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离骚经讲录》是清初学者刘献廷的楚辞研究专著,由黄宗夏整理其讲课笔记而成。康熙后期,汪士为之抄录,写本辗转流经吴骞、唐翰题、吴重憙、王雨诸藏书家之手,最终为燕京大学图书馆购藏。《离骚经讲录》虽早被文献所著录,且为楚辞学界所熟知,但因其以抄本形式流传,又是未竟之书,故颇不为学人所重视。因此,不仅抄本传藏情况未明,而且由于唐翰题所题跋语含糊其辞,从而引发著作权争议,以至有冠名方楘如著者。屈赋研究大家游国恩、姜亮夫廓清方、刘二著混同之说,并对两书有所评骘。游氏抑方扬刘,姜氏则抑刘扬方,评价态度截然不同。刘献廷在承袭汉唐宋明训诂基础上,倡导训释字词当以《说文》为正,并从意、言、文三者的逻辑关系进行论述,阐释屈子思想,从而与顾炎武等人一起,开启了由小学而通训诂、由训诂而通义理的乾嘉学术之路,在清初的学术思想史上,无疑有着导夫先路的作用。
关键词:刘献廷 《离骚经讲录》 清代学术
中图分类号:G2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23)02-09-36
清初大儒刘献廷(1648—1695),字君贤,号继庄,著述极丰,因其以明朝遗民自居,生平行事隐蔽,鲜为人知;其所著作,可考者凡二十种,亦多所亡佚,全祖望曾广为搜求,所见仅一杂乱无序之《广阳杂记》而已。后代学者想要了解刘献廷的生平经历与学术思想,无不感到资料枯窘匮乏。好在有王源《刘处士墓表》与全祖望《刘继庄传》等文,方使刘献廷其人其学不至湮没无闻。迨至清季,社会风气发生转变,经世思潮勃勃然兴起,刘献廷之著述又为学界所重。清末切音运动异军突起,梁启超为之撰文推动,将刘献廷与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颜元并称为“清初五先生”,刘献廷遂以所著《新韵谱》所倡之“语言统一、方言调查”而闻名。未几,有学社刊印《广阳杂记》单行本,学界对刘献廷的生平经历与学术思想遂渐有研究与讨论。民国初年,学界“国语运动”与“方言调查运动”兴起,钱玄同1、罗常培2等人相继撰文,赞同刘献廷《新韵谱》“语言统一、方言调查”之主张,并尊其为国语运动和方言调查运动的先驱。钱玄同更是提议,以刘献廷之生年作为“国语运动”与“方言调查运动”的“纪元之年”。于是,学者纷纷撰文,掀起一股刘献廷生平经历与学术思想的研究之风,刘献廷的论著由此在中国近代学术思想史上大放异彩。3随着西方现代地理学的传入,《广阳杂记》主张人文地理、自然地理并重的理念也逐渐为学界所重视。
1929年春,商务印书馆编译何炳松1致函顾颉刚2,“以所拟中国史学丛书目录,邀约物色人选,认定撰稿”,夏定域3“冒昧认撰顾祖禹年谱,以其事迹极稀流传,奋起愿试为发掘也”4。与之同时,学者张其昀5也极力搜求顾祖禹遗事,拟作顾氏年谱。1933年春,张其昀到浙江省立图书馆寻访古籍,同窗好友王勤堉6适供职馆中,二人把臂话旧之馀,“共检索馆藏旧籍,披沙有得,辄相与色喜”。张于是对王说:“《广阳杂记》中,系年之事甚多,苟为采辑而旁求同时人著作,以成《刘继庄先生年谱》,亦中国地理学上阐幽发微之盛事也。”7王勤堉闻言,欣然允诺,依据《广阳杂记》辑纂刘献廷年谱。诸友得知其志,每有所见,辄来函相告。1935年夏,夏定域来信称,观书南浔藏书家刘承幹的嘉业楼时,见有刘献廷《广阳诗集》抄本。王氏闻讯,“因亟从臾浙馆,驰函录副。约二月,《广阳诗集》遂得入目”。另一老友向达8,在北京书肆目录中见有“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的“《离骚经讲录》旧抄一册”,赶紧一边驰书王勤堉,一边前往咨询,惜来晚一步,抄本“已为沪估索去”。王氏“闻而为之邑邑不欢者累日”9。尽管王勤堉未能获睹《离骚经讲录》,但其为撰写刘献廷年谱,广搜博检公私所藏刘氏遗著,最终依据《广阳杂记》《广阳诗集》及清初与刘献廷同时期的诸人别集,纂成《刘继庄先生年谱初稿》,并使刘献廷遗著《广阳诗集》《离骚经讲录》之名再现于世,其编撰之功实不可没。
刘献廷博学多才,于天文、地理、军事、经济、教育、经学、史学、子学、文学、小学、佛学、道学诸领域无不涉及,惜著述虽丰而传世者少。自夏定域、王勤堉发现《广阳诗集》以来,学界对刘献廷生平经历与学术思想的研究,至今仍多集中于《广阳杂记》,所得甚为有限。因此,自清末民初之后,有关刘献廷的研究犹如昙花一现,渐趋沉寂。1980年以来,署名刘继庄评定的康熙年间刻本《左传快评》,再次遍见于国内外各图书机构,但其作者是否为刘献廷,学界长期以来无定谳。10至于刘献廷的楚辞研究专著《离骚经讲录》,虽早为文献记载所著录,且为楚辞学界所熟知,但因其以抄本形式流传,一般人难以获睹,又是未竟之书,故颇不为学人所重视。因此,不仅《离骚经讲录》的传藏情况未明,而且由于唐翰题所题跋语含糊其辞,从而引发作品著作权争议,以至于有冠名方楘如著者,混方氏之《离骚经解略》与刘氏之《离骚经讲录》为一谈。屈赋研究学者游国恩、姜亮夫二先生廓清方、刘二著混同之说,并对两书有所评骘。游氏抑方而扬刘,姜氏则抑刘而扬方,评价截然相反。但姜氏研究屈赋长达一甲子,其学术思想凡经数变,对刘献廷《离骚经讲录》的评价亦前后殊异。后之学者疏于查考,仍持姜氏早期观点,褒方著而抑刘书。因此,本文先叙《离骚经讲录》的抄藏情况,再论刘献廷对《离骚》之字词注释、章节划分与诗旨分析,以见刘氏研究屈子与屈赋之成就。
一、艺林珍笈:《离骚经讲录》藏传情况
《楚辞文献丛刊》收录有《离骚经讲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两种抄本,书名“离骚经讲录”下均署名“刘继庄讲,汪退谷写”。正文共五十九页,行款皆为半页十行,行二十三字。首页题名下皆署“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錄”。与第一种相较,《又一种》封面多“存五十九页”五字,正文后有唐翰题跋语一页,十行。第一种为其时之北平人文科学研究所抄藏,正文间有校补的痕迹,封面右下角钤有“北京图书馆藏”“桥川时雄”两枚篆印,末页左下角钤有“北京图书馆”篆印;《又一种》封面正中偏下处钤有“燕京大学图书馆珍藏”篆印,正文首页题名一行,自上而下钤有“吴兔床书籍印”“鹪安校勘秘籍”“吴兔床书籍印”(倒钤)三枚篆印;作者一行,“刘继庄先生讲”顶上眉端钤有“燕京大学图书馆珍藏”篆印,“门人黄曰瑚录”下钤有“汪士印”“退谷”两枚篆印。正文末页亦钤有“汪士印”“退谷”两枚篆印。唐翰题跋语下有“鹪安校勘秘籍”“石莲闇藏书”两枚篆印。1
据此可知,第一种录自《又一种》,为日本学者桥川时雄(1894—1982)旧藏。1925年,日本成立东方文化事业委员会,续修《四库全书》2;1928年,在桥川时雄等人主持下,访购中国古籍,聘请中国学者七十馀人撰写提要。桥川时雄主持编修《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之时,曾选编汪士写本抄藏一册。但不知何故,《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集部楚辞类未见著录。《又一种》则历经多手,为诸藏书家所保藏,最后被当时之燕京大学图书馆购得。《离骚经讲录》又有浙江图书馆藏抄本3。“据本书后跋,则浙馆录自北京图书馆藏本者也。……全书共五十九页。书法秀雅。每半页十一行,每行正文二十四字。注文二十三字。字数相同。页边前面上为《离骚讲录》,空二格,下为页数。末页之后,有行书后记一页。”4据姜亮夫描述,浙图藏抄本正录自燕京大学图书馆藏抄本。下文即据祖本《又一种》稽考《离骚经讲录》的传藏情况。
刘献廷生平好游,每到一处,辄以讲学为业,“门下弟子,上自王公,下至乞丐,以千百计”5。又“留心于史事,购求天下之言,凡金匮石室之藏,以及裨官碑志野老遗民之记载,共数千卷”6。晚年应徐乾学、徐元文兄弟之邀北上,入明史馆、一统志馆,“阴取三百年记载,次第录之”7。刘献廷生平所得图书五千卷,皆藏螺山书屋,南归后,刘氏念诸弟子“宗夏随予南北奔驰,曾无晷刻暇”8,乃于病殁前将生平所藏尽赠弟子黄宗夏9。
黄宗夏(生卒年未详),字曰瑚,歙縣人而居于吴。献廷寓居吴江圣寿寺时,与诸沈订交,“西沈之好古者,无不资其讲习,献廷亦乐而久留焉”1。宗夏长期追随刘献廷问学,为刘氏高弟。献廷殁后,宗夏复从献廷诸友问学论事,并整理献廷遗著,辑成《广阳杂记》一书,又整理《离骚》讲课笔记,是为《离骚经讲录》。
汪士(1658—1723),字文升,号退谷、秋泉居士,江苏长洲人,清代书法家、藏书家。汪士与吴江诸沈为世交,情谊甚笃。汪士病殁后,沈彤撰《汪先生行状》,赞其“为书有奇势,横纵自放,而分间布白无分寸失,名公卿碑版多出其手”2。刘献廷“侨居吴江之寿圣院最久,诸沈皆从之游。及其子死,无后,即以沈氏子为后”,故献廷殁后,“沈彤独为继庄立传”。3黄宗夏与吴江诸沈同从刘献廷问学,汪士又与诸沈为世交,《离骚经讲录》抄本出自汪氏之手,正以此故。汪士写录本即《离骚经讲录又一种》,后为吴骞所得。
吴骞(1733—1813),字槎客,又字葵里,号兔床、兔床山人,海宁新仓人。学识渊博,能画工诗,生平酷爱藏书,搜集珍本逾万,筑拜经楼以藏之,贮书甲于一方。吴骞殁后,其子吴寿暘承父遗志,辑《拜经楼藏书题跋记》。“吴兔床书籍印”即吴骞藏书章。巨来《刘继庄年谱初稿质疑》说:“近年始闻有拜经楼旧藏《离骚经讲录》出现于肆,未及见已为人持去。”4向达致王勤堉函中提到的“《离骚经讲录》旧抄一册”,正是吴骞旧藏。拜经楼藏书散出后,部分归唐翰题所有,《离骚经讲录》恰好杂捆其间。
唐翰题(1816—1882),字鹧安,号蕉庵、新丰乡人,浙江嘉兴人。善画工印,喜好金石,精通版本,收藏宏富,晚年寓居苏州,为清末浙江有名之学者。“鹪安校勘秘籍”篆印,乃唐翰题藏书章,《离骚经讲录》抄本后所附跋语,即出自唐翰题之手。唐氏嘉业楼藏书及其所得拜经楼旧藏散出后,部分为吴重憙所得5,《离骚经讲录》正是其中之一。
吴重憙(1838—1918),字仲怿,号石莲,室名石莲庵、石莲闇,山东海丰人。曾在福建、江宁、江西、河南、直隶诸省做官。辛亥革命后,寓居天津,安享晚年。吴重憙善书工词,雅好金石,收藏古籍、鼎彝甚富。《离骚经讲录(又一种)》的“石莲闇藏书”印,是吴重憙藏书章。吴氏藏抄本后为王雨藻玉堂所得。
王雨(1896—1980),字子霖,河北深县人。年十四,入北京琉璃厂宝鉴堂为学徒。年十九乃自立门户,梁启超借资三千元,并为书肆“藻玉堂”题名。聊城杨氏海源阁藏书散出后,“王子霖四出奔波,吁请各界名流保护国粹”,行政院院长宋子文拨款购交国立北平图书馆。6藻玉堂因此而名噪一时。吴重憙晚年寓居天津,王子霖为著名藏书家、版本学家,长期奔波于京津两地,且于1932年在天津法租界成立藻玉堂分店,吴氏所藏的《离骚经讲录》,或即由天津流入北京琉璃厂的藻玉堂。向达在北京书肆目录中见到《离骚经讲录》旧抄一册,所说“书肆”正是藻玉堂。惜其往询时,抄本“已为沪估索去”。“沪估”即顾廷龙。
刘献廷在晚清民国间暴得大名,其遗著《离骚经讲录》重现于世,时人珍若拱璧。但因书非完轶,藻玉堂又索价太高,自1936年至1938年,出售匪易。据顾廷龙1致叶景葵函说:“《离骚经讲录》近由藻玉堂又送来馆,两年以来竟未获售,当时索价太昂,今改为八十元,虽已稍减,实东来初开之价也。”2叶景葵3覆函亦称:“弟前还价七十元,如八十元亦愿得之。若贵馆已购,即作罢论可也。”4顾廷龙、叶景葵、东来阁皆以藻玉堂索价太昂,无力购买。且1936年北平图书馆已将《离骚经讲录》影印出版5,藻玉堂藏抄本更难出手,故不得不稍稍降价。顾廷龙时任哈佛燕京大学图书馆驻北平采访处主任,负责图书采购事宜。因其时之燕京大学图书馆“同人颇有购留之意”6,顾廷龙遂将《离骚经讲录》购入7。所谓哈佛燕京大学图书馆购藏本,即《离骚经讲录(又一种)》,故其封面与正文首页均钤有“燕京大学图书馆珍藏”篆印。
行文至此,《离骚经讲录》的抄传与收藏情况已经清晰。刘献廷为门人讲解《离骚》,弟子黄宗夏在刘献廷去逝之后悉心整理其师之讲课笔记,是为《离骚经讲录》。汪士见之甚为高兴,为之写录成书。写本辗转流经吴骞、唐翰题、吴重憙、王雨诸藏书家之手,最终被当时之燕京大学图书馆购得。桥川时雄主持编修《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时,曾据汪士写本抄藏一册。原写本后归北京图书馆,曾于1936年影印出版。浙江图书馆复据北京图书馆藏汪士写本抄录。汪士《离骚经讲录》写本甚为罕见,故刘承幹视之为抄本秘籍,至黄灵庚将之收入《楚辞文献丛刊》(2014年),始为学界所共睹。
