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教育领域应对人口变化的策略研究

刘敏

（北京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北京 100875）

少子化、老龄化、生育意愿下降、区域人口不平衡等问题是人类社会迈向现代化进程中面对的共同问题，但不同国家经历人口问题的时间、原因和应对举措不尽相同。长期以来，法国都在寻求政策杠杆应对生育年龄推迟、移民造成的文化冲突等人口相关的难题，其中不乏一些因地制宜的举措取得了较为积极的成效。20世纪90年代末至今，法国一直在发达国家中保持着较高的生育率，被誉为欧洲“最多产”的国家。[1]本文在梳理法国人口变化的基础上，聚焦教育领域，着重分析法国政府应对人口变化所采取的教育政策和改革举措。

一、法国人口发展特征

截至2023 年1 月1 日，法国共有人口6804.3万，其中6580万人居住在法国本土，220万人居住在5个海外省。在欧盟27国中，法国人口总数仅次于德国，占欧盟总人口的15%。[2]

（一）“二战”后法国人口数量与出生率发展特征

1939年9月—1945年1月，受到战争的影响，法国人口总数减少了90万左右。[3]1944年，法国工业生产指数只相当于1938年的40%。[4]为快速恢复经济，维持内需，法国政府建立了一套覆盖全体国民的社会保障体系，包含医疗、生育、养老和伤残四大保险，国家发放的保障金足够保障社会公正、促进生育、支持内需等综合目标的实现。[5]国家日趋成熟的福利保险让人们不必过多担忧未来的生活。随着战争阴霾逐渐消散，法国社会婚育年龄呈现下降趋势，独身主义者减少，生育率上升，死亡率下降。同时，法国政府还通过与阿尔及利亚、突尼斯等马格里布地区国家签订用工协议，接纳了大量非洲移民，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部分行业劳动力短缺的问题。1946年1月—1950年1月，法国人口总数增长了152万，1950—1974年则增加了1067万。[6]人口的增长对法国实现经济复兴和社会发展起到积极作用，1950—1975年，法国工人平均工资的实际购买能力增长了170%，私人消费增长了174%。[7]

1973 年中东石油危机触发了全球性经济危机。1975年起法国经济出现衰退，物价上涨，失业人数猛增，人口出生率随之放缓。“婴儿潮”时期，法国短期生育率为每个妇女平均2.5 个孩子，1975年，则下降到1.93个。[8]也有观点认为，教育政策的滞后对出生率下降也负有一定的责任。20世纪80年代出任法国总理的德勃雷（Мiсhеl Dеbré）就指出，20世纪70年代，妇女走出家庭涌入职场，政府却没有建立相应的托幼单位，造成了生育率下降。[9]而且这一时期，教育质量也备受质疑，“在学校，1/2的学生因不及格而被迫辍学，1/3的学生毕业后找不到工作”[10]。

20世纪90年代初，法国再次陷入经济危机。幸而1993年欧盟成立，1994年全球经济出现复苏，法国经济逐渐走向好转，生育率随之走高。2010年，法国短期生育率还回升到了2.03的小高峰。1994—2014年，法国人口总数从5907万增加到6591万。2015年，法国生育率再度下滑，此后虽有小幅波动，但基本呈现缓慢下滑趋势。但即便如此，法国仍是欧盟生育率最高的国家之一，2022年每名妇女平均生育1.8个孩子。[11]

值得关注的是，法国女性平均生育年龄在不断推迟。1975年时，法国女性平均生育年龄为26.7岁。自1977年开始，这一年龄不断增长，到1988年超过28岁，1995年超过29岁，2010年超过30岁，2022年为31岁。[12]法国国家统计局的一项调查显示，这种变化与女性接受高等教育有关：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比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生育第一个孩子的时间要晚，这一差距可达4岁。[13]高等教育普及化和学习时间的延长，使越来越多的女性推迟了第一胎生育时间，也有伴侣表示希望在拥有一个稳定的环境之后再生育第一胎。[14]家庭组织形式的多样化也成为法国政府不得不面临的问题。1975—2015年，法国单亲家庭的数量明显增加（而且多为单亲母亲抚养孩子），未婚生育也呈上升趋势。[15]为了保障生育率，法国政府选择切分婚姻与生育之间的关系。1999年，法国承认了“同居协议”的合法性，从法律上给予非婚子女一定的平等权利。

