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山水写就文学的凸凹风景

2023-11-15 08:44凸凹
今古传奇·少年文学 2023年6期
关键词:大巴山成都诗人

凸凹

本名魏平。祖籍湖北孝感,生于四川都江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四川省诗歌学会副会长、成都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有长篇小说《甑子场》《大三线》《汤汤水命:秦蜀郡守李冰》、中短篇小说集《花儿与手枪》、诗集《蚯蚓之舞》《桃果上的树》《水房子》、散文随笔集《花蕊中的古驿》《纹道》、批评札记《字篓里的詞屑》等20余部著作。编写30集电视连续剧《滚滚血脉》剧本。获“名人堂·2018年度十大诗人”“名人堂·2019年度十大作家”、四川文学奖、冰心散文奖、刘伯温诗歌奖等荣誉。

一份珍贵的毕业礼物引我走上文学之路

我的本名叫魏平,音同“未平”,即不平,凸凹之意也。我告诉自己平平凡凡做人,凸凸凹凹作文。

我视四川故乡为物质的故乡,视湖北故乡为精神的故乡,前者给我衣食住行,后者给我诗和远方,我因此自以为是个幸福的人,倍感自足、圆满。四川故乡是分散的,包括我的出生地都江堰,成长地万源、重庆,工作地白沙、龙泉驿,现居地成都……一分为四,四分为若干,描述起来都很麻烦,而湖北故乡只有一处——孝感魏上湾。精神之光在魏上湾这个原点汇聚并发散出来,沉着、有力、专一,直入人心。

我爱上文学并走上文学之路,说起来也许平淡、庸常至极。首先是不经意间爱上故事和被当地人称作“娃娃书”的连环画,接着更深地爱上了故事,之后爱上小说,再之后爱上文字,最后便一发不可收地走进文学的世界。至于启蒙老师,我想应该是我的初中语文老师崔世远,他毕业于北京大学,执教于万源中学。

万源是大巴山深处一个小如麻雀的偏僻县城,旧时是川、陕、鄂三不管、山匪纵马出没的地带。1976年夏天,崔老师照常穿着白衬衫,领口扣得紧紧的,认真地说:“你们要初中毕业了,老师送你们一首诗吧。”话毕,他从衣兜里摸出几张纸开始读。我们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崔老师读完,我们用响彻教室、经久不息的掌声对这份珍贵的毕业礼物表示感谢。

掌声停止后,崔老师说:“你们知道我朗诵的是谁的诗吗?”一部分同学大声说不知道,另一部分同学默默摇头。他略显羞涩又不无自豪地说:“这首诗是我写的,给你们饯行。”

我们彻底震惊了,片刻后再次报以大巴山兽吼一样的掌声。崔老师擅长朗诵,学校里无人不知,但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会写诗,他也从未主动提起。为了即将毕业的门下桃李,才华横溢的崔老师激动之下没按捺住自己的诗才,一首自由体长诗横空出世。

如果说崔老师的诗歌创作引导我走上文学之路,他的朗诵更让我第一次感受到语言之美、声韵之美。除了在诗歌创作、朗诵这种浓墨重彩的文学活动中给我冲击,崔老师亦在字斟句酌、遣词造句上给我教益。很多后来帮助我更好地探索文学世界的东西,都是他一点点教会我的。

在我心中,这个万源县(现万源市)最优秀的男人在很多方面堪称全县之最:最博学多才、最有书卷气、最有才情、最温文尔雅、最风度翩翩,有最好听的声音、最白皙的肌肤、最干净的衬衫。那时的我有个愿望——长大后像崔老师一样鹤立鸡群、玉树临风、翩若太白。

大巴山构成了我的写作背景

1962年3月10日,天擦黑的时候,我枕着都江堰的涛声和桃花蕊间的风来到了世上。1965年秋,我随家人去了大巴山川陕交界处的万源县城。在都江堰的四个年头,加上在母亲腹中的十个月,总共近五个年头,是我的人之初。

我的父母算是有文化的人,在大巴山深处的一个县农业局做技术工作,工作稳定,一家五口吃穿不愁,我年少时因此有了买书的资本和大把的读书时光。我的家族很有意思,祖父是共产党员,在汉阳兵工厂当过技工,参加过“二七”大罢工,全面抗战爆发后随工厂迁至重庆。父亲中学毕业后就读于园艺学校,后来成为优秀的共产党员、“文革”后首批高级农艺师之一。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我的文学天分来自家族血缘,文学资源也得益于家族资源。

