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2）

张锦麒

他睡着了，双手依旧放在键盘上，电脑屏幕亮着，页面是做到一半的工作表格。在一旁看书的男孩，突然感到周围安静下来，扭头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突然眼神一凝，落在了这位中年男人的额间，几缕白发若隐若现，分外扎眼。看着眼前这位疲劳的中年人，男孩鼻子一酸，思绪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来。

怀揣梦想的他，从体制内辞职来到北京闯荡，作为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依然无法逃避现实的无情捶打。同所有北漂一样，他住在一间狭小的平房里，每月只能拿着少得可怜的薪水维持着基本的生活需要，但他仍然吹着口哨上下班。即便是廉价的西服，他也要熨得平平整整，颈间总要系上一条蓝色领带。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眼睛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似乎生活很轻松。那时的他确实年轻，还不到30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在打拼的岁月，他拥有了一段幸福的时光，他的生命中也迎来了一个可爱的小男孩。第一次抱起男孩时，他心里涌起一份责任感，决心把他培养成才。

命运总在考验他。一个家庭的破碎，孩子无疑是最大的受害者。孩子三岁时，男人经历了人生最痛苦的煎熬。夜晚，孩子熟睡之时，他凝视着孩子可爱的脸庞，眼眶微微泛红。他要上班，没有人能帮他带孩子。他痛苦又无奈地决定，把孩子送去托儿所。在托儿所门口，当孩子搂着他的脖子拼命哭喊的时候，他的肩膀颤抖着，他掰开小男孩稚嫩的手，别过脸，慌张地离开。夜深人静，空荡荡的房间，他流下汹涌的泪水。

時光的镜头快速切换。10岁的小男孩回家了，他享受着男人补偿式的宠溺。随着男孩成绩一次次下降，男人板起脸来，甚至动手打了男孩。他强制男孩戒掉游戏，限制上网时间，取消假期娱乐，强迫他每天早起。男人明白，真正的爱是让男孩自强自立！

男孩恨他，恨他限制了自己的自由，恨他对自己过于严厉。这种恨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初三时男孩为中考下定决心努力学习。男孩将思绪拉了回来，目光再次回到男人身上。他双手放在键盘上，已然熟睡，发出轻微的呼吸声。男孩叹口气，轻轻地给他披上外套。

他老了，昔日浓密乌亮的头发变得稀疏灰白，他才40多岁，本应年轻力壮、意气风发，但他承受了太多太多。这个自视甚高的男人，因为倔强耿直错过了很多机会，导致半辈子的蹉跎。他很抠门，舍不得往自己身上多花一分钱，午餐经常是白水煮面加几片青菜，公司加班发的盒饭是他改善生活的可口大餐。可是，为了男孩的未来，他愿意送他进好的私立学校，尽管那昂贵的学费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收入。

男孩轻轻地坐在旁边，不敢打扰他。他静静地望着父亲，心想：他劳累了这么久，在睡梦里，也许能得到久违的放松吧！

（责任编辑/孙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