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妆

2023-10-08 02:21孙金生
阳光 2023年10期
关键词:闺女

古老的太阳慵懒地照着午后的吴家堡。瓦蓝的天空,偶尔有棉絮一样的云朵,从吴家堡的上空缓缓飘过,在苍郁的群山和潺潺的河水上面,留下游鱼一样的暗影。

这里是被山外人称为“世外桃源”的大山深处,还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农耕生活。几十家茅草屋,错错落落地分布在山脚下。蜿蜒爬行在沟沟坎坎间的电线,好像一道刚刚裂开的时光的伤口,在碧绿的山野间十分醒目。

木匠老于和儿子小于是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村长吴大刚家的。他家很好找,全村唯一的土瓦房。两个人背着硕大的木匣,走了八十多里山路,现在累得腿软如泥,汗流浃背。吴大刚的独生闺女吴妮,一个月后出嫁,两个人是来给吴妮打嫁妆的。

吴大刚见了老于父子,很是热情,忙招呼他们先在碾盘上坐下,又叫吴妮去拿水给二人解渴。

吴妮甩着两条小麻花辫,用她那山泉水一样清亮的大眼睛,瞟了小于好几眼,才转身进屋去拿水。她端着一瓢凉水过来,笑盈盈地直接递给了小于。小于脸色微红,接过水瓢,又递给了自己的父亲。吴大刚赞许地看着小于,唇边露出浅浅的微笑。

老于接过水瓢,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地灌了起来。然后用大手抹了抹灰白的胡茬儿,边把水瓢递给小于,边笑着称赞:“这是山泉水吧,真甜!”

吴大刚笑着说:“你说对了,这是我闺女从山里挑回来的,最清亮的山泉水!”

小于接过水瓢,并没有急着喝,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才慢条斯理地送到嘴边,喝得十分斯文,一点声响也没有。吴妮亮亮的大眼睛,就在小于的身上瞟来瞟去。

老于大概是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了,该进入正题了,就问:“老哥,您家打的这些嫁妆,准备要什么样式的,心里有谱吗?”

吴大刚拉过吴妮说:“这是我闺女吴妮,打什么样式的,她说了算,只要她开心就好!”

不知咋的,吴大刚在说“吴妮”这个名字时,正在喝水的小于,竟然停下来,轻笑了一声。那一声笑音量很小,偏偏被吴妮听到了。她转头瞟了小于一眼,没有作声。

老于点头说:“那行,让大侄女先说个大概,我让文轩画出来,你们满意了咱们再开工。”

吴妮咂摸着“文轩”这两个字,看向了小于。小于目正口直,模样清秀,留着寸头,显得很精神。尤其他的眼睛,有些深邃,有点让人捉摸不透的样子。

吴大刚站起身来,指着东边厢房墙根一堆用塑料布盖着的东西说:“咱们先看下木料吧,看看你们满不满意。”

老于揭开塑料布,先用手摸了摸,又用鼻子闻了闻,然后用手指在板子上敲了敲。赞道:“这是上好的红松啊,在哪淘换的?不便宜吧?”

吴大刚得意地笑笑说:“这点红松还真不算事,谁让咱有这条件呢!”

老于竖起大指,向吴大刚摇了摇,“老哥,真牛!”

吴大刚得意地笑着说:“那接下来就看师傅的手艺了!”

老于抱了抱拳说:“我们爷儿俩还没有在谁家砸过自己的招牌呢,会竭尽全力让东家满意的。”

于是,吴大刚叫过吴妮,让她说说自己的要求。

吴妮也很敞亮,直接就说:“也就一般家要的那几样——梳妆台、衣柜、碗橱、八仙桌、凳子。咱也不要求有多精美,但是怎么也得比我们村那些笨得像天天趴窝的老母猪似的木匠要强。”

老于父子和吴大刚都被吴妮这通俗易懂的比喻给逗笑了,吴大刚笑着瞪了吴妮一眼,“挺大的闺女,没个正型!”

