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经

2023-11-15 05:47青年河
滇池 2023年10期
关键词:榆钱石榴树槐花

青年河  原名孙光新,1973年生于鲁北平原腹地一条未名河流——青年河畔,现蜗居在她近旁。习散文,有文刊于《散文》《山花》《青年文学》《作品》《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等。

树果

果子,是树最后的追求。缀满的果子让树苍老、充实。万物都有最后成为果子的梦想。黄里透红的大石榴把石榴树柔韧的枝条坠得飘飘摇摇。长祖父喜欢秋天里熟透的石榴。石榴熟得毫不收敛地裂开来,露出鲜艳、饱满的籽,像长祖父透明而长久的梦。一粒粒有棱角的石榴籽晶莹剔透,就像乡村里乖巧的孩儿,抑或可爱的小动物,让人不由得心生喜欢。每一粒石榴籽极尽诱惑之姿,把他内心将熄的子孙梦一次次点燃。许多年后我在他望向我的无尽爱惜的眼神里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长祖父把石榴视若自己生命的延续。他守护着石榴树,谁也不能动它半分毫。他一直以为满树的石榴、裂开的石榴露出的饱满的籽是家族兴盛的昭示,是美好的预言。

在树下,望着鲜红、多汁的籽,一粒粒密密麻麻地、整齐地挤在一起,极像一个团结、幸福的大家庭。这多像一种理想。很多人看到,从他开始,大家庭已经矛盾重重。稍后不久,矛盾爆发,看似和谐的大家庭一触即散,且人丁凋敝,出走、非正常死亡、怪病频发。他如一只斗败的公鸡,黯然神伤地说:“兴旺与衰败有着一样长的距离。只是衰败隐藏得更深,就隐藏在光鲜的兴旺之中,当人们发觉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他长久地关注石榴树,也有了哲学家的深度。石榴树最好的那些年,正好是家族四分五裂的时候,犹如熟透裂开的石榴,籽粒猛地四散开去,是对物极必反的诠释。而引发点正是这个多嘴的老头一句无心的话,这是他一生的痛。

长祖父殁后,父亲一点点地否定了石榴树,最后终于将它伐掉。他喜欢宽敞的院子,视野开阔,采光好,他以为这是风水中的上风水。长祖父则穿透饱满多籽的石榴看到家族未来的昌盛绵延,这个一辈子没有生养的老头子经常振振有辞:“人丁兴旺才是最好的风水。”他把多籽的石榴看成了他的子孙。

父亲时代,他在院子南边种了葡萄。长祖父、二祖父、祖父以及其他几位老头都已经去世,父亲长成了老头。我与弟弟也离开了这个院子。父亲与母亲在院子南边欣赏葡萄的样子也有了当年长祖父望向裂开的、饱满多籽的石榴的风神。

有的葡萄有斑点,看起来有病态的样子;有的被鸟儿啄破后开始腐烂,像是恶心的疥疮。母亲把最好的几挂葡萄留给我们:“挑来挑去,也就这么几挂,早年的石榴,又多又大,看着都喜人,别看是酸石榴,吃起来也有甜甜的滋味。”站在葡萄架下,忆及当年石榴的风光。抬头,看到几挂稀疏的葡萄好像各不相干,孤零零地静默在斑驳的阴影里,犹如寂寞的代名词。

想起葡萄酒。民间用发酵法自酿葡萄酒。发酵就是事物的变化、转化。圆圆的葡萄被储存进密闭的坛子里,与世隔绝。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脱胎换骨。它以液体的形式出现。删去并不复杂的过程,时间找到了藏在葡萄里的酒。然后它再次被密闭,又一次地与世隔绝。好看的、散发着香味的葡萄之液继续变化,这是时间的秘密,也是神奇的物的秘密。

与父亲说喝葡萄酒软化血管,他小口抿了一下杯中的葡萄酒,砸吧砸吧嘴说:“可惜了甜甜的葡萄。”父亲还不适应这样的事物。

因为种了桑树,大队园被称为桑行子。春天,孩子们在桑行子低矮的桑树间穿行。枝叶间已经有了青绿的小桑葚。青绿的小桑葚并不好吃,有一股青澀的怪味,但我们还是争先恐后地摘着吃,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我们几乎见不到成熟的桑葚。以致好些年里以为青涩就是桑葚的味道。桑葚的青涩就是我们身体的青涩、质朴、未熟与成长。只是,桑葚的成长被我们脏而好奇的小手阻断。

见到成熟的桑葚已经很晚了。在南北地的地头长出一棵桑树小苗,经过父亲的精心看护,长成一棵大树。麦秋时节,地上落满了黑黑的桑葚,有成熟后自然落下的,有风吹落的,有鸟儿啄食落下的。父亲招呼地周边的邻居过来吃桑葚。大人站在树下摘着吃,孩子们蹲在地上捡落下的。地上的比树上的味道还要好。都吃得满嘴的黑。这时候,我才知道被桑行子青涩的桑葚骗了多年。纯正的甜才是成熟的味道。成熟是令人愉悦的味道。