我在大巴山深处的白沙小镇度过了自己的青春岁月,大巴山构成了我的写作背景。

我的那些似有似无、朦朦胧胧的记忆,一小部分留给了生身之地都江堰,大部分留给了刻骨铭心的精神原住地大巴山。我的一大堆与大巴山有关的作品就是有力证明,比如《玻璃瓶中的鸟》《鹰背》《国家脸,或大碗之书》《父亲死亡书》等诗歌,《鼯之翔》《蜂:一个字的词》《含在口中的火》等随笔,《花儿与手枪》《保密费》等小说,还有万言述评《元稹治地:巴渠诗人的貌景分走与根脉集合》。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我写了整整一本巴山新民谣体诗集《苞谷酒嗝打起来》。白沙也在我的诗中留下印记——《白沙镇,或并非虚构的红色志——给沙白》。

大巴山脉中有座花萼山,是“走马荐诸葛”的三国名士徐庶的隐居之所和终老之地。我把很多作品的故事背景定为花蕊山,有点儿像贾平凹之于商州、莫言之于高密东北乡、阎连科之于耙耧山脉、福克纳之于杰弗逊镇。我的中篇小说《少爷热血革命记》故事发生地在花蕊山,长篇小说《大三线》中9401厂的故事也发生在花蕊山。

于我而言,诗歌创作的萌芽与发展是在大巴山深处进行的,也是在无边的寂静里一个人进行的。那时外面的诗歌世界充满喧哗与骚动,我的诗歌生活却是寂寞的。我与诗歌打得火热,却与其他诗人处于疏离状态。正是这种寂寞要求我的诗歌鲜活有趣,并以此缓解、安抚我纷乱的心绪。于是我在书本和大自然中走进走出,探索传统抒情诗、朦胧诗、口语诗、文化诗、历史诗、地理诗、新民谣等各种诗歌。我“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对各种类型的诗歌都浅尝辄止——每一种都爱得真诚、火热,但都没有长期坚持。

需要想象力的地方很多,比如文学、艺术、科学、军事、设计、天文、地理等,但最需要想象力的是诗歌。其他种种都需要想象力,只是密度和强度都没有诗歌大。想象力不够的诗是庸诗,有句话说得很好:“想象是诗歌的翅膀。没有想象,诗歌飞不起来。”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语言贯穿于文学发展的始终。文学之所以为文学,是因为它用文字构建出世界,可以让人沉溺其中并通过它的映照去学习、思考。高尔基曾说:“语言是文学的第一要素。”诗歌的浓缩、精练、声韵、含蓄、想象、新颖等诸多特质,都要求语言的使用更为精妙、利落。

在我眼里,只有那些为诗歌发展开拓出一种新可能、开辟出一小块新天地的诗,才是值得为人称道的。因此,我反对一切重复、原地踏步的诗,更厌恶一切退步、落后的诗。好诗即先进的诗,即诗歌中的革命者。

20世纪80年代,我在大巴山腹地彻夜不眠地写出了《大师出没的地方》。30年后,我把这段经历写成了5万字的中篇小说《颜色》。对于一个终身写作者而言,写作就是对灵魂的拯救与安抚,就是对青春的怀念与铭记。我的青春岁月被层层叠叠、巍峨高耸的大巴山包围着,十级台风、十级地震也不能把它吹走、毁坏。写作拯救了我被大巴山围困的青春,也让我得以无限靠近远去的青春岁月。

融入诗歌之城成都

走出大巴山后,1993年春,我入住成都东郊龙泉驿,至今已当了30年成都诗人。

无论从古典意义来说,还是从现当代意义而言,成都都是诗歌之城,在中国诗歌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历史上的伟大诗人,除屈原等少数几人外,几乎都到过成都。成都自古以来就是诗人的原产地和集散地。高山上的溪流汇入峡谷中的江河,再东流入海,从古至今,举国上下,多少诗人的足迹和才华,多少诗歌的向度和维度,纷纷往返奔波在裹着雾衣的崎岖蜀道上。成都诗歌烽火台上的信号成了中国诗歌的风向标。

