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学界一般将山西平定方言归为晋语大包片,但也有学者认为其属晋语并州片。鉴于此分歧,本文分别选取大同和太原作为两个方言片的参照点,从声韵调三个角度与平定方言进行比较后发现,该方言兼有大包片和并州片的特征,另有一些音韵呈现出自身特点。因此,平定方言具有一定的混合性。本文以异质接触为视角,从历史沿革和人口流动角度分析原因,得出目前学界主要根据方言特征将其归为晋语大包片,但在上述两个因素影响下,平定方言在某些特征上与太原一致。
【关键词】接触视域;平定方言;混合性;原因
【中图分类号】H1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7-013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7.042
一、平定地理与方言归属
(一)地理概况
平定县位于山西省东部,太行山西麓,隶属于阳泉市,东邻河北省井陉县,南毗山西省昔阳县,西连寿阳县,北接郊区和盂县。县境东西最长处为54公里,南北最宽处为50.4公里,总面积1394平方公里。境内地势西高东低,地貌以山地和丘陵为主。全县辖冠山镇、冶西镇、锁簧镇、张庄镇、柏井镇、娘子关镇、东回镇、巨城镇八镇及石门口乡、岔口乡二乡,常住人口为34万人。
(二)方言归属
山西省作为晋语的主要分布区,近些年的相关研究成果不胜枚举。阳泉市及其下属县平定虽位于山西中部,但处于该省的东部边缘区,相较于省内其他地区而言,该地方言较少受到学界关注。以阳泉和平定方言为主体进行系统研究的学者主要有曹瑞芳、延俊荣等,其他成果多为一些学位论文。据《中国语言地图集》(2012),阳泉市及平定县方言属晋语大包片。曹瑞芳(2016)等大多数学者持相同意见;但侯精一(1999)则认为阳泉和平定方言应归入晋语并州片,延俊荣(2012)、岳彦廷(2012)赞同此划分结果,不同划分观点表明该地区的方言特征较为复杂。因而,若想对平定方言归属有较为明确的界定,还需细致分析其方言特征。
二、平定方言的混合性
既然學界目前对平定方言的归属存在一定分歧,且主要表现在其究竟属于晋语大包片还是并州片。因此,本文以《山西方言调查研究报告》为依据和参考,分别选取大同和太原作为两个方言片的参照点,将平定的方言特征与二者进行比较,从而对其混合性质有一个清晰的解读。
(一)声母差异
1.山合三精见组舒声字
罗福腾(1996)曾提出尖音字和团音字的区分标准,前者为古代“精清从心邪”五母的字,且现代韵母是[][]或以[][]起头;后者则为古代“见溪群晓匣”五母的字,现代韵母同样是[][]或以[][]起头。在汉语方言中,无论这两组字的声母音值如何,只要二者表现为系统性的区别,则该方言分尖团;反之,若合为一类,则不分尖团。目前普通话已不分尖团,太原和大同方言亦如此。如山合三精见组舒声字的声母在二者音系中均腭化为舌面前音[],即“全=拳”,但平定方言中精组与见组仍存在对立,即“全泉宣选”等字的声母读[],不同于见组“卷圈拳”读[]。
2.知庄章组
中古知庄章三组声母的历时演变自古以来受到语言学界的关注与重视,由此可见该音类在探讨方言演变过程中的重要性。这三组声母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基本合流为舌尖后音[],但在太原、平定和大同三地呈现出混同型和二分型两种读音差异。首先,太原表现为混同型,知庄章三组无论开口合口,均合流为舌尖前音[]。平定和大同则为二分型,有[]和[]两读。其中,平定方言的知组开口二等和合口三等、庄组、章组合口字和止摄开口均读[],有个别例外读舌尖后音,如“橙榛臻傻”;而只有开口知三章(除止摄)读舌尖后音[组,例外字有“爹瞪”。大同方言中,开口知二庄及章组止摄读[],开口知三章(除止摄)及所有合口字均读[]。这三组声母在平定和大同方言中的差异主要表现在合口字上,平定合流为舌尖前音,大同则合流为舌尖后音。具体举例详见表1。
