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宇航 黄凯
(西南交通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四川 成都 610036)
2021 年8 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指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的‘纲’,所有工作要向此聚焦。”[1]党的民族工作高质量发展的指导思想、战略目标、重点任务、政策举措等都要紧紧围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展开。2022 年7 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新疆考察时强调:“要深刻认识发展和稳定、发展和民生、发展和人心的紧密联系,推动发展成果惠及民生、凝聚人心。”[2]这意味着民族地区要通过加快发展进一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2023 年6 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内蒙古考察时再次强调:“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的主线,也是民族地区各项工作的主线。民族地区的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和党的建设等,都要紧紧围绕、毫不偏离这条主线。无论是出台法律法规还是政策措施,都要着眼于强化中华民族的共同性、增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3]这进一步表明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来指导和设计对民族地区各项方针政策的重要性。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核心是国家认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就是要塑造和建构国家认同[4-5]。财政是国家治理的基础和重要支柱,财政转移支付制度承担着建构国家认同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政治任务。国内研究主要集中在财政转移支付对民族地区的地方财政收支[6-8]、公共服务[9]、经济增长[10]、地区收入差距[11]、生态保护[12]、教育支出[13]等方面的作用与效果,但并未进一步探讨财政转移支付如何通过上述方面影响国家认同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国外研究指出财政转移支付是维护国家统一、防止国家分裂的重要工具,因为它能够增加民族地区民众选择留在统一国家内的经济利益。比如,斯波劳雷(Spolaore)的研究指出,如果民族地区民众得到的财政转移支付数额足以弥补其异质性成本,那么他们将选择留在统一国家而非分裂[14]。列·布雷顿和韦伯(Le Breton&Weber)以及海曼科、列·布雷顿和韦伯(Haimanko,Le Breton&Weber)进一步讨论了当民众的偏好呈现均匀分布和极化分布时,维护国家统一所需要的具体的转移支付比例[15-16]。那么,财政转移支付能够在为民族地区民众带来直接经济利益的同时,也会塑造其国家认同吗?贝兰德和莱科尔斯(Beland&Lecours)认为至少转移支付中的均等化转移支付制度能够强化国家认同感,在全国范围内产生团结和凝聚的情感,因为具体的地区间财政转移支付赋予了抽象的国家统一观念以实体支持[17]。
本文将结合社会认同理论和文化传播理论,构建财政转移支付影响国家认同塑造进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分析框架,并据此评估我国对民族地区转移支付的实践效果。本研究在理论上突破了将财政转移支付仅视为只会影响相关地区民众经济利益的传统观点,认为财政转移支付可以通过缩小族群间经济差异的社会认同路径,以及影响纵向社会化和横向社会化的文化传播路径来有效地建构国家认同。
国家认同是一个国家内部个人对整个国家的归属感和忠诚感[18]。增强国家认同在维护政治稳定与国家安全[19]、促进经济增长[20]、改善政府治理[19]、实现社会公正和再分配[21]等方面都有重要作用。本部分将在阐述社会认同理论、文化传播理论如何分析国家认同形成与塑造的基础上,将财政转移支付的作用纳入,构建财政转移支付影响国家认同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分析框架,从而明确财政转移支付影响国家认同的路径与作用机制。
