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漫画电影的发展历程及美学特征研究

于明鑫

2021年一部由漫画改编而来的电影《格罗姆少校：瘟疫医生》（奥列格·特罗费姆，2021）在俄罗斯上映，取得了较为不错的票房成绩以及来自各方的积极评价，许多媒体都称其为“俄罗斯第一部真正的漫画电影”①。漫画电影，顾名思义指的是由漫画改编而成的电影，从广义上说，一切改编自漫画的电影，无论其内容和题材如何，都属于漫画电影的范畴，但是在俄语一般使用中，“漫画电影”②一词往往等同于超级英雄电影。也就是说，在俄罗斯提到漫画电影，人们想到的多是“超人”“蜘蛛侠”这类美国式的超级英雄电影。这部影片并非俄罗斯市场对于漫画电影和超级英雄电影的第一次尝试，在它之前已经有多部此类型的电影上映，只是它们虽然票房成绩还不错，但本身质量参差不齐，观众对它们的评价也整体偏低。所以，当这部完成度颇高的电影上映时，观众才感到如此惊喜，给予它赞誉。

无论媒体对这部电影赞誉是否言过其实，都不影响它在俄罗斯漫画电影和超级英雄电影中确实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考察包括它在内的俄罗斯超级英雄电影，发现此类别的电影从2006年才开始出现，十多年来的发展并不顺利，总的作品数量远不及美国，评价与口碑也相差甚远，即使是《格罗姆少校：瘟疫医生》，也没有同期的《蜘蛛侠：英雄无归》（乔恩·沃茨，2021）受欢迎。这里面有很多方面的原因，包括历史、经济、文化等等。但是从本土漫画电影发展的角度看，那些没有获得良好市场反馈的电影都是有价值、有意义的尝试，它们让电影的创作者看到，什么样的作品不符合本国观众的胃口，如果想拍出成功的超级英雄电影，那么哪些路是走不通的。

一、俄罗斯漫画电影的发展历程及制约因素

按照俄罗斯观众的一般概念，俄罗斯的漫画电影（超级英雄电影）包括《捧剑者》（菲利普·扬科夫斯基，2006）、《黑色闪电》（德米特里·基谢廖夫，2009）、《超能力家庭》（迪米特里·迪亚琴科，2016），《守护者：世纪战元》（萨里·奥德赛耶，2017）、《超能力家庭2：人民的复仇者》（迪米特里·迪亚琴科，2018）以及2021年的《格罗姆少校：瘟疫医生》等。

根据俄罗斯电影搜索网的信息，可以得到以下数据：《捧剑者》的成本500万美元，总收益438万美元；《黑色闪电》的成本800万美元，总收益2150万美元；《超能力家庭》的成本135万美元，总收益437万美元；《守护者：世纪战元》的成本646万美元，总收益972万美元；《超能力家庭2：人民的复仇者》的成本224万美元，总收益287万美元；《格罗姆少校：瘟疫医生》总收益449万美元，官方并没有公布制作成本。③

从这些数据来看，除了第一部《捧剑者》以外，其他电影都收回了成本，至少在票房上是成功的。而《格罗姆少校：瘟疫医生》上映的时候，新冠疫情的影响还在持续，所以其收益并不理想，但在同期的和同年的电影里都可以算是佼佼者。从观众对电影的评价看，《捧剑者》评分4.4分，《黑色闪电》评分5.3分，《超能力家庭》两部评分都是4.9分，《守护者：世纪战元》评分2.9分，《格罗姆少校：瘟疫医生》评分7.2分，除了评分最低和最高的两部，其他电影的口碑大体相当。

在《黑色闪电》之后，电影创作者们就不再看好这部分市场，很长时间里都没有类似的高成本大制作出现，而喜欢此类型电影的观众们也不认为自己国家能拍出好的作品来。直到《格罗姆少校：瘟疫医生》出现，创作者和观众们才重拾信心，相信本土的超级英雄电影拥有未来。可以说，俄罗斯本土的超级英雄电影发展之路并不顺利，且非常缓慢。

分析俄罗斯漫画电影坎坷的历程，可以找到很多制约其发展的原因，它们大致可以被归为外部因素和内部因素两方面。内部因素指的是影片制作层面的问题，包括投资、剧本和特效技术等，外部因素则包括国家政策、社会环境、观众心理、外国电影冲击等。

