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岁儿童故事讲述任务中微观结构发展的实验研究

刘顺华

(安顺学院教育科学学院，贵州 安顺 561000)

引 言

叙事是使用语言来描述真实或虚构的故事或事件，表达想法或观点[1]。对于学前儿童，叙事能力是其读写能力和学术成就的关键预测因素[2-3]。叙事需要发展和整合至少两种类型的知识[4]：在概念层面上需了解故事的整体结构，包括所有要素(例如，背景、目标、尝试和结果)；另外，还需了解不同语言方面的知识，如词汇、形态句法和衔接，以便故事事件在语言层面上相互联系。因此，关于儿童叙事能力的考察，主要从宏观结构和微观结构两个维度进行。叙事宏观结构分析侧重于从故事组织的角度考察儿童对故事结构的熟练程度，通常由故事语法组成部分来衡量，包括情节元素(问题、尝试和结果)和背景。叙事微观结构由故事话语中的单词、短语和句子组成，侧重于各结构要素之间的衔接关系[5]115，重点评估产生有衔接性的叙事所必需的语言能力[6]，通常由词汇、句法复杂性、形态和平均话语长度等语言形式来衡量[7-8]。

学界从微观结构层面分析儿童叙事能力的研究指标过多过细，不统一，导致研究讨论难以深入对比。如马慧敏以平均话语长度、相异词汇量、和词汇多样性为评估指标[9]，方笑以总词型与总词频为评估指标[10]34-35，季田甜以平均句长、类样比、不同词汇数和单位时间词汇产出量作为评估指标[11]，李琳以省略、照应、复句关联和平均句长为评估指标[12]，周凤娟、章依文以平均句子总数、总词汇数、平均句子长度、不同词汇数作为评估指标[13]。由于以上研究收集、转录和分析儿童叙事样本需花费大量时间，并且在考察叙事微观结构指标的具体方面缺乏共识，导致叙事微观结构能力的评估不能大规模地使用和对比。

Justice等通过提炼概括有关叙事微观结构分析指标的文献研究，开发了叙事评估方案(Narrative Assessment Protocol，简称NAP)，从句子结构、短语结构、修饰语、名词和动词五个方面考察儿童叙事的微观结构[7]。NAP具有良好的评分者间信度、编码信度、结构效度和标准相关效度，为考察儿童叙事微观结构能力提供了一种有效和信息丰富的评估方法。因汉语和英语属于两种不同类型的语言，在词汇、语法等方面存在差异，刘玉娟、Skibbe 和Bowles结合汉语特点，对NAP进行汉化编制，将微观结构分为句子及结构(Sentence and Structure)、动词及修饰(Verb and Modifiers)、名词及修饰(Noun and Modifiers)[14]93。句子及结构包含疑问句、祈使句、引用句、感叹句、被字句、把字句和复合句。名词及修饰指故事讲述过程中用到的名词修饰词和短语，包括量词、形容词、复杂名词短语。动词及修饰指故事讲述过程中用到的动词修饰和短语，包括副词、二级动词和复杂动词等。该研究发现，汉化的叙事评估工具能够反映汉语儿童叙事能力的发展趋势。周游参照Justice等的叙事评估工具指标，从词汇及修饰、句子结构两方面考察了3～6岁儿童叙事的微观结构[15]。词汇及修饰包括二级及以上动词、副词、形容词、量词种类、联合副词短语、带两个以上修饰词的名词短语等的使用情况，句子结构包括疑问句、引用句、感叹句、祈使句、复合句等方面的使用情况。

叙事微观结构可以反映出儿童如何将正在发展的语言形式应用于叙事功能[5]115。通过分析叙事微观结构，可以深入了解儿童在叙事中运用涉及表达技能的词语和话语情况[16]。而学界有关学前儿童叙事能力的研究，均同时探讨宏观和微观两个维度的表现情况，对儿童叙事微观结构的分析不够细致。因此，本研究拟采用汉化的NAP评价指标，单独考察3～6岁儿童在故事讲述任务中微观结构的发展，以期能细致、具体地反映3～6岁儿童语言形式应用于叙事功能的情况。

一、实验

(一)被试

本研究的研究对象来自于西部某地级市的三所城区公办幼儿园，办学水平相当。为避免因幼儿园教育侧重点对幼儿叙事微观结构能力的影响，本研究从A园随机抽选一个小班、一个中班幼儿作为被试，从B园随机抽选一个中班、一个大班幼儿作为被试，从C园随机抽选一个小班、一个大班幼儿作为被试。另有研究发现，家庭经济收入对儿童叙事能力存在影响[17]，本研究经被试家庭背景信息调查，发现不同年级被试父母经济收入平均值较接近，略高于该市2022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报告的全市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所有被试经咨询班级教师，均无语言发展障碍表现，心理、认知发展正常，最终选取小班儿童41名、中班儿童47名、大班儿童66名，被试具体信息如下表1：

