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越
1943 年,《兄妹开荒》剧照
“王大化”是谁?当下,除了文学和艺术领域的专家学者以及学生,知道他的人可能不多,知道的可能会立即想起秧歌剧《兄妹开荒》:“哦,就是那个写《兄妹开荒》的。”或者会说:“哦,就是那个演《兄妹开荒》的。”
确实,王大化这个名字是与著名的秧歌剧《兄妹开荒》紧密相连的,但他的贡献与影响并不仅限于此,还有一个经历更为丰富、轮廓更为饱满、形象更为光辉、才能更为多样的王大化。可以说,从在北平投身“一二·九”学生运动起,年仅16 岁的王大化就以左翼文艺青年的身份自觉加入时代进步的潮流;到革命圣地延安后,他在戏剧表演上崭露头角,以文艺先锋的角色汇入新秧歌创作与演出的艺术浪潮之中,创作和演出了以《兄妹开荒》为代表的众多秧歌剧,为艺术民族化的探索与实践作出了重要的贡献,成为延安家喻户晓的“明星”和边区的文教英雄。
简言之,王大化是当之无愧的“人民艺术家”,也是在当下有待重新深入认识的优秀革命文艺工作者。让我们先从不同时期出版的《辞海》艺术分册中的“王大化”词条说起吧。
1961 年版《辞海》试行本的艺术分册如此表述:
我国新歌剧创始人之一。著名演员,中国共产党党员。山东潍县人。抗日战争时期在延安从事戏剧工作。1942 年参加延安文艺座谈会后,深入生活,向民间艺术学习;并积极参与新歌剧运动,是新歌剧《白毛女》首次演出的导演之一,并在秧歌剧《兄妹开荒》中成功地塑造了青年农民的形象。[1]
1980 年版《辞海》艺术分册的内容略有调整:
演员。中国共产党党员。山东潍县人。抗日战争时期在延安从事戏剧工作。1942 年延安文艺座谈会后,深入生活,向民间艺术学习,致力新歌剧运动,是《白毛女》首次演出的导演之一;在秧歌剧《兄妹开荒》的创作和演出中成功地塑造了翻身农民的形象。[2]
1988 年版《辞海》艺术分册的内容如下所示:
演员、木刻家。山东潍县人。早年曾在南京国立戏剧学校学习。1936 年参加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不久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抗日战争爆发后曾在成都从事木刻创作,并任中共成都区委书记。1939 年赴延安从事戏剧工作。1941 年任鲁迅艺术文学院戏剧系教员。1942 年延安文艺座谈会后,深入生活,向民间艺术学习,致力新歌剧运动,是《白毛女》首次演出的导演之一;在秧歌剧《兄妹开荒》的创作和演出中成功地塑造了翻身农民的形象。1945 年赴东北解放区从事文艺工作。翌年因车祸去世。[3]
1961 年版的词条主要强调了王大化在延安从事戏剧工作,在参加延安文艺座谈会后,深入生活,向民间艺术学习,积极参与新歌剧运动,并从“新歌剧《白毛女》首次演出的导演之一”和“在秧歌剧《兄妹开荒》中成功地塑造了青年农民的形象”这两个方面简要概括了他在戏剧方面的成就与贡献。相比1961年版的表述,自1980 年版起,可能为了更加客观起见,删去了“我国新歌剧创始人之一”以及演员前的“著名”,关于《兄妹开荒》的内容也有所修订,将创作与演出相提并论,强调王大化不仅是首演者,更是创作者,这自然更为准确。更为突出的是将此前的“成功地塑造了青年农民的形象”改为“成功地塑造了翻身农民的形象”,从“青年农民”这个较为一般化的表述变为“翻身农民”这个更具政治内涵的表述,自然是在强调作品中人物形象的阶级属性。在1988 年的版本中,增加了有关王大化在南京国立戏剧学校学习、入团和入党以及抗战期间在成都的经历等生平事迹。
纵观这三个不同时期关于王大化的词条内容,在体会这些带有时代色彩的认识与表述上的差异之后,我们可以对王大化其人获得一个初步的认识。若从时代潮流中进步青年的文艺生涯这一角度来看待王大化,那么我们会发现,年仅27 岁就不幸去世的这个年轻人,无论从党性觉悟还是艺术素养来说,都堪称时代翘楚、青年楷模,他从左翼文艺青年成长为党的文艺工作者的经历也是具有典范意义的。当我们回顾他那短暂而又辉煌的一生时,总是不自觉地假想,若是天假以年,这个才华横溢的青年人该会为人民文艺事业作出多少贡献啊!历史无法假想,在扼腕叹息的同时,我们有责任也有义务让更多的人了解王大化,因为了解越多就会越发认识到,他是值得我们感佩和尊敬的,理应为我们所缅怀与铭记。
