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健是当代文坛中不容忽视的女作家,她出生于黑龙江省漠河市,于1983年开始文学创作,其小说、散文更是得到了广大读者的喜爱。曾三次获得鲁迅文学奖、两次获得冰心散文奖、一次庄重文文学奖、一次澳大利亚悬念句子文学奖、一次茅盾文学奖。作为地道的东北作家,迟子建在她的散文中总是以充满诗意的语言描绘东北独特的自然景色,这不仅体现了她浓厚的故乡情结,更蕴藉着她对于生命富有理性的思考。迟子建小说的写作特色引起了阅读界与批评界的双重关注。然而一直以来,学界对迟子建的研究大部分只集中在对其小说作品的评论,对其散文创作的相关研究较少。本文着重探索迟子建散文中自然意象和生命意识间的内在联结,同时,探讨迟子建散文对当代女性散文创作的超越,以期进一步理解迟子建的散文创作。
一、迟子建散文中自然意象的成因
(一)童年经历的影响
迟子建说:“作家,都有通向自己作品的‘隐秘通道。如果让我说出我作品的‘隐秘通道,那就是大自然。”迟子建,一九六四年二月二十七日生于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漠河市北极村,她的童年是在北极村度过的。那里有山有水有景,但人口少,一年中有一半的景色都是白雪皑皑的,且严寒刺骨。在这里居住的迟子建,与雪原、森林、河流、菜园融为了一体,享受着大自然赋予她的一切。自然与她相伴,走过了她的童年时光,使她产生了浓厚的自然情结。她运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在作品中构筑起一个巨大的“自然”形象群体,自然也成为她作品中人物心灵交流的载体。童年时期对故乡大自然的记忆成了她文学创作的源泉,影响着她的审美倾向,同时,也奠定了她文学作品的风格。
(二)东北多民族地域文化的影响
迟子建所在的大兴安岭一带,居住着鄂温克、鄂伦春和达斡尔等多个少数民族,在多民族文化的融合与碰撞之下,形成了富有特色的东北地域文化。他们将自然界中的一切事物、千变万化的自然现象,与人的生命联系在一起,并赋予其主体性,从而形成了对自然、图腾、祖先的普遍崇拜。东北地域文化中普遍存在的自然崇拜、动植物崇拜思想潜移默化地渗入了迟子建的思维意识之中,因此,她的散文作品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在叙述故乡的民俗风情,并赋予自然物及自然现象以主观的意识,而对于世间万物心存敬畏,正与“天人合一”的理念相通。因此,在迟子建看来,所有的花花草草,所有的风霜雨雪,所有的飞禽走兽,所有的日月星辰,都是有生命的。她赋予了大自然以神性,使其承继着一定的生命意识,她以极具东北地域特色的自然景色、各类具有生命意识的动物与植物形象构建起了她的文学世界。
二、迟子建散文中自然意象的撷取及文本呈现
文学更多依靠形象思维,作者从现实生活中抽象、概括而来的思想情感,在作品中是需要借助“形象”表达出来的,读者正是通过自己的“经验”对作品中的“形象”再加工来与作者进行思想情感交流的。“形象”一般包括“人物形象”“景物形象”和“事物形象”。而文学作品中的“形象”,指的是作品所创造出来的生动具体的、寄寓作者生活理想和思想感情的艺术形象。在文学作品中,作家一般借客观物象表达主观自我之情意,作家作为主体,往往与物象这个客体合而为一。而广义的“自然形象”既可以是意象的组合,也可以是意象本身。作为一位优秀的女作家,迟子建散文里的意象是异彩纷呈的,但又是凝练集中的,其“物象”所体现之“情意”,主要包括下面这两类。
(一)生命体意象
比如其散文《鹤之舞》中的丹顶鹤。迟子建写这只丹顶鹤“特别忠诚于爱”,有着一定的共情能力,能体会到人世的悲欢离合。她写道:“它才是大平原的主人,而我们,不过是匆匆过客。”《动物们》描写了一只外貌丑陋的家养狗“黑子”,但黑子却有着“君子风范”。黑子死后,作者慨叹道,“即使遭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会忍辱负重地陪伴主人过下去”,可见黑子的形象已然超越了一只普通家养犬的意义。那些地里疯长的野菜,在迟子建的笔下也成了一种野性生命活力的代表。“如今我回忆起野菜,就像刚刚听完一场交响乐,心中的情绪仍然停留在某一乐章的旋律之中。野菜以无与伦比的妖冶的美态永久地令我销魂。它身上散发着的气息是一顶年岁已久的情人的草帽的沉香,它的姿容是春天在太阳底下最强烈的一次绚烂的曝光,它的眼睛是春天最美丽的泪水。”常人眼里再普通不过的野菜,在迟子建眼里却成了具有蓬勃生命力的典型象征,其所展现出的富有野性的生命力深深感染着作者。