（二）法国人口结构变化特征

1.法国较早步入老龄化进程

1970年，法国65岁及以上人口占比13%，1979年超过14%，达到联合国认定的中度老龄化程度。①联合国将国家和地区人口老龄化程度划分为四个等级，作为一般性指导意见：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比例低于7%为非老龄化国家，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比例为7%～14%为轻度老龄化国家；65岁及以上老年人比例为14%～21%为中度老龄化国家；65岁及以上老年人比例超过21%为重度老龄化国家。此后这一数据不断波动，直到2018年超过20%，标志着法国社会开始进入重度老龄化。法国国家统计局在2018 年的人口统计报告中作出预测，预计法国到2040年，65岁及以上老年人占比将达到26%，到2070年，将达到29% （见图1）。但即便如此，法国20岁以下年轻人占比（截至2022年1月为23.7%[16]）也是欧盟最高的国家之一。

图1 法国人口发展各年龄段占比趋势（2000-2070年）（单位：%）

造成老龄化社会的因素首先是生育率下降，出生人口的减少相对提高了老年人在人口总数中的占比，其次是死亡率下降以及预期寿命的延长。截至2019年，法国是欧盟平均寿命最高的国家。20世纪70年代以来，法国人口的预期寿命呈上升趋势。1975年，法国女性平均预期寿命为76.9岁，男性为69岁；2022年，法国女性平均预期寿命为85.2岁，男性为79.3岁。[17]观察图2法国人口自然平衡①自然平衡是一段时间内出生人数和死亡人数之间的差额，当出生人数超过死亡人数时，就是自然增长或自然过剩。的变化图，可以看到出生和死亡人数差造成了20 世纪70 年代和2018年左右法国人口老龄化出现两个拐点。②2015年起，法国死亡人数增加主要是由于婴儿潮一代进入高龄，而2019—2022年的全球新冠疫情以及持续夏日高温天气对年老体弱的人造成了明显的负面影响。2022年，人口预期寿命仍未恢复到疫情暴发前的水平。随着“婴儿潮”一代进入退休年龄，法国的老龄化程度可能进一步加深。

图2 法国人口自然平衡变化（1957-2022年）（单位：万）

2.法国人口结构地区分布不均衡

法国城市化发展从1840年左右起步，进入快速发展阶段则是在“二战”之后。[18]工业社会的恢复与发展加速了农村人口外流。农机的大量投入提高了农业经营效率，也使得人口的产业结构发生了变化。1946—1975年，法国城市化率从53.2%增长到72.9%，但增长逐渐放缓。而且，城市化率并没有随人口产业结构的非农化继续扩大：1982—2019年，全国从事农业的人口比例从7.1%下降到1.5% （约40万人），[19]而2019年法国的城市化率仅为81%。[20]这一点在很大程度上归因于法国政府“振兴乡村”的政策。

3.法国移民比例持续增长

2023年7月，法国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报告显示，2022 年法国总人口中有10.3%为移民（约700万人），其中35%已获得法国国籍。[21]60 岁以下法国人中,有1/3 与移民有三代之内的血亲关系。[22]移民中有48.2%出生在非洲，32.3%出生在欧洲。③几乎一半的移民（48%）来自阿尔及利亚（12.5%）、摩洛哥（11.9%）、葡萄牙（8.2%）、突尼斯（4.7%）、意大利（4.0%）、西班牙（3.5%）和土耳其（3.3%）。

