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玮 林立楣|厦门大学社会与人类学院
新手家庭聘请育儿嫂共同抚育儿童是育儿困境下催生的真实需求。
家庭结构变化下的选择。全国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家庭同住人口有三人及以上为主向三人及以下为主转变,同住家庭代际结构由二代、三代为主向二代、一代为主转变。家庭规模小型化、家庭结构核心化似已成为家庭发展的主要方向,儿童照护压力无形中加重。随着女性受教育水准的提高,女性的普遍就业及独立思想的发展,加之制造业为主工业社会的转型,传统的“男性养家模式”向着“双就业模式”变化。但是儿童照护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一种基于性别分工的实践,女性在儿童的幼年时期常常陷入时间分配的两难中,许多母亲不得不在放弃事业、邀请隔代照顾或聘请育儿嫂中进行选择。
缺乏适合的育儿选择增长了聘请育儿嫂的需求。公费托儿所最早出现于19世纪初,曾经是许多工薪家庭抚育幼儿的重要场所,但市场经济的引入使得托儿责任回归于家庭私领域,托儿所也在20世纪80年代渐渐退出。2010年,国务院制定了学前教育三年行动计划,扩大了3岁以上儿童的招生规模,为更多3至6岁儿童提供保育和幼小衔接的教育准备。婴幼儿的托管服务供给存在一定的缺口,使抚养和照料成为私人领域承担的职责,不少家庭选择将婴幼儿照料“外包”给家庭育儿嫂。
教育竞争下的必然趋势。随着市场化的深入和西方教育理念的影响,家长对于幼儿早期智力开发、人格养成与能力培养的重视度逐渐提高,对前辈的朴素育儿经验认同度降低,对于专业科学育儿知识的需求增加,这倒逼市场提供富有育儿知识和经验的新一批育儿嫂,以对亲职进行补充完善。聘请专业的育儿嫂相当于一种教育投资,可以帮助幼儿获得在激烈教育竞争下仍能胜出的文化资源。
在一切为了儿童发展的一致目标下,家长和育儿嫂原本应该是紧密的“育儿联盟”,但是现实却不尽如人意。育儿联盟中常常夹杂着代际矛盾、职业伦理、行业规范等问题与挑战。
雇佣劳动关系下的双重身份。第一,客户家里的“专业妈妈”身份。目前,劳动市场中的育儿嫂以中年女性为主,在家政公司培训中,她们的母亲角色常常被唤醒,被专业育儿知识重构。但是在实际的工作场域中,一些育儿嫂受到客户的轻视,甚至敌意,被塑造的“专业妈妈”身份受到了劳动关系的冲击,在雇佣中隐藏着的不平等的阶级地位和劳资矛盾,对围绕着“专业妈妈”身份形成的情感维系造成威胁。她们常常于劳动中寄托自己“妈妈”的形象与感情,但雇佣关系使她们不得不清醒克制,因为有些家长们会抱怨孩子和育儿嫂更亲,而且每一段和客户孩子的感情关系都会结束。对育儿嫂来说,这是职业选择中必然要面临和平衡的关系,但养育本身是容易裹挟情感的过程,因此许多育儿嫂无法非常妥善地处理相关情况。
第二,自身家庭中的母亲身份。客户家庭是育儿市场的消费者,育儿嫂是育儿市场的提供者,客户家庭通过雇佣占有与运用,更多地将其转化为个人、家庭发展的资源,育儿嫂更多是被动地参与其中,无法长期陪伴于自己孩子的身边,更无法将培训中学习到的科学育儿知识运用在她们自身的家庭中,她们的母亲角色是缺位的。育儿嫂在面对具有极强社会性别色彩的劳动时,情感常常无处安放。
市场监管中的“盲区”。国家标准委批准发布的《家政服务母婴生活护理服务质量规范》对于母婴生活护理员(如育儿嫂)的年龄、文化程度、服务技能提出了一定要求并做出了等级划分,而执行过程中普遍存在家政市场没有统一的薪资标准、缺少监督与培训机制的问题——接受雇佣的育儿嫂往往是被家政中介机构包装出来的“专业妈妈”,而这样的“专业”身份不能完全适配于客户期待的“妈妈”形象,家政公司的“专业妈妈”形象塑造、育儿嫂实践中的形象呈现和客户期望的形象常常存在着不统一。目前家政市场监管中,部分条例仅仅明确了家政人员入户工作的最低要求,仍然缺少明确育儿嫂的职业范畴、职业伦理准则和职业水平考核规范的条例。中介机构在育儿嫂的培训和管理中也存在着一定漏洞,作为一项入户提供服务、近距离接触客户家庭的工作,部分中介机构明显没有做好员工的背景调查与资格审核,让部分缺乏相关资质、缺少专业道德的人混入队伍、扰乱市场,甚至许多中介只在其中扮演“抽油水”的角色,让新手家庭作为消费者为此买单。
呼吁市场机制完善。育儿家政市场的规范化发展离不开相关部门的重视与支持。各地地方政府、家庭服务业协会、相关妇幼保健从业者们应该积极联合,组织标准研讨会,完善相关管理体制机制,为母婴生活护理员队伍建设提供保障,为其专业能力建设提供支持。同时,适当调整行业的准入门槛,加强职业资格审查,起拟内部基本职业伦理规范,整治行业乱象。家庭服务业协会也需积极推进专业化的培训管理活动,明确培训时长,设置一定考核标准进行检验,亦可与妇幼保健医院、幼儿园等进行合作交流,促进队伍专业素质的提升。
发挥社会工作和社区参与的作用。长期以来,幼儿抚育中的困难一直通过私人化的方式进行解决,家庭可获得的外部支持很少,新手家庭面对层层加码的养育负担感到“独木难支”。将“社会”带回养育实践,可以重构儿童抚育中的各方职责分担,架设被私人化的照料职责与公共生活之间的桥梁,找回整合的力量。社区就可作为这一桥梁。它是处于“家”和“社会”中,是含有公属性和私属性的单位空间,社工可基于新手家庭抚育儿童的共性,对邻里互助、儿童友好空间搭建进行探索,培育新手家庭互助社团,帮助照料短缺的家庭获得在社区内可及的互助网络支持;与街道活动室、体育馆等各类空间达成合作联系,促进资源的使用和儿童发展的结合,形塑儿童友好社区。对于家庭而言,他们能够获得家门口的育儿空间,扩大了与社会生活的关联;对于社区而言,这一以人为本的真实实践能增加社区居民的情感联系与归属。
向外寻求社群互助,向内促进沟通理解。面对育儿焦虑和由此产生的矛盾困难,部分妈妈们自发建立微信群,在网络社群中彼此分享经验与体会,寻求支持与帮助。例如,上海的外地妈妈抱团养娃案例,妈妈们通过线上社区和线下友好空间结合,将私人化的照料纳入公共议题,通过行动让原本的儿童抚养跨越了家庭边界,促进了私人家庭和社区公共的结合,形成了特色的多主体共育文化。新手家庭与“专业妈妈”的联盟也需及时沟通、彼此理解。育儿嫂要在育儿观念、育儿方式、专业知识上和新手家庭信息共享以达成共识,新手家庭要在职责范围和人际交往上与育儿嫂协商界限,促进相互尊重与支持,方能使这一育儿联盟能彼此信任、紧密合作。
育儿嫂进入新手家庭是一种趋势,这一育儿联盟是矛盾频发后轰然解体还是情投意合好比家人,都是双方的共同选择。宏观上需要有关机构做好体制机制保障,微观行动中需要多主体的相互支持与理解,方能让携手育儿不再“难于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