老于环视了一下院子,问吴大刚:“老哥,在哪干活啊?一个月的时间有点紧,还得留出晾干油漆的时间。我让文轩赶紧先把图画出来。”

吴大刚指着西厢房说:“你们住在西厢房,我闺女已经把床给你们搭好了。干活在东厢房,里面地方宽敞,离木料也近。”

说着话的工夫,小于已经把随身的木匣打开,从里面取出两只笔夹在耳朵上,又拿出一沓纸,趴在碾盘上准备画图。

吴大刚笑着拦住了他:“小师傅,闲忙不在这一会,饭这会应该已经好了,咱们先吃饭吧。”

“也好。”小于把纸和笔收了起来。

拿着手里的那几张纸,吴妮闪亮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惊喜。那颜色鲜亮的一个个柜子、桌子,就像活生生地长在纸上一样。似乎吴妮只要用手一拽,就能把它们从纸上拽出来。原来,这就是小于说的那种“效果图”。

小于微微地红着脸,揉搓着双手,有点歉意地说:“本来还是可以添加一些花饰图案的,但是,那得用刀雕刻,时间太紧,来不及了。”

吴妮眨眨大眼睛,想了想说:“没事,做成这样就已经比那些笨得像老母猪似的本村木匠强一万倍了!”

小于点了点头说:“你满意就行,咱们再商量一下,这些家具的高度,然后我就可以出图纸开工了。”

吴妮转了转眼珠说:“那倒不用,跟人家做的一般高就行。不过,等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教我画图,就是这种像真的一样的图?或者,给我画个像,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人给我画过像呢!”

小于窘迫地搓着手,“我还没有给人画过像呢,这太难了!我只会画家具。”

吴妮见小于有点紧张,就安慰他:“没事,你有空教我畫家具就行。”

小于这才松了口气,点头道:“那行,等有空我教你,这个画家具就简单了,你学会应该不难。”说着,把自己的木匣打开,准备开工了。

吴妮好奇地看着小于的木匣,那简直是个百宝箱。里面错落的格子,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工工具,什么锛凿斧锯啥都不缺。每个格子正好装下一样工具,格子与格子之间十分紧凑,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在这些格子下面,还有一个大大的格子,里面平平展展地装着一摞书。吴妮好奇地拿过一本翻了翻,里面曲曲弯弯的洋文,她看不明白。也难怪,她小学才上到三年级,三年级以上,要翻山越岭,去镇上念。她爸怕她在上学路上出危险,就没有让她念。在他们看来,女孩子早晚是要嫁人的,念书多了没啥用。

吴妮把手里那本书送到小于眼前,奇怪地问:“你们打家具还要用到洋文吗?”

小于笑笑说:“那倒不用,这摞书是我的高考复习资料,今年高考的成绩不理想,我准备明年接着考的。本来这次应该是我爸的徒弟跟着来,但是他家里有急事,我才被我爸抓了劳工。”

吴妮吃惊地说:“你还是学生啊?那你今年多大,会干木匠活吗?”

小于扬着头说:“我今年十九了,我从出生起,就看着我爸做家具,看也看会了。从初中时开始,寒暑假的时候,我就开始跟着我爸跑码头了。有好些新式家具,都是我设计的款式呢,我爸说我是他的军师。”

吴妮撇着嘴说:“看把你能的,我二十,你十九,你能耐再大,也得管我叫姐!”

小于忙给吴妮作揖说:“姐!求你了,管你叫姐还不行吗?我得开工干活了,不然我爸该骂我了!”