1919 年6 月13 日(农 历 五 月十六),王大化出生在山东潍县东关(今潍坊市奎文区),乳名为“制”,“意在抵制帝国主义的侵略,抵制日货”[4],曾用笔名端木炎、炎、韦静之、韦路、路韦、丁,因其曾学习过拉丁化新文字[5],木刻作品多署名“D.X.”[6]。
王大化的家庭是当地的书香门第。他的外祖父杜佐宸(字紫庭,1859—1935)于清末加入同盟会,系潍县早期革命党人,在当地提倡新式教育,积极创办私立学堂,曾被推选为潍县教育会会长,曾任荣城县民政长(知县)[7]。他的父亲王象五,1921 年加入王尽美组织的山东共产主义小组,后为王尽美担任支部书记的中国共产党山东区支部成员[8]。他的兄长王大彤(笔名陈叔哲,1916—1966)1933 年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1936 年肄业于北平中国大学经济系,为“北平学联”负责人之一,参与领导了“一二·九”和“一二·一六”学生爱国运动,1936 年1 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后任北平民族先锋队西城区总务、中共北平东城区委书记等[9],是王大化最初走上革命道路的领路人。
1924 年,因父亲应邀赴青岛四方铁路小学任教,王大化与兄长随父母来到青岛。1926 年,父亲应时任山东省教育厅厅长何思源邀约,前往山东教育厅任职,王大化与兄长又随父母迁居济南,住新东门外七家村。1927 年,王大化进入山东省立第一实验小学读书,在此认识了于增俊。王大化家乡的木版年画很有名,幼年时他就很喜欢在集市上看木刻艺人制作年画[10]。上小学期间,据说他还喜欢拓碑文、听凤阳花鼓[11]。
1931 年8 月,王大化进入济南育英中学,为第十三级二班学生,家住“济南十亩园十二号”[12]。在校期间,他与同级一班学生姚黎民相识,过从甚密,二人曾相率到南京参加山东学生“九一八”反蒋请愿运动。11 月初,他与姚黎民、于国霖随山东省学生联合会领导下的济南市学生代表一起乘火车到达南京,参加请愿活动,十天后被军警押送返回济南。从育英中学毕业后,1934 年9 月,王大化入读济南师范学校[13]。
就在1934 年上半年,王大化结识了从南京来济南的凌子风,并成为好友。凌子风在济南停留一段时间后,前往南京报考当年刚成立的国立戏剧学校[14]。次年,王大化考上同一所学校,两人成为校友,他们后来又在延安相聚,得以再续友情。
1935 年秋,经兄长王大彤引荐,王大化转入北平艺文中学高中部就读[15]。“那时正值‘一二·九’学生救亡运动前夕,他在艺文中学开始接触进步思想,积极地参加了‘一二·九’学生救亡运动。”[16]在校期间,王大化曾加入学校的“艺术研究会”[17]以及1934 年重组后的“北平木刻研究会”[18]。据姚黎民回忆,“这时大化在南长街南口艺文中学艺术班读书(主要是自学,学校采用美国新教育制道尔顿教学法)。大化很满意这座学校,读了不少文学艺术书籍,自学木刻,交识了当时在北平从事木刻的刘岘”,还“在艺文中学组织时事讨论会,他和崔作禄一道活动,通过与同学讨论时事,劝说学习拉丁化新文字”[19]。
在艺文中学期间,王大化还参与了北方“左联”的活动。据谷牧回忆,他在1935 年秋恢复党的关系后,就接受了谷景生布置的任务,要以办刊方式来重新组织文艺界力量,于是参与创办了《泡沫》杂志[20]:“以这个刊物为阵地,我们逐步与一些进步文艺刊物和进步青年发展了联系,如伍石甫、秦川办的《榴火》,路一办的《大路》(《世界日报》副刊),还有木刻家金肇野(《北平新报》副刊编辑)、王大化等人。”[21]1936年4 月1 日出版的《令丁》创刊号上刊登了王大化的木刻《在战壕里》及为雷金茅小说《被烙者群》所作木刻插图,这个刊物也是北方“左联”成员创办的[22]。