从历史上看，移民在法国总人口中的比例变化并不规律。1931—1946年，移民占人口的比例从6.6%下降到5.0%，之后移民比例逐渐升高，直到 1975 年进入稳定时期。21世纪初以来，法国移民的增长速度再次超过了总人口的增长速度，[23]而且移民流动存在性别差异。20世纪40 年代中期到70 年代中期，移民流动主要以男性为主，满足了法国“二战”后重建及“辉煌三十年”时期经济发展对劳动力的需求。1974年起，在经济危机的背景下，劳工移民被踩刹车，为家庭团聚的移民开始增加。从那时起，女性在移民潮中所占的比例一直在攀升。2021年，进入法国的移民中有51%是女性，但较此前数年，这一比例已出现下降趋势。[24]法国移民发展情况如图3所示。

图3 法国移民数量变化曲线（1922-2022年）

二、法国人口受教育情况

（一）法国人口受教育水平不断提高

从横向比较来看，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统计数据，[25]2000—2021年，法国25～34岁人群中接受高等教育人数的增长速度与获得高等教育文凭的比例（超过50%），均高于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国家平均水平。2020年，法国3～5岁儿童100%接受了学前教育，而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国家的平均比例为83%。

法国人口受教育水平之所以不断提高，一方面，经济的发展对劳动力素质不断提出新的要求，另一方面，经济发展为普通家庭子女接受更高层次的教育提供了物质可能性。特别是1958年之后，法国通过一系列法律政策调整教育结构、增加学校数量，延长义务教育年限，成立技术中学，建立了结构统一的中等教育，①1959年1月，《贝尔敦法》将义务教育年限由过去的8年延长至10年，取消了小升初考试，将职业技术教育纳入国民教育体系。1963年，《富歇法》成立了学制4年的初中，并在1967年设立了与普通高中毕业会考相对应的技术中学毕业会考。1975年，《阿比法》建立了统一中学。以回应不断高涨的教育民主化需求。通过表1可以看出，这一时期法国基础教育入学人数激增。

表1 1945—2020 年法国普通基础教育各学段在学人数比较（单位：万人）

2021年，25～34岁年龄段的法国人（不包含马约特岛数据）仅12%无任何学历或仅具有初中文化水平，而这种情况在55～64岁年龄段中占27%。而且，与年龄较大的人相比，年轻人更多持有业士文凭（即高中毕业后取得的学历文凭）或具有高等教育文凭。25～34岁年龄段中有72%的人拥有业士及以上学历，其中38%的人有高等教育文凭，这两个数据在55～64岁年龄段中仅为41%和15%。在年轻一代中，女性学历明显高于男性，而且性别之间的学历文化水平差距在不断拉大。25～34岁的女性中，54%的人获得了高等教育文凭，而同年龄段的男性获得高等教育文凭的仅占46%。[26]

（二）法国人口接受教育的差异

尽管法国高等教育面向所有人开放，但子女所获文凭因家庭背景不同而表现出较大差异。2021年，一项针对25～44岁年龄段人群调查的结果显示，父母没受过教育或低学历（仅有初中文化水平）的人群中约31.1%获得了高等教育文凭，这一比例远低于父母中有一人获得高等教育文凭的群体（81.7%）。而且，这两类人群中获得硕士及以上学位的比例分别为9.7%和47.8%。中高级管理人员家庭的子女拥有高等教育文凭的比例为75.6%，是工人子女（28.5%）的两倍多，两类家庭的子女拥有硕士及以上文凭的差异则更为明显，分别为36.5%和6.9%。具体情况如表2所示。

表2 2021 年法国不同家庭背景的子女获得最高文凭情况（单位：%）

家庭背景的差异还表现在学生学业水平上。在2018年国际学生评估项目（PISA）测评结果中，法国来自富裕家庭的学生阅读素养平均水平与瑞典和英国相当（550分），而来自贫困家庭的学生阅读素养则分别与上述两国相差17分和28分。法国富裕家庭和贫困家庭子女的分值差距最高可以达到107分，高于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成员国平均水平（89分）。[27]