赫克特从群体间收入差距的角度分析了民族认同的凸显[22]。他认为,个人会形成多重认同,且根据社会认同理论,个人总是寻求社会对个人尊重的最大化,从而倾向于认同那些具有高社会经济地位的群体并成为其成员,以提高社会对自身的尊重。但如果由于肤色、语言等原因,个体无法加入高社会经济地位群体,同时又不得不依赖现有群体提供的支持性资源,那么个人就会转而加强对现有群体的认同,并且想方设法提高本群体的社会经济地位。因此,群体间的等级分层是导致某一认同凸显的重要因素。其中,基于文化差异的劳动分工就是一种重要的群体间等级分层。基于文化差异的劳动分工中有横向的分工差异,也有纵向等级制的差异,纵向等级制的差异,即具有独特文化特征的群体在平均职业威望(即影响个人幸福的健康、收入、受教育水平等)存在系统性差异时,就会导致具有较低职业威望的群体对本群体认同的加强。就此而言,如果不同民族间的个体在经济收入上存在系统性差异,且这种收入差异持续存在时,民族群体中的成员就会加强对本民族的认同。这一理论逻辑的推论是,如果可以有效地缩小不同民族群体间的收入差距,那么就能够缩小人们对民族认同的追求,更加有利于国家认同的塑造。
阿尔玛格罗和安德雷斯-塞雷索(Almagro&Andrés-Cerezo)基于文化传播理论分析了子代国家认同的形成以及持国家认同的人口在总人口中的比重。他们认为,子代的认同来自父母或来自其他群体,即认同会通过两种社会化渠道向子代传播,一是家庭内部的垂直传播,即纵向社会化①社会化是指学习和内化一个特定社会的规范、价值观和信仰的过程。纵向社会化,主要指父母向子女传递文化传统、语言、价值观,子女通过观察和模仿父母的行为和家庭规范形成自己的偏好和价值。横向社会化,主要指在同一发展阶段的个体之间发生的社会化过程,如同年龄的儿童或同年级的学生。除纵向社会化、横向社会化外,还有斜向社会化,指除父母之外的其他成年人施加的影响。既有研究文献中通常不对斜向社会化和横向社会化加以区分。横向社会化政策都在国家建设和塑造国家认同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二是整个社会的水平传播,即横向社会化[23]。这两个过程最终共同影响一国未来持国家认同的人口比重。通常而言,父母传递国家认同(或民族认同)的努力程度越高,孩子从纵向社会化过程中形成国家认同(民族认同)的概率越高;当前社会上具有国家认同的人口占比越高,孩子从横向社会化过程中形成国家认同的概率越高。那么,父母向孩子传递国家认同(或民族认同)的努力程度受到何种因素的影响呢?假定父母已形成国家认同或民族认同,在不完全共情的基础上,父母会考虑孩子拥有国家认同或本民族认同给孩子带来的回报,并以此为基础选择在传播国家认同或民族认同上付出多少努力。孩子从国家认同中获得的福利多少,取决于与国家认同相关的公共产品②所谓认同型公共产品是指,只有具有特定宗教、语言或与身份相关的其他文化特征的个人才能享受的商品。国家认同型公共产品是指只有持有国家认同的个人才能从其消费中获得效用的产品。原因之一是由于个人在社会化互动中形成了与国家认同相应的人力资本,比如充分了解国家历史和知识等,从而能够更好地从这类公共产品的消费中获得效用。比如,阿尔玛格罗和安德雷斯-塞雷索(Almagro& Andrés-Cerezo)认为国家足球队、国家前领导人纪念碑、纪念某一历史日期的全国性假日等都属于国家认同型公共产品。他们还认为,如果地区公共支出的顺序、规模和结构主要由持地区认同的人来决定,那么该地区提供的地区认同型公共产品更多,反之,提供的国家认同型公共产品更多。的提供。如果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与国家认同相关的公共产品提供得越多,则孩子持有国家认同时获得的效用水平越高,那么父母越倾向于传递国家认同,或减少对民族认同的传递。反之,如果国家提供了较多的与民族认同相关的公共产品,则持有民族认同的孩子将由于可以更多地消费这类公共产品而效用更高,那么父母越倾向于增加对民族认同的传递或减少对国家认同的传递。而当前社会上持国家认同的人口占比则受到前一阶段国家横向社会化政策的影响以及父母传递国家认同的努力程度的影响。这一理论逻辑的推论是,通过增加国家认同型公共产品的提供可以提升父母传递国家认同的激励,从而促使国家认同在家庭内部垂直传播;另外,学校课程、大众媒体等加强对国家认同的宣传等横向社会化政策则可以促进国家认同的水平传播,最终共同在未来提高总人口中的国家认同水平。
上述两个理论分别从群体间经济差异和文化传播的角度分析了个人国家认同(民族认同)的形成路径及机制。而财政转移支付可以对这两个方面同时产生影响,从而在塑造国家认同中发挥作用。基于此,笔者构建了一个财政转移支付影响国家认同的分析框架(图1)。