1936 年春,王大化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当年7、8 月间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据王大化的入党介绍人邓力群回忆,“大概是1936 年七八月间,王大彤向我传达了党中央的一个通知。他说,党中央作出决定,撤销共青团的组织,以前入团的团员统统转为党员,不要候补期,团龄就是党龄”,“王大彤的弟弟王大化和表弟是艺文中学的学生。他们也入了团,这时也转党了”[23]。
1936 年7 月,王大化“因为在展览会上展出纪念郭清的木刻《抬棺游行》被宋哲元通缉,乃离平南下”[24],“回到山东,又上南京,上海跑了一趟”[25]。
1936 年9 月,王大化考入南京国立戏剧学校,为该校录取的“旧制”“正科生”。据王大化的妻子任颖回忆,王大化在校学习美术及舞台装置,课余从事新文字工作。同班同学有项堃(原名王象坤)、石联星(石莲馨)、牧虹、骆文宏、石羽等。在校期间,他曾参加曹禺编剧并执导的《镀金》(又名《迷眼的砂子》)的演出[26],还参加过讽刺喜剧《视察专员》[27]以及《威尼斯商人》[28]等剧的剧务工作。
关于王大化在南京国立戏剧学校学习和生活的情形,他的同届同学骆文(即骆文宏)在回忆文章中曾有所提及,“我是1936 年夏在南京国立戏剧学校报到处结识大化的”,“当地下学联组织鲁迅先生逝世追悼会之后,南京气氛越发险恶。大化和地下学联同志一起去农村演出、教歌。我们也把书籍、文字材料作了转移。其中有大化和群众通信的信稿,是用拉丁字写在日记本上的。我问过他,你新文字写得像天书,读不懂。他笑了,原来他是用潍县‘瞎子语’(一种反切方法的土话)作了进步学运的斗争记录”[29]。经由田汉介绍,王大化还加入了南京文化界救国会在国立戏剧学校组织的抗日救国团体,活动以歌咏、话剧为主,曾演出《放下你的鞭子》等话剧[30]。
1937 年8 月,“日军进攻上海,直逼南京,学校奉命用巡回演出的方式西迁。为了发挥戏剧宣传抗日的作用,在迁校途中组成战时巡回抗敌演出团,8—10 月,演出团在长沙公演抗日剧目”[31]。王大化也参与到战时抗敌演出的活动之中。1937年11 月27 日,他参加了李庆华执笔、曹禺导演的街头剧《觉悟》在长沙的首演[32]。据王大化同校第三届学生李乃忱回忆,抗战全面爆发后,“剧专以巡回演出、宣传抗战的方式,转移到湖南长沙”,王大化组织学校、工厂的歌咏活动,还曾领唱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名曲[33]。
1938 年1 月,国立戏剧学校奉命由长沙迁往重庆,王大化与同届同学石联星一起到湘江码头为同学送行,他们留在长沙做群众工作。据任颖回忆,很可能正是在这个阶段,王大化因“不满‘CC’特务头子张道藩专横跋扈把持剧校”,于是“毅然离校参加了洪深领导的演剧二队,活动于长沙、武汉等地”,以至记录自1936 年7 月起至1938 年春季开学前为止的《国立戏剧学校一览》将“旧制二年级正科生名录”中应于1938 年7 月毕业的王大化的名字标注为“中途退学”[34]。
在长沙期间,王大化结识了同校第三届学生刘友瑾(即刘厚生),两人坐木船前往重庆,后又离开前往武汉,因武汉撤退又回到重庆[35]。在重庆期间,结识从上海来到重庆的流亡青年群体,其中有文学家何公超、金近,漫画家张文元、黄尧、张同与王乐天等[36]。由同学江村、孙坚白、骆文宏、万流等人介绍,他与殷野结识。
