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庆芳
小时候盼过年,主要盼两件事,一件是奶奶给我炸麻糖,另一件是等父母寄来新衣裳。
每到快过年时,爷爷总会哄着我,要听话点、勤快点,等杀完年猪让奶奶多炸点麻糖给我吃。明知是哄我多干活,但为了嘴巴,我还是爱听。勤快点就勤快点,反正干完活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把哄我的话变成现实。至于办法,我有的是。我知道爷爷奶奶的软肋——他们最怕我想爸妈,最怕我坐在路边去等爸妈。或许是油田工作的特殊性,又或许是为了多给我和弟弟妹妹攒钱,爸妈一般是不回家过年的,但也一定会给我们寄新衣裳。而奶奶最怕看见我小小的背影里孤独的等待,所以,但凡是他们认为我听话了,啥都能满足,比如炸麻糖。
我的老家就是电影《隐入烟尘》里那样的大西北模样。在我年幼的记忆中,村里炸麻糖应该是我家最先开始的。那时全村就我父母在外工作,见识相对多点,偶尔回家,妈妈会带回来我们没见过的吃食,奶奶也会模仿着做给我们吃,麻糖就是妈妈带回来后奶奶学着做的。在我们那里,饺子叫“扁食”,麻花叫“麻糖”。过年,是庄稼人一年里最能舒缓慰藉肠胃的时候,而爷爷奶奶一辈子在农村,也是村里劳动力最单薄的人家,但他们不以为然,毕竟经济上还是相对宽松的,对我是有求必应。只是我比较调皮,梳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除了上学就爱爬山下河掏鸟窝,就是不愿意干活,尤其是在天寒地冻的寒假。
每年腊月二十三以后,等杀完年猪炼完油,奶奶就開始用新鲜的猪油炸麻糖,虽说叫麻糖,其实多是咸食,加个“糖”字,像是加深了年的浓郁氛围。奶奶炸麻糖用的面粉一定是家里平时不舍得吃的那种,辅料有鸡蛋、椒叶、盐、糖等,炸麻糖用的油是胡麻油,爷爷自己种的胡麻榨的,特别香。奶奶从面缸里挖出三四碗面倒入盆里,从鸡窝摸出几个鸡蛋,化点大油,椒叶擀细碎,按自己揣摩的比例加水和好,反复揉搓面团,均匀揪成面节。再给盆底刷油,把面节一个个搓好盘在盆里,等面饧发好了,再搓成细条拧成麻花。奶奶搓的麻糖一般是三股,粗细均匀,光滑玲珑,样子特别好看,像我的长辫子。等所有的麻糖都搓好后,就开始烧锅,等油开始飘香时,奶奶两手轻轻地从两头提起麻糖放进锅里,接着用高粱秆特制的大长筷子翻拨整形,麻糖在锅里翻腾一会儿就成了金黄色,等熟透了炸脆了,夹出一个放在案板上,不烫手的时候就让我拿着赶紧走开,不是怕我多吃,主要是我围在灶台边有碍奶奶操作。只要有好吃的,就是走到村口我也不嫌远,还能给其他小朋友炫耀一下或分享一点。吃着麻糖,满嘴香脆酥透,吃完连手指都要舔一下,这样的美好时光直到八岁离开老家为止。
记忆中的麻糖和我的麻花辫很像,所以我对这种吃食印象最深刻,现在想来,或许是奶奶亲手做的缘故。我从小就留很长的头发,垂到小腿肚的那种。每天天不亮,奶奶会把还没睡醒的我从被窝里提溜起来,我半闭着眼睛,奶奶就认真地给我梳头。长长的头发被奶奶分成粗细均匀的三股,再左右交替编成辫子,像搓麻糖一样细心,把本是调皮好动的我打扮得有那么点文静。奶奶说女孩子留长辫子最漂亮。管她漂不漂亮,反正又不是我梳,就像炸麻糖,管它复杂不复杂,我只是爱吃。如今,当我再想起小时候奶奶炸的麻糖,想起我的麻花辫,想起过世的奶奶,思念就如同曾经的长发缕缕缠绕……
现在大家生活条件好,都不太吃油炸食品了。平时我也很少吃麻花,但逢年过节,我还是会炸一些,和奶奶当年一样,和面、饧面、揉搓,把一根根长长的面条,一头搓成味,一头搓成爱,然后留给我的孩子,送给我的亲友,一来尝个鲜,二来增加点年味,再就是为记忆中的那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