“诗歌意义上的成都”在很大程度上是诗人意义上的成都。成都的诗脉贯穿古今,其中汉代、唐代、20世纪80年代的诗人在数量、质量和诗歌成就上都达到了中国诗峦之巅。

“自古巴蜀出文宗。”蜀中多俊秀,文翁、司马相如、扬雄、陈子昂、李白、黄崇嘏、苏轼、杨慎、黄峨、李调元、郭沫若、巴金、何其芳、商禽、流沙河、任洪渊、孙静轩等文学大家血液中的地气无不与蜀地相连,与锦江相通。

“自古诗人例到蜀,好将新句贮行囊。”是诗人就得入蜀住一阵、走一走,古往今来,概莫能外。古代到过四川的外省诗人可以列出一长串:王勃、卢照邻、高适、李商隐、杜甫、岑参、白居易、刘禹锡、元稹、欧阳修、陸游……

融入新环境并非易事,好在成都人亲切、随和,对八方来客包容、友好,无不消减着我融入的难度。而且我的血液里本就有平原的基因,来到这里有种重返家园的感觉。

“少不入川,老不出蜀。”等我老了,就抱着成都平原的安逸,过闲来无事写写诗的神仙日子。

在写作中寻找乡愁、尊严和爱

人人都有乡愁,只不过诗人把乡愁呈现得格外盛大、生动。在成都平原生活30年了,我的梦总是与大巴山中的万源、白沙有关,很少做成都梦、都江堰梦。

这些年我偶尔回万源过年,无论行程多么匆忙,总要抽出时间去母校万源中学走走,在后山过去经常散步的地方溜达小半天,为红军烈士墓碑拍照、读碑文,感叹世事皆变,光阴比箭快。

无论是在写作中,还是在生活中,我一直在与世界博弈、谈判——世界一直都是客体,作为主体的我在梦里梦外与它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自从开始同时创作诗歌、小说、戏剧后,我从这三种不同文学体裁的创作中不断探索互文与借鉴。务虚的诗歌,向内的小说,向外的戏剧,在我这里皆是文学仓库里信手拈来的创作资源。之所以说信手,是因为互文与借鉴已成为我烂熟于心的能力。

我的诗歌和小说是两条平行前进的轨道,但我并不满意这种毫无交集的状态。我既是诗人,又是小说家,怎么能容忍我的诗歌与小说像陌生人一样不说话,各走各的路?为此,我用自己的小说资源写了《颜色》《睡觉问题》《给我一把枪》《花儿与手枪》《时刻准备打仗》《保密费》《球时代》《鬼市》等同名诗歌,而且会把这个习惯长期保持下去。这是小说入诗,与之相对应的是诗入小说,我的中篇小说《总统套房》就是由《经过装修工地》一诗改编、扩写而来。

小说家是讲故事的人,只有把故事讲好,才能把那些非故事的东西搭在故事的车轮上,使之一同稳步前行。

小说家绝不只是讲故事的人,除了要给读者讲一个好故事,还要向他们呈现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的生存空间,构成这一切的是奇妙的语言、精巧的结构、动人的叙述、瑰丽的想象、深刻的思想、丰富的经验、无限的情感、有趣的美学、严谨的逻辑。作者有什么样的价值取向和写作水平,就能呈现出什么样的小说以及小说以外的东西。

回顾写作生涯,我最大的收获是有了认真生活的理由。我在写作中找到了尊严和爱,写作值得我用一生去感恩。

诗歌和小说是我对抗现实世界的另一个世界。如果这个世界也由现实和精神构成,那么小说是现实,诗歌是精神,前者成天忙于造房子、种粮食、生儿育女,后者成天忙于做梦、幻想、祈愿。

就我个人而言,写作与现实是不可分割的。写作是现实的一部分,现实是写作的一部分。写作创造了更广大的现实,现实唤醒、滋养了写作的冲动、灵感。

再过两三年,完成手头的创作计划后,我会把以前所有的作品逐一搜出,一字一字地看,能改的改,不能改的弃之,最后将自己认可的作品编成《凸凹作品全集》若干卷。

我希望自己的文字,对得起先祖、故乡和时间。

(责任编辑/李希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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