图1 财政转移支付影响国家认同的路径与机制
首先,财政转移支付可以影响到群体间经济差异。财政转移支付通过一般性转移支付和专项转移支付资金对民族地区提供社会保障网,如医疗、养老等方面的支持,可以使不同群体间享有大致均等的基本公共服务。此外,转移支付所形成的净财政收益[24],可以刺激生产要素向民族地区的流入,带动民族地区的经济发展,能够使不同群体间的经济差异不断缩小,减少族群收入差距,从而奠定国家认同的经济基础。
其次,财政转移支付可以影响到文化传播的过程,从加强认同垂直传播和水平传播两个方面强化对子代国家认同的塑造。一方面,财政转移支付会影响公共服务的提供,通过更多地提供国家认同型公共产品,激励父母更多地传递国家认同或减少传递民族认同的努力,从而提升子代的国家认同水平。另一方面,国家和地区政府通过增加对强化国家认同的学校课程、国家统编教材及公共宣传等方面的专项资金支持在社会中普及国家认同,将从水平传播的角度提升社会中持国家认同人口的比重,并塑造子代的国家认同。
财政转移支付也称政府间转移支付,是指在多级政府体制下,一级政府为实现某种目的,将一部分预算资金及其使用权无偿转移给其他层级政府的制度。我们通常可以将其区分为不限制用途的一般性转移支付和指定用途的专项转移支付。在我国当前的转移支付体系下,民族地区可得到的一般性转移支付资金主要包括均衡性转移支付、民族地区转移支付等几个部分,专项转移支付主要包括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补助资金、支持学前教育发展资金等。本部分将基于第二部分的分析框架对我国财政转移支付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方面的作用进行评估。
自分税制改革以来,财政转移支付就成为地方政府重要的收入来源。2000 年后,中央开始对中西部地区大规模倾斜财政转移支付资金[25],这开始成为民族地区地方政府最重要的收入来源。随着地区发展差异越来越明显,转移支付所要求的政治逻辑[25]也决定了中央对民族地区的转移支付支持力度越来越大。图2 展示了2015 年至2021 年中央对民族地区转移支付占其一般公共预算支出比重的变化情况。可以看出,民族省区这一比重远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且呈现出上升的趋势,西藏自治区甚至达到了85%以上。从人均转移支付总额来看,民族省区也不断增长且普遍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图3)。
图2 中央对地方转移支付占地方一般公共预算支出比重(2015—2021 年)
图3 2015—2021 年民族省区人均转移支付额(单位:元)
学者们普遍认为,这些转移支付资金有效提升了民族地区与非民族地区的财力均等化水平和公共服务均等化水平[26],并且通过推动交通基础设施的发展,促进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形成,降低区际贸易成本[27],优化公共支出结构,形成净财政收益引导生产要素流入[24]等机制推动了民族地区的工业化发展和经济增长,最终带动了民族地区城乡居民人均收入的不断增长。其中,西藏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从2013 年的20 394 元增长到了2022 年的48 753 元,贵州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从2013 年的20 565 元增长到了2022 年的41 086 元,两省区的城镇人均收入增长了一倍,其余省区也具有明显的增幅。民族八省区的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更是全部实现了翻倍。财政转移支付带来的这种收入增长效应增强了少数民族的国家认同。有研究通过对甘肃、青海、新疆三地的问卷调查发现,收入增长对少数民族的国家认同具有正向影响,而与民族认同是负相关关系[28]。不过,虽然民族地区城乡居民人均收入不断上升,但民族省区内部城乡间人均收入绝对差距(图4)、民族省区与全国城乡人均收入绝对差距都在不断扩大。以新疆为例,由于民族地区少数民族如维吾尔族的城市化水平极低,人口中的绝大多数聚居于农村[29],因此城乡间的收入差异扩大一定程度上表明族群间收入差距的扩大[30],这会对少数民族的国家认同带来负面影响。
图4 民族省区内部城乡人均收入绝对差距(单位:元)
