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怎么这么重的税?刘斌看着工作人员的栗红色卷发。“栗红色卷发”眼里弹出一缕光线,四块钱换一百万,交这点税你还心疼了,换成我,百分之五十的税,我也乐意。
一百万和八十万,两个概念。百万富翁虽然是多年前的名词,但是在刘斌心里仍旧神圣。八十万就是几十万了,这年头谁没有几十万,就是在他们单位有几十万的人一抓一把。身家百万以上的人不多,据说有三个人。哪三个人,众说纷纭,有人说一把手局长肯定身价百万;黄莉莉身价肯定是百万,他老公是副县级领导嘛;张坚老婆做酒店生意,开了好几家连锁店,他嘴巴上永远叼着中华香烟,这应该是身价标志。也有人认为黄莉莉没钱,她常年一身运动装扮,哪像有钱人家的夫人。其实谁有多少钱,哪个都不知道。
刘斌最清楚自己有多少钱,一本书里夹着八张存款单,算上利息一共十八万。存款单上全写着老婆黄丽娟的名字。刘斌很想把十八万变成八十万,变成百万就更好了,但是他没那个能耐。他没时间也没胆量炒股票买基金,更没胆量放高利贷。他是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已经送走了三任局长。每任局长上台,人事有变动,但他的职位变不了。在他们单位谁都知道他办事认真谨慎,从不抱怨,并且不乱说话。办公室主任这一职务就像车间里的传送带,输上传下,不能有丝毫偏差,这角色于他最适合。
一天晚上,黄丽娟从麻将馆回来,可能输了钱,上床时把一肚子怨气喷在刘斌脸上,就我们家穷,现在谁家没有三五十万块钱。刘斌正脱衣服,说明天我把那本书里的存款单拿去银行,全取出来放高利贷。黄丽娟背着手正解胸罩带,一时解不下来,干脆从脑袋上一把拽下胸罩,照着刘斌的脸砸去,说你有本事用你的钱放高利贷,别打我的主意。刘斌说我的钱不都在你的名下。黄丽娟“啪”一声关了床头灯,钻进被窝,说别想动我一分钱,有本事自己去赚钱。
除非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不然,靠他们的死工资,这辈子也赚不到一百万。刘斌四十五岁,副科干部。黄丽娟四十三岁,乾祐街道办小小的科员,他们还有多大的能耐,还有什么出息能赚到一百万。
馅饼就砸在刘斌脑袋上了。每天上班经过彩票店时,刘斌会买上一注两注彩票,曾经也中过十块二十块钱,仅此而已。他渴望中大奖,希望成为有钱人。有钱人的生活谁不喜欢,住大房子,开好车,一身名牌,每年东南亚欧洲溜达一圈,多好。那天下午上班,刘斌看时间还早,就踅进路旁的彩票店,四块钱买了两注彩票。就是这四块钱,买了个大大的馅饼,一下子砸在刘斌身上。彩票店老板說放挂鞭炮祝贺一下吧。刘斌拒绝了。小城太小,谁谁当了局长,谁谁的老婆给丈夫戴了绿帽子,不出三天,小城人全知道啦。若是让小城人知道他中了大奖,是很麻烦的事情。他没有惊动小城人,没有惊动同事,也没有惊动亲戚朋友,就是老婆黄丽娟也没让她知道。他请了一天假,说老妈在乡下老家生病了。
他在县城农业银行办了一张银行卡。这是他这辈子的第二张银行卡,之前唯一的那张掌管工资的银行卡被老婆黄丽娟管着。刘斌买了一副大墨镜,买了一瓶矿泉水,跳上了去省城西安的大巴车。
一百万变成八十万让刘斌多少有点遗憾,但是当省体彩中心的工作人员把八十万块钱的支票递给他,他的手还是莫名颤抖起来,心里火热火热,脑袋晕晕乎乎,他不知道自己是从省体彩中心走出来的,还是从里面滚出来的。他一只手在兜里紧紧抓着支票,没敢直接去体彩中心指定的银行,而是打车在城里兜了半圈,重新打车直奔银行。银行工作人员把支票里的钱打进他的银行卡,他又揣着银行卡在城里兜了半圈,这才来到城南客运站。几个小时前,城南客运站湿漉漉的,眼前的地面干干爽爽,三两片树叶舒舒服服躺在地面上,似乎没有经历刚才的一场大雨。
