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保全 李家阳 刘浚源
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以及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是两个国家级重大发展战略。在中美“科技战”背景下,依赖外部市场和技术的国家战略性产业发展严重受挫,既有模式已经阻碍其可持续发展。因此,《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明确指出,要“坚持扩大内需这个战略基点”“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这为中美科技脱钩愈演愈烈背景下的国家战略性产业发展指明了道路。在受到美国及其盟友遏制的国家战略性产业中,尤其以半导体产业最为典型,因为半导体产业不仅是引领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关键驱动因素,也是中美“科技战”的核心领域,在提高经济竞争优势和维护国家安全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战略性作用(王宛秋等,2023)。早在2018年特朗普政府便开始对中国芯片产业发展进行制裁和打压,逐步实施与中国在科技领域脱钩的政策(Shattuck,2021)。自拜登政府上台以来,美国不断加大对中国半导体产业发展的遏制力度,试图通过强化管制、外资审查、阻止人才交流、建立半导体同盟等手段,使中国无法获得先进的半导体技术和半导体关键部件,从而达到制约中国半导体及其相关产业发展的目的(韩召颖和刘锦,2023;戚凯和李燕,2022)。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半导体产业通过依附性嵌入全球价值链的低端代工生产模式,实现迅速发展。然而,这种脱离本土需求和依赖低价竞争优势的粗放型出口发展模式,并没有使企业通过“出口中学”促进其核心竞争力的提升成为普遍现实(张杰等,2016),也未实现出口对经济增长强有力的持续推动作用(谷克鉴和陈福中,2016),反而使得大量中国企业长期囿于外贸转型升级困境(易先忠等,2017),将其锁定在全球价值链中低端环节(凌永辉和刘志彪,2020)。针对这种脱离本土需求的外部市场依赖型发展模式,美国等发达国家采取了一系列科技脱钩政策,尤其对中国半导体产业发展的遏制行为最为典型,企图封闭以外循环带动内循环的发展之路。在此背景下,为有效解决以半导体产业为代表的国家战略性产业发展所面临的“卡脖子”技术难题,推动其实现高质量发展并逐步突破美国在科技领域对中国的围堵与封锁,亟须由出口与内需结构性背离的出口模式,转变为依托国内庞大的内需引致的创新效应(Desmet &Parente,2010)和规模经济(Weder,2003)效应,推动其国际竞争力的提升,并攀升价值链高端,进而驱动外循环的外贸模式。为此,以中国半导体产业为典型代表的国家战略性产业,能否以内循环为支点、以内循环牵引外循环,从而培育其竞争新优势,将是国家战略性产业能否实现突围的关键。
基于此,本文选取中国半导体产业作为国家战略性产业的典型例证,深入探讨半导体产业内循环对外循环的牵引作用及其内在机制。本文可能存在的研究贡献在于:第一,聚焦于国家战略性产业的典型代表——半导体产业,实证检验其内循环能否促进外循环,以期丰富以半导体产业为代表的国家战略性产业的相关研究,而且在微观层面为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的新发展格局提供相关实证依据。第二,详细分析并实证检验内循环牵引外循环的内在机制,对厘清以中国半导体产业为代表的国家战略性产业中的本土市场效应作用机制具有重要意义。第三,深入探讨以半导体产业为代表的国家战略性产业内循环在美国遏制产业发展前后、市场化程度高低以及产业细分层面对其外循环牵引作用的异质性,为制定切实有效的国家战略性产业的扶持政策提供重要参考。
新贸易理论和新经济理论认为在规模报酬递增和产品差异化的情形下,国内需求的大量增加会促进出口的增加,即存在本土市场效应或母市场效应(Krugman,1980)。这是内循环牵引外循环的重要理论基石。目前基于本土市场效应反映内循环牵引外循环,主要从内需和出口的关系视角开展相关研究。
