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子

2023-11-17 19:52张殿权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3年11期
关键词:雇工哥儿坏话

张殿权

清朝乾隆年间,全国大大小小的地主很多,有很坏的,也有不怎么坏的。

颍州城东二十多里外的颍河沙家湾的沙地主,就是一个不算多么坏的地主。他對下人和雇工管得不大严,只要他们干活有个差不多,他也就不多说什么。因此,沙地主还有一个外号,叫“差不多地主”。

沙地主有一个很大的菜园子,种的菜大都卖到颍州城的大酒楼和小饭馆,还有一些被小贩买去在周围的集市上卖。给沙地主侍弄菜园子的雇工有好几个,其中一个年轻人,叫富哥儿。这富哥儿名字起得很尊贵,其实家徒四壁,穷得很。但富哥儿人穷志不短,他在沙地主的菜园子里干活十分卖力,而且善于观察蔬菜的生长特点,两年就积累了很多种菜经验。因此,他种的菜产量高、品相好。

沙地主每天都到菜园子里转一转。但他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看到有一块地里的菜明显好一些,也没有过于上心,甚至不知道那块地是富哥儿种的。他觉得,只要每年种菜的总收入有个差不多就行了,谁种的菜好一点儿,谁种的菜坏一点儿,没有啥大不了的。

因此,不少雇工就都偷起懒来,侍弄菜地时更加漫不经心,反正沙地主给大家的工钱都一样。人一懒,菜的品质和产量自然就有所下降。但是,因为富哥儿种的菜产量、品质都提升得很多、很快,每季菜的总收入都还不错,“差不多地主”也就没有多想。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富哥儿开始心生不满了:我那么勤劳,一个人干的活比他们几个人干的都多,可是工钱却一样,这太不公平啦!

于是,这天早上,沙地主进了菜园子,来到富哥儿种的菜地时,富哥儿就把情况说了,之后又道:“沙老爷,我一个人干了几个人的活,您至少得给我加一份工钱吧。”

沙地主没想到自己对这些穷雇工们这么仁慈,从没有故意找茬克扣过他们的工钱,这个富哥儿却胆敢向自己提非分的要求。他很不高兴,回道:“加什么工钱?开玩笑!我对你们哪一个不好?啊?”

这时,另外几个种菜的人都来替沙地主说话:“沙老爷对我们这么好,工钱给得也不算少,你咋好意思还要加工钱?真是的!”大家七嘴八舌,把富哥儿说得张嘴却说不出话,最后富哥儿不得不低下了头。

沙地主的气也消了,和气地问富哥儿:“听见了吧,大家伙儿可都是站在我这边呢!”然后就找人喝茶、下棋去了。

富哥儿没辩过沙地主,但心里是不服输的。可是,一时半会儿,他又没有好的去处,只得留下来继续干。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和富哥儿处得不错的长工老李头悄悄对他道:“这几天,那些和你一起种菜的人,都在背后败坏你名声呢!你得注意和他们搞好关系,别得罪他们……”

富哥儿很气愤,道:“他们居然还有理了?”

老李头道:“人多,想法就杂嘛。总之,你注意一下,只有好处,没啥坏处。”

渐渐地,心气儿不顺的富哥儿也故意偷起懒了。天热,菜地需要两天浇一次水,但他也和其他人一样,四天才浇一次水;菜地该施肥了,可他也和其他人一样,非得拖几天才施肥……他种的菜,便和其他人种的菜在产量和品相上都一样了。

但是,他心里并没有感到快活,他还是不明白,沙地主为什么不能给自己增加一份工钱,让自己继续把菜种好。

不久,沙地主发现富哥儿种的菜和其他人种的一样了,他很生气,在菜园子里当众责问富哥儿:“这块菜地怎么变成这样了?”

富哥儿故意装糊涂,道:“我种的菜和别人种的不一样吗?”

沙地主气得胡子翘老高,道:“可是你以前种的菜不是这样的,你这是故意的!”

这时,和他一起种菜的几个人也过来帮着沙地主数落富哥儿的不是。

富哥儿争辩道:“我错哪儿了?我错哪儿了?”

沙地主见富哥儿一点儿都不接受批评,恼了,当场就辞了他。

富哥儿也不想干了,道:“你会后悔的!”

沙地主道:“我后悔?我永远都不会后悔,后悔的会是你!像你这样刁蛮的雇工,谁还敢要?”

富哥儿拿了工钱,就回家了。

这时,听到信儿的老李头来到富哥儿家,忧愁地道:“富哥儿,你咋这么冲动呢,你以后的日子可咋过?”

