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达州方言归属于西南官话川黔片下的成渝小片,方言词缀丰富多彩。本文从田野调查着手,在收集、整理方言词汇的基础上,着重分析其中的形容词前缀,从分类与功能上进行归纳总结,突出达州方言前缀的特色,加强当地居民对方言的强烈认同感和归属感,突出该研究的价值和意义。
【关键词】达州方言;形容词前缀;分类与功能;价值与意义
【中图分类号】H1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7-012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7.040
一、达州方言概况
达州市位于四川省东北部,西与省内的巴中市、南充市和广安市相邻,与陕西南部安康市、重庆西部临近,是中国西部四大名城——重庆、成都、西安、武汉交汇辐射的中心地区,位置独特,交通便捷。现辖达县、大竹县、宣汉县、渠县、开江县、通川区及万源市五县一区一市。
达州方言是西南官话川黔片下的成渝小片,在对方言语音、词汇的归纳整理上,发现词缀具有显著的地方特色。因此,本文以达州方言词缀为研究对象,通过对其中的形容词前缀进行举例分析,有助于加深对汉语构词法的理性认识,有利于帮助了解方言发展演变的规律。由于达州地理位置上的便捷和历史移民等因素,达州区内还存在“湘方言”岛等其他小方言片,在语音、词汇上与当地存在些许的差异,因此,不在本文讨论的范围内。
二、形容词前缀
对前缀的认识,首先就要对词缀进行界定,這个问题,在词缀产生发展的历程中就存在着许多争议。吕叔湘认为词缀是语义上已完全虚化且不独立使用的语素;黄伯荣、廖旭东认为词缀是指加在词根上并表示附加意义的语素;张静认为词缀是加在词根上表示附加意义或语法意义的词素,且位置固定。同时,在争议中“真词缀”和“类词缀”也相继出现,“真词缀”指的是位置完全固定、意义基本虚化且读音大部分已弱化的词素;“类词缀”指介于词根与词缀性质之间的意义还没有完全虚化的词素。本文在这里以黄伯荣、廖旭东在《现代汉语》中对词缀的解释为依据,即“意义不实在,在合成词内位置固定在前或在后的不成词语素。”
而本文研究的词缀指的是严格上的词缀,意义虚化程度较高。根据词缀的不同位置可以分为“前缀”“后缀”“中缀”,而“前缀”中有一类比较特殊,其附加意义表程度加深义,后面跟的词根多数是形容词,所以便将该词缀又称为形容词词缀,这也是本文研究的对象。该前缀具有以下几个特点:(1)它是不成词语素,不能单独使用而是黏着在词根上,是构词成分;(2)它是定位语素,位置一般上来说是固定的;(3)在与词根组合时,它没有实在意义,只是一种附加在词根上的辅助性成分,表示附加意义;(4)词缀在一定程度上能表示词性,下文提到的前缀所构成的合成词基本都是形容词;(5)具有较强的能产性,特别是虚化程度较高的,能产性最强;(6)大多数词缀读轻声,这是因为随着意义的虚化,语音也受到影响。这六个特点不一定全部包含在内,但基本都符合这些条件。如第六点主要是针对后缀而言,这里便不做讨论。
(一)形容词前缀的分类
达州方言中有丰富的形容词前缀,多为AB式,B是形容词词根,A是附着在词根上的前缀,除了与普通话用法基本一致的“初”“老”“第”外,大部分都是普通话中没有的,充分体现了地方语言特色。这里将从分类和功能上进行分析,B大多指性质形容词,以感觉居多,如甜、苦、累、快等等。从A前缀看,则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只能做单音前缀;一类是即可以做单音前缀,也可以重叠后做叠音前缀或后缀。
1.只能做单音前缀
