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林晓
《霍山志》是中镇霍山的唯一一部志书,也是山西硕果仅存的几部名山志书之一,具有重要的史学地位和文献价值。该书由“民国”时释力空编纂而成,其卷五下《艺文志》有署名段成己《霍峰望月》一诗。
霍峰望月
〔元〕段成己
月出峰头不计竿,
仙人掌上玉团团。
客心自觉凉如水,
怪底山僧说夜寒。
霍峰乃霍山主峰,地处山西霍州、洪洞、古县三地交界处,其最高峰老爷顶海拔2300多米。霍山(又名霍太山)在西周时列为“四镇”之一,《周礼·春官·大司乐》即有“四镇五岳”之说,“镇”谓一方的主山。汉代以后,霍山称作“晋州镇”“西北镇”。宋乾德年间(963—968),霍山被尊作“霍岳中镇”,可见其影响之广。诗中将霍峰峰头之月这一优美物象高度拟人化了,所谓“仙人掌上玉团团”是也(仙人掌本指华岳东峰,这里借指霍峰)。诗作以清凉月色衬托出诗人清冷如水之心境,意境凄凉幽美,融情、景、人于一体,耐人寻味。段成己乃金末进士,入元不仕,与兄段克己隐居龙门山。其名作《汾水秋风》,借汉武帝《秋风辞》,抒发个人心境,满纸悲凉、孤寂,所谓“一曲刘郎发棹歌,欢声未已奈悲何。只今回首空陳迹,依旧秋风卷素波”。倘若说此处作者借清冷汾水,体悟出一种悲凉,这悲凉出自个人身世,亦出自历史深处(由入元不仕引发),那么,《霍峰望月》之孤寂,更上升到佛家空寂的高度,所谓“怪底山僧说夜寒”是也。由此,我们会想到杜甫借“古柏”感慨一己身世遭遇,由古柏牵连出巫峡、雪山地域山水之美,而段成己则借明月,寄托个人与历史悲情,同样由一轮冷月牵连出霍峰之美,汾水霍峰,深情切切,身为山西人(绛州稷山)的段成己还有一份故乡情怀,从这一层面讲,又与杜甫之古柏情怀存相异之处。
任何咏物诗所咏之“物”,皆为普遍性与特殊性的统一。比如,咏柏,岁寒之坚贞,万物萧索之季,青色依旧,作为普遍意义上的物性,为诗人们关注,而杜甫流落夔州时所作《古柏行》,独独从古柏中,领悟出一己身世遭际,怀才不遇乃至英雄失路的悲壮,同时,还牵连出巫峡、雪山所谓地域之美,是为物之特殊性也。诗中“云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寒通雪山白”可谓警句,将“行吟”中所见,提炼为富有象征意义的物象,以“云”“月”映衬,古柏形象愈发灵动传神,咏古柏,颂武侯,意在慨叹“古来才大难为用”,名为叹孔明,实则叹自己,可谓语短情长,寄慨遥深。《古柏行》,其物象,既有小如“古柏”者,也有大如“巫峡”“雪山”者,有“云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寒通雪山白”的衬托,古柏的生命意志愈发顽强不屈,而以“古柏”隐喻才不能尽其用,一样有比德的深层文化心理作支撑。事实上,咏物诗所咏之“物”,其特殊性更能引发共鸣,诗歌的独创性也由此呈现。金元时期著名诗人段成己的《霍峰望月》,看似短小,却能呈现出地域山水之特殊品行,可谓是对一方山水之美的新发现。
明代诗人孙亭在名为《下休粮山》的诗作中,对霍山之月也有独到体悟,设若将两首诗放在一起对比,或许对段成己诗作之思想境界有更深刻的领会。
下休粮山
〔明〕孙亭
鸟道萦纡一径通,
洞门萝薜郁青葱。
山头昨夜卧明月,
清磬数声霄汉中。
休粮山在赵城东五十里处的霍山之中,山路迂回曲折,险峻狭窄。这里完全可以把明人孙亭想象成探幽访胜的匆匆过客。作者身临其境,不仅感受到山路之陡峭,更感受到明月之清纯可爱,一个“卧”之形体动作,显示出其有生命、有形象乃至有性情,而“清磬数声”,境界全开,以动衬静,馀韵无穷。灿烂霄汉中,一切全无,唯有一轮明月横卧山头。而这一切皆属于昨夜之景,霍山(休粮山)月夜之美被诗人敏感地捕捉到了。这种美丽之背后,隐约掺和有几多欢快,与段成己之悲郁,判然有别。显然,段成己的思想乃至人生境界更为深厚开阔。
本文系山西省社会科学院重点学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山西地域文化研究”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山西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