一方面,本土市场效应的实证验证。Crozet &Trionfetti(2008)基于国家层面数据,证实了本土市场效应的存在。宣烨等(2015)基于国家层面服务业数据,发现扩大内需有利于促进服务业出口的增加。林发勤等(2022)基于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发现家电产品内需的增加有利于企业扩大其出口。然而,部分因素的缺位会阻碍本土市场效应的发挥,导致内循环对外循环的牵引作用丧失。张杰等(2008)通过理论模型分析,发现社会信用体系的缺失和知识产权保护制度的缺位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内需与出口成为替代性关系。易先忠等(2017)基于国际标准产业分类体系(ISIC)四分位产业数据,发现制度不完善会使内需引致出口的功能失效,形成出口与内需的结构性背离,即脱离本土市场的出口模式。
另一方面,本土市场效应的异质性研究。Hanson &Xiang(2004)研究发现相较于产品差异较小且运输成本较低的产业,内需对产品差异较大且运输成本较高产业出口的促进作用更强。邱斌和尹威(2010)基于中国制造业数据,发现内需对出口的促进作用仅体现在一般贸易中,而在加工贸易中不存在。任保全和董也琳(2016)基于战略性新兴产业数据,发现本土市场效应仅存在于中西部地区和低分位点东部地区。
半导体产业始于20世纪中期的美国,并在国际市场需求推动下,逐步扩散至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
一方面,有关国际市场需求与全球半导体产业演进的研究。从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发展半导体产业的成功经验看,庞大而持续性增长的国际市场需求是助力其半导体产业迅猛发展的重要外部市场动能。三地半导体产业依赖出口的外循环市场,在全球半导体产业所呈现的“雁行”全球价值链中占有一席之地。其中,日本半导体产业经历了跟随赶超、盛极转衰、优势重塑的过程(田正,2020);韩国半导体产业源于国家科技创新体制,并形成以大企业为核心的协同研发网络(熊鹏等,2022);中国台湾遵循比较优势和科学制度,通过引进、吸收和再创新技术,实现半导体产业快速发展(曹海涛和陈颐,2021)。
然而,美国长久以来凭借其作为全球最大的半导体市场之一,倚仗基于产业权力的半导体产业霸权(李巍和李玙译,2022),在半导体技术领域采取创新联盟行动,开展高科技领域的大国竞争,对中国这个全球最大的半导体单一国家市场发动了规模空前的芯片战争。该事件推动了学者对美国半导体产业霸权的研究。例如,田正(2020)以《日美半导体协议》为标志,分析了日美半导体摩擦影响日本半导体产业发展的内在逻辑;曹海涛和陈克明(2022)提出,如今美国对华发动科技战,应重新审视中国台湾在全球半导体供应链中的作用。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对中国半导体的遏制行为,以及强迫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半导体产业逐步隔绝中国大陆市场,导致其出口额和销售利润都大幅下滑,半导体产业遭受巨大打击。因此,依靠外循环推动半导体产业发展面临巨大的风险。
另一方面,有关市场需求与中国半导体产业发展的研究。随着2014年《国家集成电路产业发展推进纲要》出台,中国半导体产业发展进入加速期,学者们纷纷从市场需求和政府行为等视角展开研究。范旭与刘伟(2020)指出,要在环境、供给和需求三类政策工具的体系化、平衡和优化上下功夫。李维维等(2021)提出,要借鉴日美建立半导体产业研发联盟的经验,通过政府合理干预实现政府与市场的协同,这是突破核心技术的关键。王宛秋等(2023)指出,产业政策对半导体企业创新的效果显著,政策效果呈现先升后降的趋势。此外,部分学者分别从社会责任(Lu et al.,2013)和科研投入(Chen et al.,2019)视角出发,研究其对半导体产业绩效的影响。还有学者研究发现,美国《芯片与科学法案》对中国半导体中游制造的威胁最大、对上游设计的威胁其次、对下游封测和终端应用的威胁最小(杨忠等,2023)。
经文献梳理发现,从内需和出口的视角研究内循环对外循环的牵引作用的产业层面文献较为匮乏,而聚焦以半导体产业为典型代表的国家战略性产业的既有研究,大多集中于市场需求、产业发展经验、政府行为等方面。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半导体产业的成功主要依赖于外循环出口市场的持续扩张以及基于比较优势嵌入全球价值链而获得一席之地。然而,美国挑起的“芯片战”,正在把中国隔绝在半导体全球价值链体系之外,导致中国无法通过外循环获得产业发展空间和竞争优势。那么,国家战略性产业的典型代表中国半导体产业,是否存在内循环牵引外循环的本土市场效应?其中的作用机制又是如何?不同市场环境及细分产业条件下是否具有异质性?基于此,本文以国家战略性产业的典型代表中国半导体产业为例证,实证检验内循环对外循环的牵引作用及其内在的作用机制,深入探讨其牵引作用在美国遏制产业发展前后、市场化程度高低以及产业细分层面的异质性。在新发展格局下,这些发现将在微观层面为内循环牵引外循环提供重要例证,并在中美“科技战”中为探寻以中国本土半导体产业为代表的国家战略性产业的突围策略,提供重要的战略决策参考。