我有八十万了,若加上老婆名下的钱,我们家差不多就有一百万块钱了。刘斌掏出手机,准备把这一好消息告诉老婆黄丽娟。抬头,身边是一个个陌生的面孔,怪异地看着他,他赶紧放下手机。他想八十万突然砸在他们家,黄丽娟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她会不会像范进中举后那样疯掉?黄丽娟心里的那点小秘密,刘斌早摸透了,每次打麻将回家,若是赢了那么二三百块钱,她的脸就闪闪发亮,嘴巴红嘟嘟地幸福地微张着。若是输了那么二三百块钱,一张脸阴沉沉,嘴巴紧闭,回来不是嘟囔刘斌没本事,就是怨恨儿子不好好读书。
黄丽娟不会疯,有一点是肯定的,她会高兴,会双眼放光,更主要的是,会对刘斌刮目相看。他准备给黄丽娟发微信说,想想还是没有。
二
刘斌回到小城,小城的天空乌云滚动,似乎秦岭山上的水汽一下子拥挤过来,眼看着要下雨了。他刚进屋,黄丽娟从厨房里迎出来,说妈哪儿不舒服了?刘斌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老婆会问老妈的病,在黄丽娟的眼里婆婆的病没什么大不了。他说老毛病,胸口憋闷。黄娟说胸口憋闷可能是心脏有问题,你可不能粗心大意,应该把妈接到县医院看看。刘斌弯腰换拖鞋,扭过身子看了看黄丽娟的脸,这张脸不像是黄丽娟的脸啊,以前刘斌老妈在县医院看病,住在他们家没少看黄丽娟的脸色。今天是怎么啦,太阳从地上冒出来啦,肯定是黄丽娟有事求他。刘斌钻进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黄丽娟凑到他身边,伸手拍掉他肩头上的头皮屑,笑着说,和你商量个事。
果然有事。她能有什么事呢?她的事不就是我刘斌的事,还需要这么讨好。刘斌今天高兴,脸色一点没变,说,老婆大人的事就是我的事嘛。
黄丽娟看刘斌一眼,又看了一眼,说我弟要借三万块钱。
刘斌瞬间忘掉他们家已经近百万块钱。身价百万的人应该很豪爽,很大气,但是他还是紧张起来,用沉闷的声音说,他借钱干什么?
黄丽娟说,有人要卖他的车。他的车刚开了一年,好歹十几万呢。
刘斌说,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卖别人的车。
黄丽娟叹了口气,我弟赌博输了,欠了别人的钱,那人要卖他的车——我弟说他再也不赌博——他说一个月后就把钱还给我们。
刘斌一口回绝,他做生意买车可以借钱给他。赌博不行!
黄丽娟的脸色沉下来,他又不是不还我们,说好了一个月就还。
刘斌喘着粗气,说以前他赌博输了,借一千两千,我们给了;五千,我们也给了——以前,我们就不该借给他钱,这是纵容他、毁灭他。现在好了,没完没了。我敢说这次三万给了,下次输十万,他还向我们伸手。我们有多少钱借给一个赌徒!
黄丽娟惊讶地看着老公涨红的脸,说你怎么上纲上线啦,我弟是喜欢玩麻将,但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成了不可救药的赌徒。他这次是被朋友蛊惑,偶尔陷进去的。
刘斌冷笑,他是偶尔陷进去?他若是不玩麻将,能陷进去?
黄丽娟说,一个人活在世上,总该有点爱好吧,就像你喜欢抽烟喝酒。我弟只喝小酒,不抽烟。
刘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你别护着你弟弟了。赌博人的心思我还不清楚?
黄丽娟叹口气说,你说怎么办?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们不帮他,谁帮他?
