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平
就像张定浩在本期专辑文章《文珍与热情》中精准指出的,“热情”是理解文珍小说世界的关键词。张定浩一文,以作者熟稔的诗性语言,展现出文珍小说世界温柔而平静的力量。如该文所分析的,文珍小说证明,只有诚挚和为己的写作,才有可能抵达真正的普遍与广阔,同时它们也再次证明了文学所具有的修复人类生存处境的力量。而将文珍小说区分开来的,不仅仅是故事,更是那些和不同言说之物并生并行的各异文体,这也是文珍的特殊力量,使她的小说在具备很强辨识度的同时又少有重复之感。她的每一次写作似乎都是重新彻底的一次交付,将自我交付给世界,令故事、人物、语言和形式在写作的烈火中锻造成不可分割和独一无二的整体。
李云一文,意图脱离“性别”和“情感”视角,从社会事件出发进入对《找钥匙》一文的解读,建立起文本内外的关联,挖掘文珍对现实的关注和思考。通过讨论劳动力的“异邦人”属性与消费者的“新穷人”特质,还原了文本中诸多看似不同阶层和背景的北京暂居者或漂泊者的内在趋同,并捕捉写作中时常出现的“意外”与“中断”的细节,将之视作文珍为小说中的人物打破同质社会的功利循环赋能所做的一种尝试。同时,亦指出如何在更大的视野中突破习以为常的生活世界和经验框架是文珍写作需要进一步处理的难题。
何卓伦将文珍的爱情小说纳入与“五四”时期青年自叙传传统相呼应的关系之中加以定位,进而探讨在两个时代青年群体间结构性重复的苦闷与精神危机的历史内涵。文珍的创作道路以爱为开端,并且作为一个母题延续到其后的作品之中,然而其笔下的人物却总是陷入“渴望爱却得不到爱”的精神困境之中。在这种精神苦闷与恋爱悲剧相交织的双重主题之下,是围绕着80后北漂都市青年的“21世纪时代病”,而生活的殖民化、原生家庭缺陷造成个体的原子化、世界的去政治化与去历史化则是让爱消失的重要原因。因而,如何走进他人的世界,与他者建立起情感上的连接,用爱的抵抗来打开政治的维度,既是文珍探索写作道路的关键所在,也是文珍和她的读者们共同面对的历史难题。
李晓晴关注到文珍小说带有新媒体时代偏重世俗知解力的特征,进而从“散文化”的文体理念与“火柴盒”的幻灭诗学两方面来打开文珍小说的形式构造。一方面,“散文化”的文体特质是文珍对社会动态的观察与整合,也是其对内在经验、对自我与他者关系的反复审视;另一方面,文珍小说这种“散文性”悖论地牵动着“诗性”瓦解的经验内核,个人的诗性追索总是回落到散文世界的日常。因此其文学张力即在于诉诸散文体寻求诗性,让现实与理想、散文与诗不断相互遭遇,产生出幻灭的深刻美感。从文艺青年的写作到文艺工作者的写作,文珍试图重新确立诗与真,修复自我通向他者的可能,却不得不宣告散文世界牢不可破。携着现代独白者的挫败,文珍仍在寻找一条对抗虚无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