成熟的黑黑的桑葚,外形类肾。以物补物,因其形,也是造物的智慧。桑葚补肾,肾葚同音。有人戏谑,男人得天天吃桑葚才行。男人最怕肾虚,得补。自己的身体,没来由的糟蹋,补也没用。物理即天道,不循物理何为。想起核桃。自以为深谙中医道理的父亲知道我写作费脑,就告诉我吃核桃;母亲脑膜瘤手术后,他就给母亲买核桃吃。剥去皮,完整的核桃仁,人脑形状。让人想起植物的智慧。造物主的伟大,她让万物勾连,就像每一物都是另一物的影子,都是另一个自己。

院子里的槐树枝叶间挂着晶莹、饱满、凉凉的碧绿槐角,如玉,如小孩儿。孩子们站在树荫里,踮着脚、伸出手,扯着树枝去摘槐角。摘下来的槐角被孩子们把玩一会儿就拿去门枕石上,用砖头砸出里面的槐莲豆,也有的被孩子直接用手指甲剥出槐莲豆。手上绿绿的,空气里也是苦苦的气息。

槐角干了,像蝎子的样子。蝎子也是一味良药,就如槐角。专家说槐角具有凉血止血以及清热、润肠通便的功效,临床常用于便血、痔血,也可用于吐血、衄血、尿血和崩漏等出血的疾病,还可用于清肝泻火,适用于肝热所致的头晕、头痛以及目赤等症。

它的苦汁就像糖不均匀地溢出,长成一个个的疙瘩,让人想起壁虎,看起来却是蝎子的形状。苦是甜的根。想起甜果,开始都是苦的。也就是苦是最初的味道。甜,是变化,是成长的结果。苦,草字头,古字底。苦是古老的草的味道。先人对植物何其了解,他们与植物朝夕相处,植物是他们的生活,也是身体的部分,不似我们逐渐远离植物,陌生了植物。

对于枣,我的身体里有着深刻记忆。也许我的血液里的红就来自枣。父亲说,吃枣补血。

枣是我童年时期能够经常吃到的水果。长夏深深,树上挂着的青枣开始泛白,甜开始在枣子里醒来。孩子们开始摘枣吃。谚语说七月十五半红枣,此后枣子就像想到田里即将丰收的金黄饱满玉米的人们越来越无法掩饰的喜悦内心。直至八月十五前后,通红成为青年河畔小村子的主色调。打下枣,有的晾在天井里,有的晾在房顶上。站在房顶上,四下里望去,一抹一抹的红让秋天的青年河流动着喜庆、欢悦。

长祖父有用酒泡枣的喜好,我们叫醉枣。其实,这是他用以吸引我的伎俩。过年时节,他喊我吃醉枣。我站在他的边上,看他除去坛子口的封泥,开盖,掺杂着酒味的甜一下子从坛子里被释放出来,随即溢满屋子。醉枣凉凉的,鲜红、饱满,吃起来软软的,略带着酒味的甜传遍全身,感叹过年这样美好。

孩子们吃鲜枣,上了年岁的吃干枣,掉牙的老头老太太喜欢吃脓包枣。每年打枣的时候捡到脓包枣就会给长祖母。这个小脚老太太早就没了牙,也就是吃个脓包枣。鲜枣脆甜。干枣多肉、绵甜,便于储存。冬天,把枣丢在将熄的火堆烤一会,然后收起来泡茶喝。那种糊味的香里散发着古朴、悠深,火烤里有了远古的意味。只是爱上火之人喝久了这茶更容易上火,犹如火上浇油。人物一理,物理也是天道之一种。循物理是青年河的智慧。

树花

石榴花是村子里无良青年的意淫对象。热烈、奔放、妖艳好像是她与生俱来的本性,令无良青年想入非非,焦躁不安。这个心比天高的姑娘一心向往配得上她妖艳外表的高贵生活。那是一个神秘莫测的相面师给她的诡异指引。散发着青春气息的石榴花也相信青年河只是她暫时的栖身之地,想象中的遥远都市才是她的归宿。周边的无良青年只能远远地垂涎着饱满的石榴花。

看着漂亮、可爱的小女儿,又抬头看到院子里石榴树枝头怒放的红艳花朵,孩子的父亲就开始叫她石榴花,村子里的人们也叫她石榴花。小石榴花也喜欢这名字。久而久之,姑娘的本名逐渐被大家忘记。石榴花的命运一波三折,足够写一本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那颗石榴树还在,她家的人早已不知所踪,成为青年河越来越模糊的意象。