刘斌说,自己捅的窟窿自己补!那一刻,他下定决心,八十万块钱的事绝对不能告诉黄丽娟,她若是知道老公中了大奖,以她心向娘家的做法,不说借给他弟三万,十万八万都可能借出去。钱借给赌徒,能有什么好事——赌徒的心理他太了解了,输了想把输掉的赢回来,赢了还想继续赢下去,总想白手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说白了就是想不劳而获,而且没有满足的时候。
刘斌的态度让黄丽娟很生气,接连几天黄丽娟回家,既不买菜也不做饭,回家坐在沙发上,刷微信,玩抖音。他们家的存款,全是以黄丽娟的名字存在银行里,黄丽娟若是想把錢借给他弟弟,不经过刘斌,钱照样能借出去。他知道黄丽娟想要他表态,他偏偏不表态。黄丽娟的脸黑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刘斌终于想通了。以他对小舅子的了解,小舅子虽读书不多,但不是那种过日子不靠谱的人,他勤劳诚实,有生意头脑,可能真是一时糊涂,哥们义气参与赌博。反正钱在老婆手中,若是老婆不和他商量就借出去,他还能怎么样呢。中午黄丽娟下班回来,刘斌让她取三万块钱,借给他弟弟。黄丽娟瞥了他一眼,说你的好心我领了,我弟已经向朋友借了钱,不需要我们的钱啦。
刘斌心里一下子轻松下来,同时又有点失落,早知这样就不该惹老婆生气。刘斌有点不相信,黄丽娟会不会不经过他的同意,私下里借给他弟钱了。晚上,黄丽娟去打麻将,刘斌打开衣柜里的抽屉,找出存款单,数了数,八张存款单没错,再加了一遍数字,十八万,也没错。
三
自从有了八十万块钱,他再也不喝酒了,他害怕喝醉酒,一不小心说出八十万块钱的事情。他把八十万块钱的卡,用纸包着放在衣柜抽屉里。想想不好。他们家的存折全放在这里,万一进了小偷还不一窝端了,即使没有小偷进来,放在这里就是放在黄丽娟眼皮子底下。八十万的卡,他藏在衣柜自己衣服的口袋里面,衣柜里的衣服全是干净的,黄丽娟不会翻看的。
那天,单位同事小李结婚,局里人去喝喜酒。刘斌坐在不喝酒的一桌,崔副局长看见了,一把拉过刘斌说,你怎么搞反了呢,那桌是你坐的地方?刘斌挣脱崔副局长的手,说我戒酒了。崔副局长用怪异的眼神看他,说没有原因,没有仪式,怎么说戒酒就戒酒,你还让我们的革命工作怎么搞?又来了个同事,二人合力把刘斌摁在喝酒的一桌上。
大家纷纷举杯的当儿,杨局长的眼睛突然射向刘斌,刘主任,你干什么?大伙儿的眼睛朝刘斌看过来。刘斌举着茶水,纸杯子刚碰着嘴唇。
杨局长说,大伙儿喝酒,你怎么一个人喝起茶水来?
刘斌说,我真戒酒了。
杨局长说,为什么呀,老婆批评啦,老婆抽你嘴巴啦?
刘斌说,那倒不是。
杨局长说,还能有什么原因,让我们的刘主任放下酒杯?
刘斌搜肠刮肚寻找不喝酒的原因。他突然想起几个星期前看到的《健康之路》电视节目,专家说酒精是唯一能穿过脑部胶质层的物质,所以饮酒会导致脑袋不听使唤,晕晕乎乎。刘斌说,酒精伤脑子,我害怕脑子坏了,今后影响工作。杨局长哈哈大笑起来,好我的刘主任啊,酒精伤脑子——依我看啊,吃饭伤胃,抽烟伤肺,喝水伤喉咙,和老婆行房事伤肾精。好我的刘主任啊,我们还能干什么呢?
同事们也哈哈大笑起来,崔副局长笑出了泪花。刘斌端着纸杯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整个人窘住了,脸也红了。他只好放下装满茶水的纸杯子,端起酒杯。
刘斌喝了杨局长敬的两杯酒,喝了崔副局长敬的两杯酒,接下来推荐一人打通关。以前总是刘斌率先打通关,猜拳、吹牛、炸金花,酒席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领导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同事评价刘斌,喝酒和不喝酒,似乎是两个人,不喝酒的刘斌拘谨,不苟言笑;喝酒后的刘斌,人一下子打开,成了谪仙人李太白。今天,刘斌没有打通关,别人打通关,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喝半杯酒。
酒席结束,杨局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不像以前,每每酒席结束,杨局长会拍着刘斌的肩膀,说刘主任啊,你的工作没说的,我放心。杨局长没和他说话,崔副局长也没和他说话,同事们相互打着哈哈,还是没人和他说话。刘斌有点郁闷,一个人晃晃悠悠回家。
晚上十点钟,黄丽娟打麻将回来,进门惊讶地叫起来,刘斌,你怎么把屋子弄得乌烟瘴气?刘斌眼睛从电视上收回来,看见烟雾中老婆惨白的脸色。他赶紧站起身,来到窗户前,打开窗纱,再打开阳台玻璃门。刘斌很少在家里抽烟,要抽烟也是去外面的阳台。老婆眼睛伸到茶几上,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横七竖八一堆烟屁股。老婆说你是不是想毒死我,你不是不知道,二手烟比一手烟危害更大!刘斌嗫嚅着,说忘了。老婆盯着刘斌看,你是不是喝醉了?刘斌说没有醉,我只喝了六杯酒。老婆“咦”了一声,你怎么只喝六杯酒,以前哪次不是红光满面回来,整个人兴奋得不得了,张张狂狂。刘斌说不想喝。老婆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病了?刘斌说,没病。
