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桂花开多久

小河丁丁

小阳台上种了一盆四季桂，花淡黄色，零零星星，在枝叶间躲躲闪闪，闻着香香的。10月26日，我浇水的时候，忽然想，一朵桂花能开多久呢？四季桂，四季开，是说所有的花，整树的花，其中一朵究竟能开多久呢？过去从未留意。

我看来看去，找定了观察对象，这根花枝位于主干左侧，长约一厘米，末端露出一粒不显眼的淡黄色，微带绿，那是花蕾初露，小小的，就像圆珠笔尖。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天一天连着观察，似乎没多少变化。我暗暗惊讶，也更加好奇：一朵桂花究竟能开多久？

预先怎么也想不到，整整过了两周，第14天，11月8日，花蕾终于把头探出来了，仍然是黄中带绿，只有新圆珠笔尖上包的蜡珠那么点大。

天天去看，天天比较，说她没有长，怎么可能呢？说她长了，跟昨天比，跟前天比，似乎还是老样子。但跟最初的“蜡珠”相比，变化非常明显。一朵桂花，一朵小小的桂花，究竟能开多久？同一棵树上，别的盛开的桂花簇簇朵朵，全都有瓣有蕊，主干左侧这一枝，不知还要多久才能长成那样。原来她们，原来所有的桂花，别看那么小，那么不起眼，都跟我的观察对象一样经历了漫长的光阴。

这个花蕾像是受到我的感动——分明不是这样，我却止不住要这样想，不然為什么才过了两天，11月10日，花蕾就由一个变成四个，大小都像新圆珠笔尖上包的小蜡珠，颜色都是嫩黄，紧紧粘在一块儿，不凑近看还以为是先前那个花蕾膨胀了。

隔了一夜，11月11日，哎呀，四个花蕾分开了，还是嫩黄色，嫩得发白，亭亭擎在嫩绿的花柄末端，如同四姐妹。最大的大姐形状像铃铛，第二大的二姐也略像铃铛，三姐四姐都还像小蜡珠。原来花开并不是匀速的，越到后面越快，我期盼着花儿开放，花儿自己更加急迫吧。

再隔一夜，11月12日，大姐完全绽放了，那么大胆而且热情地展现她的容颜，二姐还只是半开，犹抱琵琶半遮面，三姐四姐仍然羞羞答答，把苞儿紧闭。

11月15日，二姐三姐四姐终于像大姐一样绽放，都把四个花瓣尽情打开，亮出娇弱的花蕊，听凭阳光照耀，清风吹拂，雨露沾濡，也听凭蜂蝶造访。我凑近一嗅，香，桂花特有的馥郁，即使只闻这一枝也辨得出来。

从此这一枝花，这四姐妹，不分白天黑夜，不知疲倦无休无止地绽放，毫不掩饰她们的颜色，毫不吝啬她们的芬芳。从10月26日至11月15日，经过21天，整整三个星期，加上在花枝里头默默萌发的日子就更长，这些小小的花精灵好不容易才迎来怒放的时光，怎能不纵情尽兴呢？

我懂得桂花为什么那么香了，却又隐隐担忧起来——桂花啊桂花，你们还能在枝头待多久？真希望你们永不凋谢。然而，世上哪有永不凋谢的花朵？

我提心吊胆，每天都要探望。

16日，四姐妹都好好的。

17日，仍然好好的。

18日，还是好好的，不改芳华。

19日我一早就要出门，顾不上去阳台。

20日早上也要出门，午后回家到阳台上一看，啊呀，大姐已经成了褐色，二姐成了淡褐色，三姐四姐半黄半褐，怎么只隔了一天，容颜就都衰老了？

21日几乎不忍心观察，一看都是深褐色了。

到11月28日，大姐变黑了，孤零零地立在花枝上，二姐三姐四姐都陨落了。从10月26日算起，大姐居然开了34天，仍然不肯掉落——只要还在枝头，她就没有凋谢！我一直喜欢桂花，最初认识这种植物的时候我还是小孩子，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我才知道一朵小小的桂花能开这么久，超过一个月。可是开得再久，终究也有凋谢的一天。这一生不知多少次在桂树下流连忘返，哪一次印象里没有满地香屑？

我久久地凝视着大姐，既不敢伸手碰触，又不敢冲她呼吸。一阵微风吹来，她在枝头一颤一颤，我的心儿也跟着一颤一颤。于是我不敢再看她，把目光转向枝叶间。啊，整树的花儿，没有一朵还是黄色，金子一样宝贵的色彩一星半点也找不见了，全变成暗淡的灰色、褐色和黑色，有的连花柄也变成了这样——为什么有许多花柄都还是绿色的？奇怪……我拿目光扫来扫去，一只手扶着眼镜。蓦地，我的目光定住了，定在一朵花上，那朵花四个瓣都变黑了，中央却含着一星绿，小火星那么大的一星绿——那是果实！桂子！那根花柄是绿色的，如今应当称之为果柄。

我差点儿欢呼起来。我心里已经在欢呼，只是没有喊出来。

我懂得了，那些绿柄上，花儿虽然暗淡，果子正在孕育。开花结果，多简单的道理啊，先前怎么就没想到？

我重新端详大姐，真庆幸啊，她的花柄还是绿的，那么在绿柄末端，在四枚发黑的花瓣中央，将来也会冒出一个绿色的小火星！绿色代表生命。在绿柄末端，花的生命结束了，果的生命又开始了。不要光顾着为落花伤心，还应该为结果欣喜——虽然这些果子最终也会掉落，但落地就会生根发芽。

生命其实永不凋谢，只是在演变，花变成果，果变成树，树变成花……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