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璐瑾
东晋王羲之的《雨后帖》在流传过程中记载甚少,未见其刻入如《淳化阁帖》等古代汇编、法书丛帖之中,未有元之前的题识,也未见于清代之前的著录。此帖的记载最早出现于清代大收藏家安岐的《墨缘汇观》,后入乾隆内府,著录于《石渠宝笈》,与东晋谢安的《中郎帖》合装成册。溥仪被逐出宫后,此二帖被其携带至长春,至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经薛中夫捐赠,入藏故宫博物院。
《雨后帖》共计5行45 字,其是否为王羲之亲笔,在帖后有元、明两代题跋评说。第一开对页是元代邓文原题跋,专家断定为“真而精”;第二开有明代董其昌的题跋,清代吴其贞的著录中仅提到邓文原题跋,未提及有董跋,此跋暂存疑。而二跋均称《雨后帖》为“真迹”。但二跋的观点并未得到后世认同,安岐在《墨缘汇观》称此作为“唐摹”。清代鉴藏家吴其贞则断定“此又非近代之物,或唐宋人所作欤”。古代书画鉴定家徐邦达从书法本身考量,认为“其书笔法流滑、结体松懈”,断言“必是后世伪造仿书无疑”。
笔者通过考证,认为此墨迹存在四大疑点。首先是字不合草法,如“后”的右边转折写法和“永”字左边写法。其次是用笔软滑,结字松散,如“转”“ 都”与王羲之典型碑帖中的同字相比,无论结字和用笔凝练丰富程度都相去甚远。再次为行文不合常规,如“羲之”二字署款却未连属上文。最后,此帖有勾摹之疑。宋元以来的鉴藏家们,大多数将唐人勾填本当成原作,如《快雪时晴帖》《上虞帖》均被作为真品看待,因此邓、董二人将此帖作为王氏真笔亦不足为奇。但也有观点认为此作并非“勾摹”,如徐邦达认为其是“临仿,不能称之为‘摹”。还有学者从墨色的角度佐证“临仿”之说,认为“在坚韧的竹纸上显示出浓淡变化的墨色与运笔的起收、顿挫、转折的徐疾和力量能一一吻合”,此为临写的有力证据。
笔者认为,纯从墨色的变化来判断是否为临本证据不足。《雨后帖》多处都有勾摹的痕迹,如全篇大部分起笔都似用秃笔书写,但“羲”“以”等字的起笔处却出现了实际入笔偏移开勾摹线入笔的“燕尾”,这与冯承素摹《兰亭序》中的勾摹表现极为相近。还有不少字有较细的轮廓墨线,字和字之间的牵丝勾连也出现不贯通的问题等。
综上笔者推断,《雨后帖》非王羲之的亲笔,其母本是水平不高者托名王羲之之作,后造伪者又对之勾摹而成。
在《雨后帖》的鉴藏印中,年代最早的是“世南”“贞观”两枚唐印,位于款识“羲之”二字右下处。此二印均为用笔描画的墨印,非正常钤印。
内府鉴藏印,唐太宗首开先河,“贞观”印为最早,可惜未有名迹盖此印流传。最早关于此印印制的记录,出自北宋米芾的《书史》:“若真印,印则四枚,理无平匀,若伪雕,必只一钮,用皆其一也。”此帖中“贞观”墨印正是后者。而关于“ 世南”印,王献之《兰草帖》刻帖中有一枚,古人鉴定为真,对比之下相去甚远。因此,二墨印应均为伪印。
关于《雨后帖》的年代上限,更有力的证据来自中国古代造纸专家潘吉星的研究:《雨后帖》纸张“深褐色,细横帘纹,有纤维束”,“这在晋纸中是不曾见过的”。经研究,潘吉星确认《雨后帖》用纸应为早期竹纸。而晋、唐时南北各地均以麻纸为主,法书用竹纸始见于北宋。因此,该帖年代上限应为北宋后期。
而《雨后帖》的年代下限,核心在于对帖上所钤“绍兴”朱文连珠方印真伪的判断。徐邦达认为此帖上唐宋印唯此印为真。故宫博物院官方现沿用这一判断,认为《雨后帖》经宋高宗内府收藏,因而将年代下限定为南宋初期。
笔者在研究此印过程中,仍发现了一些疑点。因“绍兴”印在鉴定晋、唐、北宋书画上极具权威,后世仿造甚多,导致此印玺无论是尺寸、印文都是多种混杂局面。据统计,常见“绍兴”印就不下十六七种,加上笔者暂未能看到实物,只能尝试从“ 绍兴”印制特征、钤盖规律等两个方面来分析。
常见“绍兴”印若按尺寸大小可分为两类,约有四分之三尺寸稍大,剩余少部分为小印,尺寸是前者的三分之二左右,《雨后帖》的“绍兴”印为后者,是少见的小印。但无论大小,“绍兴”真玺都有一个共同点,即铸印。铸印由于需经浇铸的工序,金属液体的流动驻留会让线条的转折和交叉点处不会像刀刻印那么方硬,而是保持圆浑厚重。《雨后帖》的“绍兴”印篆文“绍”字的立刀转折处、口字下面的转折处、“兴”字的拱手的上部转折处等,都似有方刻之风,不似铸印圆浑。但因未见实物,图像清晰度也偏低,只能暂存疑。
再看其钤盖规律,以钤此大尺寸印标准件的墨迹举例,如杨凝式《韭花帖》(罗振玉本)、王志《喉痛帖》、柳公权《蒙诏帖》,其印均非常严格地钤在“ 卷尽处之下”。其他如颜真卿《湖州帖》如王献之《东山松帖》、怀素《苦笋帖》、米芾《苕溪诗帖》,具体位置稍灵活,但也遵循“卷后下”的规律,即落款偏下的位置。
而《雨后帖》“绍兴”印钤盖位置在藏品上部。更可疑的是,其钤盖位置处于正文和落款之间,这相当于是文中的位置,这与前文所述的位于文末偏下位置是不相符的。
小尺寸标准件杨凝式《神仙起居法》“绍兴”小玺的钤盖位置处于画心最左边靠近上下中线处。首先,其遵循了钤盖在卷后文末的规律,虽然最后一行字,尤其是最后一个字已迫近纸之尽处,它仍然找到了一處在最后一行之后的位置。其次,它非常小心地尽量避开了字迹。那它为何不遵循在卷后靠下的规律呢?那是因为在此印往下的空间被四枚印占据。
“ 鸳鸯湖长”和“墨林项季子章”是明朝项元汴藏印,最下一枚“西秦张澂之印”乃南宋循王张俊后人,这三枚印均在绍兴内府年代之后。而笔者通过尺寸对比,这三枚印所在空间如果钤盖“绍兴”小玺,都有压到字迹的问题。唯一合适的空间是现钤位置之下,空间是足够的。但“ 杜氏”半印已先于占据。笔者认为其为半印,紧跟着接纸上又有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