吴妮看了看正在忙碌着破木板做工作台的老于,悻悻地说:“那你忙吧,别忘了等有空教我画画。”说着,扭头走出东厢房。

小于应了一声,趴在木匣上画图纸,本来已经画好了一张,想了想,又在图纸上画上了一些花饰。他端详着,觉得不满意,就用铅笔擦擦掉,又改。改了几版都不满意,轻叹了一声,把图纸揉成一团扔掉。再画出的图纸,素净简洁,没有花饰。他看着图纸默默出神。

老于做好了工作台,安上手提电锯,接好了电线,回头一看,小于还在那发呆。他走到小于身边,不满地咳嗽一声。

小于急忙站起身来,把图纸递给老于。自己掏出长尺,选木料下料去了。

顿时,东厢房里就响起了电锯的嗡嗡声,那声音尖利刺耳,划破了山村原有的平静。院子里的鸡鸭惊慌地满院子里乱飞,猪圈里的肥猪却挪了挪肥胖的身躯,换了姿势,接着酣睡。

有些无所事事的村民,聚在吴大刚家门口看热闹。有和吴大刚关系好的,就直接进了院子,先跟吴大刚拉家常。问都打上嫁妆了,定日子了吗?啥时候喝喜酒啊?吴大刚抽着老旱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着村民的问话。

有的村民就靠在东厢房的门框上,嘴里就“啧啧”地赞叹:“现在倒是先进了,这小电锯比过去拉大锯扯大锯的时候轻松多了,现在的木匠可真会享福!”

有的村民就反驳他:“这不叫享福,叫进步,不能再守着老脑筋了。不但现在工具进步了,家具样子也早就变了,比过去好看多了!等着看吧,据说这两个木匠是大狗介绍的。大狗在山外到处跑,见多识广,介绍的这个木匠手艺肯定错不了。到吴妮结婚时就看到了,那家具肯定漂亮!”

于是,人们的目光在院子里扫来扫去,寻找吴妮的身影。

其实,吴妮就在她家旁边的山坡树荫下,舒服地躺着看天,这是她往常的娱乐项目。但是今天,那刺耳的机器噪音,让她有些心烦。她捡起一块小石头,扔向树上的蜂窝。“嗡”的一声响,蜂群就像炸了窝一样四处飞散……

吃完了晚饭,吴妮就提出要跟小于学画画。

吴妮她妈瞪了吴妮一眼:“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学什么画?能当饭吃吗?”

吴大刚却笑着说:“要学就让她学嘛,要不也闷得慌。学会了以后画个鞋样子、鞋垫啥的,不也用得着吗?”

吴妮妈又瞪了吴大刚一眼,不满地说:“你就惯着吧!现在就上蹿下跳的,以后还不被你惯得上房揭瓦?”

吴大刚幽幽地说:“要揭也是揭她婆家的瓦,闺女在家还能住几天?”说罢,低着头,狠狠地嘬着老旱烟。烟雾升腾起来,本来就不太亮的电灯光,就更加晦暗了。

吴妮妈眼神也暗淡下来,把头转向炕里,不知在看啥。

吴妮却不管这些,直接跟小于去了西厢房。

小于拿出本子和笔,放在卷起铺盖的光板床上,他和吴妮分别坐在两个小凳子上。小于先在白纸的正中间,画了一个点,说:“咱们在纸上,先画一个透视点。”

吴妮忙问:“啥叫‘透视点?”

小于笑笑说:“马上就说到了,你别问,我慢慢跟你解释。透视在现实生活中本来是不存在的,它只是基于眼睛的视觉效应的一个定义。比如,你在笔直的铁轨或道路中央向一方看去,原本是应该平行的两边,在视觉上却随着距离的延伸,好像会渐渐地交汇到一点上,这种视觉错觉,就是透视。这个交汇的点,就是透视点。现在,以这个点为交点,一左一右划两道等长的线段,就好像打了一个大叉。然后,按着比例,在線段的顶点,分别画出柜子的宽度和高度,画成方框,就是柜子的外部轮廓。接着,依据比例,用尺子画出竖格和横格。用铅笔擦,擦掉用不着的线段。这样,一个柜子的透视图就画完了。如果再用彩色蜡笔涂上颜色,就成了效果图。画图纸时,依据比例,把每块木板的大小、形状画出来,标上尺寸。另外,哪里需要开豁口,哪里需要做成卯榫,都要标出来。这样,根据这些尺寸和标注,就可以下料开工了。”

吴妮听得目瞪口呆,几次想打断小于的话,憋得小脸通红。好不容易等小于说完了,赶紧问:“什么叫‘铁鬼?铁还能死掉变成鬼吗?”