1938 年4 月,上海业余剧人协会到达成都,成都剧社与其合并[37]。据殷野回忆,正是在1938 年的4 月间,“他(按:指王大化——引者)和江村因不堪那难言的冷遇和歧视,经过贺孟斧先生介绍,去成都加入‘上海业余剧人协会’。在‘业余’期间,他担任了好几个戏的舞台设计,任劳任怨,毫无一点艺术家的架子,跟舞台工人们一同生活一道工作,深得工人们的爱戴。同时,他也是一个好演员,在国立剧校巡回苏皖鄂赣等省演剧宣传的时节,他那真挚动人的表演,曾感动了千百万人民”[38]。在上海业余剧人协会期间,除了承担舞台设计的工作,王大化还在陈白尘的《金田村》中饰演过烧炭工人[39]。另据李乃忱回忆,受王大化影响,江村、牧虹、石羽也先后加入了该协会。此后,牧虹由王大化介绍,去了延安。
在成都期间,王大化曾为《星芒报》(1938 年4 月5 日创刊)[40]和《战时学生(旬刊)》等报刊创作木刻作品,为四川大学学生组织成立的抗敌宣传第二团(1938 年2、3 月间成立)戏剧股的排练提供指导[41],负责“战时学生旬刊社”木刻组的工作,为歌咏组教唱歌曲,参演戏剧组的话剧,并在社里组织的公开欢迎军训同学归来的欢迎会上演唱苏联歌曲[42]。
成都战时出版社是我党一个秘密活动据点,王大化曾到该社组织的“图书业同人联谊会”进行政治学习辅导,并为业余性质的“图书业工人歌咏团”开展“晨呼队”等经常性的宣传活动提供歌唱指导[43]。
为推广木刻艺术,团结教育青年,王大化创办木刻训练班[44],还参与筹建了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成都会员座谈会分会,成员有郭钧(郭荆荣)、何以、秦威、方菁、王朝闻、张漾兮等。
王大化担任成都北区区委委员期间,在四川省立戏剧音乐学校短暂划归北区区委领导的阶段(1938 年8月到11 月间),曾受组织委派,到该校接转党员关系,建立党小组[45]。
据任颖回忆:“1938 年11 月,由于党的工作需要,王大化离开成都去重庆。1939 年,在重庆与黄铸夫、丰中铁等人主持了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重庆分会的会务工作。”据丰中铁回忆,由于其负责的 “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缺乏专职工作人员,于是在1939 年年初,南方局将王大化调去重庆[46]。
在重庆期间,王大化曾在位于江北县的上海大夏大学附设中学担任音乐教员,后因1938 年下半年“驱逐汉奸孔繁迪”的学生运动而被迫离开[47]。1939 年3 月,王大化到重庆复旦中学任音乐教员,受组织委派领导复旦中学地下党支部在“复活歌咏队”基础上创建的学生进步组织“复活社”,担任歌咏队指挥,并为学生排演冼群的话剧《反正》。其间,他与学生曾卓相熟,后者感念两人交往所产生的友谊,于当年11 月末写下《寄D.X.—— 一个木刻工作者》[48]。
1940 年5 月,时任中国共产党重庆市工委组织部长的杨真写下《关于重庆市党的工作报告——组织机构和重要干部情况》,其中提到“王大化:艺人,善木刻,无时下‘文化人’习气,工作积极,能力强。曾任成都区委,在渝后任城西区区委”[49]。
1939 年11 月3 日,王大化由重庆坐汽车经过重重封锁到达延安[50],进延安马列学院(六、七支部)学习,改名为端木炎。1940 年,王大化先后参加了《母亲》《维也纳工人暴动》《马门教授》的演出。1941 年2 月,王大化参加边区美协的会员大会,当选为执委[51],在美术研究部门美术工场曾短暂工作了一段时间[52]。
由于在《马门教授》中的成功演出,1941 年4 月中央组织部决定将王大化从马列学院调到鲁迅艺术文学院戏剧系担任朗诵教员,同时兼任鲁艺实验剧团演员。也就是从此时开始,王大化表示:“我将永远担任演员工作了,木刻就作为我业余的创作吧!”自1941 年7 月起到1942 年年底,王大化先后参加了《七七大活报》《工人之家》《海滨渔妇》《我们的指挥部》《神手》等剧的演出。1941 年10 月6 日,王大化当选为鲁迅艺术学院实验剧团新成立的团务委员会委员[53]。