（一）影响俄罗斯漫画电影发展的外部因素

首先，俄罗斯漫画电影起步如此之晚是受到了国家政策的影响。超级英雄电影起源于美国，其基础是超级英雄漫画，而追溯这些漫画影视化的源头，有学者认为“制作于1936年的《飞侠哥顿》Flash Golden（弗雷德里克·斯蒂芬尼/雷·泰勒，1936）是超级英雄电影的萌芽”[1]。俄罗斯第一部超级英雄电影上映于2006年，与之相比整整晚了70年。这其中的原因在于，无论是超级英雄漫画，还是由其改编的电影，这些诞生于美国的亚文化都“渗透着美国的主流价值观与意识形态”[2]，必然受到苏联官方意识形态的排斥。因此在整个苏联时期，既没有引进国外的作品，也没有本土化创作的空间，乃至漫画这种艺术形式都只存在于儿童文学的插画里。只有在20世纪90年代初苏联解体之后，本土的漫画家和作品才开始出现。不过，虽然所有形式上的枷锁都已被破除，但传统的思想和价值观不会很快就完全消失，而是会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影响文学艺术的创作和接受。

其次，俄罗斯漫画电影发展受到社会环境的制约。纵观苏联解体之后的俄罗斯，经济衰退、政治与文化的自信坍塌、社会问题丛生，这与美国超级英雄漫画和电影蓬勃发展的时期有很大的相似性。“从2001年9·11到2003年伊拉克战争，再到延续多年的金融危机是美国历史的低潮期。就如同20世纪三四十年代因为人们的精神需求导致大量超级英雄出现在漫画中而形成美国漫画的黄金时代一样，超级英雄电影在这个时代厚积薄发，也是应民众内心对超级英雄这一精神图腾的需求。”[3]如果以此类推，俄罗斯本土的超级英雄漫画也应该兴盛起来。但实际上俄罗斯本土的漫画产业发展十分缓慢，想在此基础上构建超级英雄漫画和电影难上加难。《格罗姆少校》漫画诞生于2012年，创作它的漫画公司只是在前一年刚刚成立，而此时俄罗斯的社会经济环境无法支撑本土漫画和电影产业快速发展。

再次，观众心理影响了俄罗斯漫画电影的发展。因为漫画起步晚、发展时间短，还并不成熟，所以早期的俄罗斯超级英雄电影并没有漫画的读者基础，而是原创角色和故事。创作者们也没有真正摸清本国观众的喜好和需求，仅仅是模仿好莱坞大片的创作风格，无法得到观众的普遍认可。最后，俄罗斯漫画电影的发展受到了外国电影的冲击。从漫画领域看，美国、日本等国家经历了几十年的发展，相对而言产业更加成熟，优秀作品也相对较多。客观来说，俄罗斯目前的漫画创作还处在學习和吸收外国经验的阶段，谈创新都还为时尚早。国外的漫画电影经历了长时间的发展探索，无论是服装道具、拍摄手法，还是叙事模式、角色类型，都在不断地创新，以满足日益变化的市场需求，形成了规模越来越宏大、风格越来越多元的超级英雄宇宙。这对于想发展该国此类电影的创作者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一方面他们有丰富的成功经验可以借鉴；另一方面要超越既有的藩篱，创造全新的东西也变得较为困难。不仅如此，国外大量成熟优秀的漫画和电影涌入俄罗斯，已经迅速地占据了大部分的市场，“观众的审美标准和审美能力随着多元电影艺术和文化的发展己不可同日而语，默守陈规、吃老本的漫画电影创作手法和表现技巧己经不能满足现代观众对漫画电影的期待”[4]，因此留给俄罗斯本土作者的空间并不太友好，不足够新颖的作品都容易被贴上复制品的标签。

（二）影响俄罗斯漫画电影发展的内部因素

首先，俄罗斯漫画电影的制作成本普遍不高。前五部影片成本的平均值约为461万美元，而美国1978年的《超人》制作成本为5500万美元[5]，至于2021年的《蜘蛛侠：英雄无归》制作成本更是高達2亿美元①，可见相差非常悬殊。影片的成本虽然不能完全决定影片的质量，但是会影响到制作的每一个环节，如道具、场景、演员的选择，剧本的细致程度等。尤其是在这个特殊的类型里，投资对于影片的影响极大。此类型电影如果要呈现各种天马行空的幻想，必然要加入与之相称的特技效果，而制作特效又非常消耗资金，没有充足的预算难以拍出华丽炫目的超级英雄电影。因此，过于悬殊的成本差异，造成了俄罗斯超级英雄电影的质量较差，影响观众选择。