小于以手扶额,哭笑不得地说:“铁轨就是火车行驶时用的轨道,不是铁死后变成了鬼!”

谁知吴妮哈哈大笑,用小拳头捶了小于的肩头一下:“哈哈!逗你玩的,小学课本里有,火车走路时,要在两条铁轨上跑,不然就会翻到沟里去。姐在逗你都没听出来,你这笨小子!”

小于的脸一下子红了,轻轻地用手揉着肩头,喃喃地说:“是,我笨,我真笨。”

吴妮趴在床上,歪着头看着小于,轻声问:“那天,我爸说我名字的时候,你为什么笑,是不是笑话我的名字土气?你的名字多好啊,‘文轩,一听就是念过很多书,很有学问的样子。你们那里,女孩子都叫啥名?给我也起一个好听点,洋气点的名字,行不行?”

小于赶紧解释,“那天我不是笑你,是开心。这里的山泉水太好了,甜得很!”

吴妮撇了一下嘴说:“哼,你骗鬼去吧!你连鬼都骗不了,也就骗骗‘铁鬼。你分明就是笑话我名字土气。不管了,反正我是你姐,姐命令你,给姐起个好听的名字。”

小于挠了挠脑袋,“姐,我也不会起名字啊!我的名字是我爷爷给起的。他念过好几年的私塾,我的名字人家都说是老古板。现在外面的女孩子,都叫什么丽丽、莎莎、芳芳、圆圆的,也不适合你。”

吴妮嘴里叨咕着“丽丽、莎莎、芳芳、圆圆。”摇了摇头,好像确实不太满意。

小于忽然眼前一亮,笑着说:“要不你就叫丽芳,吴丽芳,像山里的芍药花一样,美丽芬芳!”

吴妮也拍手叫道:“好啊!我最喜欢芍药花了。美丽芬芳,吴丽芳。这名字我喜歡!”

小于也松了口气,随口问吴妮:“你对象叫什么名字?”

谁知吴妮的脸一下子就垮了,淡淡地说:“他叫大根,别人都叫他小名狗蛋!”

小于下意识地想笑,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吴妮又捶了小于一拳,嗔怪道:“要笑就笑,我又没拦着你。”

小于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大根这名字挺好的,一听就很有力量。”

吴妮撇嘴道:“那是,他可有劲了。上山打柴,他每次都比别人打得多。每年春天上山刨药材,他是刨得最多的。他还会跑山下套,什么野鸡、兔子、獾子,让他惦记上,都跑不了。就连下河抓鱼都会,村子前面的那条小河,他还抓住过一尺长的白鲢呢。”

小于伸出大拇指说:“不错,挺厉害啊!这几天怎么没见到他来看你?”

吴妮淡淡地说:“他跑山把腿摔坏了,在家养伤呢!”

这时,吴妮妈在门外喊:“闺女,回屋睡觉了,天不早了!”

吴妮哼了一声,朝门外喊:“现在离天亮还早着呢,还有,以后别叫我闺女,我改名字了,叫我吴丽芳!”