“稀”缀,在《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有五个义项,一指事物之间距离远(地广人稀);二指事物出现得少(稀少);三指液体中含某种固体成分少,含水多,与“稠”相对(稀泥);四指稀的东西(糖稀);五指放在“烂、松”等形容词后,表程度深。该词缀的用法是由第五个义项虚化而来,如:
(1)床上的铺盖已经掀得稀乱,一个凳子躺在被铺上。——鲁迅《而已集·再谈香港》
从意义上看,稀的虚化程度并不完全,除了单独的形容词用法还存在外,独立作为副词的用法已经消失,常常与形容词语素结合,能产性较强,这里将其视为形容词前缀,是由副词意义虚化演变而来。在《汉语大字典》里收录了许多关于稀缀的词,如:稀破、稀乱、稀湿、稀淡等,表示很、犹、极其。但很多词现在已经不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现代汉语词典》里只收录了“稀烂”和“稀巴烂”两个词,而达州方言以“稀”为前缀的词还有很多,其中贬义色彩居多,多带有嫌弃意味。如:稀碎、稀孬[ɕi⁴⁵p'ie¹³]、稀烂、稀脏、稀乱、稀松、稀□[ɕi⁴⁵p'a⁴⁵](指非常软)、稀清等等。
“寡”缀,在《汉语大字典》中有十一个义项,其中第十个意为很、极,如:
(2)大凡疯子的面孔总是寡白的。——郭沫若《棠棣之花》
(3)猪被喂得寡瘦。——周立波《山乡巨变》。
而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寡”只保留下了三个义项,一指少(寡言、寡不敌众);二指淡而无欢(清汤寡水、寡味);三指妻子死了丈夫(寡妇、守寡)。表示很、极的义项已经消失,但表这种程度的用法却还存在于方言中,它常依附在带有消极意义的形容词词根语素前,与之构成形容词整体,因此,可以看作是形容词词缀,例如:寡咸、寡白、寡薄、寡累、寡烦、寡孬[kua⁴⁴³p'ie¹³]、寡少、寡甜、寡凶、寡乱、寡皮(十分调皮)。
“飞”缀,是“飛”的简体字,在《汉语大字典》中有十七个义项,其中第十五个是表程度“很、极”的副词,如:
(4)农民说话是飞灵的。——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在《现代汉语词典》中“飞”只剩七个义项,且表程度的用法已不存在。如今“飞”作为副词的性质已经消失,而与“飞”构成形容词的词组在普通话特别是在方言中则大量保留了下来,由于长时间的固定使用,逐渐凝结为一个词,“飞”也就成了附着在形容词前的词缀,身份由实在的副词到虚化了的词缀,经历了一个长期演变的过程。如普通话里的飞快、飞红,方言里的飞烫、飞痛、飞热、飞孬[fei⁴⁵p'ie¹³]、飞辣、飞黄。
“焦”缀,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有四个义项,一指物体受热后失去水分,呈现焦黄黑色并发硬、发脆(烧焦、焦黑);二指焦炭;三指着急(焦急);四指姓。除了第四个义项,其他的义项具有实际的词汇意义,但“焦”在达州方言中常与形容词搭配使用,实际意义在使用中逐渐向程度加深的附加义虚化转变,变成形容词前缀,没有实际意义。如宋代苏舜钦《答马永书》中的“贤者必欲推己之乐以乐众,故虽焦苦其身,而不舍爵位者,非己所乐也。”此外,还有焦苦、焦咸[tɕiau⁴⁵xan³¹]、焦酸、焦湿、焦绿。
与“焦黄、焦干、焦煳”的意义相比,这三个“焦”多少带有实际意义,因此不能放在这里谈论。虽然“焦”在《汉语大字典》中没有表程度的意义,但在一些方言地区出现,应该是“焦”的实际意义逐渐虚化造成的,在这里将它当作形容词词缀研究。