（三）法国人口接受教育水平与就业的关系

移民受教育水平也在不断提高。据法国国家统计局2023年数据，法国72%的移民子女所获得的文凭比父母高。[28]但具有同等学力却不意味着获得平等的就业机会。数据显示，接受2年及以上高等教育的移民群体获得中高级管理岗位的比例要低于没有移民血统的同辈群体：来自非洲马格里布地区的求职者为63%，来自亚洲的求职者为67%，而本土人群的比例为77%。[29]

根据法国国家统计局数据，2021年，毕业1～4年的青年失业率为15.5%。就业形势与学历的关系也在发生变化。20世纪90年代中期，没有受过教育或低学历人群面临失业的概率是具有高等教育文凭群体的3倍。2008年法国遭遇经济危机之后，这个差距扩大到5倍。2021年，无学历或低学历人群的失业率达到了45%。就业人群中，不同学历所获的岗位的差异一目了然。如具有本科及以上文凭的人群在毕业后1～4年有50.4%进入了管理层，而这个比例在大专、高中、中专、小学及无学历人群中的比例分别为3.0%、1.9%、0.2%和1.4%。[30]

三、法国应对人口变化的教育政策

面对人口变化及人口受教育状况，法国政府主动将人口要素融入决策，在教育领域主要采取了以下举措。

（一）从人口红利转向技术红利和人才红利

科技进步与人口变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科技进步降低了人口死亡率并延长了人口寿命，同时也使人们掌握了生育的自主权并关注“优生优育”。更为关键的是，科技的进步使得劳动替代成为可能，从而缓解在人口红利消失时产业发展对普通劳动力的依赖，革命性的科技创新还可以实现生产率的突破性增长。

法国拥有悠久的科研传统和卓越的研究体系。21世纪以来，法国政府通过了《科研规划法》（2006年）、《法国人工智能战略》（2018年）、《2021—2030年研究规划法》（2020年）、《法国2030计划》（2021年）、《法国量子技术战略》（2021年）等一系列科技政策，力图抢占科技前沿、加快自主创新，“以应对人口转型、生态转型等巨大的时代挑战”[31]。技术红利的实现离不开人力资本水平的提升，而后者的关键就是教育。法国政府多措并举提高受教育年限和教育质量，力图实现人才红利。

为扩大教育规模，法国政府建立了较为完善的托育体系，由国民教育部、家庭补助局以及其他社会部门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接收0～3岁婴幼儿入托。这些机构时间安排灵活，为婴幼儿提供适合的教育和游戏，促进其专注力、语言、身体、智力和认知的发展。移民家庭的孩子还可以享受特殊陪护，以尽快适应新环境。2018年，马克龙（Еmmаnuеl Масron）宣布将学前教育纳入义务教育，将法国的免费义务教育年限从过去的10年延长至13年。[32]2021年，法国政府针对16～18 岁没有学上且没有就业的人群提供免费的教育和培训。[33]为提高教育质量，法国政府在2018 年恢复了小学阶段开展的全国教育监测传统，在初中阶段推广“在校完成作业”，鼓励学生选择放学后在教师或助教的帮助下完成课后作业或接受个性化辅导，从而弥补家庭教育的差距。法国政府还改革了高中毕业会考制度、优化大学录取程序，以减少学业失败。高等教育与研究部则通过“卓越大学计划”和“科学、创新、区域、经济计划”，扩大高素质、高技能人才培养。

随着数字技术成为推动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先导力量，2023年1月，法国国民教育部发布《2023—2027年数字化教育战略》，提出要提升学生数字技能，加强学生媒体和信息化素养，以提升职业竞争力，更好地为未来生活作好准备。该文本强调，数字化转型不仅为教育系统变革提供新动力，而且为产业、生态等其他领域的数字化转型提供人才和智力支持。[34]

