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佼洋,王儒芳,谭 兵,罗 潍,李 林,王玲慧,何竞真
1成都中医药大学管理学院,四川成都,611137;2成都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四川成都,611137;3四川省成都强制隔离戒毒所,四川成都,610000;4四川省成都第二强制隔离戒毒所,四川成都,610300
《2022年中国毒情形势报告》中指出,截至2022年底,我国现有吸毒人员112.4万名,同比下降24.3%,全国毒情形势持续改善[1]。吸毒成瘾是一个全球性健康问题,受到世界各地的高度关注。它不仅严重损害身体健康,还会增加因吸食毒品导致精神问题和消极情绪的可能性。长期使用毒品与精神问题密切相关,精神问题的出现也会影响戒毒人员康复进程。敌意是一种对他人怀有对抗、仇恨的负面态度,会对他人产生不信任与易怒,表现出高攻击性反应水平[2]。本研究是指强制戒毒人员(以下简称“戒毒人员”)对外界的敌意,以出现攻击性行为、对人冷酷无情为典型特征,而敌意导致戒毒人员产生的攻击性行为不利于社会稳定。多项研究表明敌意与生理疾病相关[3-4],会影响个体的身心健康。一些戒毒人员具有各种形式的反社会心理障碍,而敌意是反社会型心理最明显的外在表现形式。抑郁症状通常是一种消极负性情绪状态,是个体发生吸毒等物质成瘾行为的重要原因[5]。相关研究显示,戒毒人员中抑郁症状流行率和检出率较高[6-7],并且患有严重抑郁症状的戒毒人员高达44%[8],并且在抑郁负性情绪影响下更容易导致复吸[9]。此外,有研究表明毒品成瘾者的敌意与抑郁症状程度显著高于全国常模[10]。同时,有研究者发现敌意与抑郁症状关系密切,高水平敌意的个体抑郁症状程度更高,重度抑郁症个体也会表现出更高水平的敌意[11]。生命意义感被认为是积极的变量,是对个人生命目标、价值的感知和寻找[12]。有研究指出吸毒群体的生命意义感整体情况较好[13],积极的生命意义感在维护心理健康中起着关键作用[14]。研究指出,生命意义感和抑郁症状之间显著相关,高水平的生命意义感会降低戒毒人员的抑郁症状[15]。此外,戒毒人员的生命意义感与复吸倾向也有高度相关性,个体的生命意义感的降低,会导致复吸的概率大大增加[16]。综上所述,尽管以往研究发现敌意和生命意义感能够影响戒毒人员抑郁症状[2-16],然而,国内外鲜有学者研究吸毒人员生命意义感与敌意之间的关系,且生命意义是否在敌意与抑郁症状之间发挥中介作用也值得进一步讨论。
西南地区是毒品治理的重点区域,近年来,“铁腕禁毒”工作在西南地区全面实施。尽管禁毒斗争形势整体向好,吸毒这个全球性健康问题,仍需高度关注。本研究应用结构方程模型来探究敌意对四川省2家戒毒所强制戒毒人员抑郁症状的影响,以期为改善戒毒人员抑郁症状以及促进其心理健康提供参考依据。
于2022年3月对成都强制隔离戒毒所和成都第二强制隔离戒毒所展开研究,这两家戒毒所作为四川省重点管理戒毒所,收治的戒毒人员相对较多,具有较强的样本代表性。根据分层整群抽样方法,以大队为单位对两所强制戒毒所的戒毒人员进行集体施测。首先,将两家戒毒所的每个大队人数进行排序,采用等比例抽样的方法,确定每个大队抽取的人数。其次,使用Excel 2019根据每个大队的人数设定范围,生成随机数字,并采用随机函数法抽取研究对象。最后,由专业的调查员进行现场指导,共获取603份调查问卷,剔除无效问卷(漏答、未答完、正反项出现矛盾等情况)后得到有效问卷601份,有效率为99.6%。本次调研前向被试说明调查目的,并保证数据的保密性且所有被试均在参与前签署知情同意书。
1.2.1 敌意量表(cook-medley hostility scale,CMI)。敌意量表由Cook和Medley编制,是预测健康结果的指标,具有良好的信度和效度[17-18],且国内研究者也运用了此中文版量表[19]。量表涵盖了Barefoot等确定的子集,其中包括犬儒主义、敌对情绪、攻击性反应、敌对态度、社交回避以及没有共同的潜在心理内容的其他杂项等6个维度,共计50个条目[20]。该量表采用反向计分法来计量总分,分数越高,代表个体的敌意水平越高。量表的Cronbach's alpha为0.885,折半信度为0.792。
1.2.2 贝克抑郁量表(Beck depression inventory-Ⅱ,BDI-Ⅱ)。贝克抑郁量表由Beck等人于1996年编制而成[21],用于评估两周内抑郁症状的严重程度。由两位精通英文的精神科医生翻译而来, 在国内修订引用信效度达到要求[22]。量表由21个条目组成,每个条目为0-3级评分,总分为0-63分,得分越高,代表个体的抑郁症状越重。量表的Cronbach's alpha为0.864,折半信度为0.811。
