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

宋昕远

小石村的一个小院里，老槐树无力地弯着腰，久经风霜的树干泛着一层油光，显得熠熠生辉，树顶上翠绿的叶子随风泛起一阵绿色的浪花。

菊儿靠在树干上，踮起脚尖摸着低处的树叶，凉飕飕的。她摘下一片对着阳光看，一条条叶脉像花一样盛开。菊儿举着树叶，跑向不远处的父亲，问：“爹，这是啥？”

父亲看看她手中毛茸茸的叶子，又看看她粉嫩的小脸，露出温柔的目光。他笑了笑，不禁想到，日军袭来，如果自己遭遇不测，女儿孤身一人该怎么办？他摇了摇头，丢下锄头，大步朝女儿走去，说：“菊儿，给爹看看。”

菊儿把叶子递了过去，父亲说：“那是叶脉呀。”

菊儿好奇地眨着眼睛，盯着父亲。

父亲把菊儿抱在怀里，抓起她的手，指着嫩嫩的小手上跳动的鲜活血管，说：“看，这是你的血脉。叶脉是叶子的血脉，支撑着叶子的生命；你是新中国的血脉，支撑着新中国的未来。”

菊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便挣脱父亲的怀抱向老槐树跑去。父亲看着她小小的身影，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说：“菊儿，你要记住，中国人的血脉是永远不会断绝的！”

炮声从身后响起，眼前的一切化作尘土，菊儿惊得不知所措。老槐树缓缓倒下，叶子像冬天的雪一样慢慢落到地上。菊儿被父亲藏到隐蔽处，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几名日军拉走。

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从不弯腰的父亲倒下了，最后吐出几个字：“月亮真亮。”

那一刻，菊儿似乎知道了什么，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先是大哭，然后呜咽，声音渐渐变小，最后安静下来。

天暗了，万物恢复平静。她没有立刻爬起来，而是一直坐在地上。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她走到父亲身边，无声地放下一束沾满尘土的花。

一年、两年，三年……十年过去了，时光荏苒，菊儿在风里雨里慢慢成长起来，她时常想起“血脉”这两个字。这时，她会想到父亲和他的遗言。

十九岁时，菊儿加入了志愿军，越发想知道“血脉”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两年间，她出生入死，了解了什么是革命。每當夜晚来临，她会明白一些之前不能理解的事情，父亲生前的音容笑貌和告诉她的道理似乎越来越生动鲜活。那时她会想起自己参加志愿军的目的——血脉。

一天，同伴问：“菊儿，你短短几年变化这么大，从一个平凡的小女孩变成了英勇的战斗英雄，这是为什么呀？给俺讲讲。”菊儿笑了笑，没有回答。

在一场战斗中，她伏在地面，忍受着干渴和饥饿的折磨，注意力全放在火力点上，一旁的同伴也默不作声地盯着火力点。这时，一个弹包从火力点爆出，他们迅速跳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奔去。

火药接连不断地爆炸，枪林弹雨点燃了夜的一角，鲜血染红了土黄色的沙子，一颗子弹飞过，菊儿感到钻心的疼痛，无力地倒在地上。鲜血从腿上喷出，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她像被黑暗卷进了深渊。

一阵响亮的哭声划过菊儿的脑海，她猛地睁开眼，不远处的一个小女孩放声大哭：“爸爸……爸爸……”手里攥着一朵沾满尘土的花。

一瞬间，菊儿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下午。父亲指着她的手告诉她，她就是新中国的血脉。泪水模糊了菊儿的双眼，她咬着牙，不顾一切地向小女孩奔去，心里大喊着：“孩子，你是新中国的血脉啊。”弹药炸开的一刻，她把小女孩紧紧地护在身下，静静地看着自己化为尘土，甜甜地笑了。

“月亮真亮！”她轻轻地说。

（责任编辑/李希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