（二）促进人才合作，加入全球人才竞争

“进入21世纪以来，科技人才全球流动进一步加强。在教育培养上，大量国际学生流向发达国家或经济体的教育体系。”[35]各国在强化科技政策的同时，对于高层次人才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与其他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国家相比，法国移民的技能较低、地域多样性差、数量也不够多。2020年，有37.8%的移民是初中及以下文化水平，这一比例在本土国民中仅为18.9%。[36]为吸引高层次高技能和更多样化的移民，在教育领域，法国政府主动参与欧洲高等教育区的建设，促进高校国际化发展，改进留学服务，调整移民政策，推广法国语言与文化。

继1998年法、英、德、意四国教育部长联合发表建立欧洲高等教育体制的宣言之后，1999年，29 个欧洲国家教育部长签署博洛尼亚进程，重申关于建设“欧洲高等教育区”的目标。根据博洛尼亚进程，2006年法国完成了学制改革，在大学全面推广欧洲学分转换和累积系统，鼓励师生申请欧盟项目进行交流。2007年，法国国民议会和参议院通过了《大学自由与责任法》，赋予大学更多自主权，鼓励高等教育机构合并重组，提高国际影响力。同时，政府优化移民政策、简化签证手续，提供多类型奖学金，吸引更多国际学生。2013年，政府将在法获得硕士学位后的在法停留时间从半年延长至一年，以扩大国际学生在法就业或移民的机会。2016年，法国政府推出“人才护照”，受益人群包括在法承担科研项目或在高等教育机构工作的人员。2019年，法国再次放松“人才护照”的发放标准，而且允许研究人员的近亲陪同到法生活。这些做法有效地吸引了国际学生。2020年9月，法国政府历经一年筹划发布了《2020—2030年研究规划法》，其中涉及科研人才政策，也特别强调了全面提升科研人员待遇，吸引多样化人才，简化外国科学人才接收工作等。[37]2010—2020年，在法留学的总人数增长了28%，其中来自撒哈拉沙漠以南国家和地区的学生人数增长最快，超过了54%。2022年，法国留学市场在经历了新冠疫情冲击之后，实现了2005年以来的最大涨幅。[38]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统计数据，2022年，法国招收了来自200个国家和地区的超过40万国际学生，是全球第六大留学目的地。[39]2019年，法国政府提出的到2027年接收50万国际学生的目标[40]呈乐观形势。

（三）扶持农村教育，消除城乡二元差距

法国多年城镇化发展造成了乡村和偏远地区人口稀少，城乡之间发展水平和生活质量存在明显差距。在教育方面，乡村地区资源薄弱、信息技术滞后，成为法国教育现代化的一块短板，但乡村地区也是亟待开发的人力资源的蓄水池。

2016年，法国召开第三届部级农村地区发展领导会议，明确了振兴乡村的主要方向，教育是其中一项重要的内容。其中有总投资5000万欧元用于农村学校的数字化建设项目。会议指出，乡村地区新生人口下降显著，个别学校招生不足，面临关闭的困境。政府将通过与乡村地区签约，支持招生困难的农村学校重新设计教学课程，探索试验多年级学生共享课堂，以维持学生的正常学习。[41]

1.“农村教育区”计划

2021年1月，法国开始试行“农村教育区”计划，每个试点区包含至少1所农村中学和相关联的若干所农村小学。计划分为3条发展路径：一是加强校地合作，学校与学区内政府机关、地方当局和社会团体密切合作，与高等教育机构等建立伙伴关系，与企业合作，同时学校参与当地发展；二是让农村学生真正掌握自己的未来，为他们提供丰富多样的教育机会，加强学业分流和就业指导，帮助学生利用好校内、校外时间，确保各学段顺利过渡；三是提高农村学校岗位吸引力，为教职工提供支持，包括发展学校和教师网络、与当地政府商讨住房和交通补贴问题、促进多层次课堂的教学创新、加强在职教师的培训和跨专业培训。[42]第一批23个试点区分别位于诺曼底、亚眠和南希-梅兹学区，覆盖了将近2.4万名小学生和1.6万名中学生。[43]