石榴花有实花,有谎花。实花细长,谎花略圆。顾名思义,谎花就是撒谎的花,不结石榴。实花,结果。谎花为公,实花为母。有一天,长祖父突然说:“小石榴花就是一朵谎花。”我感到不解,这个老头为什么突然说这样一句令人费解的话。这时候,石榴花已经被人们淡忘二十年有余。关于石榴花,我也仅仅是听到她的传闻,真假莫辨。

长祖父说我家的石榴树就是小石榴花家石榴树的分枝。弟弟在石榴花中找到了诗意,若干年后,他成为小城里有名的诗人。我则迷恋略圆的谎花。它只开花,不结果,是缺憾,不完美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与普遍形式,完美只是一种假象,一种虚幻的形式。

开花时节,我每每靠近石榴树,长祖母就会防贼一样盯紧我,并大声喊我:“只能摘谎花!”这个老太太一辈子没有生养,她痛恨谎花,把希望都给了满树的石榴实花。

没有谎花,实花也不会结果,这是有了人事经历后才悟到的。小蜜蜂在花间嗡嗡着,由一朵飞向另一朵,它针尖一样细小的腿上沾着厚厚的花粉完成了石榴花的授粉。阴阳,这基本的自然秩序因为简单而常常为人忘记或者忽略。

五月槐花的甜,也或者说是香,令小村子一阵阵眩晕。小村子家家在院子里植槐。由一家家的一点的槐花的甜连成一片,汇成的浓、腻,令人避之不及。

白、粉红成为一个个逼仄、昏暗、陈旧小院子里最为明朗、光鲜的色彩。

想起明亮的槐花,就想起青年河最漂亮的女儿槐花。槐花是东林的女儿。东林在村子里有着良好的声誉,他与媳妇酿的槐花蜜远近闻名。东林对自己的手艺颇为自负,且珍惜。小女儿出生了,东林干脆给孩子取名槐花。槐花乖巧、懂事、聪颖,人见人爱。这个小丫头简直就是个槐花精,喜食槐花,吃生槐花,让母亲做槐花饼、槐花咸食,其他时节吃槐花蜜。

有人说槐花淡雅、清香,河畔的人们只觉得槐花的甜过于腻,香过于浓。小村子里槐树太多,槐花的绽放过于盛大,甜与香一起涌来,连续多日不散。日久朴素的小村子宽厚地接纳了这平添的浓酽。朴素是万物的基础,也消解所有。万物最终归于朴素。所谓美味,乃是稀缺之物,久食者乃生腻。唯有乡下饭桌上的一碟清新小菜才是久食不厌之物,是素朴之谓,犹如干净、淡雅的小槐花。有人说,小槐花走过,身后会留下淡淡的槐花香。她的素朴、淡雅赢得了青年河畔的尊敬,老人说到她就像说到自己的女儿,青年人说到她就想起自己的姐妹。成为女人的槐花也是青年河里淡淡的而又富有生命力的流水。青年河教会了她平淡。平淡才是常态,里面蕴藏着恒久的生命力量。平淡的生活让槐花多了从容。平淡的美德让她成为青年河最漂亮的女子。由这个女人再到开满五月的槐花,才是淡雅的清香。

我叫她槐花奶奶。在这个年近八十的老太太身上,我看到了大家闺秀的风神,村子里五月盛开的槐花只是她的陪衬。

槐米,是尚未开放的槐花,米黄或者更浅一些的颜色,散发着浓浓的特有的槐的苦味。父亲赶在米黄色的小骨朵尚未开放之际用钩子勾下来,晾干之后送到桑落墅收购站。他说:“槐米可以入药。”那时候他尚年轻,还不懂中医药,只是人云亦云。口袋里装着用槐米换来的些许补贴生活的零用钱,他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槐的苦味道。这是槐米晾干之际散发出的独有的槐苦味,令我想到它是清热、解毒、消炎的良药,生活经常于无意间给予我们常识,我们并不知道其中内在的机理。乡下的生活一直如此运行,简单之中蕴藏着最真理。

所有的花朵都是造物主给女人的献辞。把花朵献给女子就是让花朵回到花朵本身。比如桃花。首先是它的红。桃红,这是少女之红。那张脸,粉面含春。还有它的白,是少女的肌肤之白。粉红,是少女的心事。每一个女孩子心里都有一株桃花,犹如一场桃花雨。桃花梦,是春梦,是一个女孩子的成长。