其次，电影的剧本有模仿痕迹。俄罗斯漫画电影从能力设定到故事情节，基本都能看到模仿美国同类型漫画和电影的痕迹。比如，《捧剑者》的主人公在小时候看到一个小女孩被疯子绑架，一怒之下竟从右手长出金属匕首，而自从觉醒超能力之后，他就再也不能像往常一般融入平凡的生活，以至离家出走，四处漂泊。主人公的这种能力与困境，可以说与金刚狼的故事非常相似。《黑色闪电》的主人公季玛收到了父亲送的老式国产汽车作为生日礼物，原本非常不满意的他却发现这辆汽车竟然能以惊人的速度飞行，在此之后他开始利用超能力汽车帮助身处困境中的人们，与此同时，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邪恶商人盯上了超能力汽车里的能源催化剂，正邪之间的较量由此展开。它与《蜘蛛侠》（山姆·雷米，2002）的相似之处在于，主人公都是普通的学生，都有一个富有的朋友，都有至亲的男性长辈被杀，而原因恰恰都是主人公自私地选择不去行侠仗义，所以他们充满了内疚与自责，从此走上了惩恶扬善的道路。《格罗姆少校：瘟疫医生》中的反派谢尔盖依靠财富和科技制造武器装备，为所在的城市清除罪恶，在他走向疯狂的不归路之前，可以说就是“蝙蝠侠”的翻版。至于评价最低的《守护者：世纪战元》，其故事则完全是美国超级英雄电影的老套路，能看到《神奇四侠》《X战警》等系列作品的影子。

前文已经分析过，披着本国文化外壳的复制品难以赢得大众的喜欢。因此，俄罗斯的漫画电影越是模仿外国剧本的套路，越是让观众感觉突兀和不自然，乃至产生厌恶的情绪，从而得不到良好的市场反馈，类型电影自然难以为继。

再次，电影特效运用较少且较为粗糙，远远落后于世界先进水平。众所周知，此类电影主人公的超凡能力往往需要特效技术来呈现，能力设定越强越奇幻，相应的特效场景越华丽，这也正是此类电影吸引观众的地方之一。在俄罗斯漫画电影中，一部分主人公没有超能力，借助的是科幻级别的工具；另一部分拥有超能力，但设定多数也并不夸张。比如，《黑色闪电》当中科幻工具是一辆能在空中飞行的汽车；《格罗姆少校：瘟疫医生》的工具是能喷射火焰的臂甲；《捧剑者》的主角左手能长出剑刃；《超能力家庭》里一家人分别得到了复活、传送、与动物对话、巨力、隐形和飞行能力。这些工具和能力的展现并没有运用很绚丽的特效，并且展现的场景也不是很多，且远远逊色于外国同类题材电影。所以，在想象力和特效方面，俄罗斯漫画电影的吸引力相对较弱。

二、俄罗斯漫画电影的美学特征

俄罗斯的漫画电影虽然并不如外国同类题材电影的百花齐放，却也有可观之处。虽然它们受外国的影响很大，有的作品模仿痕迹很重，但大部分的电影还是体现了鲜明的俄罗斯风格。

第一，俄罗斯漫画电影对故事背景的刻画带有明显的现实主义风格。虽然这个类型的电影离不开虚构和幻想，但是在构建故事的社会背景时，俄罗斯的超级英雄电影写实地呈现出本国的风土人情和时代面貌，对于社会的种种问题也不避讳。这一特点在早期的电影里，表现得尤为明显，比如《捧剑者》和《黑色闪电》。虽然《黑色闪电》的故事情节有《蜘蛛侠》的影子，但是它对俄罗斯家庭生活和社会生活的刻画不会让观众感到虚假。另外，它所批判的追名逐利、道德沦丧的现象，也较为符合当时俄罗斯的社会现实。而《捧剑者》所展现的混乱和颓丧，也展现了当时俄罗斯真实的社会风气。

第二，俄罗斯漫画电影整体风格呈现多样化。在《格罗姆少校：瘟疫医生》之前，俄罗斯的超级英雄电影都没有原著漫画作为基础，只能独立地原创角色与故事。有原著漫画就意味着整个故事经过了市场检验，且拥有一定的粉丝基础，也意味着创作者可以有较为清晰的目标，知道如何投其所好，而原创的作品就没有这些优势。因此，早期的创作者都在按照自己擅长的风格来拍超级英雄电影，每部影片都带有导演个人的鲜明印记。这也就造成俄罗斯超级英雄电影整体风格的多样化，其中，最明显的要数《捧剑者》，它对优美风景的展现，对凄美爱情的刻画，那种唯美又忧郁的气氛更像是在文艺片当中，这与大多数超级英雄电影大相径庭。作为最早的本土超级英雄电影，其拍摄与制作都没有完全从20世纪90年代的整体风格框架里脱离出来，所以即使对美国的超级英雄故事有所借鉴，但主体还是那个时代的俄罗斯电影风格。