2.农村地区学校规划

2023年3月，法国加大农村工作力度，发布《为我们农村地区学校的规划》，主要包含三方面内容。[44]

第一，保障全国各地的学校网络。一是，更好地预测需开设或关闭的学校数量。政策建议2024年各乡村市镇要掌握当地人口变化情况，并随时了解教师编制计划，从而更好地规划学校版图，预测3年内需新增或关闭的课堂数量。教师编制管理也可以与地方议员协商，在采纳地方发展规划的基础上实施多年规划。二是，建立对话和协商平台。在乡村地区，保持公共行动一盘棋至关重要，但法国长期以来没有一个负责协调重大土地规划项目的机构。因此，设立一个对话平台，在各省教委工作的上游进行干预，可以强化地方协同，对土地问题作出全面回应。三是，设立“社区间教学团体奖”。2019年，马克龙宣布，不经市长批准不可关闭任何学校。因此，面对人口数量下降，鼓励发展社区间教学团队，允许几个市镇，特别是农村地区的市镇联合起来共同举办或维护一所学校，可以保持农村学校网络的连续性，保障公共教育服务。设立这项人力资源的奖金就是为了鼓励市长们参与社区间教学团队的工作。第二，确保乡村地区学生学业成功。一是，促进城乡学生交流。法国一些农村的学生很少有机会进入所在大区的城市，也很少有机会享受城市提供的服务。因此，可以尝试把农村和城市初中配对，创建一些联合项目（如合唱团、校际郊游、体育比赛），并更大程度地提高社会和文化的开放度。二是，增加3000个优秀寄宿学校的学额。乡村地区的交通成本高，地理因素限制了学生学业选择，优秀寄宿学校可使农村孩子获得更有利的学习条件和更强的教学支持。第三，通过学校确保地方活力。建议推广自2021年设立的“农村教育区”。当前农村教育区已经在10个学区推广，未来将遍布全法各省。

（四）优化银龄生活，积极应对老龄化

教育是推进“积极老龄化”①积极老龄化是世界卫生组织（WHO）提出的在老年时为提高生活质量，使健康、参与和保障的机会尽可能获得最佳机会的过程。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1973年，法国成立了世界上第一所老年大学，此后，由政府主导并提供经费、依托高等教育机构举办的法国老年教育体系逐渐形成。教育内容也愈发丰富，包括体育、卫生保健、文学、历史、老年学、社会学等课程。老年教育的目标也逐渐从休闲、提升自我向个体的多方面发展和多样化需求拓展。[45]老年大学的开设也为老年人与青年一代相处提供了诸多机会，对促进代际共融具有非常积极的作用。

随着老龄化社会的发展，银龄经济逐渐走入人们的视野。法国老年人将大量储蓄用于投资债券，从而有利于降低利率。消费方面，根据蒙田研究院2023年调查结果显示，住房、保健、远程医疗、家庭护理、营养食品、旅游方面的支出随着年龄增长，与收入的比例呈上升趋势。[46]2005年，为配合居家养老发展，中央政府联合地方和企业共同出资对护理人员进行培训，并设立专业学位和资格证书。法国政府还支持智慧养老产业的发展以及对老年人友好的技术研发，鼓励数字技术在养老领域的应用。