那个折花的浪子辜负了青年河的女子。浪子是个长相帅气的外乡人。他来得突然,去得无征兆,就像一阵风,或者梦一样,梦醒了,什么也没发生过。青年河的女儿成了爱情的俘虏,失去了理智。她好像就是为了诠释桃花的花语而陷入了爱情的深渊。理智不会产生爱情。陷入爱中的人们无视两人之外的世界。浪子说:“爱是不存在的,是一场梦。梦醒了就回到现实。失爱的心疼就是告诉我们爱情在虚拟的一边,现实在真实的一边。”这个浪子有时候是个哲学家,有时候是个诗人。青年河的女儿叫秀米。秀米善良、单纯。突如其来的爱情滋润,让秀米出落得如桃花灿烂。许多年后,秀米依然相信爱情,因为她最终还是收获了桃花般美丽的爱情。桃花,就是《诗经》里的那一株。

青年河畔,很少有人注意桃花。毕竟,灼灼的桃花不如沉甸甸的桃子更接近生活。在青年河畔谈论桃花是件奢侈的事情。不切实际的事情为青年河所不齿,也或者仰望。比如,人们至今还在怀念那位诗人,尽管他像一个浪子,但他给青年河留下了比桃花还要纷繁的事物,他让青年河看起来丰富无比。

南去青年河百余里是黄河,黄河滩内外,桃树成片,为桃乡。粉红点点,连绵之中也显气势,花香蔚然。桃乡人家见惯桃花纷繁,并不在意,上心的是花期以及桃花后的桃子。在现实面前,浪漫犹如遥远而又不切实际的诗歌,是风雨后落满大地的、不再鲜艳的桃花。

榆钱。我见过的,唯有榆树的花朵是纯绿的。一枚枚可爱的、簇拥在一起的小钱币,像小孩子,我叫它们小崽子,有地方叫榆树巧儿,简直异曲同工。拥挤在一起的榆钱,就像被母亲牢牢束缚的调皮顽童,不安分却又无法挣脱。有人说,榆钱是果实,又叫榆实。我以为那一簇簇的更像花朵。这别致的花朵比其他事物更像春天的样子。

花是女孩子。而榆钱更像调皮的男娃娃。国英是女娃娃里的例外。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娃娃爱钻到男娃娃中间去。她来了,男娃娃走惊慌地散去。背地里,男娃娃都叫她假小子。

这个天天跟在男孩子屁股后面的假小子令那些男孩子无处躲藏。无奈之下,男孩子们也就默认了她作为一个同性的存在。我们居然不喜欢她,她连榆钱都不是。

娃娃们只喜欢榆钱本身。春风吹得榆钱肥嘟嘟的。一簇簇的榆钱,拥挤不堪。娃娃们一双双脏兮兮的小手伸向淡绿、干净的榆钱,然后捋下一把,直接按嘴里,一把接一把,吃相不雅,自然而放肆。满口清香让人想到春天的雏绿。

百度知道,小小的榆钱竟然也神奇:榆钱果实中含有大量水分、烟酸、抗坏血酸及无机盐等,其中钙、磷含量较为丰富,有清热安神之效,可治疗神经衰弱、失眠。榆钱果实中的烟酸、种子油有清热解毒,杀虫消肿的作用,可杀多种人体寄生虫,同时,榆钱还可通过利小便而消肿。榆钱味辛入肺经,能清肺热,降肺气,榆钱种子油有润肺止咳化痰之功,故可用于治疗咳嗽痰稠之病症。娃娃们一年年地吃着榆钱。榆钱成为身体的部分,让他们保持着自然之子的朴素、健康。

树叶

叶子,比果子更像树的孩子,它几乎长久地粘着树妈妈。

桃叶儿呐尖上尖,柳叶儿就遮满了天。柳叶的形状与桃叶相类。人们常以柳叶形容人的眉毛,名曰柳叶眉。《红楼梦》里说王熙凤“两弯柳叶吊梢眉”,“弯”字用的好,道尽了柳叶之形。柳叶的初芽也就是柳叶的尖,柳叶刚长出,是嫩叶,也是细芽。有朋友每年作嫩柳芽菜。做法极简,采摘嫩芽,淡盐水浸泡,然后淘洗,焯水,凉水漂洗,挤掉水,佐以盐、醋、蒜末、香油等。朋友拍照过来,白瓷盘里盛满春绿或者嫩鹅黄,春色就在唇齿间留香。初春随柳的雏叶进入身体,一片生机盎然。

柳叶说话的时候,春意如流水随风荡漾。满眼的柳叶绿泛滥开来,春就遮瞒了天。

想起桑叶。想起桑蚕。队上养蚕,蚕房设在我家。种桑树的大队园被成为桑行子。蚕吃桑叶,是风卷残云,听的沙沙沙的,桑叶只剩下清晰的瘦骨架。

蚕熟时节,村子里的女人们几乎就长在桑行子。她们如罗敷一样,她们没有罗敷的美,但是她们朴素。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虚构的罗敷喜欢采桑。为啥是虚构,只说穿戴衣饰,未言容貌。有人说是文学笔法,若真见其人,一切溢美必集于罗敷本身,穿戴衣饰、行人怎能入笔者眼。