二、横起波澜:《离骚经讲录》的著作权争议
然而,因唐翰题在书后所题跋语含糊其辞,猜疑《离骚经讲录》的作者是方楘如,藏书家多不能辨正,长期以来剿袭其说,从而引起著作权归属争议问题。
是本《藏书题跋记》失载。据《存目》,当为方楘如撰。书法清挺,退谷先生本色,奕奕逼人,不必以欵之有无定真伪也。卷首题“刘继庄先生讲”,或《存目》所录别为一本,而标题偶同耶?抑刘本为方氏所录,遂以属之方氏耶?书以待考。翰题记8
唐氏跋语中的“《藏书题跋记》”,指吴骞《拜经楼藏书题跋记》。“《存目》”,指《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著录之存书目录,中有方楘如《离骚经解》:
《离骚经解》一卷。浙江巡抚采进本。国朝方楘如撰。楘如字文辀,淳安人。康熙丙戌进士,官丰润县知县。是编所解甚略,无所考证发明。原附刻《集虚斋学古文》后,今析出别著录焉。9
方氏《离骚经解》,又名《离骚经解略》,附于乾隆甲戌年佩古堂刻《集虚斋学古文》后。唐翰题因《拜经楼藏书题跋记》未著录《离骚经讲录》,而《离骚经解略》与《离骚经讲录》仅二字之别,遂臆断二者为同一著作,称其“当为方楘如”所撰,未免太过草率。但因《讲录》卷首明明写着“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署名并非方楘如,故在下笔时,又不得不作犹疑之语:“或《存目》所录,别为一本,而标题偶同耶?抑刘本为方氏所录,遂以属之方氏耶?书以待考。”
试取两书相较,二者不仅标题不同,而且著作体式殊异,绝非同一著作。《离骚经解略》为注疏体式,文凡六页,注解共五十二处,“所解甚略,无所考证发明”;《离骚经讲录》为语体文,残存五十九页,讲解详尽。据《广阳杂记》卷五载:
《离骚注》:“皇览揆予初度兮,肇锡予以嘉名。初度,犹言初节也。古者子生三月,父命之名,谓命名之初节,非谓生也。”今自小至壮至老,但遇生辰,辄云初度,是期颐皆三月时矣,岂不大谬!瑚案,先师尝曰:“初度,谓初生之时日,尚未离初度也。”1
继庄为刘献廷之字,瑚即曰瑚的省略称谓,乃黄宗夏之字,“先师”指刘献廷。刘献廷对时人俗称周岁生日为初度的批评,与刘继庄《离骚经讲录》同一态度;黄宗夏之按语,正出自《离骚经讲录》,而词语稍异。《离骚经讲录》释“初度”说:
今世凡遇生辰谓之初度,殊不知其何谓。盖一日日行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屈子初生日,尚未离初度之时也。屈子以公族之子值庚寅之吉日,禀天地之正气而生焉,则其相貌之环瑺,丰格之峻整,自然逈异乎平常者。《周礼》子生三岁而父母之名。今皇考览视揆度余之环瑺峻整,知将来决非平常之儿,欣喜已极,岂特不能待之于三岁,乃至不能待之于第二日。即于屈子初生落地日,尚未离初度之时,即赐之以名。2
《广阳杂记》所载与黄宗夏按语,与《离骚经讲录》首页之署名“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合若符契,可谓是认定为刘献廷作品的铁证。
但因唐翰题跋语附在《离骚经讲录》抄本之后流传,影响甚大。1936年,北京图书馆影印《离骚经讲录》抄本时,附注犹袭唐氏之语:“此书一说方楘如撰。”3王雨曾研究唐氏所藏抄本,本人确知是刘献廷讲、黄宗夏抄录之作,惜其不仅未能反质唐氏之猜疑,反而在所撰《古籍善本经眼录》中,将唐氏跋语之犹疑改为肯定,从而断言《离骚经讲录》的作者为方楘如:
《离骚经讲录》一卷。清方楘如撰。汪退谷钞本,一册。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计五十九叶。末有唐翰题跋,云:是书《藏书题跋记》失载。据存目,当为方楘如撰。书法清挺,退谷先生本色,奕奕逼人,不必以欵之有无定真伪也云云。前有“吴兔床书籍”、“汪士”白方、“退谷”朱方、“鹪安校勘秘籍”朱方、“石莲闇藏书”等印。4
若从其说法,则刘献廷讲授《离骚》,是以方楘如《离骚经解略》为读本,其门人黄宗夏记录讲授内容而成此《离骚经讲录》一册,后学汪士见之,为之亲笔写录,故有此名抄。但刘献廷与毛奇龄同为清初学者,方楘如乃毛奇龄弟子,康熙五十四年(1715)进士,于刘献廷显然为后辈;且方著迟至乾隆十九年(1754)始附录刊行,其问世甚晚,上距刘献廷之殁,已然相差五十九年。刘献廷既无缘目睹,以方著为读本之说便绝无可能。唐翰题猜测“抑刘本为方氏所录,遂以属之方氏邪”,虽属无稽之言,但在时序上尚合情理。王雨之说,则事理俱乖矣。
尽管1936年《浙江图书馆四年来新收善本展览书目》著录时已提出:“《离骚经讲录》,清吴江刘继庄讲,门人黄曰瑚录。传抄本。”1但最早驳正唐翰题之臆说者,目前所知应属叶景葵、顾廷龙二人。叶景葵在致顾廷龙函中提出:“《离骚经讲话》,弟意似为刘继庄之作,方檠[楘]如无此识见,惜乎不全。”2顾廷龙复函亦断言:“《离骚经讲录》已为敝馆所得,断非方楘如之笔墨,唐鹪安所题,往往有误,不足为据。”3顾、叶二人的说法,与屈赋研究大家游国恩之论极相吻合:“清方楘如撰《离骚经解》一卷。这书所解既略,且无发明,实为楚辞中的下乘。按:《虚集斋学古文》载有《離骚经解略》一篇,即此书。”4游氏《离骚纂义》(1980)引书目录亦说:“刘献廷,《离骚经讲录》,北京图书馆摄影本。”5另一屈赋研究大家姜亮夫撰《楚辞书目五种》(1961),著录《离骚经讲录》,全文载记唐翰题跋语,虽未驳正唐说之谬,然姜氏既读方楘如、刘献廷二书,知两者决非同一著作,故在书中为刘著别立一目,说:“《离骚经讲录》,清刘献廷讲,黄曰瑚录。”6其后姜氏纂《楚辞通故》(1985),详考刘、黄师弟关系,知“弟子黄宗夏辑其遗书,为《广阳杂记》,又有《离骚经讲录》”7,明确断言“刘献廷《离骚经讲录》,曰瑚录传之”8。至此,《离骚经讲录》著作权的归属问题,始无异议。易重廉《中国楚辞学史》(1991)论述清代楚辞学著作时,将刘献庭讲、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与方楘如《离骚经解略》并称。9《楚辞学通典》(2003)10、《中国古籍总目集部》(2012)11均为方、刘二氏著作分别立目。黄灵庚《楚辞文献丛考》(2017)则明说方著“则是别一书”12。
三、褒贬殊异:楚辞学界对《离骚经讲录》的评价与分歧
惜乎一波方平,一波又起。游国恩著《楚辞概论》(1926)时,尚未得见刘献廷《离骚经讲录》,至1930年代作《离骚纂义》一书,博采众说,考核群言,引书目录表中已有《离骚经讲录》北京图书馆1936年摄影本。游氏对方楘如《离骚经解略》的评价与《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相同,认为方著“所解既略,且无发明,实为楚辞中的下乘”;至于刘献廷《离骚经讲录》,虽然因刘氏“别有寄托”,所说偶有“非文意”“非正解”之语13,但可取之处亦复不少。故而在《离骚纂义》书中,游氏引用刘献廷《离骚经讲录》共八则14,方著则一无所取,显然取抑方扬刘之态度。与之相反,姜亮夫对方楘如、刘献廷二著的评价,却隐然有抑刘扬方之意。
1927年6月,王国维自沉于昆明湖,弟子姜亮夫“心中悒悒不乐,教学之馀”1“日以屈赋为解慰,因校二十五篇”2。1929年至1931年间,姜氏抄录所见《楚辞》资料,著成《屈原赋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出版。1950年代以来,姜氏撰成《楚辞书目五种》,断言《离骚经讲录》为刘獻廷作品,并分立二目著录刘氏《离骚经讲录》与方楘如《离骚经解略》。但其评论方楘如《离骚经解略》,先述后褒:
大体在串释《离骚》大义,辨明《骚》旨之所指喻。亦用行文脉络批注之法,如“承上”“起下”等。略有训诂音义,皆极简括,符于解略之义。分全文为六段;每段于注中用小〇间之。自首至迟暮为第一段,自不抚壮至一则为第二段,自长太息至四惩为第三段,自女嬃至而嫉妬为第四段,自朝吾至称恶为第五段,自闺中至篇末为第六段。楘如与望溪同时,学有根柢,注虽简略,而平实雅正,固以少许胜人者也。3
评述刘献廷之《离骚经讲录》,则先抑后述:
大体以《离骚》为屈子教忠教孝之作,凭虚立言,未根情实,说虽至繁夥,而义则益远矣。……浙馆本书首页首题“离骚经讲录”,次行低两格题“刘继庄先生讲”,下署“门人黄曰瑚录”。……自第三行起,即为所讲论议,先冠以《离骚经》总论,以忠孝立说,辩驳至繁,占二十页有馀。其下分章加注。所分章节,与他书不同,长短亦无定。每段之后,低一格,为注文。其所注亦长篇大牍,或一二页至十馀页不等。惟末页一段之注文,仅一句,云:“此怨字承上文悔字而言之。”此注所引正文,自“怨灵修之浩荡兮”至“固前圣之所厚”,则未竟之书,或系残本也。4
1950至1980年代,姜氏费时三十年,“通理全书,定注三千六百馀目”,纂成《楚辞通故》一书,“据楚史、楚故、楚言、楚习及楚文化之全部具象,以探赜屈宋作品之真义,作为中土古民族文化之一典范。自内证以得之,以遮拨数千年诬妄不实之旧说”。凡与《楚辞》真义不符之说,一概不取,尤其是借屈赋抒怀之作,如“班固、朱熹、刘献廷、王夫之借屈子说教,贾谊、扬雄、刘向、严夫子、黄文焕借屈子为牢愁,固在遮拨之列”5。取择标准,可谓严苛至极,故其论说一出,往往为楚辞学界采录;而其对刘献廷、方楘如二书的评论,至今仍为楚辞学界所沿袭。如《中华古文献大辞典·文学卷》(1994)6、《楚辞学通典》(2003)7评论方、刘二著,皆承用姜氏旧说。《楚辞著作提要》述评《离骚经解略》,更以阐述姜说为主,认为方著在众多楚辞学著作中应占有一席之地;至于《离骚经讲录》,则阙而不录。8
然而,《楚辞》既是诗赋体裁,而历来有诗无达诂之说。姜氏认为,屈赋之宗法观念不强9,故其《楚辞通故》一书,将西汉至清初诸多谈论“忠孝”观念之屈赋研究作品,统统归入“遮拨之列”。问题是,这一取径是否排拒太过?正如力之先生所说,《楚辞》中的非屈原作品是代屈原设言1,与非屈原作品一样,历代楚辞研究者亦多有知人论世、代屈设言之态度。因此,刘献廷《离骚经讲录》等著作均可归入“楚辞学”领域。显然,姜亮夫对此亦常作反省,当其撰就《〈楚辞通故〉自叙》(1976)三年后2,再次为“全国重点大学讲师以上的楚辞进修生”讲解《楚辞》时,已然采取平等开放的态度,平议两千多年来楚辞研究的不同派别:
如黄文焕用楚辞注释来为冤狱翻案,来发牢骚,这也是楚辞研究中的一派;当然这一派是从班固开始的。再有象刘献廷把这个屈赋用一个孝字来概括,这也算是一个派别。我们研究分析楚辞‘研究的整个历史,就可以发现楚辞研究中的许多派别,相比之下,我们就可以总结出他们的不同特点,从中发现那一派有成就,所以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题目。3
综观姜亮夫的屈赋研究历程,先后长达六十年,且学与年长,论说日臻圆融之境;而对刘献廷《离骚经讲录》一书的认知与评价,前后殊异,其博览群书,勤于思索,不断探索真理而不固步自封的治学态度,尤为后来的学者所称道。
四、返本求真:《离骚经讲录》研究
刘献廷自年少时即喜诵屈赋,晚年犹笃好如故,故其嗟叹涵咏,体味尤深。《广阳杂记》所载与《离骚》相关之文,犹有数则4。
聚元言:衡山草市人单循良,少习举子业,长弃去。无赖,以事到官。知县孙维震见其儒雅,询知其为读书,命题为文,称赏之,赏以银,令其归读书,后为弟子员。其人知音律,自以其意谱汉魏乐府入调,皆合律吕。尝乘舟夜泊湘潭,月明如昼,叩舷歌《离骚》,声裂金石,邻舟数百多寝者,皆起听,无不泣下沾襟。歌竟,东方已白矣。自此疾作,竟不起,今其墓已有宿草矣。循良奇士,惜其生于衡,无所闻见而早死。使其今日尚在,相见时必有一番绝世讲究,而今已矣。衡山人或有知其学,他日入县,当悉访之。5
晚年的刘献廷,研读《离骚》,未尝中断。友人姜宸英(1628—1699,字西溟)藏有明代祝枝山《离骚经》墨迹,曾出示献廷,与之共赏。展卷观摩后,刘献廷以为祝氏章草笔法多得于孙过庭《书谱》:
西溟出手卷二,一明祝枝山《离骚经》墨迹,一宋拓定武本《兰亭》。枝山《离骚经》纯本章草,其结构转换,多得之孙过庭《书谱》。西溟以为似《藏真》,闻余言深以为然。自始至终二千馀言,无一笔溢出规矩之外,绝无平日狂怪怒张之态,非此卷,几不识枝山本领矣。
