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的花园:约翰·拉斯金的湖区王国

2023-10-08 23:02史凤晓
书城 2023年10期
关键词:特伍德布兰花园

史凤晓

在英国湖区第三大湖柯尼斯顿湖的湖滨有约翰·拉斯金(John Ruskin)居住了二十八年(1872-1900)的居所—“布兰特伍德”(Brantwood)。一个晴朗的下午,我和贝壳先生驱车穿过温德米尔、安布赛德来到了湖区的另外一个小镇柯尼斯顿。

从安布赛德开始,通向柯尼斯顿的道路两侧,是直触蓝天的葱郁高山以及山顶的团团白云,更不必说,夏日的风从远近田野带来的花草芬芳,偶然间出现的几片碧蓝的湖水。只是小路上方自成绿色穹拱一般的树枝与树叶,就会让每个途经之人,感受到来自大自然的礼遇,带给人难以形容的喜悦。华兹华斯在年轻时的一首诗中曾经有这么几行诗句“我清楚地记得/是谁……/教会这棵古老的树/用它浓郁的枝叶弯成一个圆形的凉亭”。在华兹华斯的诗里,他在书写一位不得志的、郁郁而终的人,是那个人将古老的紫杉樹的树枝折成圆形的一圈,让它们顺势而长,长成一个人可以在其中倚着树,或坐着他垒在其中的座位上乘凉与沉思的凉亭。但这些路上的绿色穹顶,又是谁在教路两边的树在空中相拥呢?

抵达布兰特伍德的时候是下午五点,故居已经关门,但花园还可以进入。花园的两个入口都在如今的游客停车场。这两个入口同时也是两条游览路线:一条是拉斯金路径(The Ruskin Trail),这是拉斯金设计、创造的花园,相对陡峭难走一些;一条是赛温路径(The Severn Trail),是拉斯金的表妹琼·赛温的作品,相对平缓些,而且花的品种要多些。拉斯金的表妹一家在拉斯金搬进布兰特伍德五年之后也搬了进来,赛温不像拉斯金那样接受过那么多教育,所以在表兄从事繁忙的智性工作时,她便以建造花园打发时间。我们本想着先走完拉斯金路径,再走赛温路径。事实上,我们高估了自己的脚力。拉斯金最初买这栋房产时,加上花园林地也就十六公顷。但到拉斯金去世前,经过他和表妹对土地的购买,已经积累到了五百多公顷。后来拉斯金的追随者J. H. 怀特豪斯买下布兰特伍德一半的地产,给了国家信托,成立了布兰特伍德博物馆,供后人以及拉斯金的信徒朝圣。

虽然只剩一半,但也是二百五十公顷,“花园”二字用在这里实在是小了,它更像是一片丛林,事实上,“布兰特伍德”本身的意思就是陡峭的山林,而花园只是这片大丛林的一部分。同时又因为拉斯金本人的设计,这丛林的原始性之上又多了很多艺术性与诗意,行走其间,步步是景,直到天色渐暗,才发现已经是夜里。

“之字形”花园

进入拉斯金路径,最先看到的是“之字形”(Zig-Zaggy)花园。一八七一年,美国社会改革家、批评家,哈佛大学艺术学教授查尔斯·艾略特·诺顿送给拉斯金一本他自己翻译的《神曲》。拉斯金很快沉迷其中。他当时刚买了布兰特伍德不久,正在设计自己的花园。《神曲》中灵魂从地狱经炼狱进入天堂的历程,给了他巨大的灵感。这便是“之字形”花园的由来。花园中的每一个梯台,以及其上不同的植物,分别代表“七宗罪”。这是进入象征天堂的沼泽地花园(moorland garden)的必经之路。

拉斯金及其表妹一家相继离世之后,“之字形”花园被埋在了树下九十多年,直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才被萨莉·比米什(Sally Beamish)与其他志愿者发现。二十一世纪初,在文化遗产彩票基金五万英镑的资助下,才得以修复到现在我们看到的样子。进入“之字形”花园的木门上沿是一串鲜红的火焰,代表着但丁《神曲》中的炼狱之火,而进入花园后,最先出现的是较为鲜艳的花朵和植被,这象征着“傲慢”,而后逐级登阶,依次经历象征“嫉妒”“贪婪”“暴怒”“懒惰”“暴食”与“色欲”的梯台。代表“嫉妒”的梯台上全是刺状的植物,下面还缠着带刺的铁丝,象征着嫉妒带给人的伤害与痛苦;第四阶梯“暴怒”是一个斜坡,地上是一大片羊毛,据布兰特伍德的工作人员介绍,这些羊毛对应着《神曲》中在地狱里愤怒地扭打在一起的人;代表“暴食”的部分,有一棵向下生长的果树,向着阶梯下方生长的果子,象征着“暴食”者永远经受着的欲望之苦;最后一阶上有两瓣醒目的“红唇”,红唇内是石莲花等,代表着第七种罪“色欲”。