1942 年4 月,延安开始全面整风,4 月3 日,中共中央宣传部发出《关于在延安讨论中央决定及毛泽东同志整顿三风报告的决定》(《解放日报》1942 年4 月7 日第1 版),5 月2日、16 日、23 日,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5 月30 日,毛泽东同志又到鲁艺作报告。关于王大化是否参加了延安文艺座谈会这个问题,目前还难有定论,就笔者目前所见研究成果,《延安文艺运动纪盛(1937.1—1948.3)》等书所列参会人员名单中均无王大化的名字。而《延安革命史画卷》等著作及论文《关于延安文艺座谈会出席人员的考证》,则认为王大化在参会人员之列[54]。王大化去世后的相关报道[55]和悼念文章[56]中,也曾提及王大化参加了延安文艺座谈会。任颖提到王大化“听了讲话之后,在思想上起了很大的变化,他激动,他兴奋,他深深地去体会毛主席讲话的精神”[57]。对于中国现代木刻史素有研究的李允经指出参加了延安文艺座谈会的木刻作家除了江丰、沃渣、胡一川、张望、马达、力群、刘岘、陈铁耕之外,还有古元、罗工柳和王大化[58]。虽然我们现在无法确定王大化是否参加了延安文艺座谈会,但可以明确看到,像在延安的很多文艺工作者一样,他真正领会了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精神,并在其指引之下重新出发,开辟了新的局面,也取得了更大的成就。
据王大化在鲁艺的同事和朋友王家乙回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后,“王大化和我们这些演员,分别到农村向群众学秧歌、腰鼓、旱船、赶毛驴等广场演出节目。10 月间陆续回到鲁艺后,全院联合组织起了第一支大秧歌队”[59]。这支秧歌宣传队在随后的文艺活动中大放异彩,1943 年的新年和春节期间,王大化和李波演出《拥军秧歌》和《兄妹开荒》(初名《王小二开荒》),引起了轰动,他们两人也成为备受瞩目的文艺工作者,在延安四处演出的过程中赢得了广大群众的赞扬和喜爱。萧三在《可喜的转变》中特意提及:“王大化、李波演的第一次打花鼓,第二次演《王小二开荒》,尤其是众口同声所称赞的、最成功的节目。”[60]
1944 年,《赵富贵自新》剧照
在《兄妹开荒》的成功演出之后,1943 年3 月25 日,王大化在鲁艺完成《从〈兄妹开荒〉的演出谈起—— 一个演员创作经过的片段》,这是他基于自身对于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的理解,以及亲身参与创作与演出的体会,所写出的一篇重要的创作谈,堪称新秧歌运动中的重要文献。一个月后,《解放日报》分两次(4 月25 日、26 日)连载了《街头秧歌剧》,署“王大化、李波、路由集体编剧,路由写词,安波配曲”,4 月26 日同版还刊出了《从〈兄妹开荒〉的演出谈起—— 一个演员创作经过的片段》,该文后被同年7 月5 日出版的《新华日报》(重庆)第4 版转载,并改题为《一个秧歌剧演员的创作经验谈》,正文前的“编者按语”称:“这一篇是演出《兄妹开荒》的演员自述,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一个艺术民族化的实例。”
1943 年夏,王大化随演出队去南泥湾三五九旅慰问演出[61]。自9月至11 月,他先后创作了《赵富贵自新》《张丕谟锄奸》《二流子变英雄》,并饰演其中的主角。
1943 年11 月27 日,中共中央西北局宣传部召开会议,欢送延安各剧团下乡工作。12 月2 日,鲁艺工作团离开延安,团长为张庚,副团长为田方,成员有包括王大化在内的42 名文艺工作者。此次下乡历时四个多月,鲁艺工作团走遍绥德、米脂、佳县、吴堡、子洲等许多城镇乡村,“主要做的是宣传工作,宣传工作中又以演秧歌为主”[62]。此次下乡过程中,王大化参与排演了郿鄠、秦腔、民歌等改编的大型歌剧《血泪仇》,并饰演剧中主角王东才,还与水华、贺敬之、马可等集体创作了《周子山》(又名《惯匪周子山》),并饰演剧中的农民领袖马红志。《周子山》后来被边区文协评为一等奖[63],王大化有关该剧的创作谈《申红友同志给我们上了第一课——秧歌剧〈周子山〉排演过程中的一点经验》也在1944 年6 月9日出版的《解放日报》第4版上发表。