允明自跋小楷佳绝。跋云:“东国纸,此佳品,其笔亦甚好,予有而失之,使用此写,不啻尚可观也。两美难合。《骚》中语亦世事人情。丙戌佚老堂记,六十七岁祝允明。”
王雅宜跋云:“山居雨雪,长林风吼,塞墐拥炉,纸窗明映,但闻竹树淅沥,寒鸟悲哀,茗笋时荐。展枝山翁《离骚经》,快读数次,真觉太古以前人也。壬辰仲冬廿又三日,雅宜道人王宠识。”1
王宠、祝枝山二跋,评论《离骚》,言语独至,一以《离骚》为先秦作品,一不以词人目屈原,可谓先达刘献廷之意,故其殷殷为之摘录,抄存于札记之中。
刘献廷研读《楚辞》,博览古今诸家注疏,《广阳杂记》中明确提到的《楚辞》著作,有明代黄文焕2的《楚辞听直》一书,且评价极高:
向予见《楚辞听直》一书,能使灵均别开生面。每出一语,石破天惊,虽穿凿附会不少,然皆能发人神智,闽人黄文焕所著也。予意必予邰族人,询之果然,即赞玉之父,予邰之族兄也,前在淮阳,乃当面错过。予邰言:文焕字惟章,号坤五,名进士,明季流寓南都,鼎革后卒于浙中。所著之书,《听直》而外,有《陶诗析义》《杜诗掣碧》《批老庄史记》等书。3
在《离骚经讲录》中,刘献廷曾对前人的《楚辞》著作有所评论,说:
《离骚》注释者不下数十家,独王逸者为稍胜,虽不能深得屈子之心,然去古尚未远,其诠名释物,尚有可考而据之者。若考亭本则处处以赋比兴配之,每四句一截,遂使氣脉断绝,死板呆腐,令人愈读愈惑。故《离骚》之旨意,一隐而不复再显者,自考亭始也。4
刘献廷论衡数十家注释,评论王逸的《楚辞章句》,多从训诂与义理层面陈说;批评朱熹的《楚辞集注》,则从章节划分与文意层面立言。综观姜亮夫《楚辞书目五种》《楚辞通故》二书对刘著的评论,亦着眼于字词训释、章句结构、屈赋主旨三方面。游国恩《离骚纂义》一书提到《离骚经讲录》共十一处,其中收录原文八则,评论刘氏观点三处5,《楚辞集校集释》收录《离骚经讲录》原文五则6,二者均集中于《离骚》的字词注释、文句大义及内容主旨。《楚辞评论集览》收录《离骚经讲录》原文七则,涉及《离骚》的主旨、大小名、篇章结构、楚辞学史诸端。7黄灵庚《楚辞文献丛考》论《离骚经讲录》一篇,亦不出上述范围。因此,下文试从字词训释、章节划分与诗旨解析三方面来考察,看《离骚经讲录》是否是“凭虚立言”。
(一)训诂:《离骚经讲录》的字词训释
《离骚经讲录》训释字词一百馀则,极为详细,因其是讲课笔记,对历来屈赋家均不加注者,刘献廷亦为之训释,如“余”字,“屈子自谓也”,可谓不放过一字。粗作统计,《离骚经讲录》所引用各家注释,主要有王逸、洪兴祖、朱熹三家旧注,其中王逸《楚辞章句》最多,朱熹《楚辞集注》次之。而刘献廷本人的新注,数量并不亚于王逸注。
王逸《章句》,多循汉人旧法,“虽不甚详赅,而去古未远,多传先儒之训诂”1。前修未密,后出转精,洪兴祖《补注》,“列逸注于前,而一一疏通、证明、补注于后,于逸注多所阐发。……于楚辞诸注之中,特为善本”2。朱熹《集注》,“以后汉王逸《章句》及洪兴祖《补注》二书详于训诂,未得意旨,乃檃栝旧编,定为此本。……随文诠释,每章各系以兴、比、赋字,如《毛诗》传例”3。三者是《楚辞》最为重要的注本,后世读屈赋者,多兼取参阅。刘献廷亦不例外,但其训释字词,虽以王逸古注为本,又辅以洪兴祖、朱熹二家旧注,对前代训诂成果多有承袭。
因《离骚经讲录》是未竟之作,现存一百二十六句,若去掉最后“怨灵修之浩荡兮……固前圣之所厚”一段(二十句)的讲解(仅一句),所讲共一百零六句,约占《离骚》三分之一而已。仅此百馀则注释,已可看出刘献廷对古注采取综取各家的兼收态度,绝无门户之见。黄灵庚先生依据前引《讲录》对王逸、朱熹注的评论,便断言说:“刘氏于古注旧说,尊汉而卑宋,重王逸而薄朱熹。”4不仅与上表的统计数目相出入,也不符合刘献廷综取各家的治学态度。最直接而明确的证据,是《讲录》说到的“江篱”注:“王逸云,生江中,故名江蓠。芳香远及而根极柔细,生石罅急流中,而不摧不断。”5刘献廷以为出自王逸《章句》注,但详稽引文出处,实出自朱子《楚辞集注》,不知是刘氏误记,还是讲授时口误,而黄宗夏整理讲录时也未取原文校正。从这一线索似可推测,刘献廷讲授《离骚》,是以朱子《楚辞集注》为读本6,名物训诂以王逸旧注为本,兼取洪、朱两家注。遇到各家注释不足之处,则别出新注。
刘献廷的新注,绝非据臆见所及,胪次成说,而是依古注阐发,先注解文字,次诠释大义,证以史实,必要时列举众说,断以己意。故其对文句的疏解,往往别出心裁,自成一家之说,与历来解《离骚》者截然不同。试举数例,以见其训释简质精要、引申推详、洞幽烛微的特点。
1.简质精要
申椒 王逸《章句》注以“申”为动词,说:“申,重也。椒,香木也。其芳小,重之乃香。”朱熹《楚辞集注》不从其说,认为:“申,或地名,或其美名耳。”王夫之《楚辞通释》推测说:“申椒,未详。或申地所产之椒。”旧注新解,说法纷纭,刘献廷则截断众流,本朱熹之说而申论之:“申,地名。椒,即今之花椒。申地所出者为佳,故曰申椒。”后来的胡文英之训释、沈祖绵之注疏、闻一多之考论1,皆与刘献廷的说法相印证。
兰 洪兴祖《补注》援引《本草》说:“兰喻君子,言其处深林幽涧之中,而芬芳郁烈之不可掩,故《楚辞》云云。”朱熹《楚辞辩证》同意其说法,且认为“兰蕙名物,《补注》所引《本草》言之甚详,已得之矣”。游国恩《楚辞纂义》则直探本根,以为“兰之为物,旧说纷纭,李时珍之辨最为明确”。王世贞在《本草纲目序》中述其体例:“每药标正名为纲,附释名为目,正始也。次以集解、辨疑、正误,详其土产形状也。次以气味、主治、附方,著其体用也。上白坟、典,下及传奇,凡有相关,靡不备采。”2规模宏富,条理秩然。李时珍《本草纲目》“兰草”条,分“释名”“集解”“正误”三目;“正误”部分,驳正寇宗奭、朱震亨二氏以今之兰释古之兰的谬误,旁征博引,罗列各家说法,多达十三家之数,辨析极详。3刘献廷则综合李时珍“正误”与“释名”两部分,为之重新疏解,先驳寇氏以近世之兰花说上古之兰花之说非;次考“以近世之兰花为兰,其说盖始于黄山谷”,而黄庭坚“不识古之兰蕙,遂以兰花强分别也”;朱熹则以“古之兰似泽兰”,其说可信,但“亦非创说,乃本之陆机”。刘献廷?绎诸家说法,提出古今之兰的品种有别,而以朱熹之说为可信。再详考《诗经》、应劭《风俗通》、方虚谷《订兰说》、《唐瑶经验方》,考明今北方之孩儿菊、南方之省头草即古之兰花。4其训释虽据李时珍的考订立论,鲜有发明,然立意在辨章学术,考镜源流,较诸李时珍的汇录诸说、分立三目,更为简质精要。此外,洪兴祖以“兰喻君子”之说,在兰与君子之间尚隔一层。刘献廷博考众说,辨析芷、兰的特性,指出芷有解秽的功效,而兰不但通体皆香而能及物,抑且可以使秽者失其秽,有化秽为香的功效:“香有二德,有辟秽者,有化秽者。如芳自芳而秽自秽,而不能相凂,此仅自香耳。迨至芳香既盛,不但自芳,能使秽由之而解者,辟秽之德也;能使不芳者化而为芳者,化秽之德也。秽由而解,芷之德也;化秽为香,兰之德也。”5并补充《左传》郑文公妃梦伯赠兰、孔子《猗兰操》两则史实,阐明屈原何以在众芳中独取兰以为佩的缘故。江离、辟芷、秋兰三者所具有的芳香、化秽之性,既与屈子内美、好修之德相通,复与屈子广蓄众芳之志相合,可谓一语双关,浑然天成。较诸洪兴祖之说,更为密合。从章节文法方面来说,既承“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又与下文“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前后呼应。“前之佩兰扈芷,虽衣之服之,尚与体分而为二;今饮之食之,无非芳香,则内彻五脏,无一而非芳香矣。”1兰之意象与内涵,浑融无间,千古之解兰者,恐无过于此矣。
2.引申推详
离骚 司马迁说:“离骚者,犹离忧也。”王逸《章句》注认为:“离骚者,离,别也。骚,愁也。……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思,犹依道径,以风谏君也。”历代释“离骚”者,多从汉人之说。惟宋人项安世《家说》与王应麟《困学纪闻》有异说,以牢骚解离骚。戴震《屈原赋注初稿》以“一声之转”论证“离骚即牢骚”。姜亮夫《屈原赋校注》(1957)“习于当时学术界影响之说”,发挥戴说,文极繁冗。是以蒋天枢批评说:“后人以所释‘离,别也义平凡,复不满于司马迁、班固所解,援引伍举‘骚离之言,纷纷创为新义,皆去题愈远者也。”姜亮夫在《重订屈原赋校注》(1987)中,对此进行反省,认为王逸“释离为离别,此如后世别愁之比而已,于义为最湛深,当从之”。可谓勇于改过,体现其治学严谨之态度。
刘献廷训释“离骚”之义,依据王逸注而引申推详其说:“离者,别也”,“既合而复离之谓”;“骚者,忧也”。而其立论,则据司马迁《屈原列传》所载史实,通观屈原与怀王君臣之间离合的反覆曲折,以见屈子离情的徘徊悱恻。
“离” “离字与合字对,非始合而终离,又何以谓之离乎?屈原之与楚怀王,始之合也,原则竭智尽忠以事其君。‘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始之合也如此。”刘献廷从离、合字义着眼,据《屈原列传》立论,认为屈原与怀王之始合时,君臣之间,“式好无尤,所谓深深议、密密语,有非他人所可得而知”者。从“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一句,可看出“屈子于楚国一[国]2之政事无不与知矣”;从“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3一句,又可推断屈原所任职位乃重要的“行人之职”:“战国时,此职与今大不相同。彼时齐、秦诸国,互相雄长,行人一言之失,则兵衅开而争端起矣。此行人之职,所以重也。……在当时之最重者,无有过于此职者也。”《史记》所说“王甚任之”,绝非空泛之言。“夫入议国事,出对宾客,合政府、行人之事,而屈子一人司之,则屈子与怀王初年之合,可谓合到极处矣。”尽管如此,“以张仪一反覆狙诈之小人,遂玩弄怀王于掌股之上,则王之为王,其不足与有为也,可知矣。遇不足与有为之君,虽合犹不合也。”刘氏论说符合情理,且认为怀王与屈原君臣之间,所谓合者,“不过适投其好,一时高兴,偶然用之耳”,“离”忧已然埋下,只待触发之机罢了。分析可谓眼光独到,一语中的。果然,等到“上官大人之谗之既入也,王怒而疎屈平,而平之与王始离矣”。离前既曾君臣相合,离后亦未必不可复合。“若离之而仍可以合焉,则犹不得谓之真离也。而原之与王,则一离而不复再合矣。是离之为离,乃真离也。”怀王客死他乡,顷襄王即位,屈原“既不得之于其父,或者可以望之于其子,则犹未得谓之真离也”。岂知顷襄王即位后,“子兰又使上官大夫短之,非但不能得之于其父者而可以望之于其子,抑且有三年之放焉”。至此境地,屈原之与楚王,“其离之为离,始真离矣”。4屈原从得志到失意,再从期望到失望,经刘献廷一番阐幽发微与演说勾勒,跃然纸上,更见屈子情思的曲折反覆。
“骚” 马、班皆释骚为忧,刘献廷从其说,但在字义上更作探本之论:
骚者,忧也。何以不言离忧?盖忧止言心,骚状其貌。左不是,右不是,横不是,竖不是,不知何者为是,此骚之状貌也。盖屈子身为宗臣,国事即其家事,尽忠于君,即所以尽孝,其关切也为何如哉?今见国事日非,局面日坏,邻国日强,将见社稷危亡,宗庙不得血食,故其求合也,非为一己也,为宗庙社稷也。夫其合也,有关于社稷宗庙也。如此,则其求合也为何如?故非骚不足以自状其貌也。骚字从马从蚤,蚤之跳躍不定,再无一息之安宁,无羁之马,其驰骛也亦如此。故骚字,以此二物合见其义,所以自写其状也。1
古本《离骚》,骚作慅。汤炳正《楚辞今注》说:“据世传《史记索隐》单行本,《屈传》‘离骚作‘离慅。日本所传古本《史记》亦多作‘离慅。《诗·月出》释文:‘慅,忧也。”2《说文解字》:“骚,扰也。一曰摩马,从马蚤声。”段注:“骚,摩马也。……人曰搔,马曰骚,其意一也。摩马如今人之刷马。引伸之义为骚动,《大雅·常武》传曰‘骚,动也是也。《檀弓》注曰:‘骚,骚尔,大疾。若《屈原列传》曰:‘离骚者,犹离忧也。此于骚古音与忧同部得之。骚本不训忧,而扰动则生忧也,故曰犹。从马,蚤声。”3段玉裁认为,骚为慅的假借字,二者字义相近,后世“骚行而慅废矣”。骚、慅、搔、瘙字皆从蚤得声义,为一组同源词。蚤从?从虫。《说文》:“,啮人跳虫,从??声。?,古爪字。或从虫。”寄生之跳蚤,啮肤噬血,以手抓之,越抓越痒,越痒越抓,不至血痕斑阑不止,故“得蚤者莫不糜之齿牙,为害身也”4。刘献廷据字义训释骚之状貌,“左不是,右不是,横不是,竖不是,不知何者为是”,可谓深得慅之本义,亦与屈子反覆曲折、謇謇难言的离情若合符契,非深昧《离骚》者,焉能言此!