在《庄子·外篇·知北游》里有这样一则寓言故事,东郭子请教庄子说:“你所谓的道,在哪里呢?”庄子说:“无所不在。”东郭子说:“一定要说个地方才可以。”庄子:“在蝼蚁中。”东郭子:“为什么如此卑微呢?”庄子:“在杂草中。”东郭子:“为什么更加卑微呢?”庄子:“在瓦块中。”东郭子:“为什么越说越过分呢?”庄子说:“在屎尿中。”东郭子没有说话,他不敢再继续追问下去,庄子的答案与人们对“道”的认知大相径庭。很多人都认为道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法则,但庄子回答的却是蚂蚁、杂草、砖瓦等,从动物到植物,再到矿石和垃圾,似乎任何物质,都有道的存在。因此,关于野菜的描写,是迟子建对远方家乡温馨回忆的追述,也是对顽强生活的赞颂,它们与那只名叫“黑子”的既丑又瘸的狗一样,似乎成了“道”的载体。
(二)自然景观意象
迟子建的散文偏爱对雪意象进行描写,在她的笔下,飞雪能“带着重回人间的喜悦,妖娆地起舞和歌唱”。风雨也有着别样的情愫,“其实风雨也是上苍赐予我们的甘霖,它可以升华苦难、化解悲伤,教人以慈悲心对待尘世的荣辱。人生哪有一路的晴朗?波折起伏,最能修习心性;动荡颠簸,才会大彻大悟”“我感谢这个失眠的长夜,它又给予了我看风景的勇气……而那颗明亮的启明星……即使它最后熄灭了,也是熄灭在光明中”。月意象更是表现出了作者在失去丈夫后内心的痛苦与挣扎。迟子建用温暖的笔法,构建了一种勇敢而又坚定的人生信仰。迟子建的作品使人们感受到了生命之美,感受到了人性之光。在迟子建的作品中,也多次出现了河意象,它是一种不受时间限制的独特存在。比如在散文《河》中,迟子建写道:“我喜欢河水,哪怕是在寒冷的冬季,我也能在厚厚的冰层下看到一條小溪。这是因为,在漫长的冰河时期,这条小溪也曾有过它自己的生命。现在它已经被冻住了。而我之所以还能看到它,是因为我知道,即便是在冬天里,也能在冰层下看到它。”迟子建笔下永恒的河意象总是会引起人们思考。
在迟子建的散文里,飞雪、风雨、月亮、河流等这类自然物象,似乎与中国传统诗词曲赋中的雨雪、日月、流水、禽鸟和草木等包含着同样的情意,比如前文提到的“鹤之忠贞”“狗之忠诚”,但倘若细细品味起来,就会发现它们都不是作家坚定的继承所在,这些意象似乎不只是像传统文学作品中的意象那样被简单地赋予自然物象以人类社会的属性,而是一种洋溢着悲悯情怀的理性思考的表达。
三、迟子建散文中自然意象的美学意蕴和理性思考
(一)迟子建散文中自然意象的悲剧审美意味
鲁迅曾说过,“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再论雷峰塔的倒掉》),从而激起观众、读者对于悲剧主人公的同情与崇敬,达到作者宣扬思想、启化情操的目的。中国传统“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念,强调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注重两种相对矛盾的相互渗透、相互补充、相互转化,以及自我调整,从而维持整体的动态平衡与稳定。迟子建散文中所存在的大量冷色调的自然意象与意境,以及作品的伤怀之情、关怀之绪等的悲剧审美意味,都有着中华传统文化内涵。且这些意象又常常带有孤寂、悲伤的色彩。迟子建在她的散文里,不再是局外的旁观描写者,她对人物形象和景物形象有感受、有嗟叹,她对人生的伤感赋予无垠宇宙以含义,从而使作品产生哀伤的悲剧审美意蕴。
(二)迟子建散文中的人文关怀
迟子建的散文善于用自然意象对自己的内心情感与主体世界进行深刻分析。正如她自己所言:“我的童年除了家人以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大自然里度过的。”迟子建认为,她对生命的第一次认知,就是在大自然的某些变化中领悟出来的。从这些人物和事中,作者体会到了一种与世无争的平静和淡漠,这也是作者在成长过程中所塑造出来的对世界的看法。