（五）鼓励生育，优化家庭支持体系

家庭一直是法国促进人口再生产最为核心的政策单位，长期以来法国形成了支持家庭发展、鼓励生育的家庭支持体系，包括津贴补助、税收减免、假期福利、儿童保育等一系列举措。

家庭津贴补助包括新生儿奖励（一次性生育津贴，按月发放，目前每位新生儿可以享受大概共计965.34欧元的津贴）、儿童教育津贴（为养育3岁以下子女而停止工作或减少工作时间的父母提供，根据申请人减少的工作时间按照一定比例分档位发放）、自选托育服务补充津贴（向自行选择6岁以下婴幼儿托育服务方式的家庭发放）。法国的津贴体系还特别关照残障儿童及其所在家庭。有6～18岁正在接受教育的孩子的家庭，法国政府还会发放开学津贴。津贴额度不仅与家庭收入有关，而且与孩子的数量有关，数量越多，上限越高。津贴按照孩子的人头发放，年龄越大，额度越高。按照现行规定，通常6～10 岁期间每年8 月底发放376.98 欧元、11～14岁为397.78欧元、15～18岁为411.56欧元，应对开学使用。[47]

产育假期制度有利于缓解家庭与工作的冲突，以“多生多休”为原则，与孩子数量挂钩。前两胎的法定产假为16周（产前6周，产后10周）。女性生育第三胎，产假可以达到26周，父亲也可以享有25天的陪产假。产假和陪产假期间均享有补助。此外，在婴儿出生之后，父母还可以申请长达1 年，并可以延长至3 年的育儿假，育儿假期间停止发放薪水，但保留工作岗位。

生育意愿也是政府及社会组织关注的问题，通过调研了解家庭生育意愿，可以有针对性地调整政策，提高政策效果。比如，2022年知名民调机构法国舆论研究所为女性杂志《她》（《Elle》）做过一项民调，结果显示30%的受访育龄女性（18～49岁）都不想生孩子，首要原因是不想失去自由。在不想生孩子的受访者中，50%的人认为生孩子不是幸福人生的必要步骤，39%的人认为气候危机不适合生孩子，37%的人担心社会政治危机，35%的人则认为地球人口过多。从受访女性从事的职业上看，36%的女性企业领导人不打算生孩子。在已经生育的女性受访者中，51%的有3岁以下的婴幼儿母亲承认，怀念生孩子之前的生活，12%的受访者甚至表示后悔生了孩子。[48]

（六）调整教师队伍，应对学生人数下降

出生率下降直接影响入学人数。2023 年4月，法国国民教育部部长帕普·恩迪亚耶（Pap Ndiaye）表示，政府打算按照议会上一年秋天通过的财政法案，在2023年秋季学期取消1500个教师编制。这是近年来法国应对学生人数下降最直接的一次行政措施。恩迪亚耶表示，减少的教师编制与注册学生数的下降不成正比，此次调整编制的前提是不给教师增加额外负担，同时保障偏远和农村地区的教师编制。[49]

根据法国国民教育部预测与评估司发布的统计数据，[50]2021—2022学年，法国中小学生共有1280万人。小学阶段的注册人数已连续第5年下降。公立中学招生人数基本不变，但中学阶段学徒制的学生人数出现大幅度增长，增长了15.7%。高等教育机构招生300万人，同比增长2.5%，商学院等类似的高等教育机构增长最为强劲（增长9.0%），其次则是高级技术员班（增长8.5%）。大学技术学院和大学校预科班的注册人数则分别下降了4.9%和1.8%。2022—2023 学年开学伊始，教育部就小学人数减少发布预警。2022—2023 学年小学注册人数为646.2万人，比2020—2021学年减少了7.66万人，而且预计接下来小学注册人数将持续下滑，到2026年减少到616.6万人，也就是说，中小学人数将在5年间减少50万。[51]