3.古日母字
由于中古日母只和三等韵相拼,因此,学界一般根据韵摄的不同,将其分为止摄开口三等字和非止摄开口三等字。前者在普通话中读作零声母,因此称为“儿系字”;后者则被称为“日系字”。三地在儿系字的读音上与普通话一致,均为零声母,而日系字的读音却有些参差。平定的“日系字”声母有两种读法,开口读作舌尖后浊擦音[],如“惹绕任”;合口读作舌尖前浊擦音[],如“润乳软”。太原无论开合均读[,而大同则统一读为[]。
4.影疑母开口一二等字
影疑母演变至今,在北方方言中基本已经合并,只是读音类型在各个方言区有所差别。在这三地的方言系统中,影疑母开口一二等合并后,平定和太原读为舌根鼻音[]声母,如“爱饿讹”;大同则与泥母合流读[]声母。
(二)韵母差异
1.果摄合口帮组字
果摄合口帮组字在平定、太原、大同三地的韵母虽均为单元音,但平定和太原为[],如“波[]”“磨[]”,而大同则与普通话一致读为[],如“波[]”“磨[]”。
2.蟹摄一二等字
在平定和太原两地,蟹摄开口一二等(除见晓组)韵母分别为[]、[],合口帮组字均为[],二者并未合流,如平定“拜”[](蟹开二)≠“杯”[](蟹合一帮组)。而在大同方言中,蟹摄开口一二等(除见晓组)与合口帮组合流读[]韵,即“拜”[]=“杯”。此外,平定和太原的蟹摄合口一等(除帮组)均读[]韵,二等均读[]韵,但大同方言中,合口一等(除帮组)与二等合流读[]韵,即“灰”(蟹合一晓母)[]=“怀”(蟹合二匣母)。
3.咸山摄开口二三四等舒声字
咸山摄开口二三四等舒声字(除知系和山开二帮组)在太原和大同均与果开三、假开三(除章组)、蟹开二见组字合流,韵母分别为[]和[],如太原“乾”[](山开三)=“茄”(果开三),大同“监”[](咸开二)=“街”(蟹开二)。但在平定方言中,该些韵摄并未合流,咸山摄开口二三四等舒声字(除知系和山开二帮组)读[]韵,果开三、假开三(除章组)、蟹开二见组字则与普通话一致读[]韵,即“闲”[](山开二)≠“斜”[](假开三)。
4.宕江摄舒声字
宕江摄舒声字的鼻音韵尾在晋语许多方言点都弱化甚至消失。大同方言中鼻音韵尾完全消失,变为元音韵尾,读[][][]韵;太原鼻音韵尾虽也消失,但仍保留鼻化,读[][][]韵。然而,平定依然保留后鼻音韵尾,读[]、[][]三韵。例如“帮”(宕开一)的音值在大同、太原和平定分别为[][][]。因而,三地在宕江摄舒声字的音值上主要呈现为元音韵、鼻化韵和鼻尾韵的差异。
5.深臻曾梗通摄舒声字
在《切韵》时代,深摄收[-]尾,臻摄收[-]尾,曾梗通三摄收[-]尾,五摄并不混同[10]40。而在晋方言中,大多数方言点该五摄均已合流,只是韵尾有所区别。平定和太原统一收舌根鼻音[-]尾,共有四个韵母,分别是[](针蒸)、[](心星)、[](顿东)、[](云永);大同方言的鼻音韵尾则消失,变为舌根擦音,读[][][][]四韵。因此,深臻曾梗通五摄在三地虽均已合流,但音值却不相同,韵尾呈现舌根鼻音和舌根擦音的差异。
(三)声调差异
在声调方面,三地均有5个调类,具体类型有一定差异。平定和大同平声皆分阴阳,入声则不分,两地调值分别为313/44/53/24/4,31/313/54/24/32。太原则与二者相反,平声不分阴阳,入声分为阴入和阳入,调值为11/53/45/2/54。
综上所述,平定方言在声韵调三个层面并非与大包片的大同完全一致,反而在某些音类上与太原相似,具有一定的并州片层次。三地的方言特征比较汇总于表2。
由上表可看出,平定方言在②⑩项特征上与大包片的大同一致,④⑤⑥⑨项与并州片的太原相同,③项则兼有大同和太原的特点。此外,①⑦⑧项平定与二者均不相同,具有一定的独特性。因而,在上述10项比较项目中,从相同特征的数量上看,平定方言似乎更适宜归入并州片。那么,是何原因使得平定方言混合有并州片的特征呢,下文将具体分析。
三、平定方言混合性的原因
(一)历史沿革