这时,富哥儿也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太意气用事了。他很郁闷,道:“是呀,我太冲动了,以后的日子咋过呀?可是,我心里堵得慌呀。”

一连七八天,富哥儿都无所事事,到处瞎逛,心里充满了迷茫……

没料到,两天后,邻村柳家庄柳地主家的劳管家主动找到了他,说柳地主想请他去照管柳家的菜园子,负责指导雇工们种菜,工钱是沙地主给的两倍。

富哥儿立即转悲为喜,当即就答应了,道:“柳暗花明又一村,天无绝人之路!有能力就有饭吃,而且会吃得更好呀!”

沙地主听说富哥儿去给柳地主管菜园子了,起初也没在意,冷笑着对管家沙三道:“我们就等着看柳地主的笑话吧。”

可是几天后,沙地主又听沙三说,富哥儿把柳地主家的菜园子照管得井井有条,菜的产量和品相迅速上去了,比原先在他这儿干得还要好。沙地主很吃惊,就去看了一次。看后,发现果然如此,他心里不平衡,难受起来了……

回去的路上,沙地主转到自家的菜园子里看了看。他痛心地发现,他的菜园子由于疏于管理,菜的长势比前些天更差了……

他后悔不已,可是想来想去,实在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老爷,老爷——”沙三一边往后花园跑,一边喊着。

沙地主正在后花园里侍弄花草,听到沙三急促的喊声,心里一慌:“出啥事了?”

沙三抹着额头上的汗,说道:“老爷,我刚才从颍州城里回来,路过几个村,还有咱们村,听到不少人都在说您的坏话……”

“说我什么坏话?”

“说您、说您傻……”

“什么?!”沙地主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们还说了什么?”

沙三不敢说了。

沙地主命令他道:“说!”

沙三道:“他们都说您有眼不识金镶玉,把富哥儿这么好的一个种菜把式给辞了,活该菜园子经营得越来越差……”

沙地主气得浑身发抖,道:“一定是富哥儿这个下流坯子记恨我,所以在背后到处说我的坏话!走,找他算账去!”

沙地主立即去了柳地主家的菜园子,沙三紧跟其后。

到了柳地主家的菜园子,沙地主看见富哥儿正在指导几个雇工给菜浇水、施肥。他立即走上前去,一把揪住富哥儿的衣领子,道:“好你个富哥儿,你居然敢在背后说我的坏话,简直是狗胆包天,岂有此理!”

富哥儿忙挣脱掉,坚决否认道:“谁在背后说你的坏话了?你血口喷人!”

沙三道:“你这个下流坯子,还不承认?我从镇里回来,亲耳听到周围几个村的人都在说我们老爷的坏话!”

沙地主接着道:“我对下人和雇工好,在方圆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此前,从没有一个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怎么我辞了你,就开始有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了?不是你在背后兴风作浪又是哪个?”说着,他又要打富哥儿。

这时,柳地主和劳管家来了,柳地主和沙地主关系一向不睦。柳地主道:“沙地主,这可是我的菜园子,你不得无理!”

沙地主住了手,道:“柳地主,富哥儿到处说我的坏话,我要教训教训他!”

“你凭什么教训他?你有证据吗?就算是教训他,也不该在我的菜园子里!”

沙地主恼火道:“证据?证据就是我辞退了他,而你收留了他!”

柳地主一听,也大为不悦,道:“沙地主,你不要竞争不过我,就想方设法来捣乱!”

沙地主气咻咻地说道:“柳地主,你不要包庇小人,我要去告官!请官差来拿他!”

柳地主哈哈笑道:“你去告吧,看你告不告得赢。”

沙地主和沙三气呼呼地走了。一路上,沙地主越想越气,要亲自去县里告状,让县太爷派人来抓富哥儿。

沙三道:“老爷,您和柳地主一向不和,您如果执意要治富哥儿的话,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治他呀。”

沙地主道:“为什么?”

沙三道:“因为现在富哥儿是柳地主的人,全面照管着他的菜园子呢。如果您非要治富哥儿,柳地主一定会认为您是在跟他过不去,他岂肯善罢甘休?事情会越闹越大。柳地主为人又十分狡诈,到时候咱们别吃了大亏……”

沙地主一听,觉得有道理,道:“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沙三道:“老爷,还是先回去消消气,从长计议。”

回到家,沙地主的气怎么都消不了。突然,他想到了附近齐云寺的方丈慧昙大师。他每年都给齐云寺捐不少香火钱,和慧昙大师的关系也很好。于是,他带着沙三去了齐云寺,找慧昙大师喝茶、下棋,解解闷儿。喝茶的时候,他忍不住把富哥儿的事说了出来,请慧昙大师为他出出主意。

“沙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就实话实说了……”

“大师但说无妨。”

“佛说善有善缘,但行善也是有讲究的。老衲以为,你不该辞退富哥儿。”

“他成心把菜地搞成那样,我难道不该辞退他吗?”