(二)设计与材料

本研究采用单因素方差分析实验设计，以年级为自变量，儿童故事讲述任务中微观结构表现为因变量，考察3～6岁年龄段儿童故事讲述任务中微观结构的具体表现。

本研究采用无字绘本故事《青蛙，你在哪里？》作为诱发故事讲述语料材料。本研究参照刘玉娟、Skibbe 和Bowles研究中的微观结构指标，将微观结构设定为句子及结构、名词及修饰、动词及修饰三个维度。句子及结构维度指故事讲述过程中使用的句子类型，含疑问句、祈使句、引用句、感叹句、被字句、把字句、复合句。名词及修饰维度指故事讲述过程中使用的名词修饰词和短语，含量词种类、形容词、复杂名词短语(含两个及以上修饰语的名词短语，如“一只可怕的猫头鹰”)。动词及修饰维度是指故事讲述过程中使用的动词修饰词和短语，含副词、二级动词、复杂动词(由两个以上动词构成的短语，如“边跑边叫”)等。根据编码项目在叙述文本中出现的次数对文本进行评分，文本中没有出现该项目计0分，出现一次该项目计1分，出现3次及以上该项目计3分。但量词以种类的数量，不以个数进行评分。二级以上动词根据《国际汉语分级词汇表》进行判定。

(三)程序

在安静的环境中个别施测。在正式施测前，先到班级与幼儿互动，排除陌生感对叙事的影响。在正式施测时，主试用录音笔进行录音，适时给予被试一般性的鼓励，不对被试描述的正确与否作评价，尽量避免对被试的影响。最后确认被试讲完，录音才停止。采用叙事微观结构评估工具对儿童叙事文本进行评价，采用SPSS 23.0统计分析各年级儿童的叙事微观结构表现。

(四)数据统计

采用微观结构评估工具，两位语言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学历教师评分者抽取样本的30%进行评分者一致性检验，结果为85%。编码中的不一致部分，讨论后基本取得一致。在此基础上，由一人对每个儿童的故事讲述文本进行编码评估，计算出儿童每项指标中的得分。

二、实验结果

本研究旨在运用汉化NAP分析方法评估3～6岁儿童故事讲述任务中微观结构的发展。微观结构包括句子及结构、名词及修饰、动词及修饰三个维度。

(一)3～6岁儿童故事讲述任务中微观结构总体特征

为考察3～6岁儿童故事讲述任务中微观结构的总体发展情况，本研究采用单因素方差分析，统计了不同年龄段儿童的微观结构总体得分，结果如下表2所示。

由表2统计结果可知，在微观结构总分方面，3～6岁儿童的差异极其显著(F=66.77，P=0.000<0.001)。事后多重比较进一步显示，小班和中班之间、小班和大班之间、中班和大班之间，差异都极其显著(P值均为0.000<0.001)。这表明，小、中、大班三个年龄段，故事讲述任务中微观结构的总体表现水平差距巨大，呈现了极强的年龄效应，即小班儿童的微观结构水平显著低于中班，中班儿童显著低于大班儿童。

(二)3～6岁儿童故事讲述任务中微观结构具体维度特征

为更清楚了解3～6岁儿童在故事讲述任务中，微观结构具体维度方面的发展情况，以期对3～6岁儿童故事讲述任务中微观结构层面有更为全面的了解，本研究采用单因素方差分析，进一步从微观结构的三个具体维度进行统计分析。

1. 3～6岁儿童故事讲述任务中句子及结构维度特征

3～6岁不同年龄段儿童故事讲述任务中句子及结构得分平均数统计结果如下表3所示。

表3 3～6岁儿童句子及结构维度得分统计表

由表3统计结果可知，在句子及结构维度方面，3～6岁儿童得分的差异极其显著(F=50.97，P=0.000<0.001)。事后多重比较显示，小班和中班之间、小班和大班之间、中班和大班之间，差异都显著(P值均为0.000 <0.001)。这表明，小、中、大班三个年龄段，句子及结构发展的总体表现水平差距巨大，呈现了显著的年龄效应，即小班儿童的总体句子及结构发展水平显著低于中班儿童，中班儿童的总体句子及结构发展水平显著低于大班儿童。