以下两个前缀都为借字,即未查到字的本源,但和前几个词一样,不独立使用,时常附着在形容词前,位置固定,且表程度的加深。“捞”缀,除了本字具有实在的词汇意义外,作为借字的它没有实际意义,只具有表程度高的色彩意义,意为很、非常。如捞轻、捞松、捞清、捞孬。“嘿”[xe⁴⁴³]缀,作为借字也没有实际意义,只表示程度高的附加意义,常与性质形容词搭配使用,带有夸张的说法,如嘿大、嘿小、嘿远、嘿近、嘿高、嘿低、嘿亮、嘿暗、嘿好、嘿孬,通过比较发现,这个词缀可用在表反义的形容词前,在构形上较前几个词缀更有特色。
2.即可做单音节前缀,还可以重叠后做叠音前缀或后缀
“梆”缀,可为名词、动词和象声词,做方言词缀时本身的词汇意义消失,只表示程度上加深的附加义,有些地区以这个“邦”为借字,实为不妥。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只有“梆硬”这个词,标为口语,在达州方言中例子稍多,有梆硬[paŋ⁴⁵ŋen¹³]、梆重、梆老、梆紧,梆在其中不只可作为单音节词缀,还能重叠后作为叠音前缀或后缀,如“梆硬”还可说“梆梆硬”“硬梆梆”,“梆重”可说“梆梆重”,“梆老”可说“梆梆老”,“梆紧”可说“梆梆紧”“紧梆梆”,形式上较前一类更丰富、更有特色。
“溜”缀,在《汉语大字典》中的第六个义项为词缀,多以重叠形式出现在形容词后,如灰溜溜,酸溜溜。在《现代汉语词典》中也有六个义项,第六个为方言用法,做副词很、非常用。如今它附着在表状态的形容词前当词缀使用,如溜光,“溜”在这里没有实际意义,只表程度加深的附加义,在方言中,构词能力比普通话强,还有溜圆、溜尖、溜酸、溜□[liəu⁴⁵p'a⁴⁵](多指事物很软)、溜光、溜薄、溜直。有些还可以重叠做叠音前缀或后缀,如“溜溜圆”“圆溜溜”“酸溜溜”“光溜溜”“直溜溜”。多数人认为从整体看这些词缀多少带有“溜”的意义,其中争议比较大的是“溜圆”,在意义上,“溜”和“圆”在现实上有着紧密的联系,但细细分析可知在这些词中,“溜”具有的是程度加深的附加意义,位置固定,词汇意义在这里已经消失或者不使用,可以将其视为形容词前缀。像“溜滑”这个词,“溜”保留的意义还比较明显,这里便不纳入谈论范围,而“溜圆”还是可以当作附加式合成词进行分析。
此外,还有一些前缀,由于构词能力极弱,基本就只能和一两个形容词搭配,这里放在一起讨论,如“滂”缀,方言中只有“滂臭”“滂孬”两个,整体意义由形容词词素担任,前缀只表加强程度的附加义,有明显的形象色彩义,可视为形容词前缀。“䭰”[p'oŋ⁴⁵]缀,方言中只有“䭰香”这个词,它也可以重叠后整体作前缀或后缀“香䭰䭰”“䭰䭰香”,“䭰”在《康熙字典》中为香气盛也,与香味有关,词汇意义虚化不够彻底,但在形式配合上有成为前缀的潜质,这里便不做讨论。“□[min⁴⁵]”前缀可以构成“□甜”“甜□□”;“黢”前缀,可以构成“黢黑”“黑黢黢”;“清”缀,可以构成“清痛”;“展”缀可以构成“展平”。这些前缀构成的附加式合成词都有一种附加意义,即程度、强度的加深。此外还有“打”缀,它可以作名词、动词、形容词的前缀,涉及范围比前几个词缀广,如“打点儿”(下了几颗雨)、“打伙”(合作)、“打白”(闹脾气)、“打挤”(形容很挤)等等。
(二)形容词前缀的功能
1.前缀的功能
词缀最显著的功能有构词、标示词性、增加附加意义三个,这里描述的形容词前缀也一样。这类词缀从不能独立使用到与形容词词根语素搭配使用,具有了构词的作用。所附着的词根基本都是形容词,包括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且前者居多,构成的合成词基本也是形容词词性,有标示作用。对这里的词缀而言,较为重要的功能就是增强形容词的附加程度,表强调义,且具有明显的色彩意义,其中贬义色彩浓厚,这也是上文所举形容词词缀最重要的作用。同时,从所举例子中也可以看出词缀构成的不平衡性,上述例子皆表程度的加深,而表程度减轻的前缀却没有。同时,个别前缀还可加在表示相反意义的形容词前,构成反义,如上文所举的“嘿”。
