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不聪明”中的成长路径

诚赋

一

我快毕业的时候正赶上互联网大潮汹涌袭来，相关公司的实习机会特别多。我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在学校食堂的公告板上看各种网络公司的招聘，挑了个域名念上去最为朗朗上口的公司，打个电话就完成了面试，接着就去实习了。

一个寝室，只有一个师兄实习没去互联网公司，他应聘去了一家外国咖啡连锁店。那家店有着绿色美人鱼标志，彼时在上海淮海路刚开了第一家分店，计划年内再开两家。公司小，事情却不少，从找门店到店面装潢有一堆流程，给了师兄一个邮箱，连个像样的后缀名都没有，这让整个寝室都没看上。

后来，师兄实习留任的咖啡公司，店开了无数，还带动了一股咖啡风潮。而我实习的公司来了不少人参观，却在拿到了一笔融资后就突然人去楼空。响亮的域名和光鲜的网站都在，内容却没有人再更新了。我当时不觉得自己少拿了半个月实习补贴可惜，但很心疼大楼里锁着的那些崭新的电脑和服务器。

100多年前，在大洋的另一边，多伦多大学，也有一份实习打杂工作，工作的内容是帮狗做胰管结扎，再将狗的萎缩胰脏制成提取液，注射回摘除了胰脏的糖尿病狗体内，观察其血糖和尿糖的变化。

这份助理工作很辛苦，导师是个外科医生背景的代课老师，且实验室卫生不佳，不少实验用的动物都因手术感染没多久就死掉了。因为经费不够，到后来做实验的狗也不够了，实习生不得不偶尔和导师一起去街上抓流浪狗来继续实验。

入选助理的两个同学靠抛硬币决定谁去，结果去的人坚持把这份工作一干到底。实习项目结束，导师发了论文，这项研究在当时奠定了糖尿病经典药物胰岛素的诞生。论文的主要作者班廷，两年后因为这项研究共享了1923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实习生叫贝斯特，他也分得一半奖金，并在日后成为生理学家。今天多伦多大学的糖尿病学院，简称BBDC，就是以班廷和助手贝斯特命名的。

如今公司每次让我带新的实习生，我都会讲这两个故事。第一个故事是想说，实习不必随大溜，三百六十行，行行可实习。第二个故事是想说，千万别小瞧任何一份实习工作，诺贝尔金牌或许近在咫尺。

也许这两个故事都已经太过久远，来实习的同学听了我的故事后都摇头，笑着说现在的大潮不是互联网大潮，而是AI取代人工的大潮，不少岗位眼看着就没了，能找到实习工作就不错了。他们不求这份实习能接触到诺贝尔奖，只想知道是否有机会留下。

我告诉他们，实习就是实习，没有机会留任，提前告知了结局，当然让每个实习生都很失望。他们心猿意马，那些越是优秀的同学做的时间越短。铁打的公司，流水的兵，如今流的是实习生。

二

只有一个实习生显得例外，她是学姐推荐来的，个子高高的，白白净净，一双眼睛真诚且明亮。这个同学2020年上的大学，三年里实习机会实在不多，有段时间学校老师都短缺，没有人安排学生实习，她就报名参加各种线上学习和考试，在学校担任各种志愿者。

三年志愿者的工作强度不小，有时还遭白眼吃闭门羹，能坚持的人不多，可是她任劳任怨，没让自己闲着。虽然她的学历无法和那些名校的实习生相比，可是她各种培训认证，尤其是一叠志愿者证书分量不轻。

她对能出来实习的机会很珍惜。来到我們组后，除了接受分配的工作，还经常主动问我还能做点什么。别人实习都是两三个月，最多半年，她上来就说要实习一年，还说到做到。

从整理无聊的数据，到办活动和参会同事逐个确认到场时间，到能负责财务处理，最后独立承接小项目，每一次她闷声不响地完成工作，都让我惊讶于她的成长。

一年快结束时，她已经可以带后面的实习生。有段时间，我很喜欢她出现在办公室，给中年人居多的办公环境带来了一股新风。

我也给她讲这两个实习的故事，还有其他工作经历，她觉得很有意思，问了不少细节。转眼一年实习结束，她找到了一份海外工作机会。

走之前，她希望我给她写一个实习小结。于是我习惯性地打开电脑，搜索以前的实习证明文档，打算用Ctrl+C和Ctrl+V解决书面工作。

可是我想了想，合上电脑，说：“我们倒杯水，我再跟你说一个实习的故事。”

那是我的第二份实习，在非常热的一个夏天，我和其他实习生跟着一个客户在大马路上给路人提供试饮。客户的要求不复杂，试饮的冰茶给任何一个顾客的时候，都要保持在5摄氏度，因为经过公司无数次的测评，这个温度的冰茶产品口感最佳。

于是那天，我就忙于往返冰库、清点冰块、补充冰块、倒茶、测温和递水。如果试饮的人流不多，倒在试饮杯里的茶过几分钟超过5摄氏度，那么，按照客户经理的要求，只能全部倒掉。从中午到晚上，大部分的实习生坚持不住，有的干到一半走了，有的跑到一边树荫休息，利用去冰库或吃晚饭的机会拖延一下的都有。

这种重复性、找不到捷径的工作，实在让大多数人无法有满足感。可是我却像着了魔一般，自己掐着表，盯着温度计，在试饮台前后忙活，越干兴致越高，手脚越来越麻利。

每次开心地递上一杯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获得一种很大的满足感。后来，我开始观察试饮顾客的表情，判断他们是否会现场购买，直到收摊还意犹未尽。

那天结束，收拾东西的时候，一个国外客户经理走到我身边，用生硬的中文对我说：“年轻人，你不太聪明。可是，我喜欢。”那天的实习报酬是100元，我早花完了，可是这句话，我记到了现在。

从那天至今，我一直是以一种“不太聪明”的方式，在做自己的工作。

我跟实习的同学说：“你的实习小结，可能要等一下，我想用‘不太聪明的方式手写。”

（心香一瓣摘自“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众号，小黑孩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