1.2.3 生命意义感量表(meaning in life questionnaire,MLQ)。生命意义感量表由Steger等于2006年编制而成[11],用于强调生活中的意义。该量表中文版(C-MLQ)由王孟成验证具有良好的信效度[23],包括人生意义体验和人生意义寻求两个维度,共计10个条目,采用Likert 7分类法,“1”表示“完全不符合”,7表示“完全符合”,总分为10-70分,得分越高,代表个体的生命意义感越高。量表的Cronbach's alpha为0.797,折半信度为0.780。
采用SPSS 25.0和Amos 24.0对数据进行录入、整理与分析,对缺失值用均数代替。采用频数和构成比描述戒毒人员的学历、婚姻状况、吸食毒品类型等计数资料,比较用χ2检验;均值和标准差描述戒毒人员的年龄、BMI、敌意、抑郁症状与生命意义感等计量资料,比较用独立样本t检验;采用Pearson相关、线性回归分析评估变量间的相关性;采用结构方程模型和Bootstrap中介效应检验方法进一步检验生命意义感的中介作用。以α=0.05、χ2/df<5、RMSEA<0.08、IFI,GFI,AGFI,CFI>0.9为统计学检验水准。
在601名戒毒人员中,平均年龄为36.44岁,其中男性年龄高于女性年龄,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t=7.248,P<0.001),在吸食毒品类型方面,女性吸食新型毒品人数多于男性,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t=10.618,P=0.005),其余人口学资料则不具有统计学意义。男性敌意得分高于女性,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t=4.595,P<0.001);男性抑郁症状得分高于女性,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t=6.129,P<0.001);女性生命意义感得分高于男性,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t=-4.935,P<0.001)。见表1。
表1 研究对象基本情况
对主要变量进行Pearson相关分析。结果表明,敌意中犬儒主义、敌对情绪、攻击性反应、敌对态度、社交回避5个维度两两显著并呈正相关(P<0.01),与抑郁症状呈显著正相关(P<0.01),与人生意义体验呈显著负相关(P<0.05)。相关系数的大小和方向均符合预期。其他变量相关结果见表2。
表2 主要变量的相关性
敌意5个维度对戒毒人员抑郁症状的影响按照性别分组列于表3。此表显示了线性回归的β系数和标准误差。从表3中可以看出,男性和女性戒毒人员敌意的犬儒主义、敌对情绪、攻击性反应、敌对态度、社交回避维度均对其抑郁症状产生了影响。
表3 敌意对男性以及女性戒毒人员抑郁症状的影响
2.4.1 敌意对戒毒人员抑郁症状直接预测。将性别、年龄和学历作为控制变量,对戒毒人员敌意与抑郁症状之间进行直接预测。使用Amos 24.0对直接预测路径进行检验,得到的拟合指数如下:χ2/df=4.166,RMSEA=0.073,IFI=0.938,GFI=0.961,AGFI=0.935,CFI=0.937。结果表明数据与该路径拟合良好,可以接受。见图1。
图1 戒毒人员敌意对抑郁症状直接预测路径
2.4.2生命意义感在戒毒人员敌意与抑郁症状之间的部分中介作用。在相关分析的基础上,构建以敌意为自变量,抑郁症状为因变量的结构方程模型,探讨生命意义感的中介作用,同时将性别、年龄和学历人口学变量作为控制变量。使用Amos 24.0对中介模型进行检验,得到整个模型的拟合指数如下:χ2/df=4.398,RMSEA=0.075,IFI=0.921,GFI=0.951,AGFI=0.921,CFI=0.921。结果表明数据与该模型(图2)拟合良好,可以接受。
图2 生命意义感的中介作用
首先,图1看出敌意是抑郁症状的直接有效预测变量(β=0.311,t=7.360,P<0.001)。其次,从图2 看出,敌意正向预测戒毒人员的抑郁症状(β=0.273,t=6.356,P<0.001),即敌意水平越高,戒毒人员的抑郁症状程度越重;敌意负向预测戒毒人员的生命意义感(β=-0.193,t=-4.339,P<0.001),即敌意水平越高,戒毒人员的生命意义感越低;生命意义感负向预测戒毒人员的抑郁症状(β=-0.252,t=-6.683,P<0.001),即生命意义感越高,戒毒人员的抑郁症状程度越重。当引入生命意义感变量之后,贡献率从0.311下降到0.273,但敌意对抑郁症状的预测作用仍然显著,说明生命意义感在敌意和抑郁症状之间发挥了部分中介作用。
进一步对模型2中的路径系数进行分析发现,间接效应显著(b=0.075,Z=3.947,P<0.001),直接效应显著(b=0.423,Z=5.354,P<0.001),总效应显著(b=0.498,Z=6.225,P<0.001),间接效应占总效应15.1%,生命意义感在敌意与抑郁症状之间起到部分中介作用。