内循环市场是推动行业或企业开展技术变革的重要内驱力。Schmookler(1962)指出,企业创新作为一种由预期盈利驱动的经济活动,其与市场需求规模直接相关。Desmet &Parente(2010)的研究表明,庞大的国内本土市场需求会引发企业自主创新,不断提升其出口竞争力,进而促进外循环。在国际上,半导体产业遵循摩尔定律,推动了芯片技术不断迭代更新。而中国半导体产业与国际同行间的技术差距较大,再加上美国对中国半导体产业市场和技术的全面遏制,导致中国半导体产业的研发活动具有明显的投入高、周期长和风险大的特征。那么,中国本土半导体产业只有依赖庞大且稳定的内循环市场,使得技术研发投入的收益更容易预测,从而有效消除研发投入的不确定性及其面对的市场风险,进而激发本土半导体产业的自主创新意愿。基于庞大且稳定的内循环市场,当由研发投入获得的预期收益足以弥补研发成本并获得利润时,半导体企业将会加大研发投入力度,内循环引致创新效应进而显现。随着半导体行业整体研发创新水平的不断提升,中国半导体产业与国际同行的差距将逐步缩小,产业整体的国际竞争力将不断增强,其出口竞争力不断提升,进而促进外循环并逐步向全球半导体产业价值链中高端攀升。
市场需求规模决定了专业化分工程度以及生产效率的高低(黄玖立和李坤望,2006)。Weder(2003)、宣烨等(2015)的研究均表明,庞大的国内本土市场需求会促进企业实现规模经济,从而降低产品生产成本获得出口价格竞争优势,进而促进外循环。对于中国本土半导体产业而言,庞大的内循环市场之所以能带来规模经济效应,一方面是因为生产规模的扩大,原材料和零部件的大规模集采将降低采购成本,并且大规模生产将更容易实现生产自动化和标准化,生产效率的提高将降低生产成本;另一方面是因为这将激发中国本土半导体产业内部提高专业化分工水平,推动整个半导体产业供应链实现最优配置,从而在既定技术水平下最大程度地提高其生产效率以及资源利用效率。同时,半导体产业作为资本和技术密集型的高端产业,其较高固定成本和较低边际成本的产业特征也决定了内循环引致的规模经济能有效降低半导体产品的平均生产成本,进而降低半导体产品价格,获得出口价格竞争优势,促进其外循环。
根据以上理论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H1:扩大半导体产业内循环有利于牵引其外循环。
H2:半导体产业内循环主要通过内循环引致创新效应和规模经济,对外循环产生牵引作用。
本文以2016—2021年中国半导体产业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测度经济发展水平和贸易开放度的数据来源于统计年鉴,专利数据来源于中国研究数据服务平台(CNRDS)数据库,测度其他变量的数据均来源于万得(Wind)数据库。针对中国半导体产业上市公司样本的筛选,首先,从Wind数据库全球半导体产业分类中筛选出中国半导体产业上市公司的初始样本;其次,根据公司上市地点和注册地所在国家,剔除同时在多地上市但注册地均属于中国的重复样本,并删除ST类的中国半导体产业上市公司;最后,剔除变量有缺失值的样本,得到355个“公司—年”观测值。此外,为剔除变量异常值对结果的负面影响,本文对所有连续变量进行上下1%分位的缩尾处理。
1.被解释变量:外循环(Ec)
本文参考邱斌和尹威(2010)的做法,并结合中国半导体产业上市公司的数据特征以及数据的可得性,利用半导体产业上市公司年报中公布的按地区分布划分的主营业务收入,对主营业务收入来源于国外的部分取自然对数作为出口的代理变量,并以出口规模衡量外循环。
2.解释变量:内循环(Ic)
同样借鉴外循环的衡量方式,对主营业务收入来源于国内的部分取自然对数作为内需的代理变量,并以内需规模衡量内循环。
3.控制变量
参考相关研究,选取以下变量作为控制变量:一是净资产收益率(Roe),以净利润和净资产的比值来衡量;二是人力资本投入(Labor),以人均工资水平作为替代变量,通过支付给职工以及为职工支付的现金与员工人数的比值并取自然对数得到;三是资本密集度(Cap),以总资产与总员工比值的自然对数来衡量;四是政府补贴(Gov),以上市公司年报中政府补助金额的自然对数来衡量;五是经济发展水平(Gdp),以上市公司所在省份地区生产总值与常住人口比值的自然对数来衡量;六是贸易开放度(Open),以上市公司所在省份进出口贸易总额与地区生产总值的比值来衡量。