历史政区的稳定是一种语言或方言得以形成的客观基础。平定方言中含有晋语并州片的音韵特征与二者历史上曾长期处于一个行政区域内有关。夏朝时天下共分为九州,平定归属于冀州。西周初年,冀州又分幽、并二州,平定属并州。秦汉时期,平定改称为“石艾”,归属太原郡。三国时期,该地属于并州乐平郡。唐代贞观八年,石艾直属太原府。金代时期,平定又升为州,归属太原郡。元明时期,平定州仍归太原府管辖。雍正二年(1724年),才把太原府所辖平定、代、保德、忻4个州划出,升置为直属山西省辖的直隶州[7]90。虽然期间也存在平定不属太原管辖的阶段,但据该区域历史上行政区划的整体变更情况而言,平定与太原自古以来大多属同一历史政区。长期稳定的行政区划,一定程度上促使同一政区内的平定和太原在生活方式、文化习俗、方言特征等方面由于频繁接触而趋向一体化。
(二)人口流动
罗常培先生在《临川音系》再版序中说:“调查一种语言或方言是跟说这种语言或方言的人的历史分不开的”[6]18。事实的确如此,语言本身没有生命,它的传播和扩散从根本上来说是由人口的迁移和流动导致的。太原作为山西省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一直吸引了大量周边地区的人们到此工作、学习和生活,平定人当然也在其中。他们作为外来人口,出于交际需要,在与当地人长期接触交流过程中,发生了语言转用,将太原方言的某些特征带入母语系统中,而后又将这种含有异质成分的母语“变体”带回当地,对本地方言产生影响。因此,在频繁的人口流动背景下,并州片方言在一定程度上滲透至平定方言中,使其具有了混合性的色彩。
然而,对某一方言进行分区,首要依据是方言特征本身。虽然从地理位置上看,平定与大包片的大同等主体区域并不相连,但学界既然将该方言划归为晋语大包片,从根本上来说还是因为其声韵调特征更加符合大包片的特点。尤其是调型,即平声分阴阳,入声不分阴阳。侯精一(1986)在讨论晋语各片方言特征时曾指出,作为晋语的核心,并州片平声不分阴阳,张呼片亦如此,二者区别于五台、大包两片。因而,从这方面来看,平定方言归属为晋语大包片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这并不否认平定方言中混合有并州片特征这一客观事实的存在,王福堂(1999)曾说:“从地理上看,方言是逐渐变化的。方言中心地带的特点,扩散到边缘地区时会变得模糊起来,甚至消失。所以边界地带的方言常常不能具有本方言的全部特点,却有可能具有另一个方言的某些特点”[10]69。平定方言亦如此,作为晋语大包片的边缘区,由于其西部紧邻寿阳、太原等并州片方言点,因此也会与并州片方言具有一定的相似性。
四、结语
虽然学界目前一般将平定方言归为晋语大包片,但这并非意味着该方言性质是纯粹的。本文将平定方言与大同、太原方言进行参照比较,发现平定方言兼有大包片和并州片的特征,且从特征数量上看,后者要多于前者。对此,本文从历史沿革、人口流动两个方面分析了平定方言与太原相似的原因所在。然而,无论是古代政区划分一致,还是现代人口流动的影响,从根本上来说,均表现为异质方言系统在空间上的互相接触。由于以往学者对该方言的研究和探讨主要集中于对其音系的描写和介绍,因此,本文从方言接触角度出发,分析平定方言的混合性及其原因,从而对学界在该方言性质归属上存在分歧的缘由有更加清晰的了解;同时希望能为该方言的后续研究提供一定线索和参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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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延珊珊,女,汉族,山西平定人,宝鸡文理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