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宜 龚小芳
我国古代已有儒家、道家、法家等诸子百家对教育哲学思想进行了探讨,但这些思想虽然历史悠久,但并未学科化,只能属于前学科(即科学出现以前的知识)[1]。自近代以来,我国的教育哲学被认为始于1919 年杜威来华之后,先后经过初建期(1919 年—1949 年)、断裂期(1949—1979 年)、恢复重建期(1979—1999 年)和新世纪以来教育哲学的发展期[2]。随着我国教育哲学逐步形成完整的学科体系以及其内涵越来越丰富,高等教育哲学也逐步成为国内从事高等教育的研究热点。高等教育哲学是一种高等教育综合理论,是一种个性化的高等教育理论形态,是一种通盘考虑高等教育世界的视界和思维[3]。在当代社会飞速发展的背景下,如何建立符合国情和医学专业发展的高等教育理念,是做好高等医学教育的重要基础。
在我国高等教育哲学的发展和形成过程中,美国当代著名的教育学家约翰·S·布鲁贝克(John Seiler Brubacher,1898—1988)的《高等教育哲学》(Onthe PhilosophyofHigherEducation)在我国高等教育学术界受到了高度的重视[4],且对我国高等教育发展有着重要的启示。该书从美国高等教育的实际问题出发,以“高深学问”为逻辑起点,以两派相互对立的高等教育哲学长期的冲突和此消彼长的演进过程为主线统领各家之言,深刻分析了高等教育最为关键且又彼此相互关联的若干基本问题。这两种主要的高等教育哲学,一种是“认识论”,一种是“政治论”。在“认识论”代表的高等教育哲学价值取向中趋向于把“闲逸的好奇”用于探索高深学问作为目的;而“政治论”则强调高等教育的价值不仅存在于“闲逸的好奇”,其价值更在于对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的复杂性问题上具有重要价值[5]。我国著名高等教育学家潘懋元认为教育规律就是教育的本质关系,而这种本质关系主要体现在教育的两大基本规律。一种是教育的外部关系规律,即教育与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等因素的关系规律,教育受到这些因素的制约,同时也为这些社会发展的主要方面提供服务。另一种是教育的内部关系规律,即教育受内部对象的身心发展规律制约,同时又促进教育内部对象的全面发展[6-7]。布鲁贝克和潘懋元对高等教育哲学和规律的论述,为中国提供了当代高等医学教育理念的基本框架和思路。
医学的一般定义是指以保护和增进人类健康、预防和治疗疾病为研究内容的科学。该定义中似乎带着很浓厚的“政治论”色彩,基于该定义的范畴,高等医学教育的主要目的是为社会培养医学人才,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医疗需求,除却病痛、救死扶伤,为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科技等发展提供健康保障[8]。我国2007 年高等教育总规模超过2 700 万人,毛入学率达23%,尤其是在2002—2007 年举办医学教育学校的数量从294 所发展到483 所,5 年间增加了189 所,显示出我国高等医学教育步入大众化教育阶段。同时在2003—2007 年,医学专业教育招生比例均超过50%[9]。有学者认为大众化和专科层次的医学教育都不可避免地使原本具有精英化特征的高等医学教育呈现出质量下滑的趋势[10-11]。然而,若以“政治论”的视角来回看我国高等医学教育的大众化发展阶段,切实地缓解了长期以来我国医疗卫生人才紧缺的情况,比如2008 年我国执业医师与注册护士的数量分别为205 万人和162 万人,至2021 年分别增长至428.7 万人和501.8 人[12-13]。根据《2018 年国家医疗服务质量安全报告》,我国住院患者总死亡率由2005 年的1.1%下降至2018 年的0.44%;恶性肿瘤患者5 年生存率从10 年前的30.9%上升至目前的40.5%;我国心血管疾病的住院死亡率同样呈逐年下降趋势,2013 年院内死亡率为1.7%,2018 年下降至0.9%[14]。根据2019 年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世界各国人均寿命排名(2019)》,我国人均寿命76.1 岁,世界排名第53 名;同时根据国家统计局报告显示,我国人均预期寿命从1949 的35岁节节攀升到2018 年的77 岁[15-16]。多项数据表明我国医疗服务质量和水平明显提升。不可否认这些瞩目成就是建立在大众化高等医学教育提供的人才基础之上,此阶段可被理解为“政治论”倾向的发展,可以被看作是高等医学教育的外延式发展,即在规模和数量发展变化之外,侧重强调高等教育以满足社会需求为目的,重视发展的外在化、指标化和标准化[17]。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大众化的教育方式在提高医学人才数量的同时使我国高等医学教育质量出现危机。这是由于急速增长的学生数量与教育投入不足所引起的教学资源匮乏所导致的。医学具备强烈的“实践性”特征,实践教学条件和学生人均实践机会的缺乏,必将引起客观存在的教学质量下滑。