为检验半导体产业内循环对外循环的牵引作用及其内在的作用机制,根据相关理论及研究目标,设定如下计量模型:
Ecit=β0+β1Icit+Controlsit+Proi+Yeart+εit
(1)
其中,i和t分别表示半导体上市公司i和第t年;被解释变量Ecit代表半导体外循环;解释变量Icit代表半导体内循环;控制变量Controlsit包括净资产收益率(Roe)、人力资本投入(Labor)、资本密集度(Cap)、政府补贴(Gov)、经济发展水平(Gdp)和贸易开放度(Open);Proi为地区固定效应;Yeart为年份固定效应;εit为随机扰动项。各变量符号及定义见表1。
表1 各变量符号及定义
表2为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其中,半导体产业外循环和内循环的最大值分别为23.79和24.25,最小值分别为13.07和18.09,标准差分别为2.133和1.184,说明外循环和内循环的差异较大,具有进一步的研究价值和实践意义。此外,在最大值、最小值和均值方面,半导体产业的内循环均大于外循环,并且在标准差方面其内循环小于外循环,说明总体而言内循环在半导体产业发展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表2 描述性统计
本文的基准回归结果如表3所示。列(1)显示,在未加入控制变量以及未固定地区和年份时,内循环的回归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列(2)在加入了一系列控制变量后,内循环的回归系数仍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列(3)在加入一系列控制变量且固定地区效应后,内循环的回归系数仍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列(4)在加入一系列控制变量且同时固定地区和年份效应后,内循环的回归系数依旧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扩大半导体产业内循环对其外循环具有明显的牵引作用,即假设H1成立。
表3 基准回归
1.反向因果
考虑到实证中可能存在着反向的因果关系,本文采用工具变量法进行检验,参考孙薇和叶初升(2023)的做法,以同一省份半导体产业内循环的均值作为单个半导体企业内循环的工具变量。一方面,同一省份半导体产业的内循环与单个半导体企业的内循环高度相关;另一方面,同一省份半导体产业的内循环很难直接影响单个半导体企业的外循环。工具变量法第二阶段的回归结果如表4列(1)所示,其中内循环的回归结果与基准回归基本一致,进一步说明本文的基准回归结果较为可靠。此外,本文对工具变量进行了工具变量识别不足和弱工具变量检验,结果显示Kleibergen-PaaprkLM统计量在5%的水平上显著,拒绝工具变量识别不足的原假设;Kleibergen-PaaprkWaldF统计量大于Stock-Yogo弱工具变量识别F检验在10%显著性水平上的临界值,拒绝弱工具变量的原假设,说明本文选取的工具变量较为合理。
2.遗漏变量
针对遗漏变量可能产生的内生性问题,本文在基准回归模型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入生产率(Tfp),回归结果如表4列(2)所示。其中,内循环的回归系数依旧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再次说明本文的基准回归结果较为可靠。
表4 内生性检验
1.解释变量滞后一期
考虑时滞问题,解释变量滞后一期的回归结果如表5列(1)所示。结果表明,内循环的回归结果仍与基准回归结果基本保持一致。
2.样本处理
本文分别对被解释变量和解释变量上下5%进行修剪处理,回归结果如表5列(2)和列(3)所示。结果表明,内循环的回归结果均与基准回归结果基本保持一致。
3.调整样本区间
本文分别将回归区间调整为2017—2021年和2016—2020年,回归结果如表5列(4)和列(5)所示。结果表明,内循环的回归结果均与基准回归结果基本保持一致。
表5 稳健性检验
根据前文的理论分析,内循环对外循环的牵引作用主要通过内循环引致的创新效应和规模经济实现。本文参考吕越等(2023)的做法,构建如下机制检验模型,实证检验扩大半导体产业内循环牵引外循环的上述两种作用机制,Mecit为本文的两个机制变量。