2. 3～6岁儿童故事讲述任务中名词及修饰维度特征

为了考察3～6岁儿童在故事讲述任务中名词及修饰维度的发展情况，本研究采用单因素方差分析统计了不同年龄段儿童名词及修饰得分平均数，结果如下表4所示。

表4 3～6岁儿童名词及修饰维度得分统计表

由表4统计结果可知，在名词及修饰指标方面，3～6岁儿童差异极其显著。事后多重比较进一步显示，小班和中班之间、小班和大班之间、中班和大班之间，差异都显著(p值分别为0.00，0.00，0.03<0.05)。这表明，小、中、大班三个年龄段儿童，在故事讲述任务中，名词及修饰的总体表现水平差距巨大，呈现了极强的年龄效应，即小班儿童的名词及修饰维度水平显著低于中班儿童，中班儿童显著低于大班儿童。

3. 3～6岁儿童故事讲述任务中动词及修饰维度特征

为了考察3～6岁儿童在故事讲述任务中动词及修饰维度的发展水平，本研究采用单因素方差分析统计了不同年龄段儿童动词及修饰得分平均数，结果如下表5所示。

表5 3～6岁儿童动词及修饰维度得分统计表

由表5统计结果可知，在动词及修饰指标方面，3～6岁儿童得分差异极其显著。事后多重比较进一步显示，小班和中班之间、小班和大班之间差异都极其显著，但中班和大班之间差异不显著(p值为0.14>0.05)。

三、分析与讨论

本研究采用汉化NAP测查了3～6岁儿童故事讲述任务中微观结构的特征及发展。统计结果显示，3～6岁儿童在故事讲述任务中微观结构表现显示出极强的年龄效应，他们的叙事微观结构能力随着年龄增长不断提高。在微观结构具体维度方面，3～6岁儿童在句子及结构、名词及修饰、动词及修饰也呈现出极强的年龄效应，其各维度能力几乎都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提高。本研究结果与相关研究结果较一致。刘玉娟、Skibbe 和Bowles采用NAP考察3～5岁汉语儿童叙事能力的发展，发现3～5岁学前儿童叙事的微观结构各指标维度(句子维度、名词及修饰维度、动词及修饰维度)均随年龄的增长而增长。周游采用NAP考察了3～6岁儿童叙事能力的发展，也发现儿童词汇及修饰方面、句子结构方面的发展水平均随年龄的增长呈递增趋势，体现出了年龄优势效应。Alexa Meier分析了243名3～5.5岁儿童叙事微观结构能力的发展，研究发现儿童在二级动词、形容词、副词、疑问句、复杂名词短语等具体微观结构指标方面也均呈现出年龄效应[18]。

该年龄效应与儿童自身的认知能力密切相关。Eisenberg认为认知能力随着年龄增长而不断发展[19]，而叙事能力受认知能力影响[20]。叙事微观结构反映了儿童叙事的具体语言使用能力[5]115，而认知发展论认为儿童的语言习得建立在儿童认知能力发展基础上，认知能力的发展决定语言的发展[21]。根据认知发展论的观点，儿童在运用语言进行叙事时，必须先对事件有认知状态，才能自如运用不同的语言形式来表达，当儿童的认知能力发展到可以对事件的逻辑事理进行思考时，其语言表达形式就会更加丰富和多样化[10]78。典型发展的学龄儿童随着年龄的增长，认知能力提升，他们话语的从句数量会增加，平均话语长度增加，越来越多地使用关系从句[22]。方笑研究发现，儿童在叙事时，形容词、代词、量词、体貌助词等随着年龄增长始终呈缓慢的增长速度，动词和副词的增长速度则较稳定地保持在较高水平，该研究者认为认知能力是影响儿童叙事能力发展的主要因素之一[10]45，78。

另外，本研究发现在动词及修饰维度方面，小班儿童与中班、大班儿童差异显著，而中班儿童与大班儿童未体现出显著差异。这表明3～6岁儿童在故事讲述任务中，在动词及修饰维度呈现出4～5岁转折效应。并且，本研究进一步分析发现，3～6岁儿童在故事讲述任务中，在被字句、把字句、量词、形容词、二级动词等具体指标小项方面均呈现出4～5岁中班儿童转折期特征，即小班儿童得分显著低于中班儿童得分(p<0.05)，中班儿童得分与大班儿童得分差异不显著(p>0.05)。在祈使句、引用句指标小项方面，小班儿童得分和中班儿童得分不存在差异(p>0.05)，但小班、中班儿童得分均与大班儿童得分差异显著(p<0.05)，也表现出4～5岁中班儿童转折期特征。4～5岁转折效应进一步验证了有关研究。李甦和赵静考察了汉语普通话儿童的叙事发展进程和发展特点，结果表明，随着年龄的增长，儿童叙事的精细程度、叙事语篇中的叙事要素和命题逐渐增多，5岁是儿童建构叙事结构的重要年龄阶段[23]。幼儿在4～5岁时期，叙事能力的发展会发生重要的转折[24]，同时也是幼儿虚词掌握量发展较为迅速的时期[25]。刘玉娟、Skibbe 和Bowles也认为5岁是儿童叙事微观结构发展过程中的重要转折时期[14]95。该转折效应也与儿童自身的认知能力密切相关。如“把”字句习得和运用的心理认知基础为：儿童自我意识的发展，对自我、他人、事物间的关系有了初级、普遍的认识，施事、受事、对象、工具、处所等语义角色的表象也逐渐形成并相互联系起来[26]265。3～3.5岁阶段是儿童语言中“把”字句的重要发展阶段，4.5岁以上年龄可视为“把”字句的成熟阶段[26]264。被动句方面，心理认知水平的发展和动作能力的发展，使儿童对自我、他人、事物、动作行为及之间的关系有了一般、较明确的认识，并逐渐建立起动作者、动作对象、动作行为这些表现类型及之间的关系，这些知识共同构成儿童习得被动句的认知基础[26]288。

