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振兴背景下的语言调查与语言生态建设研究

2023-11-02 02:28
江西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23年3期
关键词:普通话受访者方言

张 琴

(玉林师范学院,广西 玉林 537000)

乡村振兴战略是党的十九大作出的重大决策部署,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要全面推进乡村振兴,乡村振兴问题正日益受到学界和社会的关注。《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中提出:“乡村振兴,生态宜居是关键。”生态文明不仅包含自然生态环境,也包含语言生态环境。语言是一种社会现象,是社会变化发展的真实反映。构建和谐的语言环境,对于培育文明乡风、良好家风、淳朴民风,不断提高乡村社会文明程度具有重要作用。乡村教师作为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生活或工作在乡村,是乡村治理的一股重要的力量,是实现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的重要保证。对此,本研究以兴业县乡村教师作为对象,展开语言调查,就乡村振兴背景下的语言生态建设做进一步的探讨。

一、调查基本情况

(一)调查对象的基本情况

广西兴业县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东南部,玉林市西北部,辖13个镇。根据统计数据显示,2021年兴业县地区生产总值196.63亿元,人均地区生产总值38601元,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7706元[1],远低于全国人均国内生产总值(81370元)和全国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18931元)[2],也低于玉林市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9635元)[3]。从经济发展数据可以看出,兴业县的经济发展低于玉林市其他县,也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当前兴业县的乡村经济发展处于欠发达阶段,当地政府正扎实推进乡村振兴工作。兴业县在乡村振兴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典型性。

兴业县有农村中小学校有180多所,任教教师约5000 人,乡村教师人数比较庞大。选择乡村教师作为研究对象,开展语言调查研究,对于探讨乡村振兴背景下的语言生态建设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课题组在兴业县教育局的帮助下对兴业县的乡村教师开展了语言调查。

(二)调查方法和基本数据

本次调查通过问卷星发放调查问卷,再结合个别访谈。调查乡镇的选择以随机抽样为主,调查对象为生活或工作在兴业县农村的中小学教师。调查共发放问卷1726份,回收1726份,有效问卷1594份。调查内容涵盖语言使用状况、语言态度、外语水平等方面。被调查者的资料包括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出生的地方、最早习得的语言等。问卷的部分问题参考了中国语言文字使用情况调查领导小组办公室编的《中国语言文字使用情况调查资料》。在被调查对象中,男性459 人,占比为26.59%;女性1267 人,占比73.41%。18-29 岁310人,30-39 岁347 人,40-49 岁691 人,50-59 岁341人,60 岁以上7 人。在受教育程度方面,大专及以上学历占92.93%。

二、调查结果分析

语言生态学将语言研究的视野直接投向广阔的社会环境和具体的语言事实,注重用新的语言生态学的理论和方法解决当前现实社会中的语言问题,尤其是世界语言系统中语言生态格局中出现的新问题,例如强势语言与弱势语言问题、语言濒危与语言消亡问题、语言接触中的语码混用与语码转换问题、人们的语言态度与语言转用问题、人口迁移与语言的影响问题、社会的语言生态对策问题等等。[4]基于前人的研究,本文认为语言生态主要集中在语言使用状况、语言能力以及语言态度上。本文也主要从以上几个方面对乡村语言生态情况开展调查研究,调查的结果来源于问卷星。

(一)语言使用现状

在言语交际活动中,人们往往会根据谈话对象与交际场合的不同,做出不同的语言选择。在对兴业县乡村教师的语言使用情况进行调查时,我们主要关注乡村教师的双语现象以及在使用方言与普通话时的语码转换现象。

1.双语现象及语码转换

“双层语言现象是指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在不同的场合,使用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的方言,或者在甲场合使用某种方言,在乙场合使用标准语,口头表达或交流思想。”[5]64根据这一描述,兴业县乡村教师存在着“双层语言现象”,双语指的是本地方言和普通话。

语码转换是指说话者在对话或交谈中,从使用一种语言或方言转换到使用另一种语言或方言。[5]103乡村教师在实际的语言交际中也会根据交际的场合、交际对象及语言环境的不同,在普通话与方言之间进行语码转换,以取得最佳的交际效果。

表1 乡村教师在家庭领域的语言使用情况(%)