“但是,他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你也有不是呀。”

“我有什么不是?我从没苛责过他们,也从没克扣过他们的工钱!这方圆几十里,哪个地主的名声有我的好?再说了,他居然还在背后说我坏话……”

“人人都有一张嘴,你怎么就认定背后说你坏话的,就是富哥儿?”

“除了他,还能有谁?”沙地主越说越气,喋喋不休地发泄着心中的不满,仿佛这世上就只有他对,别人都不对……

慧昙大师见此情形,心知一时半会儿无法开解沙地主,等沙地主说得口干舌燥时,才道:“沙施主,我同你一道上山转转,如何?”

齐云寺坐落在齐云山半山腰,既得清净,又让前来的善男信女不觉得路艰。

沙地主嘴也说麻了,便应道:“好吧。”

慧昙大师带着沙地主上山了,沙三跟在他们身后。

来到金刚台,慧昙大师让沙地主往下看,问道:“沙施主,你看到了什么?”

沙地主不以为意地说:“不就是我们沙家湾吗!”

“你看到了沙家湾的什么?”

“麦田、菜地、小树林、竹林、房子……还有村道。”

慧昙大师笑笑,没有说话。

他们循着陡峭小径,来到了更高处的清风亭,慧昙大师又问沙地主向下看到了什么。

沙地主不解地说:“不还是我们沙家湾吗?哦,还有柳家庄。”

慧昙大师没再言语,继续带着沙地主往山上走,最后来到了齐云山最高处的揽月阁。

慧昙大师又问沙地主:“你向山下看一看,你看到了什么?”

沙地主依然不解地说:“这揽月阁我来过不知多少次了,山下不就是十里八村吗,多少年都是一成不变,有啥好看的呀?”又问沙三,“你也来过这里很多次了,你觉得有啥不同吗?”

沙三小心地答道:“小的眼拙,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慧昙大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和沙地主、沙三一道下了山。

沙地主虽然没能得到慧昙大师对他的认同和安慰,心里有些失落甚至埋怨,但毕竟一吐为快,心中郁闷缓解了不少,晚上喝了酒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想到最近仍有不少人在说他的坏话,沙地主心里还是不舒服,又问沙三:“昨天,慧昙大师什么意思呢?”

沙三怯怯地道:“我、我一时半会儿也没琢磨明白……也许他也没有办法,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

沙地主愣了愣,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儿,沙地主道:“这些日子乡间气息实在不好,你跟我去颍州城里住几天。”

颍州城其实还是那个颍州城,喧嚣依旧,热闹依旧。然而,远离了让他心情憋闷的乡间,沙地主顿觉神清气爽,似乎事事处处都新鲜有趣。不经意间,个把月过去了。

随后,他乘船顺颍河南下淮河,转道去了省城女儿家小住,之后又去了江浙,见识的新鲜事物更多了……

几个月后,快到春节了,沙地主带着沙三回到了沙家湾。到家后,沙地主第一件事就是让沙三去打听富哥儿的近况。

很快,沙三就打听清楚了,兴奋地向沙地主回禀道:“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哪,老爷!”

沙地主道:“你慢慢说。”

沙三道:“恶有恶报啊!两个月前入冬时,柳地主家的菜园子罢园,富哥儿向柳地主要工钱,不料,柳地主找了各种借口,只愿意给他和咱们原来一样的工钱。那富哥儿哪里肯依,威胁说不给他两倍工钱,明年就不给他干了。柳地主不屑地说,这十里八村就他和老爷您两家大菜园子,不给他干就等着天天喝西北风吧。两人就大吵起来,富哥儿还说当初是柳地主鼓捣他背后说您的坏话,现在柳地主是過河拆桥,好不狠毒!柳地主动了怒,让家丁打了富哥儿。老爷,您说,这是不是恶有恶报?”

可是,沙地主不但没有感到高兴,反倒越听脸色越沉。

沙三疑惑地道:“老爷,您不开心吗?您不——解气吗?”

沙地主忽地站起来,道:“扛上一袋麦子,去看富哥儿!”

沙三愣怔了,说:“老爷,我没听错吧?咱们这是要去看……”

“你没听错。这几个月的游历,不仅让我开了眼界,也让我明白了慧昙大师让我们上山看景的用意。我现在就去和富哥儿好好谈谈,我不仅要请他回来给我管菜园子,还会给他双倍工资,而且要根据菜园子的收获情况给他分红……”

“这、这、这……”

“这什么这?走吧!”

说完,沙地主大踏步走向院外,朝富哥儿家的方向而去……

沙三立即叫人扛一袋麦子去富哥儿家,随后跑着去撵沙地主,嘴里忍不住叨叨着:“这话是怎么说的?这话是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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