3.洞幽烛微
败绩 王逸注:“绩,功也。言……但恐君国倾危,以败先王之功也。”洪兴祖《补注》从王注,并引《左传》为证:“皇舆宜安行于大中至正之道,而当幽昧险隘之地,则败绩矣。《左传》曰:‘大崩曰败绩。”王夫之《通释》:“败绩,车覆也。”戴震并引《礼记》《左传》为证:“车覆曰败绩。《礼记·檀弓》篇:‘马惊,败绩。《春秋左传》‘败绩厌覆是惧,是其证。”此后诸家,皆从戴说。姜亮夫说:“败绩,洪补引《左传》‘大崩曰败绩。按春秋以来专用术语,《左传》中时时见之,军大崩溃曰败绩也。戴震引《檀弓》‘马惊败绩,谓车覆也,得之矣。”汤炳正也说:“戴震《屈原赋注》引《檀弓》谓‘车覆曰败绩,喻国之倾覆。”5于省吾认为:“典籍言‘败绩者有广狭二义。就狭义言之,则以车覆为败绩,如前文戴氏所举,是其例;就广义言之,则以事业之失败为败绩,即《国语·晋语》所说的‘国无败绩。《离骚》以‘皇舆与‘败绩连称,自当以车覆之训为是。”按戴震所言极是,然尚未圆照。《檀弓》载:“鲁庄公及宋人战于秉丘,县贲父御,卜国为右。马惊,败绩,公队(坠),佐车授绶。公曰:‘末之,卜也。县贲父曰:‘他日不败绩,而今败绩,是无勇也。遂死之。”《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若未尝登车射御,则败绩厌覆是惧,何暇思获?”《檀弓》先言马惊,次言败绩,再言公坠。《左传》则败绩、厌覆并举;厌,即压,厌覆即压覆,车覆压人,故惧。古代战车为双轮制,战马惊奔,御者失控,则车易覆,然戴说仅能解释厌覆,未能解释败绩。《檀弓》言马惊,败绩,公坠,而非战车覆压庄公,则败绩与厌覆显然有别。近年来甚且有学者作文,欲以推翻戴震之说1。
《说文》:“绩,缉也。从丝责声。”绩之本义,乃析麻以制线。先秦文献中,以绩为绩麻者,屡见不鲜。2先秦诸子著作中,绩亦往往与纺、缉、织、絍诸词作动词,为纺织义。3汉晋以降,纺织之绩犹多见于载籍。4至民国时期,方言中犹有“绩麻”一词。如民国《象山县志》卷十七载:“绩麻,《说文》:‘绩,缉也。‘缉,绩也。今言?。《广韵》引《异字苑》:‘?,缉麻纻名。”5今之方言调查记录,“绩麻”更是俯拾皆是,不胜枚举。绩、缉本义,皆与搓麻成绳有关,故许慎《说文》以绩、缉互训。段玉裁注辩之甚详6,王力《同源词典》亦以绩、缉为同源词。7败,《说文》训为“毁”,《玉篇》释作“破”,故败有毁坏、残破之义。绩作名词,义为麻绳。廖江波、杨小明以为,败绩的本义是毁坏集聚麻线。8其所论证,较为详实。
刘献廷论述精于兵法、技械。其在《左传快评》中曾说,“题目之难,更无过于战阵者”,而“左氏最善写战阵之事,八门五花,纵横笔端,万马千车,奔走腕下,五大战其选也”。9惜《左传快评》对“败绩”一词未见注释,至《离骚经讲录》始别出新解:“绩,车上系马之绳。车覆绳断曰败绩。古时兵阵以车为主,故师覆曰败绩。然反是借用,而此处车覆之解,乃正说也。”10献廷此说,可谓直探原义、洞幽烛微之言。据其说以解《檀弓》与《左传》:大战之际,战马惊驰,麻绳线头败坏松散,在剧烈拉扯中断裂(绳断),绳断而导致车覆人坠,车覆人坠则师败无功。刘献廷的训释,恰好完整地解说了《檀弓》马惊、败绩、车覆、战败的连锁反应。质言之,绳断车覆是败绩的原义(“正说”),师覆战败是败绩的引申义(“借用”)。“败绩”古训,湮没已久,刘献廷既已为之发覆,而《楚辞纂义》《楚辞集校集释》弃而不录,后世学者亦未曾注意其说1,遂生无数争论。
综上所论,刘献廷的字词训释,实依王逸古注为本,又辅以洪兴祖、朱熹旧注,以绍述前人注疏为主,遇古注未尽之处,则断以己意,另作新解。故其对文句的疏解,往往别出心裁,自成一家之说,与历来解骚者截然不同。尤须说明的是,刘献廷在《广阳杂记》中曾提出“论字者当以《说文》为正”的主张2。《离骚经讲录》的字词训释,如忠、孝、粹(精)诸字,自觉以《说文解字》的释义为根据。至于字书的训释不能满意者,则以己意分析字之形、义,如骚字、謇字:“謇者,从塞从言,欲言而不能言之貌。”又如贪、婪二字:“王逸曰:‘爱财曰贪,爱食曰婪。然以字义论之,贪字从含从贝,以宝贝含在口里,则其贪财为何如也?婪字从女从林,有女如林,盖涣色之谓也。然则此辈人之欲进,乃为财色耳。”3刘献廷的字义训释,虽不免望文生义、牵附臆测之处,但其倡言论字以《说文》为正,并敢于质疑字书,而以己意分析字形,重新训说字义,在清初学者中可谓是凤毛麟角。“明清《楚辞》注本在字词训释、篇章大旨的抉发及屈原生平研究等文献研究方面,是有所获弋的,哪怕只有一条,也应该予以肯定”4。衡以这一标准,《离骚经讲录》值得肯定之处远不止于此。
(二)词章:《离骚经讲录》的章节结构与字句文法
明句读,通训诂,再知道点作者生平、时代背景之类的问题,一般文学作品都可以基本读通。然于《离骚》则不然。因为它内容丰富、规模宏伟,而且重重叠叠,反反复复,一唱三叹,即使每个字、每句话的意思都弄懂了,但整首诗在说些什么还未必能弄清楚,即使朱熹这样的大家也有此感,所以历代学人在读《离骚》时早已注意到弄清全诗脉络结构是读通《离骚》最关键的一步。5
王逸《楚辞章句》与洪兴祖《楚辞补注》,只说明《离骚》字义,尚未分其章节。朱熹始注意划分章节:“凡說诗者,固当句为之释,然亦但能见其句中之训诂字义而已,至于一章之内,上下相承,首尾相应之大指,自当通全章而论之,乃得其意。”6其所著《楚辞集注》,即“仿《诗传》之例,一以全章为断”,以每四句为断,划分《离骚》为九十三节,每节“各系以兴、比、赋字”,开后世《离骚》文章结构分析的先河。读《离骚》不得其法,则“懵然不知本题之层折,行文之步骤”,读者反以为《离骚》“无首无尾,无端无绪”,结果必然是“将千古奇忠,所为日月争光奇文,谬加千层雾障,幻成迷阵”。7因此,清人黄恩彤《离骚分段约说》认为:“读《离骚》当先分段落,得其大意。”1朱冀《离骚辩》也说:“读《离骚》须分段看,又须通长看。不分段看,则章法不清;不通长看,则血脉不贯。旧注解之失,在逐字逐句求其解,而于前后呼应阖辟处,全欠理会。”2
宋明以来,学者致力于《离骚》结构划分,多达九十三家,分法互异,言人人殊,而各有依据。3黄文焕《楚辞听直》的章节划分,即以文意为断。刘献廷既反对“后世读者皆苦其中之字句重见复出”4,“不知其起尽,遂目之为断乱无端”5的说法,又批评朱熹以每四句为一截之分法,“若考亭本则处处以赋比兴配之,每四句一截,遂使得气脉断绝,死板呆腐,令人愈读愈惑。故《离骚》之旨意,一隐而不复再显者,自考亭始也”6。可见是以《离骚》的行文意旨为划分标准。姜亮夫最早注意到《离骚经讲录》的章节划分别具特点:“所分章节,与他书不同,长短亦无定。每段之后,低一格,为注文。其所注亦长篇大牍,或一二页至十馀页不等。”7惜其后学者未加留意。至黄灵庚始在姜说基础上加以阐明,认为刘献廷“以分节为起讲,每节多寡不限,盖以意为断。讲论不局限于字词句义,而以阐发要旨为主”,“长篇累牍,不无特见妙语”8;其以八股之法分析《离骚》结构,虽属附会,然终以‘严整、缜密之说,破‘断乱无端之论,盖不无有见矣”9。总之,“刘氏疏理《离骚》结撰之法,未人言亦言,而别创新说,自成体统”10。二氏所论,大体不误,但具体分析,稍嫌粗疏。
刘献廷在《左传快评》中曾提出,赏析文学名篇,“学者当一一相其结构起尽,然后合而观其章法,始得古人之能事。凡大幅文字,无不如此”11,《离骚》亦然。
《离骚》一经,妙思奇构,不一而足,向后自见。中间有两大要扼,须先知之。一者,是“离骚”二字。自“帝高阳之苗裔兮”起,至“非予心之可惩”上,是全做离字;自“女媭之婵缓兮”起,至于篇终,是全做骚字。二者,是篇中之芳佩、琼佩二事也。《离骚》一书,涵泳悠扬,千回百转,重复断落,莫可端倪。其间字句,有一见、再见、三见、四见,乃至于正见、反见、侧见、复见者,种种不一,要知皆有其故,中间惟芳佩、琼佩则尤为紧要者也。前半篇纯是芳佩,后半篇纯用玉珮。芳也、琼也,屈子以此二事终身佩之于身者也。佩者,古人以之表德。始佩芳而终佩琼,是此经中最要眼目。其他妙构,种种不同,向后开章自见,惟“离骚”二字与芳佩、琼佩为所当先知也。12
刘献廷所谓《离骚》之“两大要扼”,一者是“离”“骚”二字,实从篇章结构的划分着眼;二者是“芳佩”“琼佩”二事,乃自字句文法的剖析入手。故以下从篇章结构、字句文法两端进行分析。
刘献廷划分《离骚》的篇章结构,所用概念有“前半篇”“后半篇”“大段”“段”“小节”“句”,概念层级明确。具体而言,刘献廷分《离骚》一篇为前、后半篇,前半篇叙“离”,后半篇述“骚”,提纲挈领,画龙点睛;“离”“骚”各分六段,每段含若干小节,每小节有若干句,层级分明,条理秩然。
《离骚》共三百七十五句、二千四百八十三字1,自“帝高阳之苗裔兮”至“纫秋兰以为佩”十二句,“为一小节”。“首二句,是叙始祖以至于父”;三、四句,为屈子自言其出生之年月日;五到八句,言皇考“于屈子初生落地日,尚未离初度之时,即赐之以名”;九、十句言屈子既具内美,又肯加以“修能错磨之功”:“已上皆叙寔事”。至“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二句,“则言修能之寔”。屈原修能之事繁,若采用赋体进行铺排,“则虽千言万语,亦不能尽”,故而《离骚》之行文,“至此忽用比兴一荡,文字至此忽然一变”。自“汩余若将不及兮”至“夕揽洲之宿莽”四句,“又为一小节”。前二句“承明其自修其能”,后二句“正起下文‘日月忽其不掩兮至‘伤灵修之数化”一大段,承上启下。自首章至“夕揽洲之宿莽”,“已上叙自己之事毕矣”。凡一段两节十六句,是屈子自叙己之内美与修能之意。
从“日月忽其不掩兮”一句,“始渐渐转入国事”,此下至“伤灵修之数化”为一大段,分作二节。“日月忽其不掩兮”至“恐皇舆之败绩”二十句,皆叙“屈子与王未离以前之事”;“忽奔走以先后兮”至“夫惟灵修之故也”八句,“正叙屈子与王离之故”。以上二十八句为一节,“至此才把‘离字说足,文势亦一小住”。“曰黄昏以为期兮”至“伤灵修之数化”六句为一节,言“我之所以离也,虽由灵修之数化,然而今日之迟回瞻望者,亦此故也”。这两节作一段,“至此始点出离字,然却反是不离矣”。
自“余既滋兰之九畹兮”至“岂余心之可惩”八十句,分为四段,“皆叙其离之所以离也”“皆足离字”。从修辞看,“首二段皆比起,下二段则决以赋起也”。从内容来看,自“余既滋兰之九畹兮”至篇末,可分为三层意思,即初分、中分、后分:“余既滋兰之九畹兮”至“岂余心之可惩”四段,为初分;“自女媭之一詈,转出陈辞、谒帝、求女三段”,为中分;“自此以后,复有初占、后占、西游之三段,以為后分”。其中,“乱曰”为一小节,全篇“到结句‘愿从彭咸之所居一句,始是此一经之宗旨,而屈子之心事始见矣”,可谓卒章显志。
为便于学者的理解,刘献廷借用八股文体式来分析《离骚》的结构:
《离骚》一书,最有章法,后世读者皆苦其中之字句重见复出,以为断乱无端。不知世之文字,无过于此篇者矣。今文之最整齐者,莫过制艺之八股,则以此篇章法观之,则绝似八股。自“帝高阳之苗裔兮”起,至“纫秋兰以为佩”,犹之乎文之有破承也。“汩予若将不及兮”至“夫惟灵修之故也”,犹之乎文之有开讲也。“曰黄昏以为期兮”至“伤灵修之数化”六句,言始之合,而终之离也。而独以“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之一句,点出离字,犹之乎文之点题也。自此以下,又有四段。“余既滋兰之九畹兮”至“怨修名之不立”,与“朝饮木兰之坠露兮”至“虽九死其犹未悔”之二段,是比兴;“怨灵修之浩荡兮”至“固前圣之所厚”,与“悔相道之不察兮”至“非予心之可惩”之二段,是正说。此四段犹之乎文之有起股也。自“女媭之婵缓兮”至“夫何茕独而不予听”,是散行一段,然后转出“济沅湘以南征兮”至“好蔽美而嫉妒”之一段,为之谒帝;“朝吾济予白水兮”至“好蔽美而称恶”之一段,为之求女。此二段如两峰双阙,巍巍并立,犹之乎文之有中比也。“闺中既邃远兮”至“余马能忍,与此终古”之四句,又总上两段者也。“索藑茅以筳占兮”至“周流观乎上下”,是为灵氛之占、巫咸之占之二占,此二段,如水穷云起,奇峰插天,犹之乎文之有后股也。而以西游一段为大结,章法之整齐,若此又何断乱无端之有?盖读者不知其起尽,遂目之为断乱无端,其实《离骚》一经,为最严最整之文也。1
为便于读者观览与比较,试将刘献廷、黄文焕两人对《离骚》章节的划分,制表如下:
试取《离骚经讲录》与《楚辞听直》相较,两书的论题颇多相似之处。黄著早在明崇祯十六年(1643)已刊行流布,清顺治十四年(1657)补刻再版,刘献廷显然读过黄著,在为门人讲解《离骚》时,《楚辞听直》或是其参考著作之一。尽管如此,刘献廷在《离骚经讲录》中并未明确提及黄文焕的《楚辞听直》,其讲解与黄氏说法亦多有不同。如:
1.关于《离骚》的章节划分,刘献廷与黄文焕对《离骚》章节的划分显然有别,如一至五节,除第三节相同外,其馀四节各不相同。《离骚经讲录》分为二章十二段若干节,相较于《楚辞听直》二十五节的分法,层次划分无疑要复杂得多。而划分的不同,显然是对诗文的理解与体会的有别。
2.关于题名,《楚辞听直》反对王逸对《离骚经》的命名,认为当删去“经”字。刘献廷则赞同王逸的说法。
3.关于屈原作品,《楚辞听直》删汰汉代拟骚的非屈原作品,又以《大招》《招魂》为屈原作品,故书中除收录屈赋七篇二十五章外,并收入“二招”。其后,林云铭、蒋骥诸人证成其说,影响后世极大。刘献廷则采用王逸《楚辞章句》的说法,认为只有《离骚》《九歌》《天问》《远游》《九章》《卜居》《渔父》七篇为屈原作品,其馀均非屈作。
4.《楚辞听直》对屈赋的字法、章法、文法、文义、训释兼备;然与《离骚经讲录》相较,随文训释不及刘著简明扼要,诗文品评不如刘著细腻精到1,阐发屈子理念虽各有千秋,而刘献廷援引儒、释、道三家之说,气象更为恢弘。
除划分《离骚》章节结构外,刘献廷对字法的分析亦颇有独见。时而执一关键词语,反覆推排、研磨,拈出一字而牵动全篇,而后左右关联,触类旁通,妙语连珠,将屈子回环曲折之情思、《离骚》含蕴丰富之义理,一一为之发覆。《离骚经讲录》的言语虽杂有明人评点文学的风习,但始终未离刘氏所拈出的意旨,且不乏独到之论,可谓善读屈赋、善体文心者之文。古人作文多有章法,《离骚》一篇,更“有大段章法”,刘献廷认为:“大凡古人作文,不拘叙事论理,中间必有线索为之照应,是以文中之字,或一见再见三见,莫不各有其故。”2并在《离骚经讲录》中拈出“则”“忽”二字为例进行说明:
如此篇之首,有“名余曰正则兮”之‘则字,遂于篇中转纽处下一句曰“愿依彭咸之遗则”,而篇终则以“愿从彭咸之所居”一句为结。此是何等关锁,何等照应!而仅以一字两字为之,岂不奇绝?学者于莽莽众人之中,必取一人以为则,然后有所依归也。如《孟子》曰:“吾所愿则学孔子也。”是以孔子为则也。屈子曰:“愿依彭咸之遗则。”是彭咸为屈子之则矣。夫彭咸乃商之大夫,谏于其君而不听,赴水而死,此其遗则也。屈子依之,即所为天下之正则也。平乃天下共由之正则,……屈子能辨乎此,愿依彭咸之遗则,可谓不负伯庸命名为正则之意矣。如此一篇大文字,而以遗则二字暗为针线,其缜密为何如也?3
意所不及而竟至焉,谓之忽。此书中三言“忽”字,凡作三解。前“日月忽其不淹兮”,此“忽”字是从屈子眼中独见,言其自己脩能,刻刻惊心之意。“忽奔走以先后兮”,此“忽”字是从他人目中,见屈子之忽前忽后。至后“忽驰以追兮”,此“忽”字是从屈子目中,见党人之驰骛。凡此三解,各有妙义。4
刘献廷对“则”字、“忽”字的解析,前后相连,通贯全诗,且析义密深,言简意赅。他据此提出,“《离骚》一书,针线缜密,皆以字为照应”5,并提醒读者勿轻易放过一字。如《离骚》的罗列众芳,刘献廷认为其虽“几于捆载香草矣,然又杂然不乱,各有意义”:
初则曰“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曰扈曰佩,是已之被服亲之至也;次则曰“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中洲之宿莽”,曰朝搴夕揽,言朝夕孜孜,时分之不敢或怠也;三则曰“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茝”,是言前王储芳蓄香之轨范,后人亦当效法也;至此第四次“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畮。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则言已之广储众芳,将以待君用也。虽然,层叠重复而用笔命意,曾有一丝之杂乱否?何后人亦断乱无端目之也?6
无怪乎刘献廷一面感慨,“《离骚》一经,妙思奇构,如天工鬼斧”“《离骚》一经,为最严最整之文”;一面发出赞叹,“故行文最善养局者,不得不推屈子为第一手矣!”1非涵咏体骚而深有体会者,恐难窥见此中奥秘。
黄文焕《听玉》说:“首《骚》言芳之后,始继以言玉。盖其重玉,视重芳为较进焉。小人不知芳,愈不知玉,故曰‘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然小人能毁芳为不芳,不能毁玉为非玉。佩芳而芳或变,自蹈小人之所毁,不如佩玉之不变也。”2刘献廷关于佩芳、佩玉二事的解析,虽然受到黄著的启发,但其所见却有不同,以为屈子既具内美,加以修能错磨之功,其立志之初,实兼怀“穷则独善其身”与“达则兼济天下”之志,“欲使香泽遍熏天下,与天下之人共处于芝兰之室”3。芳佩、琼佩二事,正是屈子理想之寄托所在,刘献廷因此视之为《离骚》的两大要扼之一:
芳佩、琼佩是一篇大章法,无穷之深意寓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古人所佩,大抵皆玉。盖取玉之坚贞润泽,以表其内德也。然玉止能守己,不能及物,故又于声色臭味中,取其香者以为之佩。盖美色、美声亦俱能美已,不能及物,惟香非特美在于已,并可以熏不香之物,变而为香。当屈子立志之日,岂为独善一身只完一己之事而已哉?直欲使香泽遍熏天下,与天下之人,共处于芝兰之室也。故其于留夷、揭车、杜衡、芳芷之属,无不綑载而罗列之,正取芳香可以远及之意。此其初发念之时,志高天下,如日之升。迨至美人始合终离,事机不偶,自己尚立不定,向时所储之芳,纷纷变易,香者皆变而为不香矣,岂但不能使芳香及人,乃至兰憔蕙悴焉。此芳佩变而为玉珮之枢轴也。玉者,至坚不变之物。至此惟以坚贞自矢,使千秌万世不磨不变而已,于是以琼终焉。4
献廷论玉之说,演绎黄文焕的说法而更加细密圆融,发前人之所未及,故而《离骚纂义》与《楚辞集校集释》两书均援引其说。
(三)义理:《离骚经讲录》的主旨与文心
明清易代之际,汉族士大夫面临生死、仕隐、忠孝等一连串的思考与抉择,刘献廷以明遗民自居,终身未尝出仕,忠孝是其最为关注的问题。因此,《离骚经讲录》开篇明义:“《离骚》一经,以忠孝为宗,故首当论夫忠孝。夫忠孝者,乃千圣眼目之所注射,以之扶世翼教者也。”5洋洋洒洒四千言,以理学伦理观来论说“忠孝本无二致”之义,认为忠孝乃为“人道之极致”6,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凡一书必有一书之宗。宗者,尚也,崇也,主也。老子曰:‘言有宗,事有君。若不揭一书之宗,则无以辨其文心,而一书之起伏顿挫、开阖抑扬、擒纵断续之妙,皆不可得而见矣。”7惟有明其宗旨,辨其文心,始能见其文法之妙。刘献廷论《春秋》之主旨:“仲尼曰:‘为人子者,不知《春秋》之义,则必居不孝之名;为人臣者,不知《春秋》之义,则前有谗而不见,后有贼而不知。故《春秋》之作,正以辨忠孝之似是而非者也。”1故其在《左传快评》中,主张“忠、孝二字决非两事”2。《送韩敬一尊公老伯令堂伯母灵柩回洪洞》诗中,亦有“忠孝無二致”3之句。在刘献廷看来,“忠孝者,本之于天,赋之于性”4“尽忠即所以尽孝,尽孝即所以尽忠,名虽二而实则一也”“忠孝本无二致”5。而“《离骚》一经,以忠孝为宗”6,与《左传》之主旨一致。
重读姜亮夫评语,所论乃在刘献廷对《离骚》主旨的把握与解读:“(《离骚经讲录》)大体以《屈骚》为屈子教忠教孝之作,凭虚立言,未根情实,说虽至繁夥,而义则益远矣。”黄灵庚在姜说的基础上有所阐发,认为“‘讲录遭人诟病者,议论宏阔,茫无边际。若‘总讲之首论‘忠孝,龂龂然不休,至三千馀言之后,方及屈子之忠孝,读之令人生厌矣。其议论迂曲牵合,时或见焉。”7持论仍不出姜说范围。综观《讲录》,刘献廷立意于儒家之忠孝伦理观,藉宋明儒之心性学说重新阐释屈子思想,此或即姜氏所谓“凭虚立言”之论所在。然而,刘献廷之论说“忠孝”,是依先秦宗法制度和宋明理学来立论,自有其历史和学理依据。
1.以屈子之文求屈子之志:知人论世说的演绎
屈原投江后,其生平事迹与诗篇在后世广为传诵。自淮南王刘安说屈原“信而被疑,忠而被谤”之言出,“千秋万世之下,以屈子为忠者,无异辞焉”。尽管两汉以来“论屈子之死者多有异同”,“至宋儒之论屈子者,则又甚有出入”,但“千古之以屈原为忠者”,无不据屈子之自沉汨罗、忧愤赴死立论,谥之曰“忠”。朱熹以屈原“忠而过,过于忠”的说法,到晚明时仍被视为“千古定论”8。论史者之盖棺定论,往往稽考其人之生平事迹,以为参考。刘献廷却认为,“千秋万世之下,以屈子为忠者”,世人绝无异辞,都是从“屈原之一死”的行迹来作评论,而不根于本心和精神世界,与屈原未免隔膜太远。
如何才能把握《离骚》的文心和屈原的精神世界?刘献廷主张,不仅要观屈子行迹,还要以“屈子之文”来求“屈子之志”。
《孟子》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然则,虽知其事,而不诵其诗、读其书而知其人,遂以论其心,可乎?要知事形于外,是可见者;心藏于内,是不可见者。故读其书而知其书之义,然后可以见其心矣。若不知其书之义,而但论其事,则亦不足以知其心矣;不足以知其心,又乌足以论其事哉?是以后世但以形迹论人,千秋万古之被枉者,不知何限!9
屈原的生平事迹,集中载于《史记·屈原列传》,其心志则见于屈赋。在刘献廷看来,事形于外,人所共见;心藏于内,形迹难寻。“存之中而不能见之于外者,谓之在心;意有所之而身不能见之于行者,谓之志。”1意在心中,未经本人宣说,“则岂特他人所不知、他人所不见,即己亦不可得而知、不可得而见”2;一旦诉诸语言文字,发而为言,著而为文,则其“身、口、意三样一时顿现纸上”3。故而,“在心为意,出口为言,落笔为文,三件只是一事”4。意、言、文三位一体,“夫屈子一生事迹,《列传》自可考见,至于屈子之志,则非自明,人又乌乎知之?”5只有诵其诗、读其书,知诗书之义,始能知其人、论其心。
但是,后世《楚辞》传本,既收录有屈原作品,也收录代屈原设言的非屈原作品,历来学者且往往以首篇《离骚》代称《楚辞》全书。故《离骚》不仅可概全部屈原作品(屈赋),亦可统括《楚辞》中之非屈原作品。6在刘献廷看来,探求屈原之志,须观屈子之书,以屈解屈,先要将屈原作品与非屈原作品区别对待。《楚辞》中的屈原作品,即刘献廷所谓“《离骚经》之七篇”,为《离骚》《九歌》《天问》《九章》《远游》《卜居》《渔父》,自王逸以后,学者多公认为屈原的作品。黄文焕以《招魂》为屈原作品,清初林云铭《楚辞灯》、蒋骥《山带阁注楚辞》皆从其说而弥纶之,刘献廷则从王逸注本而不从黄文焕之说。
“离骚”二字,乃《天问》《远游》《九歌》《九章》《卜居》《渔夫》以及于《离骚经》之七篇总名也。若“离骚经”三字,则此《离骚经》一篇之别名也。故离骚是总名,离骚经是别名。7
关于《离骚》与《离骚经》大名(总名)、小名(别名)之辨,刘献廷认为:《离骚》作为书名,是屈原七篇作品(屈赋)的总名(大名);而《离骚经》则是《离骚》一篇的别名(小名)。屈原《离骚》七篇(屈赋)可以该《楚辞》全书,《离骚经》一篇可以该屈原《离骚》七篇(屈赋),则《离骚经》为《离骚》(屈赋)、《楚辞》全书的主旨。刘献廷“年十四时,始见《南华》,便有放翻宇宙之眼界”8,其论庄子之文说:“《庄子》一书,内篇外篇,乃至于杂篇,虽有若干篇,独《齐物论》一篇,为一书之文心也。《齐物论》一篇,虽有若干字句,然独‘梦觉二字,又为一篇之文心也。”9仿佛其语以说《离骚经》,则《楚辞》一书,屈原作品与非屈原作品,虽有若干篇,独《离骚经》一篇,为一书之文心也。《离骚经》一篇,虽有若干字句,然独“忠孝”二字,又为一篇之文心也。
刘献廷以孟子提出的知人论世作为方法,并加以演绎,依据《屈原列传》与先秦文献记载,审视战国时期的社会文化、楚国的局势和屈原个人生平经历,尤其注重对屈原本人著作的研读,藉以考察屈子的生平与思想,“以屈子之文观之,以求夫屈子之志”,进而探析屈赋和屈子。可谓持之有故,言之成理。
2.以言情为文心:《离骚》文种的讨论
屈原作品既已辨明,只须沉潜反复,嗟叹咏歌,便可寻其文词指意之所出;倘能明其主旨,辨其文心,则屈赋之起伏顿挫、开阖抑扬、擒纵断续之妙,皆可得而见矣。然而,事实却正相反,历来读骚者之意见纷歧,争鸣屡起,即使刘献廷的解读亦颇遭后人非议。究其原因,缘于读者对《离骚》文种的认识不同。