表2 乡村教师在公共领域的语言使用情况(%)

由上表可见,在家庭生活领域和公共领域,乡村教师能自如地使用普通话和方言进行表达和交流,这说明乡村教师普遍具备双语能力,且能在两种语言之间自如地切换。乡村教师在家庭领域和公共领域的语码选择通常会受到不同的交际场合以及交际对象的影响。与父母、配偶和子女的交流是家庭内部的交流,属于非正式的场合。而集贸市场、医院、政府和单位则属于公共场合。从调查结果我们可以看出在家庭领域方言使用比例最高。同样是在家庭领域,在与不同的家庭成员进行交流时,方言与普通话的使用也有所差异:与父母交流时80%以上的受访者选择使用方言;与配偶交流时,经常使用方言的受访者降至54.4%;与子女交流时使用方言的受访者降至24.97%,这与交流对象为父母的语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公共领域,乡村教师的语码选择也与交际的场合有密切关联。在集贸市场这样的非正式场合,被调查者倾向于选择使用方言。而在医院、政府部门和单位这样的正式场合,普通话的使用占据着绝对优势。到政府部门办事时93.57%的受访者选择普通话,在单位谈工作时90.9%的受访者选择普通话,到医院看病时90.85%的受访者选择普通话。

(二)语言能力

语言能力主要考察的是乡村教师使用普通话的能力、外语能力以及语言学习情况。

1.乡村教师的普通话水平

我们在问卷中将普通话技能水平划分为“很熟练”“比较熟练”“一般”“不太熟练”“很不熟练”五个级别,从“听”和“说”两个方面对乡村教师的普通话水平进行了考察,调查结果如表3所示。

表3 乡村教师的普通话水平

从以上数据可以看出,55.62%的受访者认为自己能熟练地使用普通话,38.47%的受访者认为自己比较熟练,但发音不太准确;4.63%的受访者认为自己普通话水平一般;1.04%的受访者表示自己不能熟练地使用普通话进行交流。

2.乡村教师的外语能力

在对乡村教师的外语能力进行考察时,我们着重考察了乡村教师的外语会话能力和外语阅读能力,调查结果如表4、5所示。

表4 乡村教师的外语会话能力(%)

表5 乡村教师的外语阅读能力(%)

由表可见,乡村教师的外语能力与普通话能力相比处于一个较低的水平,65.93%的受访者表示自己仅会说一些问候的话,14.12%的受访者表示不具备外语的会话能力。45.67%的受访者表示自己能看懂简单句子,24.65%的受访者表示自己不具备外语阅读能力。

3.语言学习

对乡村教师的语言学习情况主要考察了普通话学习的途径和学习难点两个方面。在普通话学习途径方面,乡村教师学习普通话的途径多样,其中通过学校学习普通话的比例高达83.08%,其次是通过社会交往(8.11%)和看电视听广播(4.06%)。

乡村教师普通话的学习难点也有多方面,调查结果显示语音学习是最难的,56.55%的受访者表示受母语影响不好改口音,30.36%的受访者表示没有说普通话的语境,周围的人都不说,说普通话的机会少。

(三)语言态度

语言态度是指个人对某种语言或方言的价值评价和行为倾向。语言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语言行为。影响语言态度的因素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语言的社会地位,二是使用这种方言在实际生活中的必要性,三是语言感情倾向有时候可能导致提高对家乡话的价值评判。[5]83-84在本次调查中,我们主要考察了乡村教师对普通话、方言的态度。

1.对普通话和方言的态度评价

关于乡村教师语言态度的调查分别从“好听”“亲切”“有社会影响”和“有用”四个维度进行考察,受访者分别对方言和普通话进行语言评价,每个问题的选项按总加量表的方法设为五个等级,并从低到高依次赋值1-5,从而计算出方言和普通话在“好听”“亲切”“有社会影响”和“有用”四个维度的均值,统计结果如表6所示。