结果显示戒毒人员的敌意、抑郁症状和生命意义感得分上存在性别差异,其中,男性的敌意和抑郁症状程度显著高于女性,但这一研究结果与以往学者研究结论不一致[24],其结果表明女性抑郁症患者大约是男性抑郁症患者的两倍,而生命意义感得分显著低于女性戒毒人员,这与以往研究结果一致[13]。造成某些结果与先前研究不一致的原因一方面可能是男性戒毒人员压力更大[25]。压力系统论模型认为,心理压力是多个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包括生活事件、应对方式、社会支持、认知评价等。首先,戒毒人员在压力应对方面存在性别差异,在激烈的社会竞争环境下,具有长期吸毒史的男性戒毒人员应对压力能力差[26],得到较少的社会支持,男性戒毒人员面向社会承受的压力较大。其次,男子强制隔离戒毒所管教可能更加严格,进一步加剧了男性戒毒人员心理压力,进而他们会增加更多的抑郁等负性心理情绪,增加对社会的敌意。因此四川省政府以及相关人员更应该关注男性戒毒人员的心理健康,必要时候进行心理健康教育,纠正自身的认知偏见,开展生命意义感讲座,使他们意识到生命意义的重要性,缓解消极情绪。
结果表明,戒毒人员的敌意与抑郁症状呈显著正相关,即高水平敌意加重戒毒人员的抑郁症状。事实上,敌意和重度抑郁症状之间存在独特关系,更大的敌意与更重的抑郁症状有关,同时有抑郁症状的个体会表现出更大的敌意[11]。Bandura提出的社会认知理论认为,人们在认知和理解某群体时,会考虑他人的认知方式,这种简化的认知信息可能会对某群体产生偏见。外部社会各界对此群体仍然存在刻板印象和观念,歧视问题的产生源于社会各界的个体认知和社会环境,具有长期吸毒史的戒毒人员由此被贴上负面标签。“三元交互决定论”是社会认知理论中一个系统,它认为,个体、个体行为和所处环境之间相互作用,彼此影响。当戒毒人员受到来自各方的歧视和排斥后,戒毒人员压力和敌意程度增大,导致性格偏激,一方面产生社交回避或攻击性行为不利于社会稳定,另一方面会产生以抑郁症状为主的一系列表现。而抑郁症状与复吸行为息息相关[9],戒毒人员很容易陷入吸毒-抑郁-吸毒的恶性循环。精神层面的信念有助于戒毒人员适应生活压力,进而有效地缓解抑郁等心理健康问题。因此四川省在推进戒毒工作当中,鼓励公众平等对待戒毒人员的同时,关注戒毒人员的抑郁状况并加强心理健康教育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结果显示,在纳入生命意义感中介变量后,敌意对抑郁症状的直接效应明显降低,说明敌意能过通过影响生命意义感间接对戒毒人员的抑郁症状产生影响。生命意义感能负向预测戒毒人员的抑郁症状,即戒毒人员的高生命意义感表现出低抑郁症状,与前人的生命意义感与抑郁症状呈负性相关的研究结果一致[27]。提高生命意义感有助于个体体验到积极情绪并消除抑郁症状,在帮助戒毒人员降低抑郁症状方面发挥了不小作用。另一结果发现戒毒人员的敌意负向预测了生命意义感,即戒毒人员的高水平敌意表现出低生命意义感。在Mandleco和Peery在2000年提出的系统理论视角下,生命意义感作为个体内部因素对心理产生影响,当个体面临压力或逆境时,较高的生命意义感能更容易在逆境中发现积极意义,并运用积极的情感来调动自身的保护因子,进而增强个体心理应对能力,保持积极的情绪[28]。当戒毒人员在强制戒毒或是回归社会过程中,受到来自各方的歧视与排斥时,对外界事物产生的敌意心理越高,反而不利于健康心理的维护,加剧消极情绪产生,造成巨大心理压力,回归社会更是一种挑战。
在2022年6月,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建设戒毒工作“2+4”区域协同发展第二次联席会议在四川西昌市召开,会上发布了《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建设戒毒工作“2+4”区域协同发展规划(2022-2026年)》[29],规划中明确指出要落实后续照管,巩固出所人员戒毒成果,要对戒毒人员的思想动态、就业状况、社会交往等方面保持跟踪回访,及时解决戒毒人员回归社会的困难。随后出台的《四川戒毒康复人员就业创业政策清单(2022年版)》[30],在就业指导、岗位安置、创业补贴方面提出了解决方案。在此政策下,出所的戒毒人员可以获得属于自身的权益和就业待遇,进而缓解了戒毒人员面对回归社会困难的问题,有助于戒毒人员重拾对生活的希望,也有助于他们寻找到自身的生命目标和价值。这些方案的落实对提升戒毒人员的生命意义感具有一定的实际效果。因此,四川省政府以及相关人员应进一步积极引导戒毒人员的观念与价值体系,且重视其生命意义教育,进而降低敌意水平以便协助他们恢复社会适应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