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现代社会发育的历史,离不开两个背景,一个是重建道德逻辑,另一个是摆脱宗教束缚。不解决这两个问题,就不可能走向现代化。或者说,如果社会不能世俗化,那么我们就无法期待出现一个真正尊重人的发展需要的世俗权力。
道德容易导致一种未经验证的隐形权力,而宗教则有一种建立实体权力的自然倾向。当他们无限自我膨胀到了极端的程度,就会出现边沁所说的“道德家和宗教狂”。
道德家从幻想、虚构一种未来的美好出发,用笼罩在幻想迷光中的荣誉、信念、价值等一大堆巨大词汇作为话语权柄,据说这样就可以通向光明前景。
这些已经教条化的词汇本质上是无用的,如果说它们还有唯一的用处,那就是维护道德家们自私的隐性权力,用整个群体乃至全社会支付代价的方式,来满足他们的虚荣与控制。处于变革时代的群体和社会,以所有人的痛苦来成全道德家的自私这一特征就尤为明显。比如中国晚清时期,道德家、大学士倭仁就提出“以忠信为甲胄,以仁义为干橹”去对抗殖民主义者的枪炮与铁甲舰,并据此反对积极变革军事科技的洋务运动。从鸦片战争到五四运动,事实上包含一个改革者、革命者与道德家对抗的历史过程,而且渐渐从隐形战线直接推向斗争的前台,五四新文化运动是对道德家发起的总攻。也正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中国的革命和现代化之路才出现了新的气象。
边沁的《道德与立法原理导论》,亚当·斯密的《道德情操论》,都是在现代化的晨曦当中努力重建道德逻辑的尝试,现代社会的道德应当是一种理性的、可理解的系统,而不是专属于某些人的词汇体系和话语权力。
宗教狂则从恐惧与迷信出发,束缚人性的欲求与表达,强调尊神和禁欲。本质上它是一种强大而自私的权力,强调的是他人的牺牲与服从。所谓神的意志,不过是那些以神的口吻说话的人的意志,所以我们就看到,神似乎总是跟那些用他的口吻说话的人站在一起。儒家的道德哲学和政治哲学,最大功绩之一是让现实政治摆脱宗教控制,推动政治世俗化,同时也为彻底世俗化的法家的兴起扫清了障碍。建立在法家思想基础上的秦朝制度,因此被部分西方研究者认作是“现代制度”。西方现代化过程中,对宗教狂的斗争更是第一等的优先事项,长期、激烈而悲壮,布鲁诺的火刑呼唤的就是现代科学理性。国王在艰难而血腥的搏斗中最终战胜了教会,这是现代社会的第一声婴啼。在西方近代历史上,政治、经济的现代化是与对宗教的斗争复式并行的,马克思早期的战友费尔巴哈、青年黑格尔派,都是与宗教狂进行艰苦战斗的“凶神恶煞”,费尔巴哈通过几本皇皇巨著证明了一点:是人创造了神而不是神创造了人,青年黑格尔派更是用上了最极端的战斗方式,甚至包括谩骂。在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面前,宗教狂才彻底冰消瓦解。宗教狂被击败,宗教被驯服,所谓的现代大厦才有了第一块砖。
从世界范围内看,宗教狂掌控着实体权力的国家现代化程度都很低,更重要的是缺乏希望。
现代化已经降临,但不意味着新的秩序已经稳定、变革不再发生,事实恰恰相反,變革正以更高的频率和更大的烈度不断袭来。如果一个人、一个群体、一个社会不能跟上这种频密、高强度的变革步伐,就很可能被时代永远抛弃。而恰恰也正是在这样的变革时代,道德家和宗教狂更容易死灰复燃,他们会以一种俨然替神立言、空谈巨大词汇、要求隐性跟从、把说教视为最有价值的活动的姿态重新回到一个群体、一个社会,让那些不辨真伪与是非的人们与之合一,形成阻碍适应与进化的实体力量。对道德家和宗教狂,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唯有理性能给我们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