四
一天下午刘斌回家,见小舅子黄国富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他惊讶,说你们不做生意啦,这个时间段正是吃饭高峰时间?小舅子抬头,说钱哪有挣完的时候,正好我们也想歇歇了。刘斌讪笑,说那是,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
黄丽娟在厨房里和谁叽叽咕咕说话,刘斌进去。小舅媳妇魏珍在操作台前忙碌,黄丽娟蹲在地上,剥蒜择葱。刘斌冲着魏珍打着哈哈,今天大厨亲自上台了。魏珍说,大厨在外面,我只是一个打杂的。刘斌说饭店打杂的进我们家,就是大厨了。
刘斌返回客厅,和小舅子聊天。他和小舅子之间没什么共同话题,单位上的事他不想和小舅子说,小舅子开饭店那些事情他也不感兴趣,他们东一句西一句闲扯。小舅子忽然问他,姐夫你买股票或基金吗?他摇头,说不懂。小舅子又问他搞不搞网上投资。他又摇头,说网上的事谁能说得清。小舅子挪了挪身子,凑到刘斌身边,说一个朋友网上投资发财了。银行存款一万块钱年利息二三百块钱,朋友在网上投资一万块钱年利息一两千。刘斌说这不靠谱吧,说不准哪天就栽了。小舅子喝了口茶,兴奋起来,说网络借贷平台和银行一样,银行的贷款不是人人都可以贷,像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房没车没结婚,银行不给贷款,但是网络借贷平台可以贷款……
魏珍在厨房里喊,姐夫收拾餐桌,吃饭啦。刘斌站起身,进餐厅收拾餐桌,摆好椅子。魏珍端着两盘菜来到餐厅,她看着黄国富,小声说怎么还不来呢?黄国富说你让几点送来?魏珍说七点呀。刘斌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门铃响了,黄国富冲了过去,进来的时候手中端着一个大蛋糕。刘斌说你买蛋糕干什么?说过之后他朝着厨房跑去,哎呀呀,老婆,对不起呀,今天你的生日,我怎么给忘了呢?黄丽娟说,你终于想起来了。刘斌忙不迭地说,老婆,老婆,对不起。咱们饭后就上街,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黄丽娟看着他,说我想要一辆车。刘斌愣了一下,说除了车子什么都可以给你买。黄丽娟瞥了他一眼,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还要什么买什么!
小舅子在后面嚷,还别说,姐夫,你们家真缺一辆车子。县城机关单位上班的人,谁家没有小汽车。以前我们饭店双休生意好,现在双休生意冷清。人哪去了?一打听才知道,全都旅游去啦。姐夫,你们买一辆车子,你和我姐双休没事就到处转转。魏珍也跟着说,你们家真缺一辆车。刘斌说买车是大事儿,以后再考虑。
黄丽娟许了愿,吹了生日蜡烛。他们吃过蛋糕,小舅子拧开酒瓶,说今天要罚姐夫多喝几杯酒。刘斌说,我戒酒了。餐厅里一时安静下来。黄丽娟抬头,你什么时候戒酒啦?刘斌说最近胃不太舒服,眼睛也有点模糊,应该是喝酒导致的。黄国富说要戒酒,明天戒去,今天别说戒酒!
刘斌陪着小舅子,陪着黄丽娟,喝了三杯酒,就再也不端酒杯了。黄丽娟建议刘斌,应该把烟戒掉,烟对身体百害无一利,酒倒是可以少喝几杯。黄丽娟引用老人的话,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她还说抖音上的专家说,每天小酌几杯,对身体是有好处的。黄国富应和着他姐,咱们今天不多喝,干掉我手中的这一瓶酒。
刘斌依旧不端酒杯。不喝酒,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冷下来。他们低下头,闷闷地吃菜吃饭。
小舅子两口子离开后,刘斌没有陪黄丽娟上街,不是刘斌不想上街,黄丽娟说什么都不想买。不上街也好,刘斌最害怕陪老婆逛街。他说今天我洗碗,老婆歇着吧。他又补充句,这星期的家务老婆大人不用操心啦。
黄丽娟今天没有去打麻将,刘斌从厨房出来,看见她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刘斌说你怎么不去打麻将?黄丽娟说天天打麻将没意思,赢钱的人高兴,输钱的人黑着脸骂骂咧咧,不舒服。黄丽娟忽然说,你拿到驾照好多年了吧,再不买车恐怕要重新学驾照。刘斌说,我们买车用途不大。黄丽娟站起身,说怎么没用途,他们可以去旅游,我们难道不能去旅游?你不是整天说我,没正当爱好,只知道打麻将。你买个车子,双休我们去旅游,这样一来我哪还有时间打麻将?