“之字形”花园中的植物是整个大花园中最矮小的,而且石块与羊毛也占了很大比例,没有那种让人心生希望的葱郁。越往上走,绿意愈浓,树木更加高耸挺拔。在浓郁的枝叶之间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湖水与山脉。一百五十多年前,刚获得牛津大学斯莱德艺术教授席位的拉斯金在工作与创作之余,走在这条路上,或许会被前后左右的风景吸引,驻足片刻,研究树叶的纹理,观察蓝天之上白云的形状,凝视不远处被风吹皱的湖水与那险峻崇高的老人山顶,对身心是多么愉悦的放松,对灵魂是多么诗意的浸润。

据工作人员介绍,拉斯金花园的重建一直是进行中的状态。在离开“之字形”花园之后,到达山顶的沼泽地公园之前,原本是包括“慷慨”“坚韧”“善良”等在内的七种美德。如今,我们一方面期待这里又原始又艺术的风景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用什么样的植被与花朵来重现拉斯金的理念;另一方面,又觉得,看着这曾被岁月遗忘又被重新发现的仙境,已然足够。顺着小路一直向上走,前后左右都是无尽的绿意,虽然拉斯金力图在花园中重现但丁的炼狱,但这里在外观上给人的身心带来的更多的是喜悦、美好与惊奇。走在石子路上,感觉着鞋底与沙砾的摩擦,时不时会有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山间小溪,流水声,鸟鸣声,树叶的婆娑声,草叶的摇摆,偶尔可以看到的一个石板搭成的最原始状态的小桥,让人顿觉时空的模糊。

偶尔也会看见被雷电暴雨连根拔起的苍天巨树,树干已经干枯,但树根处又是很多昆虫等自然界生灵的孕育之处与住所。拉斯金在打造他的湖区王国时,栽种的所有植物,都是对昆虫友好的品种。这是因为,他志在打造一个人与自然,自然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新天地。而如今,后人对拉斯金花园的重建,也完全是在他的理念之下进行的。一些树木被削去了大部分,但从侧面长出的枝干也努力向上;另一些树的树干完全干枯,你却能看到其上爬满了其他的绿色植物,仿佛枯枝发出的新芽。若这些饱经沧桑的大树可以言语,这天地间又会有多多少史诗般的往事啊!在拉斯金的所有的自然王国里,模糊的何止是时空,亦有生死。这是自然之神奇。

沼泽地花园

一路向上,这片山林的最高处便是拉斯金的沼泽地花园。

拉斯金在七十多歲才开发了这块荒地。在布兰特伍德故居中有一幅著名的剪影画,画中的拉斯金戴着绅士帽,拄杖在陡峭的山坡上前行,后面跟着两位女士,一位与他一样戴着帽子、拄着拐杖,另一位则是徒手前行;还有两位应该是工人,其中一人肩上扛着工具,另一人手里拿着工具。那幅画描述的是七十多岁的拉斯金带领众人去开发沼泽地花园的场景。拉斯金让人排空了沼泽地的水,种上了草。在他的设想中,是要把这些看似不可用的地形,改造成适宜农作物生长同时又能保持其自然魅力的地方。因为是沼泽地,所以当时拉斯金让人在四周垒了石墙,防止土壤流失。这些石墙用的是湖区传统的垒墙技术,即在没有水泥等任何胶着物助力的情况下,利用石块的自然形状,垒成一堵结实的墙。这样的墙,在今天的湖区依然到处可见。他的沼泽地花园里种了苹果树、樱桃树还有蔓越莓树。这是拉斯金在高处开展的农学实验。

拉斯金的秘书、传记作家W. G. 科林伍德(W. G. Collingwood)曾经记述,在拉斯金去世后,这里无人照管,成了被遗弃的花园—“没人能预言任何一处圣地的命运”,很有可能,未来来此的朝圣者试图寻找这处花园时,只能根据依然流淌的溪水寻到其所在。事实上,科林伍德笔下的这块圣地的命运要比他预想的乐观。萨莉·比米什等人按照拉斯金的理念已经修复了这座最高处的花园,再现了拉斯金的设想。