1944 年9 月至11 月,王大化先后参加了话剧《前线》和《粮食》的排练和演出,分别饰演剧中的欧格涅夫和县长等角色。
1945 年1 月3 日,王大化与马可、任虹、瞿维、凌风(即凌子风)、牧虹等一起“‘晋级’为‘教员’”[64]。1 月13 日,边区群英大会举行颁奖典礼,王大化名列“文教补奖名单”,获颁“个人甲等奖”[65]。
1945 年上半年,王大化与王彬(后改名王滨)、舒强等一起参加民族歌剧《白毛女》的导演工作[66]。6 月10 日,歌剧《白毛女》为庆祝党的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进行了首演,毛泽东同志、全体中央委员和七大代表观看了演出[67]。
1945 年8 月24 日,延 安文 化界在区交际处为即将开赴各解放区的延安文艺工作团举行欢送会,该团第一团四十余人,由舒群率领,第二团五十余人,由艾青率领,周恩来、彭真、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莅会并讲话,丁玲致开幕词[68]。舒群率领的这个团实际上是一个文艺工作队,隶属于挺进东北干部团工作队,编号为第八中队,王大化就是其中的成员。9 月2 日,王大化所在的工作队由延安出发,徒步横跨了陕西、山西、河北、热河、辽宁五地,于10 月底抵达沈阳[69]。自9 月2 日至10月21日,王大化写有行军日记,记录了自己沿途的经历和见闻。
1945 年11 月2 日,到达沈阳后“东干团”第八中队解散,舒群、田方及美术、文学方面的同志纷纷接受新的工作任务而离开,剩下的戏剧、音乐方面的同志在东北局宣传部凯丰的领导下,正式成立了东北文艺工作团。沙蒙任团长,王大化担任戏剧队长(后改为组训部部长)、团委委员。到沈阳后不久,东北文艺工作团即打出“中国共产党辽宁省工委东北文艺工作团近期公演”的横幅,到街头去宣讲,王大化与同事杜粹远演出了《锯大缸》[70]。
11 月7 日,东北文艺工作团在沈阳中苏文化协会协助下,在剧场演出由王大化导演的活报剧《东北人民大翻身》和话剧《粮食》。在沈阳期间,王大化还与李江、谢廷宇、刘炽、天蓝、雷加等人参与了最后由公木执笔的《东方红》歌词的修订[71]。此后因形势发生变化,工作团于12 月初撤离沈阳,辗转本溪、鞍山、辽阳等地,深入农村、工矿、部队驻地。
1946 年3 月14 日,东北文艺工作团奉中共东北局的命令抵达大连[72],团长沙蒙、支部书记韩地、秘书长张平,团员有王大化等十余人,他们应大连中苏友好协会邀请来连演出,进行革命的新文艺宣传工作。东北文艺工作团在大连期间通过演剧、编辑出版、开办讲座等多种形式的活动[73],极大挥发了革命文艺的作用,其成绩得到了高度的认可[74]。在此过程中,王大化做了大量的工作,切实发挥了模范带头作用[75]。
1946 年8 月24 日,王大化随东北文艺工作团离开大连,前往辽东地区演出,又去辽南前线慰问东北民主联军,因形势变化,随团由安东(今丹东)借道朝鲜,过图们江北上[76]。12 月2 日,在全团一年来模范工作者选举大会上,王大化被选为特等模范工作者[77]。12 月9 日下午,王大化到达兴山(今鹤岗市)东北电影制片厂,见到久别的妻子与孩子。12 月11 日黎明,他又匆忙赶赴齐齐哈尔东北文工团,此时团委决定趁春节的机会,把“西满”地区的新秧歌运动开展起来。于是,组织了两个小组,深入到“西满”农村中去,向农民学习,体验生活,搜集材料,创作新秧歌剧的剧本。12 月19 日中午,王大化率领其中一组,从齐齐哈尔出发,前往讷河,行至拉哈附近时,因道路坎坷,卡车剧烈颠簸,坐在车尾部的王大化被甩下去,头部着地,身受重伤,送往医院后,抢救无效,不幸牺牲。
关于王大化牺牲的原因和经过,亲历整个过程的颜一烟有过详细的描述:
我们搭乘的是商业部门运棉、布的大卡车。棉、布堆得很高,已经超过了车厢挡板,大化同志一边扶着同志们往棉、布包上爬,一边嘱咐着:“往中间坐。边上危险!”我们都上去了,他还不放心,叫我们靠驾驶楼坐,并且给同志们弄个窝窝坐得稳,然后又用行李给塞塞两旁。搭车的还有其他不相识的旅客,大化同志也叫他们靠里边坐,他自己则坐到边上。他明知道边上危险,可是他却把安全的地方让给了别人!那时东北农村没有公路,天寒地冻,道路坎坷不平,汽车猛颠,坐在车尾部的大化同志就被甩下去了。[78]
相比颜一烟的回忆,柳青基于王大化的日常品质所作的“推测”则更令人动容:
当我看到日报上登载新华社所发的讣告时,我反复反复读了好多遍,我才想开了一点,原来大化还是死于他优良的革命品质!按电讯说,他率领的工作队完成任务返回时,从汽车上摔下去重伤致死的。我想他们坐的不是小车,否则摔不下去,但即是一队人坐在大板车上,为什么唯独一个领导者坠车了呢?我也坐过大板车,见过有人为了占好位置用高音吵得面红耳赤。大化,你是领导者,不坐在机师旁边,也不坐在靠里一点的地方,为什么自己挤在尽边被摔下去碰死自己呢?我明白了,我从你平素的作风知道你致死的原因。[79]
王大化因伤重不治,于1946 年12 月21 日19 时50 分在讷河陆军医院逝世[80],《人民日报》《解放日报》《东北日报》等报刊先后发布了王大化逝世及东北各地举行追悼活动的消息。《西满日报》《大连日报》《新生时报》《牡丹江日报》《黑龙江日报》等报刊还推出了追悼和纪念王大化的专刊,发表了王大化的战友、同事及友人颜一烟、华君武、柳青、张庚、吕骥、钟敬之、李伯钊、李波、韩冰等人表达追悼与怀念之情的诗文。时任中共中央东北局宣传部长的凯丰先后写下挽词 “大化同志千古 人民的艺术家”(《西满日报》1947 年1 月12 日第4 版“人民艺术家王大化同志追悼特刊”)、“悼王大化同志 人民的艺术家”(《东北日报》1947 年1 月19 日第4 版“追悼人民艺术家王大化同志特刊”)。1947 年6月14 日,时任辽北省政府主席的阎宝航写下《王大化同志墓志》,高度评价了王大化短暂而光辉的一生。
“1942 年以后到过延安的人,没有不知道王大化的”[81],这是著名戏剧理论家张庚先生在《回忆王大化同志》中所说的话。如果说在参演《马门教授》等话剧的阶段,王大化以其精湛的演技引发的关注和好评还只限于延安文艺界这个小圈子,但随着《拥军花鼓》《兄妹开荒》的流行,王大化不期然地“成了老百姓中间的明星”。他以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为指引,凭借自身的艺术才华与辛勤努力,成为《兄妹开荒》所开启的延安新秧歌运动的杰出代表。“到东北后,是他革命生涯最高峰的一年,也竟成了他革命生涯最后的一年。”[82]在东北期间,王大化将延安新秧歌所体现的中国共产党革命文艺的先进性发扬光大,开辟了新的文艺战线,产生了更为深远的社会影响。
对于王大化在新秧歌运动和戏剧史上的贡献及其典型意义,王大化的战友、著名诗人贺敬之先生在《在纪念人民艺术家王大化逝世四十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曾作出精练而准确的评价:
王大化这个响亮的名字,在我们国家的文艺发展历史上,特别是在戏剧发展史上,占着非常重要的位置。他是40 年代,特别是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在解放区特别是在延安,为广大人民所熟悉,也是我们革命文艺工作者公认的最富有成就,最富创造性的戏剧表演艺术家。同时,他也是在当时和以后为国统区的进步人士和文艺界的朋友所欣赏的延安精神的形象代表,是延安革命艺术运动的象征。他的最主要功绩就是实践延安文艺座谈会的精神,在新兴的革命秧歌运动中,做了一名最勇敢的、最有成就的闯将,是从新秧歌发展到新歌剧过程中,在表演和导演的艺术创造上最主要的代表人物。应该说他是我们革命歌剧的奠基人之一。[83]