刘斌说,买车是大事,想好了再行动。
黄丽娟鼻窟窿“哼”一下,转身出去了。
五
刘斌找出八十万块钱的卡,又准备换个地方。想来想去,藏在书架上的一本《读者》杂志里,他知道黄丽娟基本不看书。
刘斌不喝酒了,同事们下班后喝小酒的事,再没人找他,他多少有点寂寞。一天,他翻出多年前买的《百年孤独》,看了几页,觉得无趣,又打开手机刷微信,刷完微信看抖音。抖音真是个好东西呀,搞笑的视频,不由得你不笑。他正在看一奶爸把奶嘴从一个馒头中穿过,小孩津津有味吮吸着奶嘴,一阵阵笑声扑面而来时,组织部的同学蒋发来打来电话,出来吧,耗子来了。“耗子”是陈正浩,在市里組织部门上班。当年上学那会儿,他和陈正浩、蒋发来整天混在一起。蒋发来早年喝酒厉害,以至于弄坏了胃,弄坏了肝。陈正浩几次来县城,都是刘斌去陪酒。今天,刘斌去了却说戒酒了,蒋发来很不高兴。陈正浩说不喝酒也好,昨天喝的酒现在胃还在难受。不喝酒,他们喝茶,聊美伊关系,聊普京的特工生涯,聊中国的教育。
刘斌突然问,你们搞投资吗?
几个人愣了愣,说现在谁不投资呀,银行那点利息还不够物价上涨呢。陈正浩玩股票,蒋发来玩基金,蒋发来的一个朋友说,股票和基金弄不好会血本无归,他在网上搞的网络投资,有担保公司,有公安部备案,只是受益没有股票基金丰厚。不知是谁转移了话题,说到官场了。
当天晚上,刘斌回家就搜索网络投资的事情。网络上投资的平台太多,他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网上的消息,有说网络投资是骗人的玩意儿,有说网络投资是新型投资模式,是传统借贷的有益补充。他关注了几个平台,觉得还行,就注册了,还加了他们的微信群。微信群里每天都有人晒收益,有几千,几万,几十万的。一天,他正在网络投资微信群里逛着,一个电话打进来,说是该网络投资的客服,问刘斌有什么困惑需要解决?刘斌说到他的犹豫,他的担心。对方哈哈大笑,你怕什么,我们平台有担保公司,有公安部备案,还有政府的大力支持,你怕什么?
八十万,一两年就会变成一百万。有了一百万,刘斌准备买一辆像样的车,再给黄丽娟买件皮草,买个一万块钱以上的玉镯子,余下的钱存上,万一儿子今后考研或出国呢。
六
八十万块钱悄悄地来到刘斌的口袋,又是悄悄地,一个月的时间进入了网络平台上。他没有告诉老婆投资的事,更没有告诉同事们。
真像网上有消息说的一样,网络投资是骗人的玩意儿。刘斌八十万没了,平台打不开,客服电话无人接听。他只好报警,做完笔录,他怯怯地问警察,我的钱能不能追回来?警察说我们尽力吧,也许能追回来,也许追不回来,你要做最坏的打算——就当你没有中大奖吧。
刘斌从派出所出来,突然刮起大风,大雨跟着来了,白白亮亮的雨脚在街面上蹦跳着。他站在一家商店的屋檐下,商店门口瞬间挂出很多雨伞。他不准备买雨伞,雨总有停的时候。他站在商店门口,看见一个黄发年轻人从对面跑过来,买了雨伞。他看着“黄发”撑开蓝色雨伞,走进雨中,他还在想警察刚才说的话。他把警察的话念叨一遍,就当没有中大奖。他一下子轻松起来,就像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
大雨突然停住,他赶紧来到菜市场。黄丽娟说这几天太热了,她上火了。刘斌买了苦瓜,还买了绿豆。他听说这两种食材能祛火。
雷三行:本名雷文锋,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小说在《当代小说》《小说选刊》《青年作家》《青春》《椰城》《青海湖》等刊物上发表、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