。

此外，让拼好的陶器保持美观也是考验技术的重要一环。我们需要把控好涂抹热熔胶的量以及在火上软化的时间，如过量会导致胶水外溢，使得凝固后器物表面凹凸不平；如过少则达不到黏合的效果。若是胶棒在酒精灯上烤得太久，液态的热熔胶可能发黑或是产生气泡；烤的时间不够，胶水也会达不到黏性。这些都是我们在实际操作中总结出来的。

当然，最花费时间的，当属前期的陶片拼对，因为我们的“拼图”既没有图纸，也没有参考答案，且颜色单一、形态各异。面对在桌子上摊开的陶片，我们往往一坐就是一整天。让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拼对从池塘南壁采集的陶器碎片这一过程——上百件奇形怪状的碎片，它们有着酥脆的质地、一致的黑色，有的碎片甚至不及指甲盖大，令人望而兴叹。复原这件器物耗费了我们大量精力，前后历经一星期有余，经手四人，才终于逐渐复原出豆底、豆柄和豆盘，由此，一件镂空黑陶豆初具雏形。

绘制器物图

考古繪图不同于一般的绘画，它依据制图学的投影原理，将各种遗迹和遗物准确并直观地呈现在纸面上。在老师的“钦点”下，我和其他两位同学负责起这段时间遗址出土器物的绘图工作。

以三足陶器的绘制为例，我们首先确定好绘制的正视图，将其正确摆放在坐标纸上，并在一旁固定好三角板，随后根据纸张大小确定好比例，采用直角坐标法测量器物内外轮廓线，凭值绘图，完成起稿。接下来补绘花纹、口沿等器物细节，最后用卡尺测量剖面数据，如实画出一切可见的棱线及痕迹。经过老师的指导和修改后，一张合格的器物图才算完成。

责任编辑：贾倩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