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汽车三巨头：停摆、涨薪与自动化

谭伊妮

被誉为“美国汽车三巨头”的福特汽车、通用汽车和Stellantis（标致雪铁龙母公司），今年9月再次被它们的工人架到火上炙烤。

事件起因是，双方就新劳资合同未能达成一致。

在美国，每四年，UAW（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就代表工会工人与汽车三巨头签订一次劳资合同。而上份合同已于今年9月中旬到期了，新合同则迟迟未能成功签订。未签订的原因在于，三巨头无法接受新合同中的要求—包括四年涨薪40%、工作时间缩至四天、提高退休待遇和重新开放闲置工厂等—福特汽车首席执行官吉姆·法利就毫不客气地指出，这些新要求可能会使公司破产。

不过，UAW的主席費恩持相反意见。在他看来，这些要求听起来很激进，但合情合理，“三巨头的利润正在创新高，相信它们可以轻松负担起来”。

为迫使三巨头让步，UAW自美东时间9月15日起宣布罢工，工人们挥舞着UAW旗帜，穿着标有“准备罢工”的T恤，从工厂走上街头游行，三巨头的多个工厂渐渐陷入了停摆。

这是UAW成立88年来，首次同时针对底特律三大车企的罢工。

过去一个月，双方进行了多轮谈判，但依旧未能达成共识，罢工运动持续升级，范围已扩大到20个州，涉及3万多名汽车工人。根据密歇根经济咨询公司安德森经济集团（AEG）在10月16日公布的数据，汽车工会针对福特、通用汽车和Stellantis的罢工造成的经济损失，已达77亿美元。

而据外国媒体10月26日消息，据了解谈判情况的知情人士说，UAW与福特汽车经过谈判，接近达成一份初步临时劳工协议。但情况还不稳定，谈判仍有可能陷入僵局。

罢工潮僵持不下，无论UAW还是三大巨头，谁也不清楚斗争将持续到何时。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里，或许唯一笑得出来的，只有隔岸观火的特斯拉。

保卫饭碗

如同美国其他行业掀起的罢工浪潮，推动工人走上街头游行的，是他们对高通胀、分配不均等现状长期积压的不满情绪。这点从过去4年三大巨头CEO与普通工人的薪酬增幅差距，可窥见一斑。UAW出具的一份数据报告显示，过去四年，美国汽车三巨头的高管们普遍涨薪高达40%，而工人的涨薪幅度仅有6%。

与CEO日益拉大的财富差距是一层因素，更让汽车工人们难以接受的，或许是与父辈生活的差距。据媒体报道，2008年以前，底特律工人的平均工资，包括工资、加班费和假期工资，平均约为每小时40美元，但当时汽车工人的生活质量颇高。

参与罢工的通用汽车工人约翰不满地表示，那时他的父亲单靠汽车厂的工作，就能过上体面的美国中产式生活，有汽车和大房子，每年还能出国度假。而现在他再怎么努力，依旧难以覆盖家庭生活支出和孩子们的教育费用，更别提出国度假。

“我们的工人并未获得他们应得的份额。”UAW主席肖恩在直播中宣称。

所谓应得的份额，不仅指未能跑赢通胀的薪资涨幅，还牵扯出三巨头在 2008年陷入严重的财务危机时，为渡过难关，UAW和工人们在公司为退休人员提供的医疗保健融资和工作保障条款等方面让步的往事。

如今，随着美国制造业的回归，三巨头的财务状况好转，比如，过去十年间利润飙升92%，但是，工人们的薪资待遇和生活质量却未能回到之前的水平。也由此，UAW提出四年薪酬涨幅40%的要求。

基本的薪资和福利待遇之外，UAW对于工人们的未来也忧心忡忡。近年来，美国政府和车企都在大力推进电动化转型，电池工厂相继建造，而传统燃油车制造工厂却不断被关停。

肖恩指出：“三巨头在过去20多年间关闭了65座燃油车制造工厂。”他认为，工人们在向电动汽车过渡的进程中被抛下，未能得到公正待遇。

UAW出具的一份数据报告显示，过去四年，美国汽车三巨头的高管们普遍涨薪高达40%，而工人的涨薪幅度仅有6%。

相比燃油车，电动车需要的零部件更少，也更容易组装，因此需要的工人数量也更少，工作机会也将更少。早在去年11月，福特首席执行官James Farley就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数据—电动车生产比传统车生产所需的人工要少40%。

正如英国经济史家马克·莱文森在《大转折》中所预见的那样，自动化导致技能和手艺贬值，在劳动力市场上，工人的议价能力也相应下降。最好的情况，是工人能通过学习掌握重塑工作方式的新技术；而最坏的情况，则是工人将在领取一笔提前退休金后被迫离职。

为避免后一种情形、保障未来的工作权益，UAW也提出了诸如要求三巨头允许电池工厂工人加入工会、重新开放闲置工厂、为工人提供转岗培训机会等要求。

要知道，由于三巨头的电池工厂多与日韩电池企业合资，所以工人未纳入工会协议保护，他们的薪酬水平也远低于工会成员。肖恩指出，通用汽车在印第安纳州新建的电池工厂的工资水平，仅为俄亥俄州洛德斯敦制造厂工人的一半。

“向电动汽车过渡必须是公正的过渡，电动汽车制造不能成为低工资竞赛。”肖恩表示。

进退两难的三巨头

在UAW看来合情合理的涨薪要求，在三巨头看来却是“催命符”。

汽车研究中心的数据显示，通用、福特和Stellantis的劳动力成本约每小时66～71美元，而特斯拉约为45～50美元。底特律三巨头的薪资成本不仅高于电动车厂商，也高于丰田等没有成立工会的汽车制造商（平均每小时55美元）。