同时,除西藏外,其余民族省区与全国城乡居民人均收入的绝对差距也在不断扩大。图5 和图6列出了2013—2022 年民族省区与全国城乡居民收入绝对差距的变化情况。在这十年间,内蒙古与全国城市居民人均收入的绝对差距由463 元扩大到2 988 元,增长了6.45 倍;新疆与全国城市、农村居民人均收入的绝对差距,宁夏与全国农村居民人均收入的绝对差距都翻了一倍;青海与全国城市居民人均收入的绝对差距也由6 115 元扩大到了10 547 元。民族省区与全国城乡居民人均收入绝对差距的不断扩大一定程度上表明,中央对民族地区的财政转移支付对平衡区域发展起到的效果还有待提升,未来需要从缩小区域发展差距的角度进一步缩小族群收入分层。
图5 民族省区与全国城镇居民人均收入绝对差距(单位:元)
图6 民族省区与全国农村居民人均收入绝对差距(单位:元)
1.转移支付与国家认同型公共产品的供给
加大国家认同型公共产品的提供是激励国家认同在家庭内部垂直传播的重要手段,从而从纵向社会化路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受可得数据限制,本文无法对此类财政转移支付的情况进行全面阐述。但基于阿尔玛格罗和安德雷斯-塞雷索(Almagro&Andrés-Cerezo)对国家认同型公共产品的界定,本文提出了一个衡量财政转移支付对国家认同型公共产品支持力度的代理变量,即专项转移支付资金占民族地区财政转移支付资金比重。国家认同型公共产品指的是只有持国家认同的人才能享受的公共产品。可以认为,相比不限制用途的一般性转移支付,由中央政府指定用途、体现中央政府意图和导向的专项转移支付对于提供国家认同型公共产品的支持力度更大。因此,指定用途的专项转移支付占地方政府转移支付比重越高,则该地区国家认同型公共产品提供比例就越高。
我国在2019 年新设了共同财政事权转移支付,目前暂列一般性转移支付项下,但其实质上仍为专项转移支付资金①共同财政事权转移支付用于教育、医疗卫生等基本公共服务领域的央地共同财政事权范围,中央政府根据公共服务类别,基于不同地区的经济和财政发展水平,分类分档承担支出职责。因此,共同财政事权转移支付本质上是只能用于指定用途的专项转移支付,地方政府不能根据地区情况调剂使用共同财政事权转移支付资金。。图7 列出了近三年来专项转移支付和共同财政事权转移支付两项资金占民族省区转移支付资金总额的比重。从该图可知,民族八省区的专项转移支付资金占比大多低于全国平均水平(超过全国平均水平的仅有2019 年的云南和2020 年的云南、新疆),大部分资金都属于可以自由安排支出的一般性转移支付。另外,就发展趋势而言,各民族省区在该指标上总体呈下降态势,至2021 年已全部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其中,宁夏和西藏两区的专项转移支付和共同财政事权转移支付占本区的转移支付资金总额比重在这三年间都低于40%(西藏仅有2019 年占比为41.05%),与全国平均水平差距相对较大。所以,从加强民族地区国家认同垂直传播的激励而言,可以考虑进一步加大专项转移支付的占比。
图7 2019—2021 年共同财政事权转移支付和专项转移支付占民族省区转移支付比重
2.转移支付对横向社会化政策的支持
我国的财政转移支付资金支持了多项横向社会化政策以促进国家认同的水平传播,包括在学校教育中大力普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开展民族团结进步教育,推动民族地区博物馆建设以及通过博物馆“免费开放”、设立“流动博物馆”等方式来加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宣传①例如,“十三五”期间,中央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累计投入“四馆一站”免费开放补助资金达9.26 亿元,各级博物馆、纪念馆举办各类陈列展览800 余个,累进接待观众达2 000 余万人次,其中青少年观众达900 余万人次;同时推进“流动博物馆”活动,深入基层惠及更多人民群众。截至2020 年底,全区1 547 个公共博物馆(纪念馆)、图书馆、文化馆、美术馆、乡镇(街道)文化站全部向社会免费开放。参见:马永涛,王华.完善文化类中央转移支付资金监管助力“文化润疆”方略实施[J].财政监督,2022(15):20-23.,实施对大众媒体如电影、音乐和电视等相关节目、角色创作的支持等[32]。这些横向社会化政策将提升社会中持国家认同的人口比例,从而对个人通过与家庭以外的社会环境互动方式形成和塑造国家认同具有重要作用。