表6 普通话、方言语言态度评价均值表

上表中的数据显示,普通话在“好听”“亲切”“有社会影响”和“有用”四个维度的平均值均高于本地方言,这有点出乎我们的意料。在以上四个维度中,本地方言在“有社会影响”这一维度上的平均值最低,且与普通话的平均值相差较大。这表明,受访者普遍认为本地方言的社会影响力不如普通话。普通话在“有用”这一维度的平均值为4.81,意味着普通话的社会功用得到了受访者的普遍认同。普通话是我国的国家通用语言,在社会上具有很高的声望。乡村教师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虽然工作生活在乡村地区,但普通话就是他们的工作语言,普通话在工作和生活上发挥了比本地方言更大的社会作用,也能带来更高的社会地位,这些因素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乡村教师对于普通话的语言态度。

2.语言期望

语言期望主要调查了乡村教师对子女在普通话和外语学习方面的期待和愿望。

表7和表8显示,受访者对子女的语言期望中,80.53%的受访者希望子女能流利准确地使用普通话。而对于外语的学习,87.01%的受访者表示非常希望自己的子女学习一门外语。这也从侧面反映了乡村教师对不同语言的态度,一般而言,对某种语言的学习需求和学习期望越高,其对该种语言的态度评价也就越高。

表7 对子女普通话学习的期望

表8 对子女外语学习的期望程度

(四)分析与总结

通过对兴业县乡村教师的语言生态状况进行调查,发现兴业县乡村地区的语言生态状况有如下特点:

第一,兴业县乡村地区普通话推广普及工作成效显著。乡村教师对于自己的普通话能力积极评价较高,普通话在乡村教师的日常生活和工作中发挥着越来越积极的作用。在家庭领域,呈现着普通话使用增多、方言使用减少的趋势。在公共领域的正式场合,普通话的使用占据绝对优势,而在公共领域的非正式场合,方言的使用率较高,方言在当地具有较大的存在空间和使用价值。

第二,兴业县乡村地区普通话推广质量有待进一步提高。调查发现,近一半的乡村教师认为自己的普通话发音不标准,存在着较重的口音,尤其是50岁以上的乡村教师普通话能力相对较差,在普通话的学习方面存在着较多困难。

第三,乡村教师对语言学习有着较为强烈的需求。在对乡村教师的语言态度进行调查时我们发现,在“好听”“亲切”“有社会影响”和“有用”四个维度上,普通话的平均值均远高于本地方言,这说明他们对普通话的认可程度非常高,同时他们有着非常强烈的语言需求,他们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学好用好普通话,也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学好一门外语。

第四,普通话的推广和普及对方言的发展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影响。在调查中发现,70.34%的受访者与子女交流时使用的是普通话,这说明在家庭领域中,一部分年轻人失去了学习本地方言的语言环境,这部分年轻人有可能会慢慢地放弃方言的使用,这对于传承和发扬乡村优秀传统文化,涵养乡村人文精神,加强情感联系和文化认同是不利的,值得关注。

三、乡村语言生态建设的实践路径

20 世纪70 年代,学者豪根提出了“语言生态学”的概念,他将语言和言语社区与生物和生态环境作隐喻类比,关注每种语言与其所处言语社区环境之间的关系。语言是社会的产物,它随着社会的产生而产生。语言也是一种社会现象,反映着社会的发展变化。语言还是文化传承的载体,是文明积淀的重要方式。语言生态和自然生态共同构成了社会生态,和谐的语言生态对于构建社会生态文明不可或缺。陈章太先生在《构建和谐语言生态》中提出:“语言生态系统是自然语言生活的基础,建设和谐语言生态是研究、制定语言政策、语言战略和语言规划的重要而紧迫的任务”。[6]和谐的语言生态应该是以语言多样性为理念的语言规划[7],要让使用不同语言和不同背景的人能够平等交流、增进理解、相互学习,保护语言文化的多样性。乡村振兴背景下的乡村语言生态建设要在坚持普通话国家通用语言法律地位的同时,将推普和方言传承相结合,处理好乡村语言生态与乡村振兴的关系,发挥语言服务在乡村经济文化发展中的积极作用。