罗敷在桑叶间过于显眼,引来观者,人们也没见她采桑。她不属于桑,与桑无关。罗敷并不喜桑蚕。青年河畔村子里的女人们喜欢桑蚕,她们穿梭于桑行子的桑叶间,就像水中一刻也停不下来的游鱼。不养蚕了,桑树也没有了,养蚕人也失忆已久,只留下桑行子这一美丽的地名,诗人从中看到了绿中泛黄的桑叶一片苍茫。沿着桑行子长而幽深的小径往前走,一直走进《诗经》的郁葱、辽远。

槐叶细腻,绿中泛黄,干净得如进入良好的睡眠,不再有任何图景飘入梦乡,踏实、深沉。

细小、密实的槐叶遮蔽的阴翳有些冷。孩子们伸出小手去摘槐叶。槐叶细腻的舒服让孩子们忍住了它的味道。沿着中间的叶脉对折槐叶,放在嘴边一下一下嘬着,发出长一声短一声的啾啾。几个孩子在树荫里比赛谁嘬得好听。此起彼伏的鸟鸣欢快,如清凉的流水里有鱼儿在嬉戏,树荫一片凌乱。

一枚小树叶让孩子们玩得忘情、尽兴。复又想起桑叶。小孩子偷了小小的蚕,把它放桑叶上,两手小心地捧着桑叶。黑线头一样的小东西附在桑叶上,可怜得让孩子不敢快步走路。朴素生活里的快乐也是朴素的,也是自然之一种;是模仿,也是向自然学习生活的开始。生活由模仿来,生活在不经意间开始了。

榆钱能食,榆叶也能食。记得母亲去院子后面的树林子里采榆叶,给大家弄成食物吃。时间久远,已经模糊了母亲用榆叶做何食物。与朋友言及此事,他说,新鲜的榆树叶洗净,水分控干,撒上面粉,稍加盐,蒸20分钟;加入蒜,大火炒两分钟,小火炒直到外焦里嫩。這吃法过于奢侈,那时候听也没听说。1980年代前后,吃是最重要的事情,幸好大地上能吃的事物太多,青枝绿叶的,随便采点什么就能填饱肚子。后来,能吃的愈来愈少。前几天同事说去田里挖蛐蛐菜,去了没敢挖,说是见田里的蛐蛐菜很多,疑心打了农药。

父亲在院子里种了银杏。看到银杏叶,想起小时候将树叶夹在课本里做标本。学校院子里有一棵合欢树,树叶有点像一种叫小米的野草的叶子,一枚枚镰形的小叶沿叶柄两边对称排列。我们孩子们都喜欢在树下玩耍,偷偷摘树叶夹在课本里做标本。独独永军的书本里,除了合欢树叶,还有一枚好看的扇形叶。大家的惊呼,引得范老师过来,他看到树叶标本说:

“银杏叶!”

“银杏?”

“对,银杏,以后都会知道的。”

学校院子的西南角有一棵树,一树的针,我问范老师,这树咋不长叶。老师笑着摸摸我的头,然后指了指一树细细的针说:

“这就是叶子。”

他看我还是不理解,笑眯眯地说:“以后会明白的。”

第二年,在自然课上,老师说到了针叶林与阔叶林,依旧混沌。直到在大学校园里偶然被松针扎疼的那一刻,才一下子明白针叶与阔叶的区别。

又想起老师说过的一句话:“从叶子上也能认识自然,每一枚叶子都是一个世界。”

香椿,顾名思义,叶香,也浓。

香椿初叶的香,浓郁、醇厚,可生食,可炒、可炸。

椿芽萌发似火。尖、细、嫩的叶又似芽。细小的芽红而极香,过于张扬。多春寒,有火易折。生命是一场智慧的成长,是对自然之势的探索。椿芽过激,引来有小智慧者折之。待其明理,叶有红变绿,成为自然之色,是成熟。成熟之美让长得黑绿的椿叶在接近寂寞中走向沉实。在沉实中保持、收敛生命,它悟透了自然之道。

祖父,这个生命慢下来的老头,每年夏天都去店子集上买老香椿叶。回家后将叶子从柄上捋下来,用咸盐杀一下,就可以食用,或者用以佐味。村子里卖老豆腐的老元就是用老香椿叶碎末佐味。我也吃过用老香椿叶沫和的豆腐酱,吃起来别有味道。

椿叶飘零了。它在风中翻卷着,或远或近,或上或下,落得极慢。对生命有惋惜,也有回望。大地接纳它的时候,它一片安静、沉实。这是黄叶之美。

黄叶之美,是生命走向成熟。这是秋天里最热烈的色彩。中午的阳光很好。秋风劲爽、明快。马路两边绿化树上的叶子在风里摇摆着、翻转着。叶子在阳光下泛着光,亮亮的,灿灿的。马路两边的树上灿灿的叶子一真延伸下去,感觉没有尽头。远处,树都没有了,只是一些斑斑点点,但望上去,尽是灿灿的颜色。深秋壮美、气派。

