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黑暗的地方

2023-11-23 18:35姚子杨
文学艺术周刊 2023年18期
关键词:塞姆基弗德意志

姚子杨

安塞姆·基弗生于 1945 年,正值德国在“二 战”中的失败之年。他在大学期间首先学习了  法律,然后转向绘画, 师从彼得·德赖赫尔(Peter Dreher)。毕业后,他通过交流与约瑟夫·博 伊斯讨论艺术。安塞姆·基弗在早期因为勇敢 地面对德国历史上“二战”黑暗时期而广受瞩目。 随后,安塞姆·基弗以其对铅的创造性运用和 作品的独特样貌,参与了美国六人联展并展开  了巡回展览,因此赢得了国际声誉。

安塞姆·基弗作为德国伟大的艺术家,他 以个人及其艺术作品向世界宣示着什么是德意 志民族以及什么是德意志精神。安塞姆·基弗 作品中所呈现出的神秘、怪诞、晦涩就是德国 的民族特征。这不同于南欧艺术所具有的“高 贵的单纯与静穆的伟大”,德国艺术所表现出 的更像是一个深沉苦难的整体,一个紧密的精 神结合体。德国艺术也不同于欧洲其他各国艺 术所呈现的多样性,虽然在当下德国每个艺术 家所呈现出的样貌也是完全不同的,但是他们 都展现出了德意志民族深处的精神力量,当我 们看到毕加索的作品时我们会惊叹道: “看! 这就是毕加索。”而当我们观看安塞姆·基弗 的艺术作品时我们会惊叹道: “看!这就是德 意志。” 所以在安塞姆·基弗这里,我们要在 德意志民族的源头及其灵魂深处探寻他艺术力 量的根源。

一、天然的分裂性

天然的分裂性。[1] 德意志民族的分裂性根

源于其历史上的独立性。在罗马帝国统治欧洲 大部分土地时,日耳曼民族处于罗马帝国统治 之外,与罗马帝国不断发生摩擦,直到公元 9 年的条顿堡战役,日耳曼人成功抵御了罗马帝 国军队的进攻,获得了独立。这导致了日耳曼 人的精神世界在很大程度上独立于罗马帝国文 化,包括他们原初信仰的北欧神话体系与古罗 马神话的差异。再到历史上著名的“民族大迁 徙”,这个被罗马帝国称为“蛮族”的日耳曼 民族,大迁徙之后在罗马帝国境内建立起了十 几个蛮族国家,这种对抗与分裂早已显露无遗。[2] 德意志民族的地理独立也促使他们在精神上与 其他欧洲地区不同。这种分裂性不仅体现在其 外部的对抗中,德国内部的分裂性也在历史上 得到体现, 包括中世纪时期的宗教和政治冲突、 新教改革,以及第一帝国、第二帝国和第三帝 国时期的动荡。这种内外的分裂性反映在德国 的民族历史中,并对整个欧洲政治产生了深远 影响。“二战”后,柏林墙的建立再次凸显了 德国的分裂性。尽管柏林墙已经倒塌,但根植 于德意志民族内心的分裂性问题依然存在。

安塞姆·基弗的藝术作品也反映了这种分 裂性。这样的天然属性可以直接关联到他的艺 术形式,关联到那些表面的“裂缝”,以及他 对铅的创造性运用(如图 1)。不同的材料汇聚到同一处时,材料本身所具有的不同属性就 是一个极强的矛盾体,本身就带有了天然的分 裂性。这种天然的分裂性置于安塞姆·基弗宏 大深刻题材中,置于那些德国古老的神话故事 中,置于德国的荣耀、罪行和苦难中。这些民 族历史的复杂性连同这些材料一起形成安塞 姆·基弗的艺术作品,这种独特艺术形式随即 又融入了德意志民族的天然分裂性中。

二、精神的不安定和非理性

德意志民族的精神特质,包括不安定性和 非理性,有其根源。[1] 精神不安定性可以追溯 到地理环境的影响,德国位于地理、气候、交 通和经济条件均相对不利的寒冷地带。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是日耳曼人发源地之一,它地处高 纬度地区,被极圈线穿越,气候寒冷,夜晚时 间相对较长。

实际上, “斯堪的纳维亚” 一词的词根 “skadino”意为“黑暗”,再加上地区名称的 后缀“-via”,完整翻译为“黑暗之地”。与 之相比,同样是日耳曼人的后代,如法国,经 过漫长的历史演变,最终从寒冷的北欧迁徙到 如今的温暖地区,而德国则长期处于寒冷的气 候环境中,这对德国民众的心理产生了深远影 响。德国境内的广袤黑森林也反映在德国人的 文化和心理之中,加剧了他们的不安定感。这 种地理环境的影响根植于德意志民族的内心, 形成了他们精神不安定的特质。