刘献廷分文章为无韵之文与有韵之文两种,按其文种又分为叙事、论理、言情三类。“夫叙事者,直书其事;论理者,明著其理。使天下后世真见其理,真知其事,善者可师,美者可法,恶者可惩,邪者可戒,如是而已。”1叙事、论理二类,都属于可以“大书特书”“长行直书”的“无韵之文”。至于言情一类,与二者不同,是“怀其情而不能发之于言,舒之于行,然后于焉发愤,托物比兴”的“有韵之文”。
若夫言情之文,则情之为情,则人之所不得而知,不得而见者也。人之所不得而知、不得而见者,非吾宣之,则岂特他人所不知、他人所不见,即己亦不可得而知、不可得而见者也。故言情之文與叙事、论理之文,有大不同者矣。言情之文,诗是矣。2
情存于心,不宣之于口、笔诸于文,则不可知、不可见。情、言、文三者,析言之可分为三,合言之则为一,故有言情之文。言情之文,在刘献廷的分类中,专指诗歌这一体裁,其特点是“诗言志”。
《语》云:“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是诗三百篇皆言志之诗也。存之中而不能见之于外者,谓之在心;意有所之而身不能见之于行者,谓之志。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盖以不能见施于行者,始谓之志也。若能发之于言,见之于行,则言之耳、行之耳,何以谓之志哉?然则志之为志,非决不可言、决不可行者乎?故父在子不得自专,止观其志之何如耳。然情之与理、事异者,又何在乎?盖事者,既已见之于行,人人所共知所共见,但直书其事,而其间之是非曲直,自见矣。初非有顾忌避讳之难言也。若理者,天理民彝之极致,纲常伦己之准则,千秋万世之所共由之路也,又何难乎?至于人之志,则言之所不能言者也。能言矣,而又有所不当言;当言矣,而其时其势又有所不可遽言者,则亦犹之夫不能言也,可知矣。盖可以言,则即可以行;可以见之行,则不得谓之志矣。太史公曰:“诗三百篇,大抵皆发愤之所由作也。”若人之情可以见之于言,见之于行,则有何发愤之?有怀其情而不能发之于言,舒之于行,然后于焉发愤,托物比兴,而诗出矣。3
叙事、论理之文,“可以直书,故惟取辞达”;言情之文,“有能言与当言尽可以直出者”,不能遽出胸臆者,采用托物比兴的手法,故“惟取不达”。
言情韵文的创作,要求“惟取不达”,采取托物比兴的修辞手法。但当其意象形诸笔下、跃然纸上之际,恰是情意表征、文本形成之时。托物比兴的隐喻修辞,既寄寓作者的情意,也为文本的解读和阐释敞开了方便之门。但言志之诗毕竟与“长行直书”“惟取辞达”的叙事文、论理文不同,当读者试图通过隐喻进入作者的精神世界时,即使用尽浑身解数,仍不得不面对“诗无达诂”的难题。有见于此,刘献廷与友人论诗时,曾发出“甚矣!古人之诗,不易读也”1的感慨。金成棟回忆说,刘献廷在讲授诗文时曾对众弟子说过:“立言不贵乎能言,而贵乎不能不言。生千古之下而读千古以上之书,不能阐发其深微,分疏其意旨,吚唔对壁,皓首穷经,虽读尽圣贤之书,犹弗读也。”2刘献廷的话,从诗学写作手法上说了两层意思:
一是序事议论,赋诗作文,“贵乎不能不言”,须“大有关系人心风俗”。《诗经》开创了诗学的比兴之法,“三百篇之后,能得夫比兴之旨者,无有过于屈子,则《离骚》一经,为言情之书”3。在刘献廷看来,“《离骚》一书,其间所有之若干篇章,若干字句,其中之原委,无不一一皆从《诗》中流出”4,《离骚》承袭的正是《诗经》托物比兴的传统。“《离骚》以言情为文心”5“千古之下,最能得《诗》之比兴之旨者,莫有过于《离骚》者”6。刘献廷生平赋诗作文纂著,皆持有益于“人心风俗”而“不得不言”的理念。
二是读古人之书必须“阐发其深微,分疏其意旨”,进而将“古人之才识”,炼为己有7。《左传快评》如此,《离骚》也是如此。前者体现在夹评和尾评之中,后者则以逐字逐句的章句疏证,分疏《离骚》之意旨,阐发屈赋之深微。《离骚》是言情之诗,而非叙事、议论之体,多以托物比兴之辞来表情寄意,阅读者必须“逐句逐字,皆宜设身处地,细心体会”8,方能“排风御气,追古人于千百世之上,设身处地而理会之,知其盘根错节之所在”9。刘献廷以《屈原列传》所载考知屈子事迹,读《离骚》而见屈原之“至忠至孝”,览《天问》而明屈原“知幽明之故”,临《远游》而悟屈原之“原始及终”,“非但朝闻夕死之理洞无遗蕴,即西竺之唯识一家亦复收摄无馀矣”。10
自汉以来,执儒家以论屈原者,学界称之为“援屈入儒”论;执道家以论屈原者,学界称之为“援屈入道”论。晚明时期,三家会通说日益盛行,援屈入儒者屈指难数,援屈入道者亦不乏其人。刘献廷自幼博览群籍,熟读儒道经典,精通佛学,明清易代之际的生活经历和所思所想,使其在精神上极易与屈原发生共鸣。“夫以千圣之所不能言,而屈子言之;千圣之所不能道,而屈子道之”。刘献廷认为,屈原之学与儒释道三家学说,皆有相通相合之处,则不仅“援屈入儒”,而且“援屈入道”,甚至“援屈入释”。汤炳正在《论〈史记〉屈、贾合传》中认为,屈原思想融合了儒、法、道、名四家的观点,“不囿于一个学派”1;嗣后又多次说道:“屈原的思想是融会各家,不主一家”“屈子的思想,是融会诸家,自成体系”2。姜亮夫也说:“屈原有许许多多思想,不能用某一家或某几家来绳束。”3以此而论,刘献廷之以中国文化传统中的儒、释、道三家学说来阐释屈子思想,又援引西洋近代天文学说来解析屈赋,气象恢弘,视野开阔,独具特色。
但正如刘献廷所说,“古人往矣,古人之事与我何与?”读古人之书,入乎其内,“设身处地思之,真是千难万难”,更不要说以意逆志,“阐发其深微,分疏其意旨”,自行胸臆,稍一不慎,便足以“为笑于天下”。4当刘献廷生前慨叹屈子之境界“固非世人所得而知”之时,又岂能料到,他所阐释的屈子思想会在身殁后二百馀年被斥为“凭虚立言”呢?
五、结语
“一曲离骚万古垂,凄凉何必岘山碑”5“当年意气皆秦赘,终古文心在楚骚”6。刘献廷之讽诵、讲授《离骚》,寄意颇深。虽然他依据传世的定本立论,视《左传》出自左丘明一人之手7,目《离骚经》为“屈原之自定”而非“后人尊称之”8,均未能充分考虑文本形成的复杂性9,议论不免有失偏颇。但仅此不足以抹杀《离骚经讲录》的学术价值。
《离骚经讲录》一书,博综古今诸家注疏,论衡数十家注释,字词训释以王逸古注为本,辅以洪兴祖、朱熹二家旧注,对前代训诂成果多有承袭,遇到各家注释不足之处,始依古注阐发,别出新注。刘献廷的字义训释,具有简质精要、引申推详、洞幽烛微的特点,虽不免望文生义、牵附臆测之处,但其倡言论字以《说文》为正,并敢于质疑字书,而以己意分析字形,重新训说字义,故其对文句的疏解,往往别出心裁,自成一家之说,与历来解骚者截然不同,在清初学者中可谓是凤毛麟角。
文学修辞方面,刘献廷相其结构,观其章法,划分章节,以意为断,别创新说,自成一体。划分《离骚》一篇为前、后半篇,前半篇叙“离”,后半篇述“骚”,提纲挈领,有画龙点睛之效;“离”“骚”各分六段,每段含若干小节,每小节有若干句,层级分明,条理秩然。围绕文本剖析文义与诗旨,赏析字句文法,细腻精到,分析言而有据,颇有独见。时而执一关键词语,反覆推排、研磨,拈出一字而牵动全篇,纲举目张,而后左右关联,触类旁通,妙语连珠,将屈子回环曲折的情思、《离骚》含蕴深沉的精义,一一为之发覆。
义理方面,开宗明义,阐明“《离骚》一经,以忠孝为宗”之主旨。刘献廷立足于先秦宗法制度和儒家之忠孝伦理观,藉宋明儒之心性学说重新阐释屈子的“忠孝”观念,不仅有其历史和学理依据,且与他对《离骚》的研究方法有关,更与明清易代之际的社会思潮关联。刘献廷演绎孟子“知人论世”的方法,依据《屈原列传》与先秦文献记载,审视战国时期的社会文化、楚国的形势和屈原个人生平经历,主张不仅要考察屈子行迹,还要区别屈原作品与非屈原作品,通过观“屈子之文”以求“屈子之志”,进而把握《离骚》的文心和屈原的精神世界,决非“凭虚立言”四字可以遮其全。
刘献廷重视训诂注释,长于章句疏证,在继承汉唐宋明训诂成果的基础上,广收博采,精研得失,辨误正诬,可谓集众家之所长,使《离骚经讲录》一书成为有清一代楚辞学著作中的翘楚。刘献廷提倡训释字词当以《说文》为正,并从意、言、文三者的逻辑关系进行论述,回归经典,既注重训诂,考辨词章,又强调义理,重新疏释《左传》和屈赋,从而与顾炎武等人一起,促使清代学术由理学转向汉学,开启了由小学而通训诂、由训诂而通义理的乾嘉学术之路。《离骚经讲录》集中体现了刘献廷这一治学方法和学术理念,在清初的学术与思想史上,无疑有着导夫先路的作用。
An Examination of Liu Xianting's Lectures on the Li Sao Jing Lecture Record
Zhou Minqiu
Abstract:Li Sao Jing Lecture Record is a monograph on the study of Chu Rhetoric by Liu Xianting, a scholar of the early Qing Dynasty, which was made by Huang Zongxia by collating Lius lecture notes. In the late Kangxi period, Wang Shihong copied it, and the written version passed through the hands of Wu Qian, Tang Hanti, Wu Chongxi, and Wang Yu collectors, and was eventually purchased for the Yanjing University Library. Although Li Sao Jing Lecture Record has been recorded in the literature and is well known to the Chu Rhetoric community, it is not well known to the scholarly community because it was circulated in the form of a codex and is an unfinished book. As a result, not only is the situation of the transmission and storage of the transcript unknown, but also the ambiguity of the title of Tang Hanti's title, which triggered the copyright controversy, and even the title of Fang Zhuanzhu as the author. Qu Fu research scholars You Guoen, Jiang Liangfu Longqing Fang, mixed the two writings together, and the two books have been assessed. You's suppression of Fang Yang Liu, Jiang's suppression of Liu Yang Fang, their evaluation attitude is quite different. Liu Xianting inherited the Han, Tang, Song and Ming exegesis basis, advocating the interpretation of words when the Shuo Wen Jie Zi for the right, and from the meaning, words, text, the logical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hree discussed, explaining the views of Qu Yuan, thus, together with Gu Yanwu and others, advocated by the primary school through the exegesis, and through the theory of righteousness in the history of early Qing dynasty of academic thought, undoubtedly has a guide to the first functionand influence of the role of the guide.