这时候,风又大了,秋风美好而疾劲。地上厚厚的、灿灿的叶子被疾劲的秋风旋起来,在半空里飞舞着。没有前奏,数不清的叶子一下子就被风旋起来,凌乱而又美妙。它们在一起飞舞、碰撞。沙沙的声音连绵不绝,甚至有些凌乱。马路上人来人往,自行车、三轮车、汽车,叫卖声、说话声、喇叭声,这些声音互相淹没着,也淹没着一切。纠结成一团的喧嚣也染上了灿灿的色彩。

干或者枝

干或者枝,是树的骨头。

村子中间独独耿明在树林子植一棵柏树,高大劲直。耿明细长,性格耿直,如柏树一样。看到他家的树与他的样子,都会让人想到硬硬的骨头。独独女儿成了耿明的心事,女儿婚后,又与别的男人睡在一起被人发现而闹得人人皆知。看到耿明走路低下头的样子,人们感慨,这个老头也老了,骨头也疏松了,到底比不过那棵柏树。

院子里的石榴树枝干蓬散,没有主干。冬天里可见其枝枝向上四散舒展,瘦劲健挺。想起长祖父、二祖父、祖父,几个老头各有性格,互不服气就如这石榴树分不清的、散开的干枝。长祖父平和无主见,二祖父终日默默,祖父暴躁乖戾。冬天里三个老头一起打苇箔,一头一个、中间一个,都不说话,一说话就会炸了。父亲嫌院子中间的石榴树占据了大半的天井,祖父们殁后,他就把石榴树除掉,院子瞬间宽敞起来。没有了石榴树,没有了老头们,大院子空而寂寥。手术后的父亲站在院子中央,他干瘦的身子也有了石榴树枯瘦枝干的样子。过去岁月的寒冷冬天里,他的目光一定与枯干劲枝进行对视数遍,完成了精神的交流。

皴裂的树干让人忆及祖父。前院的槐树,树皮暗黑,裂纹如墨,粗糙如麻。我抬头看了看祖父的脸,说:你真像老槐树皮。他没有理我。他一贯这样,就如从没有说过一句话的槐树。它把想说的话与内心的秘密以时间的形式密密麻麻地刻写在表皮。密密麻麻的皴裂如眼睛,它透视万事万物如历尽沧桑。被漠视的存在里,岁月秘密交谈,细数经过它的每一物事的命运,就像用蓍草为它们重新占卜可能而不曾出现过的命运走向。它深深痴迷于此而无法自拔。

皴裂的纹痕都是时间的证据。村子里的枣树一片一片的,时间在每一树干上绽放,也会有一双手去摩挲它的纹理,让时间也有了温情意味。是迷糊爷爷。他孤独地在枣树林子里蹒跚。青筋凸起的手一遍遍地摩挲着皴裂的树身,就像时间对时间的抚摸。一个懂得时间的人是不幸的,他度过了时间之劫。

时间,刻在树干的内里。树的时间又叫年轮。木匠树香迟楞迟楞地锯青年河岸上的大柳树。迟楞迟楞的声音就像是在分解时间,他用铁锯锯开了时间。不小心树倒了,把木匠压在树下。沉重的时间让他失去了右臂,再也拿不起长长的铁锯。失去了右臂的木匠教孩子们识年轮。大树一圈圈的圆纹细密、好看,孩子们一圈圈地数圆纹,数着数着就混乱了。木匠不用数年轮,看看树干,就知道树龄。

迷糊爷爷屋后满是臭椿,树干光滑、高大、笔直。想起梧桐,好像都是易折之木。表皮粗糙、皴裂的枣木、槐木质地坚硬。臭椿、梧桐质地脆。想起焦尾琴故事:“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扰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乡下木匠熟谙木头,他们依着木头的质地打制家具,让伐倒的树木各归其所。听木匠说闲话,说到名木。老木匠宝元说,一辈子能够用黄花梨或者紫檀打制一套家具,死了也值。小木匠树香说,魏集镇上大财主魏五子家的家具除了黄花梨就是紫檀,给他家打制家具的木匠们算是开了眼。宝元说,那是自然,店子街上春岭他爷爷当年就在魏五子家打制家具,回来后老头子说了好长时间,连走路都不一样了,这是他木匠生涯里唯一可以说道的事情。