Mecit=β0+β1Icit+Controlsit+Proi+Yeart+εit
(2)
1.内循环引致创新效应
本文从创新投入和创新产出的视角出发,以半导体产业上市公司当年研发支出的自然对数来衡量创新投入(R&D),以当年授权的专利数加1后取自然对数来衡量创新产出(R&DO),从而更好地衡量创新效应。如表6所示,无论是创新投入还是创新产出,内循环的回归系数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扩大内循环不仅能提高半导体产业上市公司的创新投入,还能提高其创新产出,即内循环引致创新效应验证通过。
2.内循环引致规模经济
本文从资本投入和劳动投入的视角出发,以单位资产的产值来衡量资本投入视角下的规模经济(Sizea),通过半导体产业上市公司主营业务收入与总资产的比值得到,单位为元;以人均产值来衡量劳动投入视角下的规模经济(Sizee),通过半导体产业上市公司主营业务收入与总员工的比值得到,单位为百万元。如表6所示,无论是资本投入视角还是劳动投入视角下的规模经济,内循环的回归系数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扩大内循环有利于促进半导体产业上市公司实现规模经济,即内循环引致规模经济验证通过。综上,假设H2得以验证。
表6 机制检验
基准回归结果表明,扩大半导体产业内循环对其外循环具有明显的促进作用。针对异质性检验,首先,自2018年以来,美国陆续出台遏制中国半导体产业发展的相关政策,试图通过强化管制、外资审查、阻止人才交流以及建立半导体同盟等手段进一步使中国无法获得先进的半导体技术和半导体关键物项,从而达到制约中国半导体产业发展的目的,此举必将影响中国半导体产业的外循环。美国遏制中国半导体产业发展前后,中国半导体产业内循环对其外循环的牵引作用可能存在差异。其次,规范有序的市场竞争是内循环引致创新效应和规模经济,从而牵引外循环的根本性前提。不完善的市场环境下存在的寻租获利和投机获利,以及其导致的无序竞争和竞争不充分,可能会影响中国半导体产业内循环对其外循环牵引作用的大小。最后,中国半导体产业处于全球半导体产业链的中低端,尤其是低端部分半导体产品的国产化率较高,而在中高端的半导体设备领域与国外差距较大,半导体设备出口竞争力较弱从而更加依赖进口,在此背景下扩大半导体产业内循环对半导体产品和半导体设备外循环的作用可能存在差异。因此,本文接下来将区分美国遏制中国半导体产业发展前后、高市场化程度地区和低市场化程度地区、半导体产品和半导体设备,进行异质性检验。此外,本文参考连玉君等(2010)的做法,采用自助抽样(bootstrap)法来检验内循环的回归系数在不同分组间的差异,检验统计量经验P值通过自助抽样1000次得到,经验P值显示,有两组分样本的组间回归系数均在5%的水平上存在显著差异。
1.美国遏制中国半导体产业发展前后的异质性检验
本文以2018年美国开始陆续出台遏制中国半导体产业发展的相关政策为分界点,将2016—2018年设定为美国遏制中国半导体产业发展前,2019—2021年设定为美国遏制中国半导体产业发展后,进行分组回归(经验P值为0.000)。表7结果显示,内循环的回归系数均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正,且美国遏制中国半导体产业发展后内循环的回归系数更大,说明美国遏制中国半导体发展并未抑制中国半导体产业内循环对其外循环的牵引作用,反而进一步增强了扩大中国半导体产业内循环对其外循环的促进作用。原因可能是中国在美国遏制其半导体产业发展之后出台了一系列有利于自身产业发展的政策,积极培育庞大的内循环市场,并且美国对中国半导体产业的遏制、封锁等一系列措施,激发了中国本土半导体产业充分发挥内循环引致创新效应和规模经济效应,进而增强了半导体产业内循环对其外循环的牵引作用。
2.高市场化程度地区和低市场化程度地区的异质性检验
本文采用樊纲等(2011)编制的中国各省份市场化指数作为市场化程度的代理变量,并以市场化指数中位数为分界点,即高于中位数的为高市场化程度地区,低于中位数的为低市场化程度地区(经验P值为0.030)。表7结果显示,内循环的回归系数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且高市场化程度地区半导体产业内循环的回归系数更大,说明扩大内循环对处于高市场化程度地区半导体产业外循环的牵引作用更大。
3.半导体产品和半导体设备的异质性检验
本文根据Wind数据库半导体产业分类,将半导体产业细分为半导体产品和半导体设备。表7结果显示,半导体产品内循环的回归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而半导体设备内循环的回归系数不显著,说明扩大半导体产业内循环对其外循环的牵引作用仅体现在半导体产品中。