Key words:Liu Xianting;Li Sao Jing Lecture Record;Academic Studies in the Qing Dynasty
責任编辑:李子和
作者简介:周敏秋,1986年生,广西玉林人,华东师范大学思勉高等人文研究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近代学术思想史。
1 钱玄同(1887—1939),原名夏,“五四”前夕改名玄同,字德潜,又号疑古、逸谷、疑古玄同,语言学家。
2 罗常培(1899—1958),满族,萨克达氏,名仁禄,字莘田,号恬庵,笔名贾尹耕,斋名未济斋,语言学家。
3 参见周敏秋:《学术嬗变与书籍抄传:刘献廷〈广阳杂记〉抄刻本研究》,《贵州文史丛刊》2022年第四期。
1 何炳松(1890—1946),字柏丞,历史学家。
2 顾颉刚(1893—1980),原名诵坤,字铭坚,号颉刚,历史学家、历史地理学家、民俗学家。
3 夏定域(1902—1979),原名廷棫,字朴山,文献学家。
4 夏定域:《顾祖禹年谱·小序》,《文献》1989年第一期,第145页。
5 张其昀(1901—1985),字晓峰,历史学家、地理学家。
6 王勤堉(1902—1951),字鞠侯,地理学家。
7 王勤堉:《刘继庄先生年谱初稿·后记》,《浙江省立图书馆馆刊》第四卷第五期,第30页。
8 向达(1900—1966),字觉明,亦作觉民,笔名觉明居士,历史学家、考古学家、文献学家。
9 王勤堉:《刘继庄先生年谱初稿·后记》,《浙江省立图书馆馆刊》第四卷第五期,第31页。
10 参见周敏秋:《刘献廷〈左传快评〉新探》,《贵州文史丛刊》2022年第三期。
1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317、451、453、570、571页。
2 王云五《续修四库全书总目序》:“发动之者乃为日本之东方文化事业委员会……其主办人桥川时雄氏,亦以研究《楚辞》极有心得,获文学博士学位。”“东方文化事业委员会成立于一九二五年,即民国十四年。创设伊始,即决定《续修四库全书》之工作。然观其初期所聘我国人士为研究员者,仅限于前清遗老,其初意固不难推测。及至一九三四年,即民国二十三年,改由桥川时雄氏主持,对人事方面,积极调整,增聘当时在平津一带的若干学者为研究,同时并与住在华中华南以及海外若干学者取得联系。”参见王云五:《王云五全集》(十九),九州出版社2013年版,第432~433页。梁容若认为,桥川时雄研究《楚辞》极有心得,然王云五称其以研究《楚辞》获文学博士学位的说法不确。参见梁容若:《中日文化交流史稿》,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374页。
3 《浙江图书馆四年来新收善本展览书目·集部·总集类》:“《离骚经讲录》,清吴江刘继庄讲,门人黄曰瑚录。传抄本。”参见浙江省立图书馆编:《浙江图书馆四年来新收善本展览书目》,浙江省立图书馆1936年版,第21页。《浙江图书古籍善本书目·集部·楚辞类》:“《离骚经讲录》一卷,清刘继庄讲,清黄曰瑚录。浙江图书馆抄本。一册。5228”参见浙江图书馆古籍部编:《浙江图书古籍善本书目》,浙江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454页。
4 姜亮夫:《楚辞书目五种》,《姜亮夫全集》(五),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24~125页。
5 杨宾:《刘继庄传》,《杨宾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36页。
6 戴名世:《赠刘继庄还洞庭序》,《戴名世集》卷五,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137页。
7 杨宾:《刘继庄传》,《杨宾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36页。
8 刘献廷:《广阳杂记》卷四(169),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221页。
9 按,刘献廷有《元日题螺山书屋赠黄子宗夏》诗记其事,曰:“今日春風第一朝,夜来积雪久齐腰。屠苏酩酊予何说,千里归来赴尔招。当年两度入京华,已卜螺山即我家。尚有残书五千卷,任君收拾贮烟霞。”刘献廷:《广阳诗集》卷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316页。
1 陈、丁元正修,倪师孟、沈彤纂:乾隆《吴江县志》卷三十六《寓贤》,《中国地方志集成·江苏府县志辑》第二十册,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60页。
2 沈彤:《右春坊右中允汪先生行状》,《果堂集》卷十一,上海书局1888年版,第33页。
3 全祖望:《刘继庄传》,《鲒埼亭集》卷二十八,《全祖望集汇校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526页。
4 巨来:《刘继庄年谱初稿质疑》,《大公报(天津)》1936年5月21日,第0011版。
5 按,据王雨《古籍善本经眼录》所著录之古籍,吴重憙所得钤有唐翰题藏书章者凡三十一种,其中二十一种为吴骞拜经楼旧藏。由此可知拜经楼部分旧藏为唐翰题所得,而唐翰题嘉业楼所藏与拜经楼旧藏,部分复为吴重憙所得。参见王雨著,王书燕编纂:《王子霖古籍版本学文集》(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
6 王雨:《海源阁藏书流失辑录》,王雨著,王书燕编纂:《王子霖古籍版本学文集》(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136页。
1 顾廷龙(1904—1998),苏州人,字起潜,别号匋誃,文献学家。
2 顾廷龙:《致叶景葵(十)》(一九三八年九月廿日),《顾廷龙全集·书信卷上》,上海辞书出版社2017年版,第18页。
3 叶景葵(1874—1949),小名阿麟,字揆初,号卷盫,别称存晦居士,实业家、藏书家。
4 柳和城编著:《叶景葵年谱长编》,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903页。
5 按,据北平图书馆《本馆入藏普通书目录》载:“文120.2 897 《离骚经讲录》,清刘继庄讲。民国二十五年,本馆摄景本,一册。”参见《北平图书馆馆刊》1936年第十卷第五期,第138页。
6 顾廷龙:《致叶景葵(十)》(一九三八年九月廿日),《顾廷龙全集·书信卷上》,上海辞书出版社2017年版,第18页。
7 顾廷龙:《致叶景葵(十一)》(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廿七日)云:“《离骚经讲录》已为敝馆所得。”参见顾廷龙:《顾廷龙全集·书信卷上》,上海辞书出版社2017年版,第19页。
8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571页。按,姜亮夫、黄灵庚均曾移录唐翰题跋语,但因落款题名极草,“翰题”两字连书,故皆误认“翰题记”作“颗记”,不知为何人。未审是否浙江图书馆原抄本已有此误。又,“不必以欵之有无定真伪也”一句,姜氏误认“有”作“存”,黄氏误认“欵”作“疑”,“有”作“存”。参见姜亮夫:《楚辞书目五种》,《姜亮夫全集》(五),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25页;黄灵庚:《楚辞文献丛考》(中),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年版,第1188页。
9 纪昀总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四八《离骚经解提要》,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823页。
1 刘献廷:《广阳杂记》卷五,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240页。
2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500~501页。
3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附识,北京图书馆1936年版。
4 王雨:《古籍善本经眼录》,《王子霖古籍版本学文集》第二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88页。
1 《浙江图书馆四年来新收善本展览书目·集部·总集类》,浙江省立图书馆1936年版,第21页。
2 柳和城编著:《叶景葵年谱长编》,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903页。
3 顾廷龙:《致叶景葵(十一)》,《顾廷龙全集·书信卷上》,上海辞书出版社2017年版,第19页。
4 游国恩:《楚辞概论》,述学社1926年版,第356页。
5 游国恩:《离骚纂义》,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6页。
6 姜亮夫:《楚辞书目五种》,《姜亮夫全集》(五),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24、163页。
7 姜亮夫:《楚辞通故》(第二辑),《姜亮夫全集》(二),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53页。
8 姜亮夫:《楚辞通故》(第二辑),《姜亮夫全集》(二),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55页。
9 易重廉:《中国楚辞学史》,湖南出版社1991年版,第453页。
10 周建忠、汤漳平主编:《楚辞学通典》,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367頁。
11 《中国古籍总目集部》:“离骚经解略一卷,清方楘如撰,清乾隆十九年(1754)刻本,国图。”“离骚经讲录一卷,清刘献廷讲,清黄曰瑚录,抄本,北大。”参见中国古籍总目编纂委员会编:《中国古籍总目集部》,中华书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0、12页。
12 黄灵庚:《楚辞文献丛考》(中),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年版,第1188页。
13 游国恩:《离骚纂义》,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09、115、119页。
14 详见游国恩:《离骚纂义》,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9、28、33、69、71、107、113、117页。
1 姜亮夫:《写在〈楚辞通故〉问世之际》,《姜亮夫全集》(二十二),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86页。
2 姜亮夫:《〈楚辞通故〉自叙》,《楚辞通故》第一辑,《姜亮夫全集》(一),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页。
3 姜亮夫:《楚辞书目五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年版第163页。
4 姜亮夫:《楚辞书目五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124页。
5 姜亮夫:《〈楚辞通故〉自叙》,《楚辞通故》第一辑,《姜亮夫全集》(一),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页。
6 汪玢玲主编:《中华古文献大辞典·文学卷》,吉林文史出版社1994年版,第560页。
7 周建忠、汤漳平主编:《楚辞学通典》,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367页。
8 潘啸龙、毛庆主编:《楚辞著作提要》,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35~137页。
9 姜亮夫:《楚辞今绎讲录》,北京出版社1981年版,第53页。
1 力之《从〈楚辞〉成书之体例看其各非屈原作品之旨》一文认为,“既然《楚辞》中之非屈原作品均代屈原设言,那么,第一,无论这些作品的作者态度如何,从哪个角度切入,他们在各自的作品里,都是‘屈原。因之,我们不当因其不像屈原而否定其为‘屈原,如同塑料花虽无天然花之鲜活与芬芳,我们却不能说其为非‘花。第二,以这些作品考屈原的事迹,或未能全是;而以之考作者的生平,则尽失。因为在代屈原设言时,自我已消融在‘屈原之中,而‘屈原的事迹,却不会因代言者的思想与遭际之异而与之俱异。”参见力之:《〈楚辞〉与中古文献考说》,巴蜀书社2005年版,第15页。
2 按,《〈楚辞通故〉自叙》作于“一九七六年丙辰秋”,曾以《〈楚辞通故〉的编撰经过及其得失》为题,发表于《文献》1980年第三期。《楚辞通故》一书,则晚至1985年才由齐鲁书社出版。
3 姜亮夫:《楚辞今绎讲录》第二讲,北京出版社1981年版,第8页。
4 按,除本文所举数则外,尚有卷五(二五):“《禹贡》导漾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沧浪地名,非水名也。孔氏谓汉水别流在荆州者,《孟子》记孺子之歌,所谓沧浪之水可以濯缨者。屈原《楚辞》亦载之。此正楚人之辞。”卷五(二二二):“王逸《楚辞章句》遂以二妃为湘君与湘夫人,而刘向、张华、罗含、郦道元诸人相承,为万世不解之惑。……余谓考古者当以圣贤之经为正,信《汉书》不如信孟轲氏,故舜既葬鸣条,则虽南巡,断非崩于苍梧。二妃一葬于渭,一葬于商,或葬于蒲,洞庭湘妃岂得云舜之二妃?《楚辞》所称湘君、湘夫人,信如景纯所核,断非舜妃,亦非舜女也。近代撰《楚通志》者,皆博古君子也,亦未及详考而是正之,不得不为之辨。”《广阳诗集》中亦有几首诗的用典与屈赋、屈子有关。除下文所引外,尚有《义帝冢和韵》:“瓜分四海任群豪,独领郴疆地势高。已见瑶函归刼火,何妨身首掷洪涛。衣冠永定千秋事,刘项空馀百战劳。祗媿三闾湘水畔,少康重叠见离骚。”参见刘献廷:《广阳诗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271页。
5 刘献廷:《广阳杂记》卷三(112),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46~147页。
1 刘献廷:《广阳杂记》卷四(155、156、157),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219页。按,祝允明(1461—1527),字希哲,号枝山,常州人;王宠(1494-1533),字履仁,号雅宜山人,二人皆为明代中期书法名家。
2 黄文焕(1598—1667),字维章,号坤五,又号觚庵、恕斋。
3 刘献廷:《广阳杂记》卷四(136),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213~214页。
4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85页。
5 详见游国恩:《离骚纂义》,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09、115、119页。
6 详见崔富章、李大明主编:《楚辞集校集释》(上)《离骚第一》,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
7 按,七则内容为:“离骚以忠孝为宗”“屈子圣人之徒”“远游文义”“绝世之奇事”“离骚总名”“离骚注释”“离骚结构”。详见李诚、熊良智主编:《楚辞评论集览》,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368~370页。
1 纪昀总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集部一·楚辞类》,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813页。
2 纪昀总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集部一·楚辞类》,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814~3815页
3 纪昀总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集部一·楚辞类》,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815页。
4 黄灵庚:《楚辞文献丛考》(中),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年版,第1181页。
5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510页。
6 按,刘献廷在《离骚经讲录》中并未明说其讲解所据读本。黄灵庚先生認为,“刘氏以单行《楚辞章句》为蓝本”,未审是否别有依据。参见黄灵庚著:《楚辞文献丛考》(中),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年版,第1184页。
1 胡文英:“申椒,申地所产之椒。”沈祖绵:“申、菌皆地名。《左传·隐元年》郑武娶于申。注:申国,今南阳宛县,后为楚所灭。菌,《周书·王会解》九菌,孔晁注:南蛮之别名。王注泥于《释诂》(申,重也。见《尔雅·释诂》)。……椒,山谷野生之物,申地所产香烈,故曰申椒。今南阳产花椒,名产也。”闻一多:“椒有秦椒、蜀椒,皆以地名,或申椒亦然。春秋申国灭于楚,故城在今河南南阳县北,申椒盖产于此。”详见崔富章、李大明主编:《楚辞集校集释》(上)《离骚第一》,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28、130页。案:下文胪列各家说法,除特别交代出处者外,皆引自此书,不赘出注。
2 王世贞:《本草纲目序》,李时珍编纂,刘衡如、刘山永校注:《新校注本本草纲目》,华夏出版社2011年版,第1页。
3 李时珍:《本草纲目》卷十四“兰草”,李时珍编纂,刘衡如、刘山永校注:《新校注本本草纲目》,华夏出版社2011年版,第627~628页。
4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511~513页。
5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513~514页。