减少教师编制受到了教师工会等组织的反对。他们认为，教师招聘本身已经面临巨大挑战，2023年，在全法大约2.3万个教师岗位中，有3100多个没有找到合适人选。政府的行为会直接影响教师岗位的吸引力。[52]面对人口和学生数量的下降，政府仍可以采取提高教育质量，满足学生个性化学习和发展需求等做法。而且，事实上，法国教育人均支出增长率仍低于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成员国平均水平。2012—2019年，法国教育支出年均增长0.4%，而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成员国平均年增长1.8%。此外，法国各级学校教育支出也不均衡，基础教育支出年增长约1.7%，而高等教育阶段由于学生人数的增加，生均支出年均还下降了0.4%。[53]

四、法国人口变化及教育应对策略的反思

人口是一个国家发展的基础性、战略性问题。本文的立论并非指向人口决定论，相反，人口作为一个复杂的因素，其本身受到经济条件、文化传统、社会环境、个人意愿、宗教信仰等多重因素的影响，当然还有偶然因素。同时，人口带来的影响也是多重、持续且深刻的。工业社会之后，随着教育深入公共领域，人口与教育的关系愈发增强，人口的规模、素质、结构、流动、发展等要素都与教育息息相关。[54]

“二战”后，法国建立起一套影响至今的“社会福利制度”，这个融合了保险机制和社会补助的大系统是法国应对人口变化的重要抓手，[55]包含免费的教育与培训、相对普遍的医疗保险、较为成熟的家庭政策、多层次的养老保险、失业保险和职工伤害保险等。以教育为例，20世纪70年代，法国女性涌入职场，政府通过设立育儿假、实行免费保育、发放教育津贴等办法解除生育的后顾之忧，支持女性参加工作。法国实行全民免费教育，从学前教育到高等教育均不收取学费。2021年，法国教育经费支出1688亿欧元，占国内生产总值的6.8%。[56]法国教育秉承“自由、平等、博爱”的价值，允许家庭自主选择公立或私立教育，并通过设立“教育优先区”①教育优先区是法国在1981年开始推行的一项教育政策。政府将学业成绩有明显差距、移民聚居、弱势家庭子女集中的地方划为“优先区”，通过增加公用经费、小班化授课等方式提高教学质量。“农村教育区”等政策促进教育公平，支持弱势家庭。这些做法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了法国较高的生育率。

法国的社会福利制度也吸引了大批移民。“2018年至2021年，法国的移民人数增长了2.2倍，而法国人口增长1.4倍……2022年，移民占人口增长的近3/4”[57]。可以看出，20世纪末以来，法国同其他不少发达国家一样，出生的自然平衡被打破，人口增长在很大程度上依靠移民。而有关移民的财政贡献一直处于争论之中，移民是一种资源，但其财政贡献可能超过政府承担的教育、医疗、养老等成本。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数据，由于法国移民结构通常是低技能和高失业率人群，因此移民对法国国内生产总值的贡献比为1.02%，低于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成员国的平均贡献比1.56%。[58]近些年，数起与移民相关的文化冲突让移民政策与福利制度再次冲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当然，人口不仅仅是生育的问题，随着预期寿命增长以及“婴儿潮”一代进入退休年龄，法国老龄化程度进一步加深。刚性的社会福利制度与公共财政之间的矛盾愈发突出，经济疲软、全球疫情、变化莫测的国际形势进一步激化了矛盾。法国政府积极寻求破局之道。在教育领域，核心的举措包括提高人口素质，构建人才红利；鼓励科研创新，以技术红利应对人口转型；推进教育公平，缓解社会矛盾；改进移民政策，吸引国际人才；发展乡村教育，解决城乡二元化问题。一些因地制宜的政策不乏借鉴之处。政府还提出了一些决策研究的空间，比如如何开发银龄经济、恰当使用老年劳动力等。但同时，政府强行推进的延迟退休计划、减少教师编制等引发了新的矛盾，成为人口转型的连带性问题。

比较研究的意义，是让人们认识到人口转型非一国所特有，通过比较才能更好地认识规律、更好地发现决策两难、更好地理解本国的国情、更好地启发独立思考。法国教育领域应对人口变化的策略值得进一步研究与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