引言部分提出，微观结构侧重于各结构要素之间的衔接关系，重点评估产生有衔接性的叙事所必需的语言能力。因此，3～6岁儿童在故事讲述任务中微观结构的发展，实质上反映出他们在故事讲述过程中建构语篇衔接性的能力。

衔接(Cohesion)是叙事能力的主要标准之一[27]。衔接是指叙事者使用语言装置(Linguistic Devices)对叙事语篇中句子内部或句子之间在微观层次的组织，将句子内部或句子之间事件联系在一起，说明事件之间的语义关系，进而增加故事内在的连接性和清晰性，例如两个事件是否有因果关系，或者两个事件的时间顺序。从具体的语言装置来看，叙事中除了名词和代词，复杂从句、时态标记、时间副词、指称，关系从句、代词、省略、方位词和不定限定词等语言装置都具有在句子内部及句子之间创造衔接性的功能。

本研究采用的微观结构指标在叙事中也具备创造语篇衔接性功能。如名词短语有助于叙事人、事、物描述的明确性，帮助听众建立故事人物和对象的形象；动词通过时态、语气、替代和省略以及重构关系构成衔接；量词在引入所指(对象)，标记语篇延续性和抽象名词方面具有明显的优势；副词的使用会增加有关时间、方式、程度、地点、原因等信息的表达，进而增加动作和事件描述的明确性；“被”字句有助于建立故事中动作者、动作对象、动作行为这些表现类型及其间的关系；不同类型“把”字句均有语篇衔接功能；复合句是将多个事件进行柔和提炼成一个语句，有助于增强叙事事件的逻辑语义关系。

本研究结果表明3～6岁儿童在故事讲述任务中，微观结构能力的发展整体呈现年龄优势效应，表明3～6岁儿童在叙事过程中建构语篇衔接性的能力也随年龄的增长不断提升。但微观结构具体维度的发展表明，3～6岁儿童对各语篇衔接语言装置的使用呈现出不同的年龄效应。3～6岁儿童在故事讲述过程中，对复合句、感叹句、副词等衔接语言装置的使用呈现出年龄递增趋势，表明这三种语言装置在3～6岁阶段仍处于发展过程中。在“被”字句、“把”字句、量词、形容词、二级动词方面呈现出4～5岁中班转折期特征，表明4～5岁中班儿童在叙事过程中，能较熟练运用这四种语篇衔接语言装置，其水平与大班儿童相当。另外，分析语料发现，三个年龄段儿童在故事讲述过程中，均比较集中地使用“一+量词+形容词+名词”形式(如“一个小男孩、一只小狗、一只小青蛙”)，缺乏含复杂修饰语的名词短语。并且，3～6岁儿童在量词使用方面，呈现出“个”的泛化现象，如“一个青蛙、一个树枝、一个地鼠”。由此表明，3～6岁儿童在故事讲述过程中，不能较好地利用名词及修饰等语篇衔接性语言装置。

四、结论与教育启示

(一)结论

本研究以汉化NAP为评估指标，探讨了3～6岁不同年龄段儿童故事讲述任务中微观结构的发展，发现3～6岁儿童叙事微观结构显示出极强的年龄效应，他们的微观结构能力随着年龄增长不断提高，在大部分具体维度方面也呈现出极强的年龄效应，4～5岁是儿童微观结构能力发展过程中的重要转折期。3～6岁儿童微观结构的发展反映出他们在叙事过程中建构语篇衔接性的能力。

(二)教育启示

关注转折期，提升3～6岁儿童故事讲述过程中微观结构能力，进而提升3～6岁儿童故事讲述语篇衔接性。3～6岁儿童家长及教育工作者需重点关注4～5岁这一微观结构发展的转折期，有意识地从词汇和句子两个维度提升儿童的微观结构能力。更应重点引导3～6岁儿童在故事讲述过程中，有意识地运用微观结构指标这些语篇衔接语言装置，提升儿童故事的语篇衔接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