以生命形象对这种具有“庄周”意义的“认识”进行阐释,则是迟子建散文中所体现出的最为鲜明、最为突出的生命论特色。這种强烈、鲜明、独特、深邃而又富有哲理意味的生命论,使她的散文创作始终蕴含着一种悲天悯人、追求正义、向往美好、同情弱小的人文关怀精神,迟子建也以丰富多彩的生命形象为依托进行阐释。这种强烈的物我合一、物我一体的价值思辨能力,以及鲜明的魅力之处,即是她独特生命论最鲜明、最突出、最深刻之所在。
(三)迟子建散文中美学的理性思考
“文学即人学”,任何一位优秀作家的文学作品,实际是他人生思考以及世界观的艺术化、形象化表达。人的思想的形成既源于社会环境,又源于自然环境。因此,迟子建散文所蕴含的理性思考,既是在东北多民族地域文化潜移默化影响下的散文创作结果,又与她所爱的大自然紧密相连,是她生活的那片黑土地所塑造的创作结果。
在迟子建的散文中,自然意象随处可见,是她内心情感与主体世界的深刻表达。正如迟子建自己所说,她的童年是在大自然中度过的,除了家人,大部分都是动植物。“我对生命的第一次认知,就是在大自然的某些变化中领悟出来的。就像一株枯萎的植物,可以看出它的脆弱,也可以看出它的平静。”迟子建认为,在她对生命最初的认知里,“我总能从植物、动物身上看到人自己的影子”“无论是人物还是事件,我总是从中找到自己童年生活的影子”。迟子建说,“这就是我对自然和生命的理解:我在自然中找到了自己童年生活的影子。”从这些人物、事件中,作者体会最多的是一种生活中的平静、淡泊,并从中吸取、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世界观。在她看来,人与大自然中的动物、植物都是存在于大自然中的渺小个体,都要经历生老病死,繁荣与衰亡。在她的散文作品中,花草树木、风霜雨雪、飞禽走兽、日月星辰、宇宙万物被全然赋予了一定的温度。迟子建的作品总是体现出一种“悲天悯人”的温情,而这种温情表现出了作家在理性层面的人性关怀。她以宇宙中的自然万物作为喻体,融入个人对生命独特的思索,使写景抒怀融于一体。
四、结语
迟子建在她的散文中通过运用各种自然意象,诠释了其对自然界的敬畏和对生命意义的探寻与肯定。因此,迟子建散文中的悲剧色彩不仅不同于西方文学所强调的悲剧命运主题,也与庄子齐生死、等贵贱、一荣辱、“万物玄同,无非无是”的悲悯思想有别,而更具世俗烟火气。因而也更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特色,充分表现了迟子建对自然与社会,以及人生深刻而独特的体认,其作品也就更容易引起读者的情感共鸣,得到更多读者的认可。当代女性散文创作大多着眼于对日常生活表象的叙述,大部分是作家对日常生活以及身边小事的具体描绘和细小感触的集合体。而迟子建的散文作品既有女性作家特有的对于日常生活细腻的感受,又有在融入了个人独特的生命体验之后而产生的超越生活表象的理性思考,可以说,迟子建的散文作品是对当代女性散文创作的超越。
参考文献:
[1]刘叶.冻土的温情——论迟子建小说的生命书写[D].重庆师范大学,2010.
[2]李德南.爱与神的共同体——论迟子建的人文理想与写作实践[J].扬子江文学评论,2020(03):11-24.
[3]刘小宇.迟子建小说的生命美学及其营构[J].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上旬),2015,31(09):137-138.
[4]孙胜杰.迟子建小说中的“河流”意象解读[J].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15,32(04):106-108.
[5]任雅玲.论迟子建小说的生命意象[J].小说评论,2010(S1):9-11.
[6]孙玉秀.从恬淡忧伤到沉凝苍凉的“人间写意”——论迟子建的散文创作[J].文艺评论,2020(02):10-18.
[7]刘广利.迟子建散文中的“生活美学”[J].文艺争鸣,2019(08):160-165.
[8]曲镜丹.地域文化对迟子建创作的影响[J].参花(中),2023(05):92-94.
(作者简介:崔琳,女,硕士研究生在读,天水师范学院,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