这段基于历史事实的评价强调了王大化是实践延安文艺座谈会精神、开创新秧歌运动的“闯将”,以及作为延安文艺精神形象代表的革命文艺工作者的身份,在今天看来,这两方面正是王大化的主要成就和贡献所在。应该说,王大化所参与创作和演出的《兄妹开荒》《赵富贵自新》《周子山》《血泪仇》等剧,一方面开启和引领了新秧歌剧创演的潮流;另一方面也堪称是这一潮流中比较优秀的作品,是具有典型意义的。自然,包括王大化在内的创作与演出团队在践行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不断深化思想认识与逐渐提高表演艺术等方面也是经历了一个发展过程的,这一点从王大化本人所写的《从〈兄妹开荒〉的演出谈起—— 一个演员创作经过的片断》和《申红友同志给我们上了第一课——秧歌剧〈周子山〉排演过程中的一点经验》中就可以看出。同时,由于创作时间较短,能够精心打磨的机会和时间不多,这些作品在今天看来,难免会有各种不足。但我们也应该看到,在当时艰苦和紧张的条件下,这些年轻的文艺工作者以忘我的拼搏精神,夜以继日琢磨推敲,在艺术民族化上所作出的探索是勤恳的,所取得的成就是可喜的,这种探索的精神和劲头是值得我们今天学习和借鉴的。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对于党和人民所具有的热情和身为革命文艺工作者的自觉,在创作中所发挥的积极作用。
正如张庚先生在谈到《兄妹开荒》时所指出的:
这一点成功,是经过摸索、改正缺点和反复推敲等辛勤的艺术劳动才得到的。那时的大化并不很熟悉农民,也不很熟悉秧歌的表演,他是凭着政治和艺术的热情进行了不疲倦的钻研才得来的。那正是学了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之后,延安的文艺工作者们深深感到自己的责任是要创造一种富于中国气派的、为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能够表现当时当地人民的斗争、生产和学习的火热生活的艺术。大化就是为这种热情所鼓舞起来的青年艺术家之一。[84]
颜一烟曾说,王大化“是个优秀的共产党员,是个全才的艺术家,是个好的领导者”,“是人人敬爱的英雄”[85],这是来自战友的褒扬,难免溢美之词。在王大化自己看来,他首先是一名共产党员,其次才是一名文艺工作者。“一个党的文化宣传工作者,不但是指你的作品,而最主要的,你这个人就是党的最具体的宣传品。”这是王大化日记中的一句话,充满朴实的力量,这是他个人的觉悟,也是他的境界的体现。他不仅从内心认同党员文艺工作者所应达到的高度,而且是以实实在在的工作来践行他的这一理想——做一名优秀的党的文艺工作者。在他看来,党的文艺工作者首先就要加强自身的道德修养,发挥模范带头作用﹔其次才是通过具体的艺术实践,在具体的作品中来发挥宣传教育的作用。
王大化的艺术成就和光荣业绩,已经超出了传统意义上的德艺双馨,而具备了现代的文化政治的内涵,他的革命意志贯穿于他的艺术实践之中,他的政治觉悟与他的文化素养和艺术活力是相辅相成的。正因为具备了这种政治觉悟和革命意志,他才不仅能够克服身体上的病痛,去完成一场场演出,创作一幅幅作品,而且还能够在增强党性、提高修养等方面作出持久的努力。这一点在他留下来的日记中也多有记载。正如任颖所说:“大化也并不是没有缺点和弱点的人,他是小资产阶级青年学生出身,但是,他能够很忠实很顺从地听党的话,并有着一种坚韧刚毅和勇于正视缺点改正缺点的性格。他总给人一个强烈的感觉,那就是他能够为了党为了人民的艺术事业,要求自己不断地向前进,在火热的工作和斗争中忘掉个人!”[86]
我们在今天回望王大化的人生经历和艺术成就的时候,不仅要重视他在艺术上的独特贡献,更要学习他作为党的优秀文艺工作者所表现出来的优良品质。我们纪念和缅怀他,不仅因为他是一名优秀的艺术家,更重要的是,他身为我们党的优秀文艺工作者所表现出来的工作态度和思想境界值得我们学习、继承和发扬。
人民艺术家王大化英年早逝,但他作为革命文艺工作者的风范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