如今的沼泽地公园,在入口处的矮墙上,装饰着拉斯金的剪影(即来自那幅著名的剪影图)。进入后,不远处有一个池塘,周围长满蕨类植物,池塘旁还有一个长木凳。这个池塘是拉斯金在世时设计的两处小水库之一。当时,拉斯金可以在自家门前,看到这两处小水库的水流经山林中的石头时形成的小瀑布。现在,我们在故居门口是看不到这些小瀑布的,但这个山林最高处的池塘,应该是整个山林中溪水的来源之一。岸上的绿植倒映在池塘中,但倒影并非完整,因为自池塘底部也长出了很多绿植,叶子也浮出水面,与岸上的绿植一起形成斑驳的水面。

站在这最高处的花园里,可以将对面的湖与山一览无余。如今,我们能在这花园里找到的与沼泽地的唯一关联,就是有些地方踩下去还是湿答答的,但除此之外基本上看不出其他。但是“沼泽地花园”的名字本身,就会让人想一探究竟,想在这如画的风景中去探索这一名字的渊源。在这个过程中,这座花园就会变成隐没在山林中小溪的水声,而这小溪就是拉斯金的思想;当我们寻着水声最终看到小溪时,会像带着这疑惑找到拉斯金的思想时一般喜悦。

拉斯金的“王座”

离开这最高处,路径都是向下走了,相对容易了很多。向下走时渐渐会看到指向拉斯金的王座的路标。沿着路标向下走,会在右手边石路的下方看到一扇小小的秘门。门上有三颗镂空的心,还画着枫树叶与其他树叶的形状。穿过秘门,很快就来到了一座狭窄短小的石板桥。桥下小溪流淌,可以想象,这里的水也来自沼泽地花园。

过了桥,沿着石板路走不太久,就能看到石板砌成的拉斯金的王座(Ruskins Seat)。这个由石板垒成的座椅,中间有五块石板,左右两边各一大块,背后是一块更大的石板。这个取自大自然、设在大自然之中的座位,看上去像是一个王座,背后是浓郁的树木,两侧则散落着长满青苔的石头,面前是一条音乐般流淌的小溪。这个“王座”,不仅形状看上去像,而且就其所在拉斯金自己创建的自然艺术王国而言,也确实是拉斯金的“王座”。一八八四年九月二十日,拉斯金在写给朋友苏珊·比弗(Susan Beever)的信中,表示自己对比弗的山间花园内的那两个座位特别感兴趣;他认为比弗的这两个座位是“宁静与沉思之座”(John Ruskin. The Letters of John Ruskin, 1870-1889, volume 2. London: Longmans, Green, and Co., 1909)。后来,比弗派自己的园丁到拉斯金的布兰特伍德,为他在小溪旁建了一个适合他的“王座”,供他在这里倾听小溪安静或欢腾的流水声,观看水边其他植被之美,也供他尽心地研究小溪流经高处岩石形成的小瀑布的地质特征。

我站在“王座”旁边,树荫愈发浓密,连阳光都要挣扎着挤进来,水声、鸟声清晰可闻,不禁遐想—这“王座”之上的拉斯金,曾经是如何在这无人之处沉思、沉醉与惊叹这大自然的复杂与神奇,又曾经有多少创作的灵感充盈在他的内心?再读拉斯金的著作时,我或许会在那些文字里听到这小溪的声音,看到石头上的青苔。

拉斯金的池塘

离开拉斯金的王座继续向下,走过一段比较陡的下坡路后,会看到有路标指向“拉斯金的池塘”。这一池塘便是山林中的第二个水库,池塘里的水来自山上的溪水,拉斯金设计了一个木闸控制流水的疾缓。拉斯金曾计划在其中养鱼,但没有成功,后来就成为他研究鱼类的地方。

到达池塘边,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从湖水的方向,透过浓密的树叶,照在池塘的水面上。漂浮在水面上的绿色叶子在夕阳的照耀下发出油亮的光,在周围多色小花的点缀下,很像是著名拉斐尔前派画家约翰·米莱(John Millais)名作《奥菲莉亚》中的水塘。池塘映出上方的天空、树叶,傍晚的余晖,让人目不转睛。当初拉斯金设计这小池塘时便是这样的目的,以倒影吸引人的目光,让人们从对陆地的注视移目水中。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我们站在那里,恨不得像迷恋自己倒影的纳喀索斯一样,跳入其中。