现在,那个地主家里曾经摆设使用的家具,成为藏品。家具失去家具的功用,就如树失去树的存在。

好的树木成为建筑、家具的首选。中国木建筑蔚然大观。名木多在名刹,去光岳楼,主人介绍中间立柱为金丝楠。想来如此名楼才担得起这名木。父亲盖后面房子的时候,琢磨着买红松。我们平原上,难见松木,为此跑遍了周邊的集市。有了好木头,一身泥一身水的庄稼汉也不无法享用,或者说糟蹋了好木头。也不是自贱,因为我们无暇识木。识木得有闲情、闲心,以及见识。那些文化人,一块木头能让他们生出文化的色彩。也算是物物相配,各得其所吧。

父亲把青年河北岸两人合抱粗的大柳树解成木板,做了两口寿材,一口给了长祖父,一口给了祖父。我结婚的时候,父亲又解了木头为我打制婚床、家具。住土木房子、睡木头床是祖先离开石头洞后给我们的教导。还有好看花纹的家具、格子窗。都来自高大的树木。这样说,才突然意识到,那些木头一直陪伴我们的生活左右。村子里有懒得出名的小伙子,自家的旧物塌掉,他找人把檩条给拖到新家,塞院子的灶膛里,用一根根的檩条做饭用了,人们都背后恨恨地叫他败家子。对于木头的感情,是基于它成为我们的房子、家具,还是它为我们提供果实、鲜花,还是无际的绿色。抑或,是我们的身体适应了木。我常年穿母亲做的布鞋,布鞋踩在木地板上,软绵绵的,有一种踩在棉布上的暖。迷信的姥姥生前常念叨,死了不要火化,要木头棺材,睡在木头里,就像没死一样。不说话的人与不说话的木头一点隔阂也没有,静静地等着最好的安排。

后面院子里的树上,有许多树干上都有凸起的丑陋的疙瘩,老人们说是树瘤。树长了瘤子,也就是树病了,如人身的病。百科说,树瘤是愈伤组织,在树木受伤后,细胞无性繁殖形成的一种自我保护。前院母亲种的桃树生了树胶。树胶,应该也是树瘤的一种吧。作为树瘤的树胶,是桃树身体的病变,也是自身机能对病变的抵制。树胶,也是一味良药:桃树胶能通津液。临床上用以治疗石淋作痛,多与鸡内金,海金砂,琥珀等同用。用于产后下痢脓血腹痛可配沉香,蒲黄等药。以自身的痛,医他身的痛,是中医。物物相克相成,这是物理。

墙角堆满了由树林子砍下的树干。风吹雨淋,木头朽了。在时间里,朽木头上面长了一簇簇的小木耳。木耳,如小孩子,听着听着就听出调皮的意思,黑黑的小东西一个接一个地在朽木头上竖着耳朵,听风吹,听雨滴。树生了耳朵,就有了灵性,它听自然的声音,状貌生葳蕤,风神出飒落。

腐朽处见生意,老旧里发新芽。魏集镇上地主庄园里的紫藤树有百年之久,树干下面又出新枝干,让人心生喜欢。新疆戈壁滩里的胡杨,看似枯干的木头,树立多年不倒不死不朽,倘有丰沛雨水,也许会发新芽,或者生耳朵。

树根

乡下都叫榆树根为榆木疙瘩。斧子剁也不好剁,一大个一大个的。人们刨树以后,总是把榆木疙瘩丢一边,放哪里也碍事。父亲有时候说祖父与榆木疙瘩一样,村子的老头们晚上都会出去找人说话,独独祖父一个人闷在家里,一个说得上话的人也没有。有时候父亲撵他出去,他嘟嘟囔囔着:“出去?我找谁?”这个倔脾气老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榆木疙瘩。

一年村子里来了收树根的,进村专门要树疙瘩,还是要未刨出的,人家自己去看。人们都笑了,没人要的东西,也会有了新际遇。父亲领着收树疙瘩的去了村后树林子。噫,有的根上又出了新芽。收疙瘩的草草地看了看树坑里的榆木疙瘩就都要了。父亲问,做啥用。那人说,你不懂,做盆景,做根雕。祖父倒背着手弓着腰在边上一言不语的样子,极像根雕。

不言的根孕育生机而不语。根自有根的用途,如秘密。

院子里的石榴树还繁茂的时候,春夏之交,小伙伴们都来我家,要我给他们压石榴树。石榴树根生,把柔软的枝条按倒在地,用泥土在枝条中间压下,时间久了压在下面的部分就在地下生根,然后有铁锹把枝条连接大树的地方铲断,一棵新的石榴树苗就成了。从此,它离开枝繁叶茂的大树,开始了自我的成长。它从一株幼苗开始成长,开始在地上伸展自己的根系。舅舅青年时代离开老家,在六七百里远的地方开枝散叶,生养了两儿三女,又各自有了儿女,儿女也有了儿女。几年前,表兄妹又把舅舅、舅母的骨灰送回老家。