2.合成词的语法功能
由这些前缀构成的合成词基本都是属于形容词,多以状态词为主。只不过比单独用时表达的程度更深,更有强调意味,因此,不用加程度副詞进行修饰,整体在句子中可充当谓语、定语和补语。如下:
(5)今天买的梅子溜酸。(谓语)
(6)这个锅盖飞烫,我不敢拿。(谓语)
(7)你那滂臭的脚给我拿过去洗了。(定语)
(8)寡咸的菜你还吃啊,也不怕拉肚子。(定语)
(9)你把鞋带系得梆紧,他都解不开。(补语)
(10)这个铺盖洗得稀皱,点都不平。(补语)
除了上文提到有的前缀可以通过重叠变成叠音前缀或后缀外,大多数合成词还可以进行重叠进一步加深程度义,变成ABAB式,词尾常带“的”,也可以去掉,主要是充当谓语、补语。如下:
(11)今年子的臘肉熏得焦干焦干。(补语)
(12)昨天给侄子买的皮球溜圆溜圆的。(谓语)
(13)这行李捞轻捞轻的,我搬得动。(谓语)
(14)她的脸飞红飞红的,像个苹果一样。(谓语)
上文分析的形容词前缀功能都是加深程度义,之所以能作为前缀,也得益于它的类化附加义,它们表程度加深时只出现在形容词前,多以性质形容词为主。在前缀的古今义项中有表程度加深的副词用法,或已虚化;无副词用法的经过人们日常生活的长期使用,逐渐系统化,成为一种固定的前缀与形容词搭配,使整个词具有程度加深的附加意义,也是某一地区、某一方言区的人们在长期使用中约定俗成的,并成为当地方言的特色。对形容词前缀的描写,表明附加式构词法不仅在普通话中更是在方言中具有重要地位,具有较强的能产性,口语色彩浓厚且表达效果显著,展现了当地人们生活的气息,有较强的研究价值。
三、价值与意义
(一)研究价值
达州方言的前缀很多,除了与普通话共有的“老”
“初”“第”外,其他形容词前缀是比较特殊的存在,大多数是普通话里没有的。这里的前缀从形式上看分为两类:一种是只做单音节前缀;另一种除了单音节前缀,还可以重叠后做叠音前缀或后缀,虽然在形式上有变化,但始终是表程度的附加义,形象色彩更浓,更能突出方言的语言魅力。
前缀构成的形容词在语法上的功能与普通话基本一致,能在句子中做谓语、定语和补语,通过句子的举例,可以得出:尽管在词汇的用法上,方言与普通话存在着明显的区别,但在语法的使用上差异还是比较小。这是因为语法在古今中演变的速度比词汇慢很多,词汇由于不同时代、地区的人对某一概念的看法和认知不同,导致词汇存在着地域性和差异性,而语法自始至终发展缓慢,地区与地区之间虽然在交流上不多,但对语法的认识基本都停留在共识阶段,具有较强的统一性。
(二)研究意义
通过对达州方言词缀的描写,进一步揭示了共同语与方言之间词汇的差异,不仅有词汇上的,还有构词法中的附加式也存在着不同,词缀的研究不仅展现了当地方言的语言特色,丰富达州方言词汇的内容,也为今后达州方言词典的编纂提供基础语料,加强人们对方言的强烈认同感,为当地人进一步学习普通话、构词法的相关理论提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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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潘薪宇,四川达州人,宁夏师范学院2021级硕士研究生在读,汉语言文字学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