一八七四年拉斯金在写给比弗的信中提到这个池塘看上去有些沉闷,他想在周围种上水仙花,看水仙花与溪水共舞。无论是用作养鱼,还是研究鱼类,或是就其本身的风景而言,“拉斯金的池塘”都是一座试验性的池塘,贯彻了拉斯金设计园林的理念—集功能与审美于一体。今天站在池塘边,很难想象,这么小的一方池塘能养多少鱼。池塘周围已经很难再见到水仙花了,更多的是绿色的蕨类植物。它们在风中的舞姿一点也不输水仙花。

离开池塘顺着路径向下走,不久会走到一块林间空地。那里是整个山林中面积最大的一块平地。因其面积较大,四周的树木也就显得尤其高大悠远。我们一抬头看到一片心形的蓝天。一路上,因为花园里树高叶密,往往在缝隙里才能看到一些天空。因此,在那里发现一整块蓝天本身就十分惊喜,更何况还是心形的。

这片难得的林中空地原本是一个网球场,是拉斯金与朋友、家人打网球的地方,后来改作画家的林中空地,成为拉斯金、赛温,乃至他的学生、秘书与传记者的绘画之所。

消失的菜园

走过林中空地,穿过另一片绿荫,就回到了“之字形”花园。按说应该从“拉斯金的池塘”往琼的花园走去,绕过她的花园,从赛温路径出来,这一整圈才算是完成了花园之旅,但由于时间所限,我们只能抄近路,从“之字形”花园返回入口处。这当然不符合拉斯金的理念,他肯定不想你再回到“七宗罪”里。但作为一个游客,把它做风景看,是如何也不厌的。

推开木门,几个台阶便下到了停车场,这里本来是一片“菜园”,是拉斯金与表妹为了供应“布兰特伍德”的食物而开辟的蔬菜园(The Kitchen Garden),大概建于一八八一年至一八八二年之间。而早在一八七四年,拉斯金在《与不列颠工人和劳动者书》(Fors Clavigera: Letters to the workmen and labourers of Great Britain)第四卷中,就引用了他给一位女性朋友提出的关于花园使用的建议。他认为,在园子中应当主要种植蔬菜,但要做到这一点,还得顺从时令以及星象的权威。在拉斯金看来,每一种气候都在合适的时间,给予居住其中的生灵以合适的蔬菜,因此我们需要了解时令,并为此准备,及时收取大自然给予的这种健康的奢侈物。在建议中,拉斯金批评了维多利亚时期的各种违背时令、强行为之的贪婪习惯。他认为这种习惯是可恶的,如此的习惯之下,人们永远也不可能尝到食物的真正味道。拉斯金的批评与建议,放在今天一点也不过时。拉斯金的蔬菜园便是在这种理念下进行管理的。

在故居“布兰特伍德”,至今还收藏着拉斯金对树叶的临摹画稿,细致到画出了每片树叶的具体纹路;他还为采集自英国无数条不同河流中的两千五百多种贝壳,进行了分类标记,由此可见其敏锐无比的观察力。这样的观察力在学术上,成就了拉斯金在多个领域的诸多名作,如《建筑的七盏明灯》《威尼斯的石头》《现代画家》等,而在生活上,则成就了这座井然有序又符合自然规律的湖区王国。拉斯金的理念体现在山林花园的角角落落。在房子与湖水之间,拉斯金修建了“山园”(Mountain Garden),是他对地质学兴趣的集中地。今天去那里,还能看到各色的矿石与山石,若仔细查看,会发现每一块石头都是一座“微型山”。与菜园相比,山园幸运地被保留了下来。而菜园,则因为游客越来越多,在重建拉斯金花园的过程中,被故居工作人员与花园修复团队改为了停车场。

大卫·英格姆(David Ingram)感慨说,拉斯金本人本不会高兴这种安排,但考虑到这样做,能让更多的人看到他根据自己的理念设计的花园、打造的王国,也许还是会感到欣慰吧。

教授的花园

一八七○年,拉斯金成为牛津大学斯莱德艺术教授,所以他的家人与朋友都把他在这山林中最喜欢的那个小花园称之为“教授的花园”(The Professors Garden)。

