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海宏
初访霸陵,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那年夏天的某一个早晨,踏上了第一次去寻霸陵之行。大约半小时后,小中巴车到达了莫灵庙村站,下车后但见右手边是一个巨大的黄土塬断崖形成的山坡,按照当时所搜集的资料,霸陵必然在右手边的山上了,问了几位乡亲,大多都摇头不知。但这并不影响我首次访古的热情,穿过村庄后,便顺着山路艰难前行,突然出现的藤蔓随时都能够将人绊倒,尤其那些带刺的灌木,张牙舞爪横在眼前,也不知用了多久,最终踏上一条小路,心中便暗自窃喜,步伐也快了起来。可最终还是错了方位,眼前的这道土梁与霸陵所在的凤凰嘴还隔着一条深沟。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了第一次访古,我知道霸陵除了汉文帝刘恒的坟茔之外,还有薄太后南陵和窦皇后陵,便又在一个午后踏上了去寻南陵之旅,正值中秋时节,塬上热度不减,好在一路有麦田微风相伴,心中也甚为欣慰。大约四十分钟,便到达南陵封土前,一段青砖铺设的道路可以直通封土之顶,拾级而上,还没来得及流汗,便已到达封土顶,顶部为明显的覆斗型,三五游客或坐或站,或小声低语或驻足远眺,兴许他们都心存敬意,生怕惊扰了这位伟大的墓主人吧。
第二次去霸陵是半个月后。下车后进村踏上一个田埂,绕过花椒树和樱桃园继续向前,一片开阔之地便显现了出来,几通石碑错落有致。再也无法按捺住心中兴奋之情,快步到达第一通石碑前,上面的隶书大字赫然醒目:汉文帝霸陵,出自清代陕西巡抚毕沅之手。稍作休息后,再前往其余几通石碑仔细察看,但大部分碑文已经漫漶不清,在地上还有几处残留的碑座,着实令人痛惜,可见,这里至少有一个小小的碑林,怎奈水火无情,它们最终被时间击败而支离破碎。
寻访南陵的那夜并未返程,塬上入夜后便少了城里的闷热,甚至到了后半夜已略带凉意。食物看似粗陋,却多了一番淳朴之味。早饭后,便踏上了前往窦皇后陵之路,半小时后眼前便可看到一个巨大的封土,位于农田之中,临近塬畔,封土比南陵要矮几许,四角均可登顶,整个封土之上绿草茵茵,景色宜人,放眼远眺,灞河如同一道丝带从塬下绕过。
登上封土隐约听到有人低语,信步而向,果真一名约五十来岁的关中汉子正在挥舞鋤头,见有人来,便停了下来,随即一道盘腿坐于地上,问缘何来此,我言只为缅怀故人,他指着封土说,这里面的女人很了不得,都能左右了天下。大家旋即大笑,果然,古迹四周多高人。
两年后,我携友人再度寻访霸陵。在凤凰嘴下车后,便借着一侧的小路而上,脚下崎岖不平,但好在无酸枣刺之类,登到一半高时,小路从左侧绕了过去蜿蜒向上,在小路尽头,突然间,几孔窑洞映入眼帘,陡峭土坡被开垦出来,一人多高的庄稼长势正旺,小院中空无一人。绕过小院后还有个更小的后院,一孔窑洞敞开着门窗,里面供奉着两尊神像。再次返回小院后,一名衣衫褴褛,大约五十来岁的中年人正倚靠在门框之上,寒暄之间,中年人言,此处是个古庙,他是这庙里唯一的一名修行者,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已经很久没有下过山了,今日是他到此后见到的第一波来访者。闻听后心中甚是激动,话也就多了起来。他又言原籍陇西,因家中独子被拐,出门寻子二十余年一无所获,心灰意冷后无意间来到此地,便索性住了下来,自耕嘉禾以果腹,余伴残灯了此生。我问其现在是否还在寻子?他言道,一切皆缘,既然此生无父子缘,又何必执着呢。我心中唏嘘,不由想起韩康来,眼前此人虽破衣烂衫,但面目祥和,大有韩康之隐风。
后闻江村大墓最终确定墓主人为汉文帝刘恒,而凤凰嘴无疑成了一个假霸陵。消息一出,天下热议,众说纷纭,再次掀起了一场考古热,邀约多位远方友人共同探讨,并提出很多质疑。谈其感想,我心中异常平静,不论是凤凰嘴,还是江村,或是南陵和窦皇后墓,不论是过去还是将来,它们都依旧会屹立在高高的白鹿原上,俯瞰着这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