表7 异质性检验
在新发展格局下,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推动内循环牵引外循环的新发展模式,是在遭受美国等发达国家围堵和遏制的恶劣环境下,国家战略性产业实现自主可控发展的内生动力,以及培育国家战略性产业竞争新优势的重要路径。本文以2016—2021年国家战略性产业的典型代表中国半导体产业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实证检验内循环对外循环的牵引作用及其内在机制。研究结果显示:加强半导体产业内循环对其外循环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机制检验结果表明,半导体产业内循环对外循环的牵引作用主要通过内循环引致创新效应和规模经济实现。异质性检验结果表明,相较于美国遏制前,美国遏制后的中国半导体产业内循环对外循环的牵引作用更强;相较于市场化程度较低地区,市场化程度较高地区的半导体产业内循环对外循环的牵引作用更强;相较于半导体设备,半导体产业内循环对外循环的牵引作用仅体现在半导体产品中。基于以上研究结论,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
第一,加强内循环市场建设。以中国半导体为代表的国家战略性产业,在遭受发达国家围堵和遏制,无法依赖外循环市场的严峻形势下,首先,要继续发挥中国作为半导体产业全球最大消费市场的独特优势,通过加强内循环促进半导体产业发展的供需平衡,对本土半导体产品的买方市场进行补贴,推动进口替代策略,进而扩展本土半导体产业的内循环市场空间,增强规模经济效应。其次,搭乘数字化经济、人工智能和5G通信等领域的成长快车道,推动半导体产业与云计算、大数据等行业深度融合,派生新需求、新模式和新业态,刺激更多的创新和研发投入,拓展市场需求空间,从而增强内需引致创新效应的发挥。此外,以内循环促进半导体产业的国产化进程,通过引导市场对国产半导体产品的消费和购买,激发企业更加注重产品的品质和可靠性,推进国产半导体的研发和生产,提高自主创新能力,进而增强内循环对外循环的牵引作用。
第二,加快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规范有序的市场体系和较高的市场化程度是实现本土市场效应、推动内循环牵引外循环的根本性制度环境保障。首先,规范有序的市场体系可以确保产权和契约的完整性,从而提高投资和创新的回报率和生产要素配置的效率,降低交易成本和风险,进而鼓励更多的半导体企业和投资者加入市场。其次,较高的市场化程度可使市场价格更为透明,有利于生产要素更自由地从低效率使用者手中流向高效率使用者,提高全社会的资源配置效率。再者,规范有序的市场体系和较高的市场化程度可以鼓励企业之间的竞争和创新,从而加快知识的产生和传播,提高生产要素利用效率。通过建立统一开放、高效规范、公平竞争、创新导向的市场生态,逐步消除由行政垄断和体制扭曲所导致的要素价格扭曲、劣币驱逐良币、市场调节机制失灵、无序竞争和竞争不充分等现象,强化以中国半导体产业为代表的国家战略性产业,依托庞大的全国统一内循环市场培育其出口竞争新优势,进而增强内循环对外循环的牵引作用。
第三,推动产业结构优化。在国家战略性产业的典型代表半导体产业的发展过程中,推动半导体产品和半导体设备的均衡发展至关重要。半导体设备作为生产半导体产品的重要支撑平台,决定了半导体产品的技术含量和质量。然而,中国半导体产品大多仍处于中低端,再加上美国联合盟友采取一系列措施限制中国进口先进半导体设备,导致国内高端半导体产品生产的自给率大幅度降低,迫使中国企业使用中低端半导体产品替代高端产品,这将导致庞大的高端半导体产品需求受到压制,这可能是导致内循环无法牵引中国半导体设备外循环的重要因素。这就需要一方面,协同推进半导体产业的供给侧与需求侧结构性改革,降低半导体产品需求与供给的错配性,打通半导体国内需求市场的消费者反馈通道,有效驱动半导体设备生产企业加大研发力度,满足市场需求;另一方面,增强庞大内循环市场的虹吸效应,维持稳定的高端半导体产品和半导体设备的持续性需求,通过虹吸效应将国内外科研院所和高科技人才等高级生产要素凝聚到半导体设备领域,提升高端供给水平,从而使内循环牵引外循环的本土市场效应在中国半导体设备的发展中得以显现,推动以中国半导体产业为代表的国家战略性产业逐步突破美国及其盟友的围堵与封锁,迈向全球产业价值链中高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