让根在地下生长运行,是秘密,藏着生命的密码,犹如人体的基因。

是根秘密。树的根系庞杂,犹如族谱,都是根的历史。我没有见过我们孙姓一脉的族谱(不知它是否还在。族谱里叠进了太多的光阴。有一天,我也会被以汉字的形式写进族谱,与祖先们静静地躺在一起。紧挨着根,最终我也会有了根的样子),所以我无法知晓这棵树的根的源起、走向、分支。我更不知,在这株上,有多少根、多少分支。这是谁也无法知晓的秘密。秘密,也是事实。丹纳说:自然界中最细小的部分也有生命,没有一种分析能够把这个无所不在的生命全部揭露。我所看到的根,也只是根的庞大家族中的一个特例。根的秘密,是无法知晓与穷尽的。

母亲把田里长出的桃树挖出来,包着厚厚的土,移植到院子的东北角。离开最初的土地的前几天,幼小的树苗不多的叶子耷拉着,蔫蔫的。问母亲,说是在返苗,是小树根的自我保护,是在对新土地的适应。几年下来,春天满园花秋天满园果,也遮蔽了一片阴翳。爱军小叔离开我们家族,去北乡为人家做上门女婿,一开始也是与那家人家打打闹闹的,就是根上无法适应,时间久了,也安定下来,根上适应了新的家族。每年阴历年初一,他都按照老家的风俗带着儿子回来去坟上给墓地里的先人磕头,在外多年,根还连着。树有根,人有血脉。

树冠是树在天空的伸展,树根是树在地下的运行。树根比树冠更复杂,就像大海的深邃。老人们说,树冠有多大,树根就有多广。仰头看到树冠,就俯视了根的秘密。

青年河北岸的两棵大柳树,冠盖如云。孩子们时常爬到树丫里玩耍。远眺,可以望到河南很远地方的隐隐树影。也许年岁大了,几乎看不出它的成长。父亲打量着树干,说是要伐掉它。祖父与父亲两人刨树根就刨了几天。在地下的根上,有伏着的、软软的幼蝉,想起我们孩提时坐在树冠下宽大树杈上的情景。我们就像它们在地上的投像,它们是我们在地下的潜影。

我站在边上,看到粗根、细根无数。植物内心的秘密,比它的根系更丰富,它的一次细微流露也是一条大河的浩浩荡荡。

父亲站在又深又大的树坑里铲主根边上的支根。他边铲边感慨:“一棵树得有多少根,主根上有细根,细根上有更细的根,根上生根,更细的根上还有毛细的根。”一棵树的根就像一个支系庞杂的家族,主根之下是繁多的子辈、孙辈。村子里,有的家族叶茂根深,有的家族瘦敝凋零。我的家族里,高祖父之下是曾祖父、二曾祖父、三曾祖父。曾祖父之下有长祖父、二祖父、三祖父、祖父与老姑,长祖父无生养,这一细根断了;二祖父有栓亭大伯、玲姑,栓亭大伯因说不上女人而自戕,玲姑嫁走,也断了;三祖父青年时期参军再无信息,也断了;祖父有父亲与焕娥姑,父亲有我与弟弟,我有一女,弟弟有一男。二曾祖父有迷糊祖父与玉官老姑,迷糊祖父无生养,也断了。三祖父有曾顺祖父、天增祖父、天元祖父,曾顺祖父有爱军小叔;天增祖父有焕玲、爱玲、爱荣、爱英姑姑与爱华小叔;天元祖父有栓祥、春祥小叔与爱萍姑。另外还有宝泉曾祖父一家十来口。家族里四五十口子人影晃动,热闹而昌盛。几十年变故下来,嫁走的,正常死亡与非正常死亡的,老根朽烂,新根移走,四五十口人变成二十口人稍多,冷清之中的败落如大河的息亡。

第一次懂得根,是在三老太太去世时。在灵棚边的一棵树上挂了一块牌子,上面贴了一张不大的烧纸,烧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是我们这些为三老太太守灵的后辈子孙的名字。我还注意到,十几岁就参军离家一直未回来的三祖父,死去近二十年的祖父玉田、栓亭大伯……他们都在其中,与我们这些还在着的一起为三老太太守着,只是被圈了起来。

这条根上,父亲的曾祖父才是我们这个家族的主干。我并没有见过高祖父,也没见过曾祖父。但我知道,高祖父也不是这一棵树的主干,他只是众多分支中的一株。我们的根深又密。听父亲讲,我们这个村子中的孙姓一脉由别处迁来时,最初只有弟兄二人,现在已繁衍至百余口。最初的那兄弟二人,就是我们这个村子里孙姓一族的根。之上,我不知道了。我们的根去了哪里?四五十年里,我见过一些人的离去、一些孩子的降临,少了的是熟悉的面孔、多了的是陌生幼稚的面孔。五十年之前的村中往事,我基本隔膜,与我没有多大关系。

責任编辑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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