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旧方藏深情

王蓉

时间抹淡记忆，以此作乐。可有的记忆由着一方寄托喷薄而出，一粒纽扣，一枚硬币，或是一帕方巾……我的记忆，不过是夹在书中的一纸旧方。纸张早已泛黄，字迹幻化出越来越远的佝偻身影，聚合、凝结。

那是幼时乡里一位老村医的手书。我至今还记得他的相貌——六十上下，中高个儿，瘦长脸。年幼的我，曾偷偷打量过他。那张饱经风霜、皱纹纵横的脸上，镶嵌着一双犀利的眼，有些威严。那苍老的面容里，写满了经验，令人信服。他肩挎褐色医箱，脚踏磨边老布鞋，走在崎岖的土路上，一点儿也不扎眼。村民见到他，总会停下手中的活计，跟他亲切地打招呼。他也停下脚步亲切回应，问起人家的老毛病如何。

村里人都尊称他王先生。他是后搬来村子里的住户，在村东头开了个小医馆。我家恰好毗邻王先生的医馆。我时常见到医馆里有人进进出出，或面容惆怅，或难受皱眉。特别是同辈的孩子，进去即发出凄厉的叫声，似离母的幼兽，声声哀婉。这让本不大喜欢医馆的我对王先生生出一股惧意。

夏日的太阳毒辣、刺眼。我放学归家，正准备来上一个清爽的冰棍儿，再借电扇的和风降降身心的躁气。可我刚到家，还未坐下，便被阿奶带去医馆。她说，最近疫病频发，要给我灌些预防的汤药。我使劲哭闹，阿奶还是像从田间地头捡石子一样把我提溜过去。

到医馆不过三五步，我还在闹腾。偏偏碰上了邻家的“小对头”对着我上下打量，揶揄我莫非怕苦，我便收了闹腾。可当王先生手拿乌黑的汤药走来时，我又陷入胆怯。他弯下腰来摸我的头，轻声道：“蓉姐儿乖，不怕的！”汤药灌进我的喉咙，一股苦涩从舌根传来。此时，王先生会拿出他的“必杀技”——一颗特别的糖来哄我们。得到糖的孩子，似得母乳的幼兽，立刻安静下来。之后，在一次次相处中，我发现王先生似阿爺般和蔼，与他亲近了不少。

坐诊医馆的王先生，日复一日地给村里的病人接诊。那原是平淡的一天，却因一事划破了一天的平静。那日，我放学路遇王先生，见他眉头紧皱，步履匆匆，似乎很是着急。他冲我微微一笑，便匆匆走过。我好奇地回过头看他，心里一阵疑惑：往日镇定自若的王先生为何今日乱了方寸。次日，我才知他是去邻村看一个高烧不退的小孩。邻村偏僻，山路崎岖，整个村子只有一位老赤脚医生。他用尽了土方，孩子总不见退烧，只得向王先生求援。王先生妙手回春，一剂药方用下，当夜，孩子便已退烧。

王先生奔波在医馆和各家各户，像个陀螺，无惧风雨地转着。市镇的医院请他当“座上宾”，但他坚持行走在田间，不论时日。在这方小小的医馆里，他亲笔记下一张张药方。那一张张凝聚了先生心血的薄纸，散落在各处病患手中，承载了两方的牵挂。

（责任编辑/孙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