第三，俄罗斯漫画电影传达的思想和价值观与其他国家有差异。那些掌握超能力或科幻工具的人，往往作为反面角色出现，与之相对的正义阵营一般由普通人组成，没有相应的超凡手段。比如，《捧剑者》中左手能长出剑刃的主人公是个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凶徒；《格罗姆少校：瘟疫医生》中利用科技武器的瘟疫医生谢尔盖为了所谓的正义滥杀无辜；《超能力家庭》里的一家人有了超能力就计划抢银行，而他们的对手都是代表国家法律的警察。这些警察没有超能力或工具，即使是格罗姆，貌似能预知未来，而实际上也只是思考能力和格斗能力强于一般人；在《黑色闪电》里，能飞的汽车在主人公消灭反派之后彻底报废，所依靠的超级能源也消耗殆尽，“黑色闪电”就此落幕。俄罗斯超级英雄电影更倾向于依靠正直善良的普通人，而不是虚无缥缈的超能力。

三、俄罗斯漫画电影的影响

俄罗斯漫画电影前期发展缓慢，几乎被整个电影市场边缘化，影响力寥寥。尤其在2017年《守护者：世纪战元》失败之后，很多人认为俄罗斯拍不出好的漫画电影，俄罗斯观众也不需要本土的超级英雄，这个类型的电影会就此终结。但是《格罗姆少校：瘟疫医生》的出现改变了俄罗斯漫画电影的走向，让市场重拾对这一题材电影的信心。

在《格罗姆少校：瘟疫医生》上映之后，电影的原著漫画销量大增，所属的漫画出版公司Bubble受到更多的关注。同时，俄罗斯出现了更多的漫画出版公司和独立画家，本土漫画作品也呈现快速增长的趋势。据俄罗斯最大出版社之一的埃克斯摩（ЭКСМО）评估，漫画类在俄罗斯图书市场所占的份额在持续扩大，如今已达6.5%，总体的漫画需求在近几年都有大幅增长。①而漫画产业的发展又进一步促进俄罗斯漫画电影的发展，使其获得了更稳固的基础。

2023年漫画出版公司Bubble又出品一部漫画电影，即《格罗姆：动荡不安的童年》（奥列格·特罗费姆，2023），同样得到观众广泛的好评。相较于前一部，《格罗姆：动荡不安的童年》在背景刻画上更加细腻真实，更加贴近时代和本土社会背景，在视觉效果上也有不小的提升。该公司计划在2024年再推出一部该系列的电影——《格罗姆少校：游戏》。可见，第一部作品的成功让该公司的漫画电影走上了良性的发展之路。

同年，还有其他一些漫画电影处在制作当中，为漫画迷和观众们所期待。其中，根据同名漫画改编的电影《真正的英雄》受到的关注较多。该影片由独立电影制片厂Movie Magic Studios拍摄制作，预计在2024年上映。

据此而言，俄罗斯漫画电影在《格罗姆少校：瘟疫医生》之后有较大起色，数量的增长和质量的提升都很明显。涉足这一题材电影的，不仅有大型的电影制片公司，还有一些小型工作室和独立制作人。可以说，漫画电影获得了俄罗斯市场越来越多的青睐，影响力在持续扩大。在这样的背景下可以预见，未来将会有更多的俄罗斯本土漫画作品被搬上大银幕。

结语

俄罗斯漫画电影起步较晚，受到了内部和外部多重因素的制约，前期发展缓慢，一些作品的模仿痕迹较重，没有得到本土观众的广泛认可。在《格罗姆少校：瘟疫医生》之后，俄罗斯漫画电影开始良性循环。电影作品的成功促进漫画产业发展，使得優秀的漫画作品越来越多地涌现，而漫画产业的发展又会带来更大的观众群体，并为电影改编奠定更好的基础。俄罗斯漫画电影总体上体现了本土的文化特色和艺术风格，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当今俄罗斯存在的现实问题，也传达出本民族的思想和价值观。俄罗斯观众希望看到具备本民族文化特征的电影作品，希望看到本土化的超级英雄形象。而从发展趋势来看，俄罗斯漫画电影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前进。

参考文献：

[1][3][5]崔辰.美国超级英雄电影研究[D].上海：上海戏剧学院，2014.

[2]房芳.美国超级英雄影片中的美国意识形态[ J ].电影评介，2007（18）：9-10.

[4]侯冬梅.拼贴与重构——《蜘蛛侠：平行宇宙》的后现代主义漫画电影美学[ J ].当代电影，2019（09）：167-1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