我们在寻找这一部分花园的时候费了一些周折,因为“拉斯金路径”有太多的岔路口,无论如何选择,总是会错过很多小花园,而这座“教授的花园”就是这样被我们错过的。我查找资料看到,通往它的一个标志性路标是一座小木桥。某个傍晚就在我们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座小木桥就在不远处。虽然天色已晚,但还是很清楚地看到拉斯金为蜜蜂修建的大蜂房。蜂房原本是最老式的那种斜顶棚,重新修复后则是以平顶石板搭在砖石之上垒成。如今的蜂房中已经不再有蜜蜂成群,但是在花间还是可以看到蜜蜂的身影。环顾四周,两面木栅栏,一面矮石墙将这座小花园与别处隔开,但栅栏与石墙都是来自大自然,而且非常矮小,一点都不突兀,又像是小花园中的景观,与整个山林融为一体。

这个花园的特殊之处,不仅在于它是拉斯金的最爱,还是因为在整个拉斯金路径之上,这里是唯一一处充满各色鲜花的地方。这与拉斯金养蜂的计划紧密相关。拉斯金称它为“我的小花园”。这也是他亲自劳作最多的地方。这里有无人打扰的安静,鲜花盛开的美丽,芬芳袭人的沉醉,蜂蝶飞舞的灵动。从木桥的方向进入小花园,右手边隐蔽处有一张木椅,左右两边的蕨类植物覆盖了扶手与部分背靠。坐在那里可以看见蜂房,以及花园里所有的花朵,红色、紫色、黄色、粉色的大小花儿正在盛放。坐在這里,还可以从近处观赏湖水与高山,以及不远处的“布兰特伍德”。我也是在那一刻才意识到,这座花园原来离房子那么近,只有三五分钟的脚程,可能这是拉斯金喜欢这里的另外一个原因。

在“教授的花园”,乃至整个大山林中的各个花园中,我们都能看到各种各样的蕨类植物,在布兰特伍德的后面甚至专门有一处蕨类植物花园(Fern Garden)。这一方面与拉斯金本人的兴趣有关系,另一方面与上一任的房主,著名的诗人、木板画家、风景画家威廉·詹姆斯·林顿(William James Linton)有关,后者在一八六五年出版了《英国湖区的蕨类植物》(The Ferns of the English Lake Country: With Tables of Varieties)一书,而拉斯金最喜欢的这个小花园的前身,便是林顿的花园。拉斯金在原来的基础上,按照自己的理念,把它打造成更为人知的“教授的花园”。这里有拉斯金沉思劳作的身影,也有林顿这位艺术家的。林顿在“布兰特伍德”创建了自己的印刷社,印刷他主编的杂志《英国共和国》(The English Republic: A Newspaper and Review)。林顿或许也像拉斯金一样,在此绘画,而他的夫人,当时已经非常闻名的小说家伊丽莎·林顿,或许也曾在此为她的三部小说寻找灵感。

当我们从另一出口离开这座小花园时,才意识到,原来那才是入口。入口处有着对花园的简短介绍,以及晚年的拉斯金在那个小花园的照片。天色越来越晚,故居早在下午五点就已经关门,我们看到拉斯金住处亮起一盏老式的灯。在夜色里,湖水与山峦都有些模糊,但我们可以想象,在某个月夜,拉斯金站在亮灯处,看着不远处月光下的湖与山,在那静谧的美中,一定会陷入长长的深思吧?于是,凭栏望湖与山的我们,同样陷入了它们的静寂里。

此刻,我坐在湖区另外一个小镇肯德尔家中小花园里的长椅上写拉斯金的大花园。文章接近尾声,左手边诸多紫色的小花从扶手下方伸出头来,在风的吹拂下,枕在长椅之上我的书上。阳光透过上方的树荫零散地照在我打字的手指上。右手侧的草地上一道狭长的阳光让那绿色更加明亮与鲜嫩。草地之上粉色、橘黄与赤红等色的玫瑰花在风中与光里怡然舞动着。有几棵玫瑰树的叶子光秃秃的,被毛毛虫吃掉了;而另外一朵玫瑰花上扑扇着一只黑红色的蝴蝶。这只蝴蝶说不定是哪片玫瑰叶子滋养的毛毛虫变的。这样的现象在拉斯金的花园里并不罕见。它让我意识到,我的眼前也是一个人与自然、自然与自然和諧共处的所在。就在这瞬间里,我于拉斯金的大王国里看到了自己的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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