吴妮妈在外面小声嘀咕:还改名了?大半夜的,待着待着就疯了……

柜子和梳妆台已经做完了,就等着所有的家具做完一起刷漆了。新完成的家具,透着红松木特有的光泽,条条纹理层层叠叠,像是山上的梯田一样。凑近闻闻,那松树的香味很是清新。老于的手艺果然不错,他很会用料,有节疤的地方,都放在暗处,表面花纹通直细密,光洁如镜。家具线条细腻雅致,样式美观大方。卯榫部位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破绽,看上去就像一整块木头做成的一样。

吴大刚对这半成品很是满意,天气好的时候,就搬出来放在院子里。既方便在太阳下把家具的残存水分晒出去好上漆,又方便了村民们参观。

这下子,吴大刚的院子,成了村里的娱乐广场,村民们有事没事都来这里转转。欣赏一下新打的家具,聊一聊大狗从山外面带回来的新闻,在正房的房檐根下晒晒太阳,好像很享受的样子。

吴妮出来进去的,经常听见村民略带粗俗的玩笑,调侃她和狗蛋结婚后如何如何。她就黑了脸,一言不发地走了,一直等村民们散尽了才回来。或者就干脆老早上山,太阳快落山才回来,也不知干啥去了。

晚上,她照例还会扎进西厢房里,和小于聊这聊那。

小于问吴妮,“你白天上山干吗去了?还一待就是一整天。”

吴妮歪头看着小于的眼睛,调笑道:“咋了?想姐了?”

小于的脸“腾”地就红了,瞪着吴妮说:“谁想你了?我就是想,你一个女孩子家,独自在山里,怕你有危险!”

吴妮大大咧咧地说:“我能有什么危险?你白天忙着干活,我觉着闷,就上山里和山神爷聊天去了!”

小于奇怪地问:“你和山神爷聊天了?你和他能聊啥?”

吴妮神秘地一笑,“聊的可多了!聊这山里啥时候也能和山外一样,住洋楼,开洋车,吃得好,穿得洋气,不再让山外人看不起。我和山神爷说了许多话,他都听见了,就是不回答我。”

小于笑了,调侃道:“那你没问问,你的大根哥哥腿伤啥时候好,别再耽误你们结婚。”

吴妮捶了小于一下,“说正事呢,提他干吗?山神爷没回答我的问题,我估计你能回答我,你见识那么多,肯定能知道村子咋能好起来。”

小于想了想说:“我倒是能提点意见。我觉得吧,首先是要修路,不修路啥都不成。这山里有的是药材,柴胡、远志、黄芩、穿山龙什么的,卖出去都是钱。还有蘑菇、榛子啥的。河边的好些柳树芽子,可以做成柳编艺术品,都是挣钱的门路。没有路,这些东西出不去,做买卖的进不来,等有了路,就方便了,啥都能活起来。不过,要修路,就要用钱,这是个难题。我建议,村民可以集中起来搞副业,把卖山货的钱集中起来,可以解决一点资金。当然,这远远不够,需要向政府提议,让政府动员想进山投资的人出一部分,政府出一部分。把这些资金集中起来,再让村民出义务工,减少修路成本。我看,这条路,还是有希望修成的。到时候,山里和山外没什么两样,都会好起来的。到那时,盖洋楼,开洋车,也就不是啥稀奇事了!”

吴妮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抓住小于的双手,热切地说:“你说得太好了,你别走了,当这个村的村长吧,我让我爸给你让位!”

小于红着脸苦笑,“大姐,我现在还是一个学生,我还得考大学呢!再说,这个主意,也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同学的一个哥哥,大学毕业后到一个山沟里当了大学生村官。这个主意,就是他带领那个山沟的村民干出来的。现在,那个村已经是县里有名的民宿示范点了。”

吴妮听得两眼放光,“我们这要是也有一个这样的大学生村官就好了!你的话,我一定跟我爸说,让他向上边要个大学生村官来。到时候,你大学毕业,也到这里来,姐好酒好菜招待你。”

小于挠了挠脑袋说:“等我大学毕业,这里早就脱贫奔小康了,我还来干吗?”

吴妮板着脸说:“那你也得来。”

小于奇怪地看着吴妮说:“那我来了,能干吗?”

吴妮红着脸说:“让你给我当……当弟弟!”