第一,建设良好的乡村语言生态,要对重点人群进行精准推普,进一步提高乡村居民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能力。冯广艺在《生态文明建设中的语言生态对策》一文中提出:“语言规范是良好的语言生态环境能够可持续发展的前提”。[8]和谐的语言环境要处理好国家通用语言和方言的学习和使用关系。普通话作为国家通用语言,代表着“规范”和“标准”,其在经济社会生活中发挥着越来越积极的作用。在广大的乡村地区,经济和教育基础相对落后,再加上汉语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的影响,乡村居民的国家通用语言能力普遍较低。在调查中我们发现,有近一半的乡村教师认为自己的普通话发音不标准。在对当地教育局相关工作人员的访谈中我们了解到该县目前还有很大一部分乡村教师普通话还没有达到相关要求,教育局已安排了多次普通话培训,但是培训效果并不理想,普通话培训的压力较大。全国普通话推广宣传周自1998年开始实施至今已经开展了25届。多年的推普工作对于普通话的推广普及起到了良好的推动作用。但是在广西这样的少数民族聚居地,普通话的推广普及质量还有待进一步提高。乡村教师的普通话实际水平和测试等级存在偏差。在调查中我们发现,50岁及以上的乡村教师普通话能力相对较差。究其原因是50岁及以上的教师在接受教育阶段并没有要求必须使用普通话,参加工作时教师岗位对于普通话水平也并没有做硬性要求。因此这一年龄段的乡村教师存在着说不好普通话或者普通话不标准的情况。当地教育行政部门应对这部分重点人群进行精准推普,通过政府采购等方式组建推普团队,开展脱产培训、送培送教、远程自学等方式开展专项培训。加强对乡村中小学教师普通话水平的常态监测和能力提升,以点带面,切实提升乡村居民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运用能力。

第二,建设良好的乡村语言生态,要结合乡村居民的语言需求,为他们提供语言服务。在调查中,我们发现兴业县乡村教师对于语言学习的需求和期望较高,但是自主学习语言的途径较少,相关职能部门可以为乡村教师提供语言教育培训和文化服务。如将学历教育与职业技能相结合、语言技能培训与家庭语言咨询相结合等方式,提高乡村居民的普通话和外语能力。在提供语言文化服务方面,可以发挥乡村教师的主观能动性和优势。乡村教师工作或生活在乡村,他们熟悉乡村、了解乡村,是乡村社会治理中的一股重要的力量。乡村教师素质较高,多才多艺,有关职能部门可以联合乡村教师开展形式多样的乡村文化活动,为当地农村的电商人员、进城务工人员及农村妇女等群众提供语言服务,传播语言文明意识、规范意识,在潜移默化中提高乡村居民的语言文化素养。

第三,建设良好的乡村语言生态,要保护传承好乡村语言,发挥语言的文化传承功能。语言是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当今社会人员流动性较大,大量的乡村居民进入城市工作、学习和生活,城市语言强势下乡,本地的汉语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的使用空间受到了一定的挤压,乡土文化传承日趋式微。语言保护是一个系统性工程,而乡村自身对于语言保护的自觉意识是缺乏的,也没有足够的能力进行评估和保护。乡村语言保护需要外部力量介入,尤其需要行政部门的主导。结合近年来国家语委开展的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当地行政部门可组建专门团队,全面记录描写乡村语言,建立乡村语言有声档案,编写乡村语言志,建立村史馆、乡村民俗馆等,为乡村留住乡音,让乡民留下乡愁。乡村语言保护更多依赖外部力量的推动,乡村语言传承则更依赖内部作为。语言传承必须和乡民生活以及乡村社会结合起来。在家庭领域,作为家长要积极转变观念,重视方言的文化传承作用,在家庭中营造说方言的语言环境,在家多和孩子讲方言,鼓励孩子学说方言,让孩子从心底对自己的母语产生认同感,让方言在孩子的心中扎根。从社会层面看,乡村语言传承还应与地方戏曲、俗语民谣等乡村优秀语言文化资源形结合,与地方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相结合。比如鹩剧是兴业县的一种地方戏曲,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每逢重大节庆村里都会邀请鹩剧团来唱戏。兴业八音是玉林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当地人在婚丧嫁娶等重要日子,都会邀请八音演出队来热闹一番。此外兴业县还有丰富的民谣,都朗朗上口。这些丰富的语言文化资源都要依靠母语进行传承。当地文化管理部门可通过广播电视、互联网等方式宣传这些地方戏曲、本土民谣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切实提高乡村居民对乡村语言文化传承的自觉意识,让乡村文化传承推动乡村语言的保护和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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