非理性的特质则源于德国历史的复杂性和 思想家的特殊贡献。德国的第一帝国实际上是 “神圣罗马帝国”,而拿破仑的入侵导致了德 意志第一帝国的灭亡,但没有带来资本主义的 发展,取而代之的是普鲁士王国建立的德意志 第二帝国。第二帝国随着“一战”的结束而瓦 解,接下来是短暂的共和国时期和德意志第三 帝国的崛起。在这一历史过程中,德国的思想 领域涌现出几个重要节点:一是费希特、施莱 格尔兄弟、施莱尔马赫、诺瓦利斯等杰出思想 家通过卓越的才华探索了非理性力量;二是叔 本华和尼采等哲学家传达了悲观情绪;三是瓦 格纳作品中体现的大日耳曼民族的种族观念。 [2] 这些思想家和理论家的贡献,结合德国的军国 主义传统,将非理性的特质深深植根于德国文 化中。

这种精神的不安定到安塞姆·基弗那里转 化成了幻想与虚无。安塞姆·基弗认为生活没 有意义,他需要通过与作品之间的联系来忍受生活,具体地讲就是幻想;他认为无法达到他 自己的核心:“我无法达到那个把世界最内在 的东西聚合在一起的法则。它是一个真空,它 是一种虚无。”这种幻想与虚无就像是一个身 处“黑暗”之人的内心呼喊,也像是对斯堪的 纳维亚半岛专有的描述,这让我们不免猜想德 意志民族的发源地,亦是安塞姆·基弗艺术思 想之根源。

对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黑暗”之意的发 掘,会对安塞姆·基弗会有幻想与虚无的问题 豁达,如果将二者联系在一起思考,我们才能 去理解为什么认为生活没有意义的安塞姆·基 弗有如此强大的创造力,这似乎与我们一般的 理解不同,我们也不可简单地认为就是因为这 样的反差才造就了安塞姆·基弗独特的风貌。 他所讲的生活没有意义应该是指的某些穿透生 活的更加深沉的内容。安塞姆·基弗在《波兰 还未曾失去》中写道: “康托的戏剧是所赐予 的我的生命中最美妙的时刻……波兰是一件艺 术品——塔多兹·康托就是创造这件艺术品的 艺术家。康托,这个没落者。艺术在没落中升 起。康托总是处在没落中。让艺术家们没落吧。 没落意味着至高的上升……在布鲁克林、巴黎 之后,康托把克拉科夫赋予世界……而且更远, 直至夜的尽头,侵入冰冷的苍穹……”[1] 那我 们便也可以这样说: “斯堪的纳维亚半岛,这 个‘黑暗之地,它赋予了安塞姆·基弗穿透 生活的诗意。”

三、狂热与隐秘

狂热与隐秘是根植于德国神话与宗教传统 中的特质。在长期的历史中,基督教的教义传 播到欧洲各地,然而,与信仰一神论的南欧地 区不同,日耳曼语系的北方地区却表现出了一 种对一神教义的抵抗,即文中所提到的分裂性。 日耳曼人对基督教的抵抗不仅表现在与罗马帝国的军事冲突中,还植根于古老的德意志神话 之中。海涅认为,泛神论观念可以被视为刺痛 基督教核心教义或本质的利剑。[2] 基督教一神 论强调唯一的、高于世界的神灵,属于精神领 域, 倡导禁欲, 要求信徒进行内省。与之相对, 泛神论在德国更具倾向性,海涅曾称之为“德 国的隐蔽宗教”。在德国,每棵树都可能寓居 着精灵,与超自然的世界主宰力量相比,德国 神话中缺乏崇高或神圣感, 这些精灵个性古怪, 喜欢恶作剧和报复,缺乏理想性和高贵品质, 被描绘为“阴郁的污秽的”存在。这些神话中 的精灵特质更多地反映了人类对自然界的情感 投射,这也反映在德国人民的宗教信仰和性格 中。 [3]

关于“一神”与“泛神”以及宗教核心观 念的对抗, 在宗教领域引发了极端激烈的反应。 尽管在表面上, 基督教仍然是德国最大的宗教, 但从民族根源来看,泛神论更深地扎根于德意 志民族的内心。这种深藏不露的特质类似于荣 格所描述的集体无意识。在这个视角下,泛神 论代表着隐匿,是集体无意识,而基督教则代 表外在信仰。由于德国历史的特殊性,基督教 与犹太教之間的矛盾更加尖锐,这也直接显现 为德国宗教的狂热。19 世纪,德国犹太问题不 断升级,国内混乱状态导致犹太人在各个社会 层面受到欺凌和冷遇。尤其是在多数人信仰基 督教的德国,宗教矛盾愈发明显。阿道夫·哈 纳克与犹太学者利奥·拜克之间的争论是其中 最具代表性的事件。他们就宗教核心问题展开 辩论,在这场辩论中,相对于利奥·拜克寻求对话的态度,阿道夫·哈纳克表现出了强烈的 敌意。 [1]19 世纪对宗教神话的高度关注使瓦格 纳成为“主谋”。