小于点头说:“行吧!我还来给你当弟弟。不过,我一半天就要走了,你也快结婚了。你结了婚,我就是想当你弟弟,你的大根哥也许不会答应呢。”

吴妮仰身躺在小于的床铺上,双手抱头,悻悻地说:“可不,还有没几天就结婚了!”

这时,吴妮胸前那两座小山峰一下子就突兀了出来,颤巍巍地就像两只蠢蠢欲动的小兔子,随时都会从吴妮的胸口逃走。由于吴妮胳膊向上抬的幅度太大,裤腰边露出一圈雪白的嫩肉,在灯光下十分耀眼。血气方刚的小于,忽然觉得心跳加快,鼻子里似乎有热热的液体要喷薄而出。下身不由得夹紧,以防自己的某些部位过于突出。

恰巧在这时,吴妮一把将小于搂过来,按在自己身边躺下,闷闷地说:“破弟弟,陪姐躺会儿,姐心烦!”

小于立刻浑身僵硬,心里像上了十大酷刑一样难受……

活计已经将近尾声,再把桌子和凳子拼装好,就到了刷漆环节了。

在干活前的空當,老于把小于悄悄拉到院外,狠狠地审问小于:“你说,你和人家闺女怎么回事?别看我在东厢房干零活,我可是啥都看见了。人家闺女马上就要结婚了,你跟人家腻乎什么劲?你还要考大学你忘了吗?”

小于好像在听一个笑话,反问他爸:“你说什么哪?她是我姐,就聊了几句天,能怎么地?人家结婚证都领了,跟她对象关系好着呢。你就别瞎操心了,你儿子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啥时候给你掉过链子?”

老于听了迟疑了一下,捶着自己的胸口,咳嗽了两声说:“那就好!你必须心里有数,不能犯糊涂!”

小于一边答应着,一边帮他爸捶胸口。

活计接着干下去,却发生了奇怪的事。明明已经加工好的木料,电刨子刮得干干净净的,卯榫也凿好了,就放在旁边备用,转眼就不见了。而且,这种情况一再出现,老于心里直发毛。就问了小于,小于也不知咋回事。老于只好在一个适当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了吴大刚。吴大刚听了一愣,觉得这事太奇怪了,村里向来民风淳朴,没有鸡鸣狗盗的事。再说,几根破木料能有什么价值,就是红松的也只能拿去当烧火柴。可是村子就挨着高山,到处是木柴。谁家的柴垛都跟小山似的,还在乎几块破木头?东厢房的窗子外面是高高的土坎,不会有人翻进来。老于父子晚上忙完活计,屋门都是吴妮上的锁。除了吴妮去东厢房及时收拾木刨花,打扫锯末,没有别人进去啊!

吴大刚抽空问了吴妮,吴妮翻着眼睛看天,没好气地说:“你在开工前给黄大仙上供了吗?给山神土地上供了吗?咱们干活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哪位仙家能不受惊?你不安抚人家一下,人家能不给你使点绊子?”

吴大刚一拍大腿,“瞧我这脑子,我咋把这个给忘了?”马上就准备香火供品,山神土地的都供起来,又找村里的“大神”李老爷子,沐浴焚香祷告了一番。

东厢房这边,老于把窗子全都用废木板条子钉了起来。晚上加班加点,把丢失的木料重新加工出来,又连夜拼上,到了后半夜才完活。小于老早就把大铜锁从吴妮手里要出来,亲自把门锁上,这才放心地去睡觉。

第二天醒来,父子二人先跑去东厢房,看看东西全都在,没有丢,这才放下心来。小于看着已经拼装好的家具,若有所思。

接下来,就是给家具上油漆了。

小于穿上以前用过的工作服,上面斑斑点点的,各种颜色的油漆,衣服又宽大,在院子里走动,有风吹来,小于就像一只随时准备起飞的大蝴蝶。吴妮见了,就笑小于,问他想往哪个花丛里飞。笑着笑着突然就转身自己走了,连小于的回答都没听到。

吴妮婆家送的衣服,一包包地来到吴妮身边,也没见吴妮试穿,好像这些衣服是给别人的。

吴妮妈就在背人的地方,忧心忡忡地问吴大刚,“闺女最近有些让人琢磨不透,是不是她和木匠小于有事了?”