1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559页。
2 按,“一”字下,疑两个抄本皆阙“国”字,或“国一”为“一国”之倒植。
3 按,《屈原列传》作“应对诸侯”,《讲录》抄本二种皆作“应诸侯对”,第一种且在“诸侯”下断句。今据《史记》改。
4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86~488页。
1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88~489页。
2 汤炳正等:《楚辞今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页。
3 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467页下。
4 曹植:《贪恶鸟论》,《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三册《全三国文》卷十八,中华书局1958版,第189页。
5 汤炳正等:《楚辞今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7页。
1 详见方有国《也释“败绩”》(《古汉语研究》2011年第三期)、赵修《再探“败绩”》(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历史语言学研究》编辑部编:《历史语言学研究(第九辑)》,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第243~251页)。
2 按,如《诗经·陈风·东门之枌》:“不绩其麻。”《豳风·七月》:“八月载绩。”郑玄笺曰:“绩麻,妇人之事也。”《国语·鲁语下》载:“公父文伯退朝,朝母。其母方绩。”
3 按,如《管子·事语》曰:“女勤于缉绩徽织。”《墨子·非攻下》:“妇人不暇纺绩织,则是国家失卒而百姓易务也。”《墨子·非命下》:“今也妇人之所以夙兴夜寐,强乎纺绩织,多治麻丝葛绪,捆织布帛。”《吕氏春秋·爱类》:“女有当年而不绩者,则天下或受其寒矣,故身亲耕,妻亲绩,所以见致民利也。”
4 按,如《汉书·食货志》:“女子纺绩,不足衣服。”《后汉书·梁鸿传》:“女求作布衣、麻屦,织作筐缉绩之具。”《晋书·吴隐之传》:“家人绩纺,以供朝夕。”陆德明《经典释文》方言中有以绩、缉为同义词者:“西洲人谓绩为缉。”《醒世恒言》卷二十四:“走入门来,见母亲正坐在矮凳上,一头绩麻,一边流泪。”《警世通言·赵春儿重旺曹家庄》:“春儿拿开了绩麻的蓝儿。”
5 罗士筠修,陈汉章等纂:民国《象山县志》卷十七《方言考·释器》,《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府县志辑》第三十三册,上海书店1993年版,第531页;曹小云、曹嫄辑校:《历代方志方言文献集成》(六),中华书局2020年版,第3857页。
6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绩,缉也。从丝责声。《豳风》:‘八月载绩。传曰:‘载绩,蚕事毕而麻事起矣。绩之言积也,积短为长,积少为多,故《释诂》曰:‘绩,继也,事也,功也,成也。《大雅》曰:‘维禹之绩。传曰:‘绩,功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660页)又云:“缉,绩也。自缉篆至絣篆皆说麻事。麻事与蚕事相似,故亦从糸。凡麻枲先分其茎与皮曰木,因而沤之,取所沤之麻而林之,林之为言微也。微纤为功,析其皮如丝,而捻之,而剿之,而续之,而后为缕。是曰绩,亦曰缉,亦絫言缉绩。《孟子》曰:‘妻辟缢。赵注曰:‘缉绩其麻曰辟。按辟与擘肌分理之擘同,谓始于析麻皮为丝也。引申之,用缕以缝衣亦为缉,如《礼经》云‘斩者不缉也、‘者缉也是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659~660页。)
7 王力:《同源字典》,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284页。
8 廖江波、杨小明:《从败绩说起——绩麻的纺织考》,《丝绸》2016年第五期,第72页。
9 刘继庄评,金成栋辑:《左传快评》卷六《季孙行父、臧孙许、叔孙侨如、公孙婴齐帅师会晋郄克、卫孙良夫、曹公子首及齐侯战于鞌,齐师败绩》尾评,康熙四十五(1706)蕉雨闲房刻本。
10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529页。
1 按,黄灵庚先生指出:戴震《屈原赋注》将“‘败绩释为‘车覆,抄袭于赵一清《离骚札记》,连引的书证都完全一样”(《蒐集楚辞遍天下,考镜源流又十年——〈楚辞文献丛考〉札记》,《中国诗歌研究动态》2018年第二期,第340页),使人极易联想到戴震与赵一清的“《水经注》抄袭案”。值得注意的是,刘献廷对郦道元《水经注》推崇甚至,称之为“宇宙未有之奇书”(《广阳杂记》卷四),亦曾有纂《水经注》新疏的工作。其书似未著成,仅在《广阳杂记》发其义例。沈钦韩《水经注疏序》说:“国初,广阳刘献廷尝欲为此,而未闻传书。”郑德坤《水经注板本考》一文梳理有清以来学者研究《水经注》的经过及版本变迁时,提到有“刘献廷校本”:“献廷与黄仪友善,欲为《水经注》作疏而未就,著其说于《广阳杂记》,谓拟将魏以后沿革事迹,一一补之,有关于农田、水利、攻守者,考定其所以而论之。盖献廷目的在于实用,其志甚伟,然其书非易成也。”(《燕京学报》1934年第十五期,第218页)王勤堉在《刘继庄先生年谱初稿》中也说:“赵一清《水经注释》参校诸本标目,虽亦有先生之名,恐亦未尝见原书也。”据此,赵一清(1709—1764,字诚夫)曾对献廷遗书做过一番查访搜集工作。刘献廷拟撰《水经注疏》未成,但遗书《广阳杂记》《离骚经讲录》尚存,与赵氏交谊甚笃的全祖望(1705—1755,字绍衣),搜求刘献廷著作近二十年,最终在杭州藏书家赵氏小山堂得见《广阳杂记》抄本(参见周敏秋《〈广阳杂记〉抄刻本研究》,《贵州文史丛刊》2022年第四期,第26页),《离骚经讲录》则未见。赵一清之所以知道刘献廷有《水经注疏》并标记作参校书目,恐怕正是从全祖望处得见《广阳杂记》,二人均未见到《离骚经讲录》。因此可以推断,赵一清《离骚札记》训释“败绩”一词,与刘献廷《离骚经讲录》的讲解并无直接关系。
2 刘献廷:《广阳杂记》卷五(118),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249页。
3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548页。
4 黄灵庚:《蒐集楚辞遍天下,考镜源流又十年——〈楚辞文献丛考〉札记》,《中國诗歌研究动态》2018年第二期,第347页。
5 姜亮夫、姜昆武:《屈原与楚辞》,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30~31页。
6 朱熹著,黄灵庚整理:《楚辞辩证上》,《楚辞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226页。
7 林云铭:《楚辞灯序》,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四十五),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17~418页。
1 黄恩彤:《离骚分段约说》,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六十七),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7页。
2 朱冀:《离骚辩·凡例》,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四十七),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73页。
3 按,相关研究,请参阅姜亮夫《楚辞今绎讲录》第六讲“《离骚》析疑”(姜亮夫:《楚辞今绎讲录》,北京出版社1981年版,第40页)、潘啸龙《〈离骚〉的层次划分及结构的奥秘》(《淮阴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五期),周建忠《〈楚辞〉层次结构研究——以〈离骚〉为例》(《云梦学刊》2005年第二期),施仲贞、周建忠《〈离骚〉的分段研究综述》(《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0年第四期),方铭《〈离骚〉的写作时间、篇名分章和主题辨析》(《东南学术》2022年第三期)诸文。
4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91页。
5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93页。
6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85页。
7 姜大夫:《楚辞书目五种》,《姜亮夫全集》(五),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24页。
8 黄灵庚:《楚辞文献丛考》(中),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年版,第1184页。
9 黄灵庚:《楚辞文献丛考》(中),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年版,第1183~1184页。
10 黄灵庚:《楚辞文献丛考》(中),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年版,第1183页。
11 刘继庄先生评定,金成栋辑:《左传快评》卷三《晋侯及秦伯战于韩获晋侯》夹评,康熙四十五年(1706)蕉雨闲房刻本。
12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85~486页。
1 《离骚》的句数和字数有三百七十三句二千四百七十字、三百七十五句二千四百八十三字两种说法,区别在于是否计算“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二句十三字。刘献廷《离骚经讲录》采用的是后一种说法。
1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91~493页。
2 按,刘献廷《离骚经讲录(又一种)》为《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影印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黄文焕《楚辞听直》为黄灵庚、李凤立点校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括号内数字为句数。
1 按,黄文焕品评《楚辞》,具见于《离骚》篇与《听直合论》各篇之中,并非不细腻精到,但诗文与品评一分为二,与刘献廷的随文训释、品评分析不同,因此说“随文训释不及刘著简明扼要,诗文品评不如刘著细腻精到”。
2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501页。
3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503~504页。
4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530页。
5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503页。
6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544~545页。
1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546页。
2 黄文焕撰,黄灵庚、李凤立点校:《楚辞听直》,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228~229页。
3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509页。
4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509~510页。
5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53页。
6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65页。
7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53页。
1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54页。
2 刘继庄评,金成栋辑:《左传快评》卷三《晋怀公执狐突杀之》夹评,康熙四十五年(1706)蕉雨闲房刻本。
3 刘献廷:《送韩敬一尊公老伯令堂伯母灵柩回洪洞》,《广阳诗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208页。
4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54页。
5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64页。
6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53页。
7 黄灵庚:《楚辞文献丛考》(中),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年版,第1186页。
8 徐学夷《诗源辨体》曰:“屈原之忠,忠而过,乃千古定论。”参见徐学夷:《诗源辨体》,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4页。
9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69页。
1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79页。
2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78页。
3 刘继庄评,金成栋辑:《左传快评》卷五《晋士贞子谏杀桓子》夹评,康熙四十五年(1706)蕉雨闲房刻本。
4 刘继庄评,金成栋辑:《左传快评》卷五《齐侯侵我西鄙遂伐鲁入其郛》尾评,康熙四十五年(1706)蕉雨閑房刻本。
5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540页。
6 按,力之《楚辞学三题》“离骚代《楚辞》析”对此有很好的考辨。参见力之:《〈楚辞〉与中古文献考说》,巴蜀书社2005年版,第24页。
7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77页。
8 刘献廷:《广阳杂记》卷三(77),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35页。
9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72~473页。
1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78~479页。
2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78页。
3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79~480页。
1 刘献廷:《广阳杂记》卷一(240),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35页。
2 金成栋:《题辞》,刘继庄评,金成栋辑:《左传快评》,康熙四十五年(1706)蕉雨闲房刻本。
3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81页。
4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77页。
5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82页。
6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81页。
7 刘继庄评,金成栋辑:《左传快评》卷七《郑子产相郑伯如晋》尾评,康熙四十五年(1706)蕉雨闲房刻本。
8 刘继庄评,金成栋辑:《左传快评》卷七《宋、卫、陈、郑灾》夹评,康熙四十五年(1706)蕉雨闲房刻本。
9 刘继庄评,金成栋辑:《左传快评》卷七《郑子产相郑伯如晋》尾评,康熙四十五年(1706)蕉雨闲房刻本。
10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71~472页。
1 汤炳正:《论史记屈、贾合传》,《屈赋新探》,齐鲁书社1984年版,第175页。
2 汤炳正:《渊研楼屈学存稿》(五),华龄出版社2004年版,第30、31页。
3 姜亮夫:《屈子思想简述》,《楚辞学论文集》,《姜亮夫全集》(八),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50页。
4 刘继庄评,金成栋辑:《左传快评》卷七《郑子产相郑伯如晋》尾评,康熙四十五年(1706)蕉雨闲房刻本。
5 刘献廷:《兰阴千日韵限垂碑扅醿搘》,《广阳诗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311页。
6 刘献廷:《夜雨宿吴凤仪斋有赠》,《广阳诗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312页。
7 按,刘献廷这一观点,屡见于《左传快评》一书,如卷八《郑人铸刑书》夹评:“左氏之文,出于一手。”卷七《郑子产相郑伯如晋》尾评:“常言全部《左传》是一篇文字,于此益信。”卷四《楚人陈侯蔡侯郑伯许男围宋》夹评:“《左传》全部,止是一篇文字。”参见刘继庄评,金成栋辑:《左传快评》,康熙四十五年(1706)蕉雨闲房刻本。
8 刘继庄先生讲,门人黄曰瑚录:《离骚经讲录(又一种)》,黄灵庚主编:《楚辞文献丛刊》(五十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484页。
9 参见汤炳正:《〈楚辞〉成书之探索》,《屈赋新探》,齐鲁书社1984年版,第85~10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