本部分主要以民族地区双语教育为例,探讨财政转移支付对普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的支持力度与效果。制定统一的语言教育政策并推行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是世界各个国家增强国家公民政治与文化认同的重要手段[33]。而具体的实证研究也发现那些掌握国家通用语言的少数民族对国家认同的程度更高[34],因为促进特定语言使用的语言政策会影响学生如何看待自己以及他们如何被他人看待[35]。因此,推动双语教育也是我国中央政府支持民族地区教育发展的重点方向②国务院(国发〔2015〕46 号)发布的《关于加快发展民族教育的决定》就提出,中央财政针对民族地区特殊情况加大一般性转移支付和教育专项转移支付力度,并重点支持新疆、西藏和四省藏区等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基础薄弱地区开展双语教育。整合民族教育中央专项资金并适时扩大资金规模,集中用于解决双语教育、教师培养培训、民族团结教育、民族文化交融创新等方面的突出问题。。以新疆为例,为支持双语教育的开展,中央财政提供了大量转移支付资金(表1)。与此同时,双语教师的输送与培训也在同步跟进。2007 年,国家6 年内对新疆投入1.5 亿元资金进行双语教师培训[36]。2008年,国家、自治区再次投入资金,启动小学“双语”教师补充计划[37]。2010 年,国家双语教师培训经费为1 140 万元[38];2011 年,教育部投入2 000 万元双语教师培训经费[39];2012 年,教育部为新疆新增培训经费1 400 万元,中央投入资金3 400 万元,2.4 万名新疆各族教师受益[39]。2014 年,中央安排0.6 亿元专项资金,培训双语教师1.58 万人次[40]。2015 年,选派2 900 人参加国家支援新疆汉语教师工作项目[41]。至2018 年,受益于前期学前双语教育的实施成效和双语教师数量的不断提升,新疆全区义务教育阶段294.19 万名学生实现了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100%覆盖[42]。
表1 2008—2017 年中央对新疆学前双语教育主要投入资金与项目③ 2008—2012 年数据参见:樊英武.新疆教育投入占GDP 比重连续三年高于全国[EB/OL].(2013-05-14)[202 3-06-15].http://www.scio.gov.cn/zhzc/8/2/Document/1322031/1322031.htm;2013 年部分数据参见:毛卫华.新疆“双语”教育的多米诺骨牌效应[EB/OL].(2016-05-16)[2023-06-15].https://column.chinadaily.com.cn/a/201605/16/WS5bf21902a3101a87ca93ea47.html;其余年份数据根据《新疆年鉴》(2014—2018)整理所得。
(续前表)
除新疆外,在中央财政的支持引导下,其余民族地区的转移支付也都取得了显著的成效。如西藏在2019 年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普及率100%目标全面实现[43]。在云南,中央和省财政累计投入了42.02 亿元新建、扩建或维修改造村幼儿园共5 661 所并进行配套建设,以支持学前儿童的普通话教育。云南在2020 年实现全省学前幼儿99%的普通话普及率[44]。在宁夏,2020 年全区普通话普及率达到82.11%[44]46,而这一指标在广西达到了85.68%[44]48。在内蒙古,普通话普及程度与全国平均水平大体相当,在民族地区排在前列[44]38。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全盟29 所民族语言授课义务教育学校起始年级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学,并全部使用三科统编教材;全盟46 所民族幼儿园推进实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保育教育[44]41。
总体来看,通过中央财政转移支付资金以及引导的地方财政资金的共同投入,民族地区实现了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在学校的广泛覆盖,教育成效显著,为增强国家认同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发挥了重要作用。不过,新疆双语教育在义务教育阶段的全覆盖并不意味着少数民族地区民众均有效使用普通话进行沟通交流,也不意味着学前双语教育在所有少数民族地区的全覆盖。2020 年教育部、国家语委组织开展的全国普通话普及情况抽样调查显示,全国普通话普及率达到80.72%,但少数民族聚居的“三区三州”地区的普通话普及率仅为61.56%,“能熟练使用但口音较重”及以上水平比例仅为43.44%,与全国平均水平还具有较大差距[43]39-40。而针对学前双语教育,教育部办公厅发布了《关于实施学前儿童普通话教育“童语同音”计划的通知》(教语用厅函〔2021〕3 号),明确要求2021 年秋季学期起,未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开展保教活动的民族地区、农村地区幼儿园全部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开展保教活动,抓住幼儿时期的语言学习关键期,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发挥基础性作用[45]。