吴大刚闷头抽了口老旱烟,坚定地摇摇头说:“自己的闺女我了解,她比小于大一岁,‘女大一不成妻,她心里透亮着呢!”

吴妮妈不再言语,却满脸的不相信。

活计完工的那天早上,吴妮去收拾老于父子的床铺。在小于的床铺下,吴妮发现一张画像。画像上正是吴妮自己,她秀发飞扬,正在风中微笑,鬓边插着一朵小花,就像一个刚刚下凡却迷了路的小仙女!吴妮不动声色地把画揣进怀里。

老于父子走之前,吴大刚给他们父子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酒桌上两个人推杯换盏,言辞恳切,就差在地上插几根香拜把子了!

老于父子临上路时,吴大刚不仅给了超额的工钱,还让人牵头毛驴,驮上好些山货,给他们送出了大山。只不过,在送别的酒席上,并没有看见吴妮。

送完老于父子俩,吴大刚和他老婆也觉得没见到吴妮有些不正常,连忙四处寻找。可是,把村子翻遍了,也没找见吴妮。

吴妮妈突发奇想,院子里的菜窖还没找呢!那个菜窖,只在冬天放白菜、胡萝卜、土豆什么的,夏天根本用不着。所以,也没有人注意那里。

吴大刚下了菜窖,里面根本没有吴妮。但是,有一堆塑料布盖着的东西,让他大吃一惊!那底下正是老于他们丢失的那些做好的木料配件。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这闺女,心思太重了!

吴大刚上来把菜窖的情况一说,吴妮妈就指着吴大刚,说了句“你还说闺女和小木匠没啥?你现在马上去给我把闺女追回来!”说着就一屁股坐到地上,涕泪横流……

小于回到山外自己的村子后,检查自己的木匣时发现,不知是谁,在自己的复习资料里,夹了一绺头发。他想了想,叹了口气。把那东西放进自己箱子最里层,坐在桌前,强迫自己刻苦学习……

后来,小于的高考成绩下来了,他终于考上了一所心仪的大学。于是小于就收拾一下,高高兴兴地去上学了。

四年以后,小于毕业后回到家乡。去镇上游玩时,竟意外地遇上了几个从吴家堡出来做工的人。小于忙向他们打听吴妮的情况,但是,几个人的说法竟然不一样。

说法一:

吴妮从家里出来,就去了山外,找人搭伴去南方打工了,从此再无音信。

说法二:

吴妮其实没走远,只是心里闷,去山外串了回亲戚。她很快就回去了,和狗蛋结了婚,从此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说法三:

吴妮去山外转了一圈,回去就找狗蛋,把婚约解除了。她和她爸一起,组织村民搞副业,积攒资金。又在政府的帮助下,找到愿意投资去山里搞生态旅游的客商,共同修路。现在,通往山外的道路已经修通,政府也派了大学生村官进了吴家堡。吴妮已经改名吴丽芳,在大学生村官的帮助下,建成了一个山货加工厂和一个柳编作坊,带领村民干得有声有色。对了,她至今还没成家,她说自己还没有攒够嫁妆呢!

小于忽然想起了当初自己复习资料里夹着的那绺秀发。他决定,无论如何,他都要去一趟吴家堡……

孙金生:中国小说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长篇小说选刊》《微型小说月报》《小说月刊》《小小说月刊》《当代人》等报刊发表作品。作品入选《2015中国年度微型小说》等。著有小说集《寂寞宝典》,合集《中国微篇小说28家》。小说集入选首届“浩然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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