这意味着，如果三巨头答应工会的要求，那么在劳动力成本上将增加450亿～800亿美元，平均下来，每小时的人工成本在150美元以上。

“如果UAW提案是自2019年起生效，那么公司这四年内就不会赚到300亿美元，而是会亏损约150亿美元，现在已经破产了。”福特汽车首席执行官吉姆·法利吐槽道。

尽管2023年上半年福特汽车、通用汽车和Stellantis分别盈利约37亿美元、50亿美元和119亿美元，但它们的产销数据依旧没那么好看，与上个世纪称霸全球的销量和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华福证券数据显示，从2000年至2020年，福特汽车和通用汽车占全球的产量份额分别从13.9%和12.5%下降至8%和5.4%。

产量份额下降的同时，近两年，福特汽车和通用汽车的销量也较去年，双双迎来8%和6.1%的下滑。

三巨头在市场份额上的减少，无疑跟它们落后于全球电动化趋势有关—2022年福特汽车和通用汽车的新能源车销量占比仅约8%。与之相对的是，2022年中国新能源乘用车渗透率在22%左右。

可以说，三巨頭目前面临着内外夹击的困境—工人要求涨薪，电动化转型需要投资，而它们的利润是有限的。

事实上，不少有关分析2008年三巨头濒临破产的报道里，都提到导致三巨头陷入财务危机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它们为工人提供的高福利和高工资成本。

福特汽车传统业务总裁Kumar Galhotra表示，所能给工会提供的条件已经到了极限，进一步让步将损害福特汽车未来的运营以及投资电动汽车等新兴领域的能力。

无论对三巨头还是美国汽车业而言，当下都是其电动化转型的关键时期—更多的美国人开始接受驾驶电动汽车。

市场研究公司“考克斯汽车”的一份报告显示，美国今年第三季度电动汽车销量超过31.3万辆，比去年同期增长近50%。电动汽车在美国汽车市场中的份额达到7.9%，创历史新高。

此前，福特汽车、通用汽车和Stellantis曾发布相关电动化战略规划，承诺到2030—2035年实现全面电动化，并分别计划投资500亿美元、350亿美元和355亿美元用于电动化和相关软件、技术研发等方面。

作为电动车方面的后进生，美国汽车三巨头虽然分别推出了相关业务，但依旧处于亏损状况。比如，福特电动车业务今年上半年亏损已达18亿美元。

可以预见的是，在较长一段时间里，持续的大手笔投入和亏损将成为三巨头电动化转型的主旋律。

如若满足工会的诉求，这三家公司的境况将雪上加霜。

特斯拉渔翁得利？

UAW与三巨头的谈判陷入僵局，于双方而言都不是好事。

UAW方面，尽管早已准备8.25亿美元的罢工基金，但如若拖到11周之后，UAW弹尽粮绝，也很难在这场战争中掌握更多的话语权。

三巨头方面，除了因罢工直接造成的经济损失，它们可能还得承担市场份额被抢夺，以及电动化进程被拖慢的风险。事实上，由于罢工，投资者产生恐慌情绪，自9月中旬以来，三巨头的市值加起来已经蒸发超100亿美元。

通用、福特和Stellantis的劳动力成本约每小时66～71美元，而特斯拉约为45～50美元。底特律三巨头的薪资成本不仅高于电动车厂商，也高于丰田等没有成立工会的汽车制造商。

摩根士丹利的汽车策略师亚当·乔纳斯表示，比起一次性的产量损失，他更担心的是，在未来4年的合同期内，劳动力价格可能会上涨30%～40%，以及美国国内汽车公司将重新调整其电动汽车在岸的投资回报率（ROIC）和回报。

回过头来看，这场UAW与三巨头之间的战争，受益者反而是置身事外的特斯拉。

与备受UAW掣肘的三巨头不同，特斯拉的工人并未加入UAW。这是因为，CEO马斯克非常反对在特斯拉内部筹建工会，甚至曾在纽约解雇过数十名发起工会运动的工人，不过作为补偿，特斯拉工厂的工人可以拿到特斯拉的期权。

去年3月，马斯克还在社交媒体上发文：“UAW从工人手中偷走了数百万美元，特斯拉却让大量的工人变身为百万富翁。差不多的金额，却是截然不同的结局。”

据了解，特斯拉员工股权激励是按照业绩来进行考核的，其收益最高可以占到员工总收入比重的95%以上。而过去十年，特斯拉的股价涨幅超过200%。

正因如此，马斯克才能在罢工潮期间悠闲看戏。

乔纳斯认为，由于三巨头的产量问题，消费者的等待时间将延长，部分消费者可能会转而购买进口品牌或特斯拉。此外，美国科技类博客TechCrunch称，如果UAW罢工持续四周，将“推迟生产时间表和电动汽车规划至2024年”，对特斯拉来说，也是一个积极因素。

此次罢工还凸显了特斯拉的成本优势。本来特斯拉的工人时薪就低于三巨头，经此一役，其工人的时薪差距或许会拉得更大。更何况，特斯拉还有一体化压铸技术，此前有国内媒体爆料，该技术或将让特斯拉Model Y的成本狂降40%。

值得玩味的是，特斯拉在美国的工厂未曾被罢工潮殃及，但远在德国的工厂工人却闹了起来。德国五金工会（IG Metall）指责称，特斯拉工人的薪酬水平比德国同行低了20%。不过，特斯拉很快宣布，将在11月告知工人们具体的涨幅，并强调工厂去年已经涨薪了6%。

这样看来，工人们忙着“打土豪”不亦乐乎，殊不知，特斯拉却在背后成为名利双收的渔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