从语言教育这一水平传播的路径来看,未来财政转移支付支持的方向将是继续在学前教育阶段加大投入及重点关注在学校义务教育体系之外的少数民族群众,这也是2021 年国家出台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普及提升工程和推普助力乡村振兴计划实施方案》(教语用〔2021〕4 号)的基本精神。实施方案明确提出要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精准聚焦推普重点难点人群,尤其是针对学前儿童、教师、青壮年劳动力、基层干部等人群,要“一地一策、一类一策,专项推动、重点突破”[46]。边远、农村少数民族地区的民众更需要成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投入的重点对象。据有关调查,云南省澜沧拉祜族自治县的直过民族边境村寨的拉祜族的四个村寨有41.94%的民众完全听不懂普通话,51.63%的民众完全不会说普通话,能无障碍使用普通话交谈的民众占比仅为4.59%[47];云南边境的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5 个村寨中30.8%的独龙族人和27%的傈僳族人处于“基本听不懂”和“完全听不懂”普通话的状态[48]。总之,对于国家语委要求到2025 年在全国范围内实现85%的普通话普及率的目标,民族地区推广普通话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事业仍然十分艰巨。财政转移支付更应进一步发挥作用,精准聚焦上述重点人群,助力资金保障,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发挥更大作用。
总体来看,我国的财政转移支付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也存在一些需要改进的方面。从缩小族群经济差异的社会认同路径来看,中央对民族地区的财政转移支付极大支持了民族地区的地方财政预算,提高了民族地区地方政府的财政支出能力,并通过经济增长带来了民族地区民众人均收入的持续增长,这有助于提高少数民族民众的国家认同。但与此同时,持续的转移支付并未缩小民族地区与非民族地区区域间、民族地区内部城乡间居民人均收入的绝对差距。由于少数民族通常聚居于民族地区且农村人口占比高,上述情况就意味着族群间收入分层的持续存在,这会对其国家认同的塑造带来不利影响。从文化传播的路径来看,专项资金占比较低可能会对家庭内部垂直传播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激励带来不利影响。不过在水平传播上,中央转移支付资金取得了显著的成效,极大地推动了民族地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事业的发展,已有部分自治区的普通话普及率高于全国平均水平,但在学校教育体系之外的尤其是边境、农村等少数民族地区的普通话普及率还面临着较大的挑战。
基于以上的成就与不足,未来中央财政转移支付需要注意以下几个问题。一是考虑通过加大对民族地区生态补偿转移支付资金等方式继续加大对民族地区的资金投入,同时引导地方政府更加关注农村地区,降低民族地区与非民族地区以及民族地区内部城乡间收入差距以缓解族群收入分层的问题。二是提高专项转移支付在民族地区转移支付总额中的比重,促进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家庭内部的垂直传播。三是在对语言教育等横向社会化政策的财政转移支付支持中,精准聚焦民族地区的基层干部、边境农村居民等重点难点人群,强化这部分人口的国家认同,更好实现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水平传播。
需要注意的是,本文没有将财政转移支付对地方政府治理水平的影响纳入分析,这可能对本文的结论产生一定影响。中央政府对民族地区的财政转移支付资金不管是转变为促进经济增长的公共产品,抑或转化为国家认同型公共产品或各类型横向社会化政策的实际效果,都受到地方政府治理水平的显著影响。因此,财政转移支付对地方政府治理水平的影响进而对国家认同建构产生的复杂影响,是未来需要进一步展开研究的方面。