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则臣的“可见、不可见与跨文化”

2023-11-10 04:50费尔南多·雷耶斯·马塔
北京文学 2023年10期
关键词:玛雅人徐则臣胡安

(智利)费尔南多·雷耶斯·马塔

莫言在访问智利等拉美国家时,曾强调“魔幻现实主义”作家及其他拉美文学的重要人物对他文学创作的影响。莫言说,当时航行在浩瀚的亚马孙河,他想到了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Gabriel García Márquez)和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Pablo Neruda)。他说“拉美作家群星闪耀,我读过不少拉美文学的作品,虽知道只是冰山一角,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启发”。而这次访问中他又坦言,想写几个配得上魔幻现实主义的故事,然而“我们写不出比加西亚·马尔克斯更好的作品了,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写”。

徐则臣与跨文化的承诺

然而,读到徐则臣的《玛雅人面具》时,我们显然看出这位作家决定冒险一试。这篇小说明显有所谓的魔幻现实主义元素的表达,故事充满了与墨西哥仍然遗留的玛雅文明相关的现实,并衍生出一个中国家族的深厚历史。这其中有一个重要的环节推动,即两个相距遥远的文化之间的互动。

我想首先关注创造跨文化性尝试这个事实。它是一个中国人眼中古老的拉丁美洲现实;是一个最终在中国家庭变迁历史中求得答案的漂洋过海的谜团。某种意义上徐则臣的故事是开创性文本,揭开了现实几乎不存在的事物的帷幕。

许多旅行家、作家和艺术家走遍了中国,他们用情感和记忆创作了各种书籍、绘画或图像。诗人巴勃罗·聂鲁达曾说:“长江宽阔而平静,时而航道变细,小船勉强穿过它巨大的峡谷……地球上很少有如此美丽的风景,或许气势磅礴的高加索大峡谷或我们那孤独庄严的麦哲伦海峡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当然,巴西伟大小说家若热·亚马多(Jorge Amado)和画家大卫·阿尔法罗·西凯罗斯(David Alfaro Siqueiros)也到访过中国,像许多其他来到中国的拉美人一样,他们观察、支持并讲述中国如何走上千年民族新阶段的道路。他们中的许多人受到何塞·万徒勒里 (José Venturelli) 的热情和与中方友好联结的鼓舞。这位智利画家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不久,就已经作为中国的使者,邀请拉丁美洲大陆的艺术家和知识分子来访中国。尽管他们所写的一切都很有价值,但并没有达到徐则臣的高度:站在拉美大陆释放自己的想象力,从沉浸在玛雅世界的故事出发,推进一个与他的祖国中国的想象和信仰相结合的故事。

这种跨文化行动是一种有待进一步发展的实践。国家间开展文化交流计划,中国与拉美国家进行交流,拉美各国也试图通过展览、电影周和乐队来培养在中国的影响力,这是对增进双方相互了解的重要贡献。但在全球化的世界中,似乎还能构想其他可能性,在颇有启发和具有联系的创作中共同前进,或创造暗示不同世界的故事,就像《玛雅人面具》所做的那样。这也是电影制作、音乐创作、长篇和短篇小说混合想象的文学可以做的事情,这些想象在数字世界中逐渐变得不再遥远。正如我们在一些文章中所说,它正在从文化交流转向“文化合资”。

可见与不可见

在我看来,故事中心的一句话决定了故事的所有象征意义。在仔细观察了那个几乎不为人知的金字塔之后,这位中国游客问导游胡安,为什么知道它的人这么少?胡安说:“是人就有盲点,眼睛并非任何时候都看得见。”这句话的背后打开了一个可供分析的世界,在不同文化之间以及生活在世界许多地方的公民身上,都有这种现实的见证:有些人只看对方,却看不到对方的真实面目。

很多时候,新来的移民、外国人,以及“他者”也有盲点和目光短浅的时候。怀疑的目光让位于“盲点”,这种不稳定的目光也让对对方的理解不够稳定。随着世界变得全球化,了解和理解来自不同文化人的挑战变得更加持续。对于拉美人和中国人来说,都有一个需要跨越的障碍:不要用刻板印象来看待对方。的确,我们是不同的,但同时我们也有十分突出的相同点,并能将这种相同点变成一个共同的项目。正如我们肩负着关爱地球、保护生物多样性的共同任务一样,因为拉美和中国的生物多样性一样丰富,但都面临着许多风险。

拿徐则臣的这个故事来比喻,优秀手工木匠雕刻的面具可以看作是墨西哥的,也可以看成是中国的。两者都有一些共同点,即它们都在讲述着遥远的人文历史,却有着古老的文化亲缘。

但是《玛雅人面具》这个故事也让我们进行另一种反思:眼睛以为看到的事物,实际上却并不存在。正如专家所说,任何人都可以体验到某些想象(幻觉),而这并不意味着病态,它指的是对真实的外部刺激的错误感知或误解。例如,远远看到一个东西像是动物,但当你认真观察,发现它只是棵植物;或者在黑暗的街道上,一道阴影被当成一个人。这种类型的解释导致许多作者将错觉定义为低知觉清晰度和强烈情绪状态相结合的结果,还有所谓的视错觉。

故事中这种情况变得更为戏剧化。在叙述者将胡安带领他游览金字塔的视频发送给父亲后,父亲与他产生了另一次交流:

“录像里谁在说话?”

我回:“胡安啊。镜头里的那个玛雅人,面具就是他做的。”

“哪有什么玛雅人?”

我刚要回,微信语音电话打过来了。

“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我爸说,“你确定他是什么玛雅人?”

“当然是玛雅人。您说什么?人影都没见着?”

“就是没人。”

我把语音电话挂着,查看发给我爸的视频。果然没人。前前后后又拖着看了三遍,真的没人。后背上唰地出了一层汗,像身上突然长出了毛。天地良心,我的镜头完全是追着胡安走的,不是他的正面,就是他的背影。他的声音在,但人不见了。

这种我们愿意发誓说一个东西存在而它却不存在的现象,在各个领域都不乏例证。从最日常的“我发誓我把钥匙留在这里了,我刚才还看到了它们”;到社会或政治领域中最广泛的“一切都表明我们会赢得这件事的选票”。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结局,穿插著情人如何相信他心爱的人死了,反过来她却看到心爱的人死在她怀里的假设。古代哲学家已经意识到感知世界、现实世界和用语言表达的世界之间的这种差异,理解他们的方法可能是整个历史上存在的各种哲学的基础。

这则短篇从一个真实的证据开始:“那段录像很多朋友都看过,我没有瞎说。录像中,那座倾圮的金字塔废墟一样瘫在奇琴伊察。可能找起来有点麻烦,本地人也未必知道,但我相信它在。千真万确。除了金字塔,除了通往金字塔顶端的隐约小路,以及石头与土堆间的荒乱草木,只有画外音般植入的解说。”

有一段记录,向导胡安不在视频中,只剩下一个陌生的声音,唤起了父亲对永远失去的兄弟的记忆。但到故事最后,真相浮现,它涉及存在的和不存在的事物:

“照我的描述,出版商雇了一名当地的向导,驱车到了那条砂石路的尽头。他看到了那块大石头,但左转进热带雨林后,披荆斩棘走了两个半小时,也没发现哪儿有林中空地,更没见着视频里的那座金字塔。”

可是如何解决?如何解释那些不再存在的,即使现代设备记录了它的现象? 短篇将这一疑问投射至神秘领地,这一问题没有答案。但又出现一种可供探索的可能性:暂时没有答案。这是一个面向未来的故事,就像今天潜伏的许多假设一样,等待着如何审视它们的眼睛前来揭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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