同时,我国已经在经济建设、全面深化改革、民主法治建设、生态文明建设等方面迈出了重大步伐,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改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18]。这些宏观表述的成就都是对每个个体生活细微改变的凝练,而宏观层面的调控也同样会影响着每个人的生活。人民日益增长的医疗服务需要对我国医疗卫生体系的完善性、诊疗公平性、舒适性等方面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此基础上,患者对参与诊疗的医务工作者以及诊疗效果具有更高的期待,使医务工作者在实际临床诊疗工作的场景下,所面临的情况更加复杂和多变。我国已经在以“人工智能”“物联网”为代表的第四次工业革命的科技改革潮流中走在世界前沿,移动支付、网上挂号、在线问诊、检测报告查询打印一体机、智能穿戴等具有明显时代特点的方式与设备被用于日常诊疗服务过程中,极大地方便了诊疗过程,但是也需要意识到冰冷的设备和仪器也极大地压缩了患者的情感表达空间,使患者对于来自医务工作者的情感需求和期待不断增大。此外,科学技术带来的信息革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医务工作者与患者在一般疾病常识方面的信息不对称,但值得注意的是,生物科技的飞速发展和临床实际应用的落实也仍有巨大差距,这也使得医务工作者在提供优质的诊疗服务基础上,还需要帮助患者塑造更加科学的健康观[19-20]。因此,从社会发展的动态角度来看,社会对医学人才素质要求的快速提升反向投射出我国高等医疗教育里面的滞后性。面对这样的困境,国家行政机构和国内各高校在对高等医学教育改革进行积极的探索,如进一步深化医教协同、建立规范化医学人才培养体系、推动人文教育和专业教育的有机结合等,在高等医学教育理念方面进行了广泛的探讨[21]。
目前我国高等医学教育理念所面临的滞后性,主要是由于在以往的高等医学培养中更加强调如何在短期内提升人才数量、改善社会需求上,这在新中国成立初期或我国城镇化水平远不及当前的背景下,是至关重要的。然而,在如今新的社会形势下,会明显体现出远期的动力不足。例如,学生和教师作为教育活动的两大主体,所接受的分数评定、等级评定、学历层次评定、科研成果数量等构成的主要评价体系,导致了“以分数论优良”“以学历论长短”“以论文数量论高低”“学术不端”等现象,加上在实际操作过程中这些数量评价体系常与个人收入、科研经费等挂钩,使学生和教师在进行教育活动时不以“崇尚知识、追求真理”为目的,使教育活动内部失去了求真、创新的原动力,而以“闲逸的好奇”为起点的知识追求从长远角度来看更具有教育活动内部的发展动力。从这个角度来讲,提升“认识论”价值倾向在高等教育理念中的重视程度似乎是一个解决方案,但是正如有学者认为仅仅依靠“认识论”和“政治论”是不能完整阐明高等教育哲学的[22]。因为在我国高等教育向内涵式发展转变的阶段中,人的发展本身,指与社会本位论相对的人本位论,是以个人为主导,根据个人发展的需要确定教育目的和进行教育的理论,认为人是万物的尺度,主张教育的根本不在于谋求国家的利益和社会的发展,而在于发展人的个性和造就个人,个人价值高于社会价值。人本位论是我国高等教育不可忽略的组成部分,这一点在高等医学教育理念中尤为重要[23]。除人畜共患传染病或借由其他模式生物研究人体之外,医学的主要研究对象是人体疾病;培养出的高等医学人才在实践活动中的服务对象是患者,而不仅仅是“看病、治病”,仍然承担着帮助患者塑造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和科学健康观的任务;在“共建共享、全民健康”的健康中国战略下,医务工作者也是全社会提升公共卫生意识和水平的重要参与者;同时,我国自古即有“医者仁心”“大医精诚”“济世救人”“治病先治心”等极具智慧的人文精神论述;静躺在美国纽约东北部萨拉纳克湖畔的医学博士特鲁多,其“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的墓志铭已成为国内许多医务工作者的座右铭[24];美国罗彻斯特大学医学院精神病学和内科教授恩格尔在1977 年《科学》杂志上发表了题为“需要新的医学模式;对生物医学的挑战”的文章,批评了现代医学即生物医学模式的局限性,指出这个模式已经获得教条的地位,不能解释并解决所有的医学问题[25]。为此,他提出了一个新的医学模式,即“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26]。因此,从实践活动中来看,医务工作者自接受高等医学教育开始,会经历“受教育者”向“服务者、塑造者、教授者”等角色的转变,即高等医学教育从一开始就离不开“人的塑造”这一根本性质和目标,这是医学教育本质和社会需求共同决定的。
综上所述,从医学的学科特征、研究对象、服务对象、社会功能等方面来看,高等医学教育理念的逻辑起点和教育哲学基础需要高度的“统一性”和“和谐性”特征,即“认识论”“政治论”和“人本论”的和谐统一,要能够结合社会需求培养兼具医疗技术和人文素质的医学人才,也要能够立足于高等教育的最高目的,促进人实现自身的全面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