从现在的视角看,瓦格纳所倡导的君主主 义大日耳曼民族种族观念在当时已经埋下了伏 笔。日耳曼人的信仰和性格中充满了北方的阴 冷和深沉成分以及坚决进行复仇的气质,这些 在那个时刻显而易见。[2] 从宗教的角度来看, 德国人的狂热不是凭空产生的,它深植于德意 志民族的血液中。单从基督教的角度来看,那 种不容忍“异端”的极端冲动已经不足以解释 这一现象。这种民族性格中的隐性狂热早在基 督教之前就已存在于日耳曼人的灵魂深处。

从安塞姆·基弗的整体艺术形式来看,他 无疑是再塑神话体系的艺术家,可以说他的作 品都带有他个人对宗教神话故事的思考。由于 我们难以深刻共情德国人的宗教神话,因此在 研究安塞姆·基弗的宗教意识方面,通常更注 重理性分析。然而,他的作品最直接地表达了 一种狂热,一种隐藏在严肃、悲剧和复杂主题 之下的狂热。

在安塞姆·基弗的绘画作品中,广阔的空 间不是静态的,而是传达着激烈的狂躁感,其 中正在发生的变化是一种本能的驱动力,是无 法控制的变化。他的作品以其规模而令人震撼, 同时伴随着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废墟可能在 下一刻坍塌,也可能会被重建, “草将会在上 面生长”。这种循环感在安塞姆·基弗的艺术 中得以体现。这种矛盾的情感和安塞姆·基弗 作品中强烈的材料都传递着一种狂热,一种隐 藏在德国,隐藏在“黑暗之地”(斯堪的纳维亚半岛),隐藏在“北方海洋中的单细胞生物 的记忆中”的狂热。

四、结语

约瑟夫·博伊斯在 20 世纪 50 年代引发了 一场艺术革命,将艺术推向了新的方向,超越 了传统的架上绘画。艺术开始离开视觉系统这 个长久的话题, 这被视为艺术的新方向。然而, 安塞姆·基弗则通过他的作品向我们展示了架 上绘画依然具备焕发新生的潜力,它可以具有 戏剧性的张力,不亚于装置艺术、行为艺术和 影像艺术。他的绘画技法和材料运用都充满创 新,使得架上绘画在他的手中焕然一新。与此 同时,安塞姆·基弗的作品也在艺术的各种界 限之间穿梭,融合了多种元素。如果说海德格 尔的《艺术作品的本源》是对黑格尔所谓的“艺 术终结”的回应,那么安塞姆·基弗则以一个 真正的艺术家的身份回应了黑格尔。安塞姆·基 弗认为生活缺乏意义,是因为他渴望在更高的 层面建立与世界的联系,将自己融入更广泛的 整体中。

安塞姆·基弗和约瑟夫·博伊斯的艺术都 涉及神秘和超越常规的领域。在当今技术理性  的社会,人们通常追求多领域合作和运用最新  科技进行创作。然而,安塞姆·基弗坚持追寻 个体艺术神话,寻找民族力量的根源,追寻原  初的本能和狂热。他不断向前迈进,向未来展望。 他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考方式,在如今的  社会中,当我们脚踏混凝土地面,很难感受到  与这个古老的蓝色星球的联系时,他的作品启  发我们重新思考这种联系是否还存在。

[1]   出自沈爱凤《德意志现代绘画艺术及其民族精神》, 《苏州丝绸工学院学报》1998 年第 6 期。

[2]   出自张五钢《日耳曼民族的大迁徙》, 《殷都学刊》 1998 年第 4 期。

[1]   出自沈爱凤《德意志现代绘画艺术及其民族精神》,《苏州丝绸工学院学报》1998 年第 6 期。

[2]    同上。

[1]   出自安瑟姆·基弗《艺术在没落中升起》, 梅宁、 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 2014 年出版。

[2]   出自蒋涛涌《海涅〈论德国宗教与哲学的历史〉释 读》, 《合肥工业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 )2019年第 6 期。

[3]    同上。

[1]   出自高萍《利奥·拜克论犹太教与基督教之间的关 系》。

[2]   出自蒋涛涌《海涅〈论德国宗教与哲学的历史〉释 读》, 《合肥工业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 )2019 年第 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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